温琅的反应是狠捶他的肩膀一记。

等到温琅由得他拖着她走上那条一直停泊在港口上的伊莉莎白女王号邮轮,在汽笛声中,看着巨大的邮轮缓缓驶离码头的时候,那种不真实感还在脑海里来回飘浮。

两人就这样穿着结婚礼服,外套罩着羽绒大衣,依偎着站在甲板上,望着墨色的夜空,不远处是沉沉浦江水,远天有五光十色的霓虹闪烁。

英生侧头,吻一吻温琅的鬓角,“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小型婚礼,可是又不想拂了四老的美意。所以,那场盛大的婚礼,是我对四老的妥协。而现在,才是我们自己的婚礼。”

他轻轻扳过温琅的肩膀,让她朝甲板的另一头看。

不知何时,甲板上已经摆上一张小小圆桌,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冰桶里镇着一瓶香槟,有三人弦乐队在演奏你对我来说如此美丽。

温琅微笑,笑中有泪,“这么冷的天,裹在羽绒服里在甲板上参加自己的婚礼,英生,这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是,只有我,也只为你。”

“和你在一起,永远有各色各样的撒泼瑞爱死,是不是?”

“我不能保证不同你争吵,可是琅琅,我一定不会摔门而去。吵架以后,我负责哄得你破涕为笑,然后,你负责烧一顿好吃的,嘿嘿嘿……”

温琅想一想,笑,“成交。”

情人节的夜里,在冷冷的天空下,他们抱在一起,喝冰镇香槟,吃炭烤生蚝,一点点,慢慢航行向未来的幸福生活。

前尘往事被浪花抛在身后,而一切美好,如同伊莉莎白女王号驶向黎明一样,正在不远的前方。

“对了,你怎么会想到要乘邮轮?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格,会更喜欢飞机直飞目的地。”隔了很久,温琅想起来问。

“凭安小二对我的了解,他一定也会第一时间这样想,等他在机场找不到我,再转而查其他出境途径,我们的船基本上已经开得远了,哇咔咔咔……”

“老公……”夜风里传来温琅带笑的声音。

“爪,老婆?”

“以后记得提醒我,别得罪你……”

(正文完)

2009-11-2

Ashes of love-爱的骨灰

傍晚的时候,她开始出现腹痛,那种疼痛,言语无法形容,仿佛整个人都被拉扯着朝向某一个点坠落,撕裂一般,由前耻骨,一直曼延到后庭,再到腰椎,似要将人拗做两半地疼。

琅琅还在厨房为她准备晚饭,说要做她最喜欢吃的龙虾春卷,再调一款密制酱料,务必让她觉得好吃得连手指都想吞下去。

前一秒,她还在想,好吃得连手指都吞下去?那得多美味?!下一秒,疼痛已经席卷了她的意识,并且,一阵强过一阵。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宝宝怕是要等不及,出来和这个世界说哈啰了。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被疼痛击倒,朝前摔下去,慢慢一点点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嘶嘶地抽着冷气,攒足了力气,叫:“安娜,我要生了!”

安娜原本坐起居室里织毛衣,听见她的叫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线针,“噌”地奔到客厅里,双手托着她的腋下,将她慢慢扶起来。

“你走得动吗,康丝坦丝?”安娜以自己的身体撑起她的全部体重。

“我可以……坚持。”她连讲话都需要耗尽全力。

琅琅这时候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客厅,看见她们的情形,立刻放下盘子,上前来到另一边搀住她。

“怎么了,君君?”琅琅的关心与焦急毫不掩饰。

“她要生了!”安娜扶着她朝门的方向挪动,“琅琅,麻烦你带上康丝坦丝放在卧室床头柜里的那个手包,里面有她的产前检查记录和医疗保险单据,还有现金若干。”

“好的,你们先下楼,我马上就来。”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一切声音听在耳朵里,都显得空洞。

她听见遥摇的,传来邻居先生的声音,“……我来抱她……你去开车……”

她渐渐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意识仿佛回到很早很早以前,早到她初初有了对世界的印象的时候。

她出生在安徽一个偏远而穷苦的小镇上,母亲是由大城市插队落户来的右派子女,为了在艰苦的环境下生存下去,嫁给了在安徽土生土长,种地开荒的父亲。

父亲家里也穷,可是为了让母亲娶上媳妇儿,将家里最好的一头黄牛卖了,置了一间新房,娶了母亲过门。父亲对母亲初时是好的,可是,母亲头一胎,生的是女儿,婆家对她的脸色便不大对了,逼着母亲再生第二胎,母亲不肯。谁知那个女孩子在十岁的时候,死于一场伤寒。母亲一直觉得,是夫家为了能让她再生一个儿子,而拖延了救治的时机。

母亲这时已三十岁,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儿。

熬不过丈夫与婆婆的苦苦哀求,母亲在三十一岁的时候,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她。

从她生下来,母亲就不肯正眼看她。

母亲说,为了你,他们夺走了我的菲菲。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如果你是儿子,我还不会恨你,至少他们得偿所愿。可是为什么要为了你夺走我的菲菲?

