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风没动。

“你和朝夕姐到底怎么了?”宁非凡一副急人所急的样子,“你们这都几天了!”

孟朝夕左右张望了一下,朝连昭走过去。

宁非凡简直想充当按头小分队把谢南风踹过去了,可惜没那个狗胆。

这可不像谢南风啊!

直到宣布成绩,孟朝夕都和连昭站在一起。五个人之间,似乎又恢复了从前江山和方圆泾渭分明的样子。

从欣朝谢南风挑眉:“就这么看着?这可不像你。”

“连昭是病人。”谢南风淡淡解释。

预选赛并不会设定名次和奖项,只会宣读入围名单。宁非凡听到自己名字后拍着胸脯大松了一口气,转而向两人招呼道:“走呗。回公寓去。”

谢南风“嗯”了一声,和两人一道不远不近地走在孟朝夕和连昭身后。

孟朝夕虽然奇怪最近谢南风都没怎么靠近自己,不是他的风格,但仔细想了想也没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事,又是比赛当口,就随他去了。

名单宣读结束,她和连昭并肩往外走。人潮拥挤,孟朝夕有意等一等谢南风他们,就放慢了脚步,然而她刚要回头时,身边的连昭忽然按住了耳廓。

孟朝夕心里一紧,扶住了他:“师兄?你还好吗?”

连昭皱着眉答:“没事。有点耳鸣而已。”

楼外隐隐传来雷声,头顶的水晶灯暗了一暗。孟朝夕往出口望了一眼,蹙了眉:“天气预报有说今天要下雷雨么?”

“好像有。”连昭按好助听器,似乎有些恢复了过来。

厅内的水晶灯肆无忌惮地亮着,光打在离场棋手的身上,把每个人都照得很好看。前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孟朝夕停在原地,说:“我们等等谢南风他们吧。”

连昭点头。

此时,外面又是一阵惊雷。

孟朝夕下意识抬头。

然后就发现,天花板上的一簇水晶灯,直直地坠了下来。越来越近。

几乎是本能地,孟朝夕把连昭推开了。

是怎样的声音呢?

连昭恍惚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又似乎只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让他丧失了听觉。

大动极静。

那些金光烁烁、璀璨至极的水晶碎片,仿佛是前呼后拥地、争先恐后地落向了地面。

孟朝夕推开了他,她看着他的方向,双眼澄澈又迷茫,似乎还没有回过神。

锐利的水晶碎片,随着大流一起,刺入她的眼睛。

只是一瞬间。

“砰——”

“孟朝夕!——”

一场盛大的坠落。琳琅的水晶折射出残忍的光泽。

遍地的血。

孟朝夕动了动,身上有些疼,但最疼的是眼睛。她忍不住地想伸手去揉,但疼得抬不起手。她已经下意识地低头避让了飞溅的水晶碎片,但似乎收效甚微。

太痛了。

孟朝夕甚至喊不出声。

耳边似乎有很多人在喊她的名字。谢南风的声音最大,有点吵。吵得她甚至有点想笑。

一个很熟悉的怀抱把她抱了悬空,她合着眼抬头,但是只能看到漆黑一片,脸上还落了滚烫的雨。

孟朝夕只是痛,但脑子还算清醒。

她本能地使劲皱着眼睛,摸索着去拽谢南风的衣服:“你别喊……你好吵。”

谢南风捏得她很紧,记忆里他从来眉眼带笑,懒懒散散,哪里有过这样失控的时候。他沉默了两秒,说出的话带着鼻音:“你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我没怕。”孟朝夕什么也看不见,在一片漆黑里下意识朝向谢南风的方向,她想叫他不要担心,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我特别疼。”

周围仿佛一片兵荒马乱,谢南风紧箍着她,一直说着:“不疼不疼,别怕别怕。”都不知道是说给孟朝夕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人声、跑动声、水晶碎裂声、救护车鸣笛声,孟朝夕迷迷糊糊地,痛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似乎是梦境,又好像是一段一直被忽视的回忆。

陈旧熟悉的橡胶跑道和水泥操场,孟朝夕看见幼年的自己独自在树荫下摆着棋。

这是她幼年少有的校园生活的一部分。因为身体不好常常缺课,又不太能和同年纪的小孩子们一起跑跑跳跳,孟朝夕小时候的朋友并不多。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发困,但她小时候显然对下棋更有热忱。

只是刚摆完一遍谱,操场另一头就传来不小的打斗声。她看过去,似乎是几个年纪稍大的男生在欺负一个小男孩。那男孩儿看着比她小时候还小上不少,又瘦又小,偏偏一双月亮眼被打了还含着嘲讽,明明鼻青脸肿了,也没见他服软。

不过孟朝夕寻思这男孩儿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小朝夕放下棋子跑过去,义愤填膺地伸手拦着几个大男生,大有螳臂当车的架势。小男孩似乎也很意外这会儿居然会有不怕死地跑出来横插一脚,一下愣在了那儿,显得有点傻气。后来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小朝夕相当刚猛地拉响了身上父母给她求救用的警报器,隔了一个操场的老师注意到动静,叫喊着往这边来了。

几个大男生遂作鸟兽散。

小朝夕看着一个弟弟被弄得脸上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也有点心疼:“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小男孩盯着她,摇头。

“那你会疼的啊!”

