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延、蒋家父母、以及另外几个亲戚也出来了。
施璟不想让旁人看到她哭了, 推开蒋献,背过身去。快步朝前走过几步,同他们拉开距离。
蒋延看向蒋献, 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蒋献摇摇头, “等会儿在微信上跟你解释。”
他来到施璟身边, “是不是要回村里一趟?”
“嗯, 把之前那些捐赠协议,和村长发给你的造价文件都准备好,市里质监部的人要调查。”施璟扯过袖子,粗糙擦过一把脸,匆匆往前走,“坐高铁回去。”
“好。”
两人一同踏过石子路, 走向别墅的大铁门。夏季正午烈日暴晒,脚下的影子又圆又短, 以前蒋献和施璟吵架了, 施璟气呼呼走在他面前, 他总喜欢追着施璟的影子走。
可这会儿影子就缩在施璟脚下, 他追不上了。
蒋献叫司机送他们去高铁站,施璟坐到后座, 强硬让蒋献坐到副驾驶。蒋献透过后视镜窥她的脸, 被她红着眼睛骂:“不准看,眼睛闭上。”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蒋家一家人站在原地, 神色茫然。刚从澳洲回来不久的表妹问道:“姑妈,刚才那个女生就是施璟吗?”
“嗯, 是施璟。”蒋蔚雪颔首,看向蒋延, “小延,他俩在闹什么呢,怎么又吵架。小献整天说他和施璟情比金坚,爱得死去活来,怎么还总是闹矛盾?”
施璟小时候家里没破产时,和蒋献形影不离,蒋蔚雪也常见到她,小姑娘除了爱花钱,也没大毛病。
后来上大学了,两人在一起谈恋爱。蒋蔚雪偶尔听到蒋献在和施璟打电话,大部分时间都是赌气闹矛盾,隐约能听出都是钱的原因。
蒋延道:“他们就这样,吵来吵去的。”
蒋献和施璟到达高铁站,蒋献提前在手机上买了票,买的是商务座。施璟手机没电,到了高铁站也不理蒋献,自己跑去找充电宝充电。
蒋献把自己的手机给她,“先用我的,别一边充电一边玩。”
施璟打算买票,才发觉蒋献提前买了,“买商务座干什么,浪费钱,把我的票退了,我坐二等座。”
“为什么要坐二等座?”他下意识费解。
他至今无法从习惯多年的生活模式抽身,他终究不如施璟利落,不如施璟拿得起放得下。施璟自娱自乐的能力强大,调整心态的能力也惊人。
施璟可以在风浪中站稳,可以从虚浮的云层落下,脚踏实地慢慢摸索出适合自己的路。
而他却在自己一手打造的牢笼出不来,他虚荣的甜蜜陷阱,困住的不仅是施璟,还有他自己。如今,施璟走出来了。他还在井底坐井观天,在一方小天地立自我欺瞒。
施璟抢过他的手机,在他手机上把自己那张商务票改签成二等座。
蒋献没说什么,也改签自己的票,也换了二等座。
现在不是假期高峰,车座富足,他和施璟并肩坐着。施璟靠窗看向外面,一直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两厢无话,耳畔只有车外疾驰的呼声。
蒋献轻轻摸着扶手上的点餐二维码。列车进入隧洞,施璟透过车窗的反光看到蒋献似乎在扣扶手的二维码,终于是转过头,板起脸呵斥:“扣那里干什么,手欠,什么素质。”
蒋献速速移开手:“没扣,摸一下而已。”
施璟又扭头看窗外,不再出声。
蒋献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小心翼翼问:“你没吃午饭吧,点个餐?”