母亲不肯再在那偏僻落后的小镇继续呆下去,她说她会发疯。她辞去了小镇供销社的职位,独自一人回到大城市,靠旧日家中的朋友,自己开了一间小小裁缝铺,靠给人做衣服谋生。渐渐小有名气,连明星都过来找她驳样子。

她就这么被母亲抛给了丝毫不喜欢她的祖父祖母。

姑姑家的男孩儿欺负她,打她,骑在她身上,撒尿,她哭着去向父亲告状,父亲只是默默推开她,然后坐在门槛前抽烟;祖父听见了,啐一口说没有用的东西;祖母听见她告状,就上来狠狠地拧她的胳膊,说没娘管教的养不熟的……

她觉得委屈,可是,这个家里,没有人怜悯她这样小小一个孩子。

她五岁的时候,父亲终于鼓起勇气,带着她,一起上大城市找母亲。

母亲彼时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制衣厂,看见父亲带着她来,并没有露出一点欢迎的表情,只是说,随便你住下还是回去。

父亲就和她住下了。

然后母亲大病一场,生意差点毁了。

病好了的母亲,穿上好看的衣服,抖擞精神重新投入工作,看见她站在门旁,拎着手袋,狠狠夺过来,然后扔在地上,嘴里冷冰冰地说,别碰我的东西,扫把星!

父亲自后头上来,在她头上重重地扇了一记,几乎把她打倒在地,可是母亲连看她都没看她一眼,径自上班去了。

而父亲,狰狞着眉目说,死丫头,你识相点,我们一家全靠你妈妈!你长点眼色!

从那一刹那起,她的世界里,父亲同母亲的形象,崩塌陷落,不复存在。

母亲不喜欢她,所以把她送进寄宿学校,每周只接回家一次,寒暑假的时候,就扔回安徽祖父母那里。

小镇里的孩子看见她,就嘲笑她,姑姑家的两个男孩子膀大腰粗,将她堵在土房子的谷仓里,说,飞上枝头,你也成不了凤凰,我呸!

然后,他们轮番糟践了她。

她痛得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默默自问:我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事后,姑姑家的两个男孩子笑着扬长而去,其中一个说,你去告诉别人也没有用,表妹本来就是要给表哥弄的。

她没有哭,更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对自己说,等到有一天她有足够的能力的时候,她要他们死!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肯回安徽过寒暑假。

母亲大概约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个洁白的孩子已经死去。

活下来的,不过是带着一颗复仇之心的魔鬼。

在没有能力脱离那个家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恨意,即使后来妹妹出生,她也十分淡漠。

母亲喜爱新出生的妹妹,叫她妃妃,我的妃妃。

她看在眼里,冷笑在心里。

高中毕业的一天,妹妹跑到她房间里,说,姐姐,恭喜你毕业,要当大学生了。

她微笑着一把推开妹妹,她不要这个孩子的假好心。

恰好被从门前经过的母亲看到,母亲走进来,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个巴掌落下来,然后转身小心地护着妹妹走出房间。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为什么魔鬼的心也还是会觉得疼痛?

接着进了大学,住进宿舍,认识了很多人。

有小白花似的娇娇女,也有和她一样,从小经历坎坷的野**。

就是那时候,她结交到这一生最好的朋友,温琅。

琅琅不知道她内心黑暗的过去,琅琅会得烧好吃的小菜,两个人窝在宿舍里,周末也不回家去。琅琅说,君君你好厉害,我看到男生,连话都说不利索。琅琅是个老好人,连发脾气都不会,琅琅……

可是她不能总陪着琅琅,她要去认识有权有势的人,她要让自己站在权利的顶端,然后,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一个个都为她的过去陪葬。

她化身成黑色的哥特女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边周旋,她不怕出卖自己的肉-体,因她早已不再纯洁。

直到,认识了老翟。

老翟给她爱,给她呵护,给她宠溺,老翟放纵着她的一切。

午夜梦回,她在梦里一刀又一刀地凌迟姑姑家的两头猪,醒来只觉得恶心。

老翟便抱着她,轻轻摇晃,似哄小小婴儿。

“君君,君君,我的君君,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快乐?”他总是这样问。

“替我杀了两头蠢猪!”她笑着说。

“好。”老翟答应。

她以为老翟只是开玩笑。

可是没多久,家里就传来消息,说安徽老家,姑姑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过继给了父亲延续阎家香火的,可是在下塘捕鱼的时候,同时淹死了,叫一家人都回去参加大殓。

她没有去,她冲到老翟的办公室里去。

老翟微笑着抱起她,问,“现在你高兴了吗?快乐吗?我的君君?”

“你都知道?”

“是,我都知道。”老翟刮一刮她的鼻尖,宠溺放纵,“我结交你这样的女孩子,家里几乎第一时间已经将你的资料都搜集了,交到我的手里,说这样的女孩子配不上你。”

她觉得自己的脸冷了下来,可是老翟却继续微笑,“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只要我的君君,你的过去同我没有关系。”

呵,她竟然记得老翟的每一句话,真奇怪,已经过了这么久。

然后,就是一场轰动的私奔,置所有人于不顾。

但是,她是那么快乐。

老翟的眼里心里只有她,再没有其他。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再然后,老翟得了胃癌。

老翟一直笑着说,这是报应,报应他做了那么多坏事。

可是,我对你的爱,无怨无悔。老翟即使痛得要靠杜冷丁度日,仍这样笑着对她说。

她记得自己一直在哭,如果要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她身上?

