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夕抓着从欣的手摇了摇:“算了。意外而已。”
“意外?”从欣提高了声音,“堂堂一个宁城会议中心,一年中光承接的比赛和会议就有多少。一大厅的水晶灯,都没有人检修么!非要出事了才满意!”
“欣欣……”
“她说的对。”连昭拿回饭盒,冷不丁出声,“你只管休养你的。别的事情,我们来处理。”
“可不指望连大少爷帮忙。”
孟朝夕和连昭都在灯下,虽说这件事不是连昭的错,但关键时刻确实是孟朝夕保了连昭,从欣对他自然有气。只是孟朝夕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得太狠,只绵里藏针地刺了一句。
岂料连昭沉默片刻就接下了:“是我的错。”
“和师兄没关系。”孟朝夕开口道,有些无奈,“欣欣,你别乱迁怒。”
从欣怒极反笑,在一旁拖了张椅子雅然坐下:“行。我不说。”
连昭把饭盒打开,递到孟朝夕手边,从欣接过,薄唇轻启:“我来吧。”
连昭捏紧拳。
半夜睡得正迷糊时,孟朝夕听见走廊有小声的谈话声,像是有人在反复拜托什么。过了一会儿,声音平息了,病房的门被小心翼翼地开了一道,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孟朝夕困意朦胧,软软地喊:“谢南风?”
来人的步子停了一下,把门关了,拖了椅子坐到她床前。少年的声音低低清清的,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怎么还没睡?”
孟朝夕转了个身:“睡了,被你吵醒了。”
谢南风说:“对不起啊。”
孟朝夕被他这句“对不起”弄清醒了:“你干嘛啊?奇奇怪怪的。”
谢南风沉默了好半天没说话,久得孟朝夕忍不住又叫:“谢南风?”
“嗯。”
“你不说话干什么呢?”
谢南风停了停,轻笑:“这是医院。大半夜的你消停点,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孟朝夕给他气得想翻白眼。
这是她不消停么?不是他偷偷摸摸非让护士放他进来的?
谢南风原本只是想进来悄悄看看她就走的,没想到她醒了。三天没说过话,谢南风第一次发现自己挺不擅长说话的,一双眼垂着看孟朝夕,喉咙就跟被堵住似的,什么也说不顺。
只想看着她就好了。
帘子大半已经拉上了,但月光还是从缝隙里透了进来。屋里亮着小夜灯,不算明亮的灯光里,孟朝夕眼上包着纱布,笨拙地朝向谢南风的方向。
谢南风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看着她:“你快睡吧。”
“我都睡醒了。”孟朝夕气鼓鼓地说,“又看不见,整天只能睡觉,无聊死了。”
谢南风还是笑,笑得低低浅浅的,孟朝夕觉得他简直在撩人。
笑够了,谢南风说:“孟朝夕,你再不睡觉,我要亲你了。”
孟朝夕丝毫不怀疑谢南风有说到做到的能力,条件反射地就拉起被子把自己嘴巴捂住了,全身戒备地缩在一起。
谢南风哭笑不得:“我要真想亲你,你这又看不见又生病的,拦得住?”
孟朝夕从被子里发出声音,瓮声瓮气的:“那你不想亲咯。”
“想。”谢南风答得干脆坦**,“不过先欠着。”他笑起来:“我不趁人之危。”
孟朝夕心想他趁火打劫的还少么,但还是把被子放下了,反问:“你今天去找大赛主办方麻烦了?”
谢南风没第一时间回答,房间里忽然就静下来了,孟朝夕听见他倏地冷静下去的声音:“朝夕。这些事情你不要操心。”
“也不是他们的错。你不要做得太过火。”孟朝夕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听连昭他们说,我眼睛没事,能恢复。”
“那万一呢。”
“嗯?”
谢南风的双手攥紧:“万一那个碎片再深一点点……孟朝夕,我连想都不敢想。你怎么能这么事不关己的?”
孟朝夕愣了愣。
谢南风的声音,在发抖?
她摸索着伸出手去,谢南风正低着头,猝不及防被她在脑袋上呼噜了一把,直接伸手把她的手捉住了。
“闹什么?嗯?”
“万一而已……”孟朝夕有点心虚,“你别生气啊……谢南风。”
“我没生气。”谢南风把她的手贴在脸颊上,轻轻蹭了两下,“我是害怕。”
孟朝夕懵懵懂懂的:“害怕?”
怕她的万一。
谢南风叹了口气,把她的手翻过来握在手里:“我有时候觉得你挺聪明的,但有时候又觉得,你是真的蠢。”
孟朝夕“哼”了一声。
还没等孟朝夕反驳,谢南风替她掖了掖被角,故意凶道:“快睡。睡不着也睡。”
“我不。”
谢南风笑了一下:“你是不想睡,还是不想我走?”
孟朝夕的手指蜷起来:“少自作多情。”
谢南风无奈,语气却很宠溺:“那你想干什么啊,大小姐?”