“不疼。”

“你是哪个班的?他们为什么打你啊?”

男孩儿低头拍自己身上的灰,吐字很冷淡,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知道。”

“那我带你告诉老师去。”

小朝夕拉了他就要走,然而小男孩却好像不是很情愿,作着劲要留在原地。

他说:“算了。”

“为什么算了啊!”

“他们看不惯我拿奖而已。”这时候他好像才想起什么,看了小朝夕一眼,“你傻不傻,这么冲出来,不怕被他们打吗?”

“我又没错,有什么好怕的。”

也许是站久了,小朝夕有点体力不支。她咳嗽了几下,然后平复呼吸,继续说话,“人只会嫉妒比自己好一点点的人,只要你努力变得足够厉害,他们以后连嫉妒都没法嫉妒你啦!”

男孩儿愣了愣,过了半晌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孟朝夕。只争朝夕的朝夕。”

他看了一旁的棋盘一眼,忽然笑了:“姐姐喜欢下棋么?”

“喜欢啊。”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

“嗯?什么约定呀?”

“到时候,在全国个人赛的决赛相见。”

孟朝夕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室内极静,听得到药水点滴的声音。她想出声,却觉得嗓子哑得可怕。

身旁传来一点轻微的椅子拖动声,孟朝夕咽了咽口水,轻声叫:“谢南风?”

那人似乎是沉默了一下,半晌才答:“小夕。我是连昭。”

不知为何,连昭觉得孟朝夕似乎有些失望。

孟朝夕问:“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

她把他推开了,他自然没事。

一室寂静,谁也没再说话。少顷,连昭站起来:“你饿么?我让护士给你留了温的饭菜。你先喝点水。”

孟朝夕乖巧点头,什么也没问。摸索着从连昭手里接过茶杯,一点点地饮水下去。她的指尖冰凉,苍白又僵硬。

病房是单独的,很清静。连昭看着孟朝夕眼上的纱布和沉默不语喝水的模样,暗暗攥紧了拳。

他问:“还疼么?”

孟朝夕强笑:“还有一点。已经好多了。别担心。”

虽然早就知道谢南风已经后来者居上,连昭心里仍然不甘。

他不明白凭什么。

明明是他先来的。是他和孟朝夕形影不离地长大,是他先喜欢孟朝夕,也是他先在她身边。

而现如今,孟朝夕醒来的第一时间,找的也只是谢南风。

不是别人,而是谢南风。

说起来孟朝夕现在这样,是因为救他。他对她有愧,也不知道怎么弥补。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脑里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南风已经冲过去把孟朝夕抱在怀里了。

连昭从没见过那样的谢南风。

他一直觉得,谢南风玩世不恭、投机取巧,为人处事任性意气,看不出几分真心。但那天的谢南风,像是一直以来无坚不摧的屏障被打碎了。他在一地玻璃水晶里抱着孟朝夕,身上的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孟朝夕的,整个人肃杀得可怕,又似乎恐惧至极。

他只是一直说:“朝夕,别怕。”

他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闲散和笑意,一只手抱着孟朝夕,另一只手仿佛是拼尽全力地在拨急救号码,还差点拿不稳手机。

最后还是从欣叫的救护车,宁非凡维持现场秩序。他想帮忙,却又犯了耳疾。

他厌恶谢南风,更厌恶无力的自己。

此刻病**的孟朝夕想的却是,出了这样的事,以谢南风那个性子却没跟在这儿,挺奇怪的。

她的手覆上自己的眼睛,心里后知后觉地害怕了。

手被人握住拿开了,连昭的声音沉沉的:“眼睛里的碎片取出来了,没有大碍。但是需要一段静养。这段时间……暂时看不见。”

孟朝夕笑了笑:“这下倒是不用蒙眼睛也能下盲棋了。”

她满不在乎的样子让连昭更加难受。他替孟朝夕拉上被子的手紧了紧,说:“我去给你拿饭。”

他转身离开,刚好从欣开门进来。

“夕夕,你醒了?”

孟朝夕朝向她的方向,就感觉到身上一暖,从欣玫瑰味的香气扑面而来。

从欣抱住她,可又不敢抱得太重,孟朝夕听见她带着鼻音叹了口气,好像是有点哭了。

“你真是……吓死人了。”

“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孟朝夕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想安抚她。

“什么叫没事?你知不知道这次的碎片要是再进去一点,你这双眼睛就废了!”从欣难得地情绪波动了,似乎十分生气,“你都不知道谢南风当时有多可怕。别说谢南风了,我也被你吓死了啊。”

孟朝夕怔怔的:“什么?”

“连昭没告诉你么?”从欣瞥了一眼门,“你做手术,南风在急诊室外面守了你一整晚,说什么都不听,两天不吃不睡。”

孟朝夕问:“那他现在人呢?”

“冲到赛事主办那里去了。”

孟朝夕一下绷直了背,差点把手上的吊针带掉:“他干什么啊!”

从欣微笑着,眼神却很冷:“这次的事故,总得有个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