她才是那个心怀复仇的魔鬼。

老翟到底还是走了,可是,留给她活下去的希望,他们的孩子。

呵……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是琅琅。

“……这个小妹妹真乖……一点都不哭……”

“哥哥的声音不知几洪亮……”邻居的声音。

“真能吃,这已经是第三次喂奶了……”安娜在低声嘀咕,“康丝坦丝可应付不来……”

她想睁开眼,可是她太累了。

老翟,我多么想,就这样睡过去,去只有你的梦里,再不醒来呵。

让她睡一睡,醒过来的时候,她要对他们说,谢谢。

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她度过了手术后的危险期。

她早产,生下她和翟的异卵龙凤双胞胎,哥哥重二千四百克,妹妹重二千克,都还算健康,只是要在保温箱里观察一段时间。

当她第一次抱起自己的孩子,一切痛苦,一切悲伤,终于化成两行眼泪,从心底里流出,带走了魔鬼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她已是母亲,她要好好爱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在一个健康快乐的环境里长大成人,不带一点点忧伤。

等他们长大一些,她会带他们回去,去认识他们父亲出生长大的地方,去认识他们的祖父母。

她知道,她会的。

琅琅陪她做完了月子,终于要与英生回国去了。

她微笑,对依依不舍的琅琅说,“宝宝还太小了,我到时候可能没有办法带他们回去参加你的婚礼,可是,琅琅,我祝你幸福,衷心地祝你们幸福。”

琅琅吃过那么多苦,可是,从没有听她抱怨过一句,现在,命运终于善待琅琅,她替琅琅觉得高兴,由衷的。

琅琅回国了,房子里却没有寂寞下来,而是充满了婴儿的声音,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呢哝,还有安娜重重的脚步声,邻居先生那口破得不能再破的中文也偶尔响起。

她坐在摇椅里,左手摇篮里是哥哥翟思君,右手摇篮里是妹妹翟念君。

她轻轻地摇动摇篮,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投射在她左手的钻石戒指上,散射璀璨光芒。

“宝宝,妈妈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她低低声说,“爸爸一直陪伴着我们哦……我手上的戒指……是爸爸的骨灰炭化成的钻石……是他对我们的爱哦……”

柔柔的风拂过,她手上的钻石戒指,熠熠灼灼,如光明如眼泪,生生世世,坚定恒常……

番外-老板公的平凡一天

英生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

天光从墨绿色的窗帘缝隙中透了进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边,妻子睡的位置已经人去床空,不过被窝还是温的,大抵也才起了没有多久。

英生起身,进浴室刷牙洗脸,抬头看见浴室玻璃上贴着小小即时贴,写着歪歪扭扭的字:爸爸记得叫我起床。

英生看得笑了起来,擦干净手,轻轻揭下即时贴,拉开镜柜的门,将之放进去。存放剃须沫须后水剃须刀的镜柜里已经放满写着字的即时贴。

洗漱完毕,将红蓝格子睡衣换成一套浅灰色运动服,他出了卧室,走到隔壁房间门前。

隔壁房间门上,挂着小小一块写字板,上头有小恐龙磁贴,压着一张花体字条:我的房间,请先敲门。

英生摇头,小朋友现在流行传纸条,什么事情都不肯当面传达,非要写一张字条,以示郑重。

为了表示对小朋友的尊重,英生起手敲了敲门,里头没有任何回应,他等了三秒钟,又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悄无声息。

英生太息,握着门把手,推门进去。

果然,女儿睡得像头小猪,小脸半埋在枕头里,露出一边红彤彤的脸蛋,小屁股朝天,膝盖蜷起,压在胸口下方。

英生以前只得在外国人拍的童趣照片里,见过这种姿势,不料如今在自己女儿的身上活生生目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每看一次,都不得不佩服一次,不晓得女儿怎么做得到?

轻拍了一下小朋友的小屁屁,小朋友打鼻子里哼出一个抗议的鼻音,转个头,把后脑勺给他看,然后,继续睡。

英生看得满腔笑意,又拍了小朋友的小屁屁一下,“宝宝,起床了。”

“嗯~~~~~~”小朋友自鼻腔里百转千折,**气回肠地“嗯”了一声,屁股撅得更高了些,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英生再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他和老婆都不是爱赖床的人,怎么宝宝却这么会赖床啊?

只好再接再厉,“英纪荷小朋友,六点半了,该起床了!”

自觉口吻和军训的教官差不多了,丝毫不晓得,他的口气有多温柔。

英纪荷小朋友的反应是把被子从背上猛地一拉,覆在头上。

速度之快,简直迅雷不及掩耳盗铃。

英生啼笑皆非,只好上前一步,揭开女儿覆在头上的被子,免得她闷坏了,“再不起床,妈妈熬的好喝的绿豆莲子羹,煎得香喷喷的葱油饼,还有新腌的酸黄瓜,就都要被爸爸一个人吃掉了哦~~~~”

“哦”音拖了不足一秒,蜷成一个小人球的英纪荷小朋友,猛地伸展开来,“爸爸不要啊啊啊,我要吃的啊啊啊……”

英生微笑,说来说去,还是这一招最灵光,简直是杀手锏,必杀技。

哦吼吼吼,秒杀,嘢!