施璟还是不回话。
蒋献点了两份盒饭,一份水晶虾仁套餐,一份香菇滑鸡套餐,都是55元。餐车员把饭送过来后,他偷看施璟的脸色,伸手放下她跟前的小桌板,打开饭盒摆放在她面前。
撕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她:“吃点吧,吃饱饭才能解决事情。”
施璟脸还是丧着,拿过筷子低头吃饭,自始至终不与他交谈。
蒋献也打开自己那份香菇滑鸡盒饭,鸡肉挑出来,放到施璟的饭盒里。施璟没拒绝,但也不吃他送过来的肉。
他习惯性靠些低三下四的手段诱哄施璟,等施璟吃完饭,殷勤拧开水瓶递过去,眼巴巴看着她。等她喝过水了,又拿起纸巾想帮她擦嘴。
施璟厌恶了他这套低幼的骗术,别开脸不让他擦,“这么喜欢伺候人,找份保姆的活儿干吧。”
蒋献一愣,手停在半空,十多秒后才放下,垂眸叠好纸巾放进口袋。又将小桌板上的饭盒收拾好,丢到车厢连接处的垃圾箱。
四个小时的路程,施璟几乎没说话,发呆了很久,倚在座椅靠背睡着了。
回到村里已经将近五点,县里交管站的人和市里质监队的人还在。蒋献把之前村长和施工方发给他的捐赠协议、相关修桥合同都调出来给工作人员看。
事情脉络很清晰。
村长负责和蒋献联系,不断打探蒋献那边能接受的捐款底线,之后和侄女交管站副站长、儿子施工队队长联合起来,弄了假的造价单给蒋献。
这座桥16米长、宽5米,按照农村桥梁造价估算指标,这样的桥使用混凝土空心板结构就可以,空心板、柱式墩、桥面连续梁等总价算起来,也就是26万左右。
而在这张估价单上,明明修建的只是普通农村混凝土钢筋桥,单子上却显示的是适用于大型悬索桥的小箱梁、下部墩台显示的也是悬索桥的桥塔和基础承台,甚至还有技术极为复杂的桥梁才会用到的钢管拱。
靠造假造价单,顺利让蒋献打了67万的捐款过来。
捐款拿到后,村长自己拿了10万,交管站副站长的侄女拿了20万,自己占用和上下打点关系。
还剩下37万,村长让负责施工的儿子拿去修桥,修好桥剩下的钱归儿子。而他儿子竟又私底下偷偷把修桥工程,以15万的价格承包给第三方非正规的工程队。
一层层挪用下来,这座桥最后的造价也就十万出头,成了缺斤少两的豆腐工程。
现在,以村长为中心的涉事人员,全部被停职带走接受调查。
公检法的工作人员告诉施璟,村长等人赔钱、坐牢是一定。证据确凿,但要完成调查和公诉流程,至少得两个月。等拿到赔款了,才会重新修桥。
施璟点头,没有力气再了解什么。
她在村里待了近两个星期,逐渐把精神养好了,就打算去东徐市继续忙活二手车生意。
这些日子,蒋献也在村里,就住在施璟家。施璟也没和父母谈及蒋献,但施曼容和于东祥都能看出来,这次两人闹别扭闹大了。
施璟离开那天,蒋献在村头的歪脖子树下拦她,也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让开。”施璟声音冷淡。
“对不起,你交代的事情,我没做好。”他目光停在落在施璟肩头的柳叶上,不敢帮她弹开。
“我们分手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她眉眼压低,“你是狗吗蒋献,名字里有个犬,就可以光明正大赖着别人?”
她使劲儿推开他,握住黑色旅行背包的肩带,步履急遽,头也不回道:“有空去把名字改一改吧,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免得影响气运。”
蒋献伫立在歪脖子树下,一直看着施璟离开。施璟坐上父亲开的皮卡车,车轮碾压水泥路的声音渐行渐远。
他没再去追施璟,但也没离开村里,还是住在施璟家里。
施曼容和于东祥不是什么硬心肠的人,和蒋献也认识这么多年,也算看着他长大,没好意思把他赶出去,就让他在家里住着。
蒋献去了交管站,递交申请材料,要求处理掉坍塌的烂桥,重新修一座新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得等村长他们的贪污案走完公诉流程,拿到赔款,上头才会拨钱处理桥的事。
蒋献说不要等赔款,他自己出钱修,依旧是按照捐桥协议来定,捐桥人还是施璟。
材料递上去一个星期,头上批准了。
市里派了专业的工程队下来拆桥,蒋献这回一寸步也不敢离开。夜里宿在施璟家的小楼房,白天一早出门去河边监工,作息和施工人员的作息完全一致。
半个月后,蒋延给他打电话,让他别再晃**了,回来接管公司。
意外的是,蒋献居然了当“嗯”了一声。
当天他就回到御兰紫园,大致和蒋延交代了些新公司的事情,让蒋延先帮衬着管理新公司的业务,他有另外的事情要做。之后又问了家里的户口本。
蒋延神色复杂:“施璟同意和你结婚了?”
蒋献:“不是,我打算改个名字。”
蒋延满腹疑团:“改名字干什么,你要改成什么?”
“你们不用管。”
蒋献带着户口本走了,他这段日子恍惚得厉害,摇摇摆摆没有目标。鬼使神差找到一名大师,说想转运改命,想把自己的好运、一生福禄都转给施璟。
大师神神叨叨给他算命,做了场“法事”,又帮他占卦了个新名字“蒋屹”。说改了新名字,以后气运就都转到施璟身上了,保她一生荣华富贵。
蒋献付了588元,临走前问道:“真的可以保我老婆一生荣华富贵?”
大师喝了两口小酒,眼睛半眯不睁,啧啧两声道:“588块就想保一生荣华富贵?打发乞丐呢,你直接给她10个亿,保她下辈子吃穿不愁不就得了,还来改什么命。”
“您还挺直接。”蒋献离开道观,拿捏不定要不要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