“你陪我下盲棋呗。”
盲棋,顾名思义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进行对弈的棋。
中国象棋棋盘有九竖十横共90个交叉点,棋子就在交叉点上落步。具体的下法,有专业的象棋术语可以表示。
只要记忆力和空间想象力过关,两方就可以在无需棋盘和棋子的情况下展开对局。对职业棋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比起普通对局来说,还是需要更多的精力和专注力。
谢南风觉得头疼,这都什么时候了,孟朝夕居然还心心念念着下棋。但他到底也只有哄着的份,于是让了步道:“好。都听你的。”
孟朝夕又是一脸狐疑:“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谢南风又变得懒懒散散的:“你快点好起来,我天天都这么听话。给你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孟朝夕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大可不必。”
什么都看不见,要说孟朝夕一点不害怕不慌乱,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连昭和从欣在的时候,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孟朝夕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没让他们看出来。但现在的她,很怕安静,也很要人陪——即便她不承认。
谢南风其实是有些愧疚的。那天以后,他无数次地想,如果他和往常一样跟着她,不离她那么远,不吃那些莫名其妙的醋,不和自己打那些莫名其妙的赌,是不是这次的事就可以避免?或者至少,躺在病**眼睛受伤的人,可以不是孟朝夕?
但凡事没有如果。
孟朝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半天没动静,碰了碰他:“相三进五,到你呢!”
“嗯?”谢南风回过神接上,“炮2平5。”
第一盘是孟朝夕赢了,然而两人下到第二盘中局,有一步孟朝夕想得久了点,谢南风就忽然没声儿了。孟朝夕轻轻唤了他两声,没有反应,只听得他渐渐沉酣的呼吸声响起来,这才想起白天从欣说过,谢南风这两天因为她,都是没睡好觉的。
心下一软,也就没再叫他,鬼使神差地,孟朝夕小心翼翼的伸手过去,碰他的头发。
谢南风的头发不算长也不算短,总是有点凌乱,但松松软软的,并不扎人,跟小狗毛似的,好摸得很。
她忽然很想看看谢南风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累得眼下青黑,那副懒洋洋的神情又变成了什么样。睡梦里,谢南风似乎感觉到孟朝夕的动作,本能地把她的手握过来垫在了脸旁。
倒也是不客气。
孟朝夕仰面躺在**,眼前一片漆黑,身边是谢南风均匀的呼吸声,很温暖。而她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就这样一直下去也很好的想法。
她不知道她的眼睛会这样多久,一个月、两个月,抑或更长时间,但总之,近在咫尺的全国赛她是不能完全恢复了。
可她也没怕,她可以下盲棋。要她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名额——绝对不可能。
术后没多久,孟朝夕就被接回了公寓休养。她没告诉父母这次的事故,只在电话里简单交代了训练加紧,不太能回家。父母也没起疑心,只刻板地交代了注意身体云云。
媒体那边的消息,方圆和江山动用了各自的关系压了下来,没起什么风浪。
虽然谢南风极度不满,险些在主办公司闹出大事,甚至孟朝夕都不知道她怎么请动了在棋坛万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在职律师、前象棋全国赛冠军沈骆迟,要和那边打官司。但因为孟朝夕怕家里知道了这件事会阻止她参加全国赛,谢南风也只能妥协。不过,赔偿和道歉还是必须的。
回到公寓后的没几天,就是元旦假期。宁城的跨年,都会有一年一度的烟花盛典,其华美程度享誉全国。地点就在离孟朝夕他们住的公寓不远的江边。因为太过好看,前两年还险些出现过踩踏事故。
当晚,从欣和宁非凡都回家了。谢南风说也得回爷爷家,倒是连昭,没和任何人说去了哪里,但也不在公寓,拿不准是回来还是不回来。
孟朝夕的眼睛其实如果非要睁开的话,已经能模糊看见了,但是很难睁开,医生也嘱咐过她最好暂时不要使用,否则会延缓痊愈的时间。
从欣一万个不放心,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拉着她的手说:“我还是给你叫个阿姨来家里吧?你这个状况,万一在家里跌了摔了怎么办?你就算在**躺着不动,你总要去卫生间的吧?”
“好啦,真的不用。”孟朝夕裹着纱布眼罩,“家里都被你们装了一堆扶手和软垫了,能出什么事儿呀。再说,师兄晚上应该会回来,你不是也明早就回来了吗?”
从欣犹豫地抵住下巴,秀眉蹙在一起,显得很为难:“我不放心。你要有什么事儿,谢南风非把这公寓拆了外加把我卸了。”
孟朝夕没好气道:“你到底是怕我出事,还是怕谢南风?”
从欣唉声叹气:“怕了你们两个。”
“行啦,你快回去吧。家里人等着呢。真有事我会打电话的,啊?”
从欣拗不过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温水我给你放桌上的保温瓶里了啊。小蛋糕在床头……”
“知道啦。”
等到公寓的门被关上,室内才真正地静了下来。
孟朝夕松了口气,仰倒在沙发上放空。
比起看不见,随时随地被特殊对待带给她的不适感或许更重些。好像她是个拖累,不得不所有人围着她转——明明以前她才是照顾人的那个。
她也多多少少地理解了一点连昭的感受。
事发突然,原本她的失落感不是很强烈,也从来没想过,如果因为这次的事情自己一辈子都看不见,自己会怎么样。现在想起来,才隐隐地觉得脊背发凉。
天色已经暗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朝夕耳中听见了第一声烟花破空。
与此同时,烟花声响掩盖下,公寓的门被悄悄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