等女儿洗漱完,换了运动衣,两父女一道下楼,穿过前后天井之间的幽长过道,来到后头厨房。

桌上已经放着浸泡了一夜,预约清晨五点开始熬的绿豆莲子羹,这时正晾得温凉不展,不至于烫嘴,喝到胃里却还是暖暖的。

听见两父女有说有笑地进来,已经早起在厨房忙碌了一会儿的温琅端着一盘葱油饼和一碟拌过的腌酸黄瓜过来。

“快来吃饭罢。”声音温润平和,让人安心。

“妈妈,爸爸欺负我。”英纪荷屁股还没有坐定,已经向母亲告状。

“爸爸怎么欺负你了?”温琅微笑,也在桌边坐下,取过餐刀,将整张葱油饼切成一块一块,给两父女分到盘子里。

“爸爸说不给我吃早饭。”小朋友瞪爸爸一眼,表示我很生气。

“我那不是为了叫你起床吗?”英生赶紧澄清,免得老婆发威。

“呵呵,不会不给你吃早饭的,不吃早饭没有营养,没有营养上学的时候会没有力气的。”温琅一边向女儿不厌其烦地解释,一边笑睨了丈夫一样。

这样的场景每天上演,你们两父女也不觉得厌?

英生耸肩,米办法,你女儿好这一口,唉,奈何啊奈何……

等小朋友磨蹭了一会儿,将一碗粥和两片葱油饼吃完,厨房里的小小数码无线电已经在播报七点早新闻。

“走,宝宝,陪爸爸买菜去。”英生拍拍肚皮,表示自己吃饱了。

“哦嘢!”英纪荷推开粥碗,跳下椅子,“买菜去喽买菜去喽!”

温琅看得直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周,女儿对买菜非常有兴趣,风雨无阻,要一起跟得去。

不过,她有这个兴趣是好,菜场里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温琅将要买的菜列了单子,交给老公,“别让她摸活鸡活鸭之类的活禽。”

“噎死卖灯!”英生领命,带着女儿走出门去。

方去得门去,就碰见同样出门买菜买早点的沈家姆妈。

沈家姆妈看见英纪荷,立刻眉花眼笑起来。

“哦,宝宝今朝这么乖,噶早爬起来,陪爸爸一道买菜去啊?”

“阿婆早。”英纪荷小朋友把小胸-脯一挺,“我每天都噶早噶乖的(我每天都之间早这么乖的)。”

“呵呵是是是,阿拉宝宝顶乖额了(我们宝宝最乖的了)。你放学到阿婆屋里厢来,阿婆整理房间,找到许多好白相的玩具,你拿去玩。”

英纪荷小朋友先巴瞪巴瞪地望着父亲,英生微笑起来,摸摸女儿头顶,“阿婆说要送给你,那你可以要一件玩具,不可以贪心,还有,要谢谢阿婆。”

“哦呦,老板公噶客气做啥啦(老板公这么客气干什么啦),给小朋友的旧玩具啦,统统拿去!”

两父女一路走过去,一路不停与人打招呼,王爷爷,周爷爷,小周叔叔,白姐姐……

英生觉得女儿的架势同明星出巡差不多,人人认识英家的小朋友。

等买了菜回来,除开温琅列的单子,英纪荷小朋友还额外收获小葱一把,河虾一对,小澎蜞一只,几个小番茄,战果十分辉煌。

两父女进门,温琅看了,骇笑,“宝宝你在菜场走一圈,收获颇丰啊。”

英生将菜篮子递给妻子,揪一揪女儿脸颊上的小肉肉,“现在你知道她吵着要早起一道去买菜的目的了罢?”

温琅点点头,现在她知道了,女儿这分明是打秋风去了。

“宝宝……”温琅刚准备开口,小朋友已经一溜烟跑楼上,换衣服取书房,准备上学去了。

英生与温琅并肩站在一处,摇头失笑。

“也不晓得她这脾气像谁?”温琅掐一掐丈夫腰肌。

“嘿嘿嘿嘿,好的都像老婆,不好的都像我。”这种问题,他从来不和老婆一争短长。太座永远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温琅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厨房去,拿出一只饭盒,“喏,你的午餐,今天不要又让你的手下抢了。”

“谢谢老婆,我也换衣服去了。”英生吻一吻妻子的额头,又左右瞄一眼,趁女儿还未出现时候,在老婆唇上偷香,“晚上……把宝宝送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那里去,好不好?”

温琅轻轻在丈夫唇上回吻,“你说她肯不肯?”

英生垮下肩膀,九成是不肯的,除非有特殊的理由或者极大的**。

唉,自从有了女儿,和老婆在一起,跟搞外遇似的,要偷偷摸摸,郁闷。

出门的时候,遇到来上班的小丁,小丁笑意飞扬地与他打招呼,“呦,老板公,上班去啊。”

“是,上班去。”英生揪住女儿准备扑上去的小身子,“放学回来再和小丁阿姨玩……”

“啊啊,妈妈,爸爸欺负我……”英纪荷又开始百转千折,**气回肠。

英生笑,“英纪荷小朋友,你还给我一招鲜,走遍天了是不是?当心晚上我把你送大姨妈家去。”

“哗……”英纪荷小朋友当场噤声。大姨妈的罗嗦神功,太太太可怕,她吃不消。

将女儿送到幼儿园,英生驱车进公司上班。

走进办公室,秘书已经笑着贴上来,“老板,老板娘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英生瞪了秘书一眼,坏人!趁他开会,偷吃他的饭盒,把好吃的柠檬煎鱼吃光。

“做什么好吃的都米你份!叫你女朋友给你做去!”英生护着自己的饭盒包进办公室去了。

凳子还未坐热,主编已经握着样板送进来,“这个专栏要开天窗我就不干了!那个所谓美女旅行家,文字一篇比一篇敷衍,全靠照片充版面,要不是她面孔长得不错,谁还要看她的专栏?今次竟然要给我开天窗……”

英生叹息,所以他不喜欢坐办公室,他热爱大自然。荒野不会同你玩尔虞我诈的把戏。

“她今次又为什么要开天窗?”他安抚主编。

“她说人不舒服,没有力气写,叫我们拿旧照填一填空档。”主编挥舞小样,“可是我坊间传说,她在同别家旅游杂志接触,他们打算挖她过档。”

英生冷笑,“你说的可有实据?”

“没有!可是她敷衍我们,不给稿子,就再真不过!”主编气得头顶冒烟,要不是那女人还有一点人气,谁肯受她的鸟气?

“那么,你叫法务发个存证信,告诉她,不给稿件,就属违约,我们有权追究她的责任,叫她考虑好了,尽快给我们回复。至于这个版面……”英生的视线忽然落在自己的饭盒上,嘴角勾起温柔微笑,“我有个主意,我们根据每期的旅游推荐地,同期推一个特色美食我做煮的专栏,教读者做当地的特色美食,你看如何?”

主编眼睛一亮,“我有预感这个栏目一定会火!让那个女人跳槽去罢,老娘不在乎她了。”

说完,主编风一样掠出去了。

英生笑起来,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样脾气,可见是真的热爱自己这份工,全情投入,七情上面。

中午时候,在一群单身汉如狼似虎的眈视下,将老婆做的好吃什锦寿司一个一个吃下肚去,顿时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下午开了行政会议,然后下班把女儿从幼儿园里接回家。

食肆正是生意最忙时候,他便督着女儿在楼上做作业。

等英纪荷小朋友的作业做完了,洗手,下楼吃饭。

客堂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人一个倒去椰汁,挖出椰肉,添进糯米,刚蒸出来,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椰子饭,洋葱爆炒猪肝,蔬菜沙拉,茄汁牛肉同一个清炖鹌鹑。

英纪荷小朋友看见椰子饭,几乎是扑上去的。

她前几天在旅游节目中看见介绍吃椰子饭,口水几乎滴下来,当即缠着妈妈要吃这个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椰子饭,妈妈当时没说什么,没想到今天晚上就有得吃了。

唔——英纪荷感动地捧了捧心,妈妈最好了!

“我最爱妈妈了。”

“上次爸爸带你去迪斯尼,你还说你最爱爸爸了。”英生点女儿鼻尖。

“我也最爱爸爸了。”小朋友当场见风倒。

英生哈哈笑,“得了,小马屁精。”

吃过饭,陪女儿看少儿节目,到了八点,送女儿进浴室,让她一个人洗澡,再把女儿抱回房间,替女儿讲床头故事。一千零一夜睡前故事,一本已经讲到一半。

等女儿睡过去了,英生替女儿将小夜灯打开,台灯关掉,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关上门。

自己回房间,上网。

过了九点,妻子回来了。

看见他在电脑前的背影,温琅微笑,这个男人啊,这样坐在电脑前,束缚了他热爱流浪的身心,可是,他却从无一句怨言。

温琅洗了澡出来,英生已经躺在**,朝老婆招手,十分**;“老婆,来嘛~~~~”

温琅走过去,还没有来得及在床边坐定,英生已经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拖,她就倒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的胸膛精瘦结实,没有一丝赘肉,肌理分明,肤色略深,衬得她的手羊脂般白皙。

他的眼神瞬间因之变得炽热,呼吸渐重。

脑海里已不由自主,浮现她白皙的身子与他的深色躯体紧紧交缠在一处的画面。

热血为之沸腾,汇往一处。

“啊……”她只来得及轻呼一声,他已吻上来,咬着下唇,辗转吮吸,又伸出舌尖来,沿着上唇探进去,找寻她的舌尖。

直到两人都快要透不过气了,他才轻轻放开她的唇舌。

她的眼神朦胧迷离,氤氲着欲-望的水光。

他轻轻脱去妻子身上的蓝色浴袍,那只结了一根腰带的袍子顷刻间被他扯下,抛在地上,露出她因生育哺乳而略略丰腴的身体。

轻轻将她胸前的累累果实捧在手心里,倾身,揉捏亲吻吮吸,听见她动情的低吟,看见她身上泛起欲-望的红潮,将白皙的皮肤淹没在粉红色的春-潮里。

他抱着她,轻轻翻身,将妻子压在身下,扯去仅有的一点遮蔽,让她感受自己的灼热悸动

温琅能感受的自己已化成潺潺春-水,丰沛湿润,整个身体都向着炽热火烫的一点,伸展打开。

英生感受到她已经准备好接纳他,再不能忍受欲-望的煎熬折磨,猛地沉下腰臀,将自己埋进了她润泽丰盈的芳谷。

几番进退吐纳,无尽的云-雨缠绵,空气里尽是浅浅低吟,婉转娇啼,与他的喘息,和成浪拍堤岸的声音,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强劲。

终是汇聚爆发成漫天的焰火,升到最最高的一点,炸开来,教人抽-搐起伏,然后——化成满天的金色碎屑,纷纷散落,余-韵袅袅……

等到妻子睡去,他轻吻一下她的鬓角额尖,微笑,为了他的所爱,他愿意,就这样被束缚在水泥森林里,度过这样的一天又一天。

晚安,我的爱!

番外-安之若素

趁婚礼第一波高-潮方歇,新郎新娘进休息室更衣的工夫,安亦哲抽空到阳台抽烟。

婚礼是喜庆场合,这样的场合,长辈们略微喝得高一些,仗着自己的辈分高他一点,纷纷过来拍他肩膀。

“安小子,你也三十岁了罢?英三都结婚了,你怎么还不见动静?”

“亦哲啊,你现在仕途一片光明,可惜啊,形象还不够完美啊……你知道你缺什么?缺一个贤内助!我跟你说,一个完美的政客,除了有亮眼的政绩,还要有无可挑剔的另一半。怎么样,我认识一个世侄女,你们什么时候接触一下,见个面?”

“小安啊,你老大不小了,赶紧像英三一样,成家罢。一个男人只有成家了,才会真正成熟,给人能倚赖信任的印象,这对你以后的仕途有帮助。”

类似的谆谆教诲此起彼伏,叫人哭笑不得。

或者,在旁人看龄,三十岁,事业处在上升期的成年男子,竟然没有女朋友,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然而于他而言,二十三岁以前的人生,他一直都是英生的影子,英生的附属,英生的保镖,一切都围绕着英生。

那时候英生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追随着英生的脚步,同他一起,步入政坛,他们一个为主,一个为辅,合作无间,所向披靡。

可是,就在大学毕业的时候,英生说,安小二,我要自由,也请你找到你自己的方向,尽情发挥你的才能,不要再做我的影子。

英生不知道,他的世界在那一刹那,发生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并非不迷惘的。追随了一个人,那么久,久到有时会觉得,他的理想就是自己的理想,他的作为就是自己的作为,他的人生轨迹,就是自己的人生轨迹的时候,那个人,忽然之间,偏离了轨道,浪迹天涯去了。

他用了几乎半年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规划,直到有一天,英伯伯来找他谈心。

“亦哲,谢谢你,陪在小三身边那么多年,容忍他的任性。伯伯想问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小三投奔他心目中的自由去了,你呢?你可想好了,自己今后要走你一条路?”

他微笑,这是他敬仰如父的长者,他对他没有一点怨言,只有感激。

“我只是,一直以来,都为英生能踏上仕途做准备。我所学的一切,法律也好,刑侦也好,都是为了将来,能在英生需要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他没有说的是,他学这些东西,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能为了英生,游走在黑与白之间,那巨大的灰色地带。

倘使英生需要做一个充满朝气积极向上的政客,那么就由他来做那些未必肮脏,然而却需要违背原则,规避法律的事。

他在心里,一直做着这样的准备。

可是,英生说,我向往大千世界,我要去遨游四海,然后,抛下了他。

老爷子拍一拍他的肩背,“那么,难道没有英生,你的所学,就不能学以至用吗?即使没有英生,我相信,凭你的学识才能,也可以大有作为。不用作为小三的附属或者智囊,而是,作为你自己,作为安亦哲,去大展拳脚。亦哲,你想一想。”

他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是,即使没有英生,只有安亦哲,他也可以继续那个曾经的理想。

只是,这一次,不是作为英生的影子,不是处在辅佐地位,而是作为安亦哲自己,去实现梦想。

老爷子看见他眼里亮起的明光,笑着再拍一拍他,走开了。

他次日接过人事调命,到安全局报道,从基层工作做起,专职反间-谍侦察,长期在外跟踪监视,侦查逮捕外国来本埠活动的间-谍人员。

由于心思缜密,为人心细胆大,三年间屡屡破获境外间-谍的境内活动,多次荣获功勋,后被破格提升为安全局最年轻的副局长,一年后又升任市长机要秘书,再一年,荣升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市长。

在外人看来,他的仕途简直顺利得令人咋舌,教人眼红,然则个中艰辛,只得他自己知道。

他所付出的,所牺牲的,是外人所难以理解和忍受的。

女朋友?最初三年的时候,他根本无暇交女朋友,时时处于危险之中的人,不能给女孩子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的人,也没有资格交女朋友。

等到升职以后,虽然相对稳定,可是,那些灰暗地带的人与事,让他身心俱疲,无心恋爱。

一路就到了现在。

结婚?并不是不能。

只要他跑出去登高一呼,只怕应者如云。

然而,有哪一个,有哪一个人是可以像温琅之于英生那样,令得他放不下忘不了?

他不是眼高于顶的男人,家中老母不过是一个大字都不识的农村妇女,也一样与父亲相濡以沫三十多年,不离不弃。

他所要的,也仅仅是这样一个人,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都能始终坚定地温柔地相依相偎在一起的人。

他望着酒店落下那灯光流溢的车河,心间叹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过是太过美好的憧憬。

奈何抽烟的的工夫都不太平,口袋里的手机呜呜振动,他掐灭香烟,放在手边的烟灰缸里,一手摸出西装口袋里的手机。

银灰色全金属外壳的手机在夜色里闪着冷冷的光,屏幕上一行小字“您有一条短消息”。

他轻轻一推,滑盖上升,露出下头按键,他确认读取短信。

发信人是英小三,一个大鬼脸后,英小三说,安小二,我和琅琅先去度蜜月了,后头的婚礼麻烦你顶上。

安亦哲觉得自己的胃顿时一抽抽。

这个英生,三十岁的人了,结婚都不走寻常路,勾搭着自己的新娘一起在婚礼上上演落跑新郎与新娘。

他顶上?

怎么顶?又不是他的婚礼。

原本以为有了温琅在他左右,他会将任性收敛一些,可是看起来,效果并不显著呵。

安亦哲叹息,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拨打手机上的一个快捷键。

“老爷子,英生跑了。”

那头老者一愣,随即无奈地笑,“对不起亦哲,又要麻烦你为他收拾残局。别惊动客人,先找到他要紧。”

“还有——新娘也一起跑了。”他怕老爷子听了要绝倒。

今次老爷子哈哈笑起来,“亦哲,去找罢,带着琅琅,臭小子跑不远。”

安亦哲收线,他也觉得冷到哈气成霜的冬夜里,英生带着只穿一件真丝缎面婚纱的新娘没办法走远,说不定目下正躲在酒店的某个房间里,就等调虎离山成功,好和温琅一起来个金蝉脱壳。

他从阳台踅回婚宴大厅,客人们正酒酣耳热,相谈正欢。

他保持闲适姿态,以优雅却迅速的步伐走向新人休息室。

他先敲了敲门, 里头传出懒散的声音,“进来。”

安亦哲推门而入,看见化妆师正捧着一只PSP在打游戏,看见他进来,也全不在意,只点了点头,继续与PSP战斗。

安亦哲眯起眼来,只觉得这年轻并且十分娘的的化妆师看起来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只能先问:“新郎新娘呢?马上要他们去敬酒了。”

化妆师耸肩,“新娘说要上洗手间,新郎替她捧婚纱,就一起去了。”

安亦哲环视整间休息室,备用的礼服都在,只能点一下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致电大堂,留意一下新人是否从前门走出去了,如果还没有,看见他们的时候请稍微拦一拦,并立刻通知他。

然后搭电梯上楼,同时打电话给旧同事,请他查一查机场航班的旅客名单,是否有英生和温琅的名字在上头。

到了酒店行政楼与贵宾楼之间的天桥套间门前,安亦哲的眼微微眯起。

套房门外门铃的灯亮着,说明房间正被使用中。

安亦哲的手放在门把上,微微犹豫,直觉忽然告诉他,这中间有问题。

可究竟是什么问题?他还没有头绪。

轻轻推开门,偌大的套房里黑沉沉的,只得过道灯亮着,套房深处,隐隐有水声传来,伴着若有似无的音乐。

安亦哲蹙眉,英小三不会这么幼稚,让自己的新娘在浴室里洗澡,他自己则躲在一边,只等他去推浴室的门的一刹那,给他来个拍照存证之类的恶作剧罢?

英生早已经过了这种低级恶作剧的年纪了。

不不不,这才是调虎离山的关键!

安亦哲蓦然想通其中乾坤,自己了解英生,英生又何尝不了解自己?

英生知道自己一定会来酒店套房勘察他是否真的离开酒店,这样一来,就为他们的逃跑,争取到了时间。

抬腕看一看表,离新人敬酒,还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了。

可是即使明知这有可能只是一个拖延时间的诱饵,他还是要去核实一下。

安亦哲放轻脚步,接近浴室,然后猛地推开门。

顿时,门内门外,男同女,两两相顾,彼此愕然。

浴室里,是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女服务员,正一手捧着一篮子玫瑰花瓣,一手做天女散花状。因为安亦哲的意外闯入,女服务员保持着撒花状,只是手心里已经没有了花瓣,多数因受惊,都落在了浴室的大理石花砖地板上。

看着这满浴缸的冒着氤氲热气的水和漂浮在上头的玫瑰花瓣,以及那女服务员惊疑和慎戒警惕的脸,安亦哲忽然有想笑的冲动。

英小三,你有腔调的,留一个空的套房,和一浴缸玫瑰花瓣给我。

只是这个女孩子——

安亦哲眯起眼来,而呈半弯腰状站在浴缸边上的女服务员却慢慢,慢慢,一点点站直了身体,瞪圆了眼睛,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安亦哲倏忽挑了挑眉。

他认识这个女孩子。

那是他作为安全局的探员,在最后一年抓捕境外间-谍行动中,曾经遇到过的一个案件中的涉案人。

他记得那是一次布置了很久的抓捕行动,嫌疑人由香港抵埠,住进豪华酒店,出入出手十分阔绰,一副有钱冲头的样子。

抵埠后,那个嫌疑人在旅行社找了一个导游,要求英语会话能力强,可以全天陪伴。旅行社介绍了一个在暑假里当兼职导游的女大学生给他。

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女服务员——沈若素。

她陪着嫌疑人在五天时间里,游遍全城,走过许多重要以及敏感设施,拍了很多照片。

正当嫌疑人打算回国之前,他们实施了抓捕,连同这个沈若素一起控制起来,分开进行讯问,免得他们之间传递消息,相互串供。

他在监视器里看见过,她似受惊的小兽一般,蜷成一团,紧紧抱着膝盖,将头脸都埋在臂弯的样子,楚楚可怜,让人无端心疼。

虽然事后证明这个女孩子其实只是一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打暑期工的大学生,但是由于事情牵扯到国家安全问题,她又被国家安全机构进行过调查,校方和户口所在的社区都曾经接到过对她的问讯,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

他知道这件事对这个女孩子的影响有多深远,在升任副局长之后,他曾经私下里试图挽回所造成的影响,可是学校里说,沈若素已经退学了。社区里则反映沈家已经搬家,但是户口并没有落在本市任何派出所所辖地。

那以后,忙碌起来,这件事便渐渐搁在了一边。

不料,四年过去,她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以这样的身份与姿态。

安亦哲暗暗咬牙,英小三,算你狠!我给你一个撒泼瑞爱死,你也给我一个撒泼瑞爱死。

他或者现在转头继续去外头的茫茫夜色里大海捞针似地寻找那对新婚夫妻,或者抓住沈若素,免得她再一次从视线里消失,又一次让他错过挽回的机会。

安亦哲叹息一声,英小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得回来。他放弃追出去的念头,而是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沈若素保持抛洒状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我在这里是本分工作!”女孩子似忽然被接通了电源,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并且试图用另一只手挠他的脸。

他不得以,只好扣住她的两只手,“沈若素,你冷静一下!”

“冷静?!你叫我冷静?!我冷静个P!”手不能动,沈若素开始用脚,毫无章法地乱踹,踹到一脚是一脚,“要不是你们,我能被学校劝退?要不是你们,我能失去旅行社的工作?要不是你们,我妈能气得一病不起?你叫我冷静?!”

安亦哲听了,倏忽笑起来,能这样中气十足地骂人,小野猫似地撕打,看来这孩子没有被生活打垮,是个坚韧的孩子呢。

这时候电话铃响,他一手制着沈若素,又以身体压着她,免得她又撒泼踢人,一手接听电话。

“亦哲,找到小三和三儿他媳妇没有?没找到的话,就先算了,你下来应酬一下场面。”老爷子十分之无奈。

“我知道了,这就来。”他挂断电话,伸出手轻轻撩开因为一时激动,散落在她颊边的头发,“沈若素,我愿意以任何形式,来弥补工作中对你造成的伤害。不过,现在,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呸!”沈若素吐口水。

安亦哲侧侧脸,闪过那口口水,以拇指抹去她嘴角一点口水沫子,不经意瞥见她脸上紧张的表情,失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麻烦你陪我下楼,应酬一下。”

沈若素十分狐疑,“凭什么?!我还要工作。”

“没关系,这里我会协调,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沈若素瞪圆眼睛想一想,“行,一万……不不不,五万!”

五万已是她一年工资。

“好。”不料安亦哲爽快答应。

“有病。”有钱有势的人都有病!沈若素仇富地想。

安亦哲听了,不过淡淡一笑,带着她下了楼,将她推进新娘休息室,对着化妆师说,“武二郎,麻烦你替她把衣服换了,化一化妆。”

那娘娘腔化妆师听了,放下PSP,只觉得浑身一冷,哎呀,完了,被安小二认出来了。

“你好好替她打理一下,我不追究你。”安亦哲冷眼一扫,武二郎即刻点头如捣蒜。

当安亦哲挽着穿一件湖水色曳地晚礼服,清艳照人的沈若素从新娘休息室走出来的时候,婚宴大厅里,有一瞬间的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中分子撞击的声音。

随后,大厅再度沸腾起来。

谁还关心新郎新娘的去向?

这位市府新贵,最年轻副市长,和他臂弯里挽着的美丽年轻女郎,才是这一刻人们所关心的焦点。

他们是什么关系?她是谁?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一阵热烈的八卦气息扑面,那消失了的新婚夫妻,已被众人抛到九霄云外。

“我什么时候可以把衣服换回来?”沈若素拉一拉感觉上总在往下滑落的低胸礼服,磨着后槽牙问。

“很快。”安亦哲淡淡一笑,朝一位世伯颌首。

可是他们不知道,有时候,灰姑娘披上了华衣,是一辈子也脱不下来的。

婚礼在热闹的八卦中落幕,而安亦哲与沈若素的故事,却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