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笑,你这个罪魁祸首。”俞能阳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子。
“我还以为会像偶像剧里那样,女主角摔倒扑进男主角怀里,两人莫名其妙就亲上了呢。”这句话说出口后,艺筱恬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站起来,拍掉自己身上的雪。
“快走吧。”她故意别过脸去,不让俞能阳看到她的表情。但俞能阳注意到,她的侧脸染上了一抹红晕。
上午的几个小时里,俞能阳带着艺筱恬逛遍了周围的大街小巷。两人时而互相朝对方扔雪球,弄得满头满脸都白花花的,时而在古建筑前自拍,让相机记录下他们古灵精怪的表情。
飞雪纷纷,在空中画出复杂的轨迹,仿佛天使振翅飞过时羽毛飘落一般,让人目眩神迷。身后传来引擎的声音,一辆车飞驰着经过两人身边,溅起的雪水把两人吓了一跳。俞能阳将艺筱恬拉到自己的左手边:“小心点,你走里面吧,主干道的车开得快。”
艺筱恬低低地应了一声,把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
两人终于玩累了,找了个咖啡厅歇脚。望着嘴里塞着马卡龙,还捧着咖啡杯不停吹气的艺筱恬,俞能阳没来由地将她这副模样与仓鼠联想在了一起。
“虽然并不是很好喝,但还是挺暖手的。”艺筱恬中肯的评价把俞能阳逗笑了。
“老实说我觉得缘分这东西有时候还是挺有趣的,去年的时候谁能想到情人节是跟我亲爱的同桌在这里吃甜点呢?”
“也不会想到我们还被卷入了一起‘密室拐卖案’中。”
两人对望一眼,一齐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俞能阳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皱了皱眉,接了起来。
对面刚说了没两句,他的眼睛就逐渐瞪圆,他回了几句之后,匆忙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艺筱恬问。
俞能阳深吸一口气:“小亚—— 也就是莎莎的狗也被杀了,就在昨天的烂尾楼里。”
烂尾楼的三楼,四四方方的灰色房间让人联想到铁棺。女孩的啜泣声被穿堂而过的风卷走,房间的阴冷程度远胜于一楼大厅。
俞能阳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地上躺着的那只幼年柯基。身后艺筱恬抱着莎莎和小罗,安抚着他们。
“什么情况?”
“小亚的后背有一道刀伤,应该就是致命伤了。不过凶手这次把小亚的一只前爪给切了下来。前爪不同于耳朵,里面可是有骨骼的,虽然这只柯基犬尚属幼年期,体型比吉娃娃犬大不了多少,骨头应该也不粗,但要想切下来估计也得费一番功夫。”
“比起这个,施虐者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小麦的耳朵被切了下来,今天则是小亚的前爪,完全不明白那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比拟杀狗吗?我来这里半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切耳朵又剁手的黑暗童谣流传。方便搬运尸体?但被杀的两条狗本就不是大型犬,随便找个手提袋就能装下,完全没有必要分尸,更何况这种程度的分尸根本无法起到方便搬运的作用。”
“有没有可能,施虐者只是单纯想泄愤?”
俞能阳问小罗和莎莎:“你们有什么关系非常不好的同学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
“也对,先不说一年级的小孩子有没有独自切断狗爪的力气,以及有多大仇才能下这种狠手,即使真的有,他们能想到这种报复方式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艺筱恬温柔地问:“莎莎,你是怎么发现小亚不见的?”
莎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艺筱恬听了好久才听懂她的话。
今天莎莎吃完午饭后想去找小亚玩,但发现它不在屋子里。玄关的门开着,她就猜可能是自己没关好门,让它跑了出去—— 虽然根据艺筱恬的经验,极有可能是小亚自己学会了开门。莎莎很担心,但又怕爸爸妈妈骂她,于是就叫上小罗,两人一起沿路寻找,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昨天几人一起去的公园。他们在室外找了一阵子,没有发现踪迹,于是便打算一层层地把烂尾楼找一遍,结果就在第三层发现了小亚的尸体。他们俩没敢告诉大人,就想着先找俞能阳来帮忙。
“就算叫我帮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呀。”俞能阳苦笑道,“估计是外出的小亚被昨天那个施虐者撞见,他出于某种原因,把小亚带到了烂尾楼然后杀害。事到如今还是报警吧,连续两天都出现这种事情,警方肯定得介入了。”
俞能阳掏出手机,刚准备拨号,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他重新蹲下身来查看尸体,目光停留在小亚后背的伤口上。接着他伸手绕着小亚的脖子摸了一圈,低声喃喃道:“前颈上有大拇指留下的掐痕,位置在小亚脖子的右下方,施虐者曾经单手掐住了它的后颈吗……”
俞能阳站了起来,走向窗边,凝视着昨天发现小麦尸体的地方。过了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盯着身后的三人。
“虽然我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推理,但无论怎么想都只有这个解答符合条件……施虐者就是你吧,小罗?”
6
“能阳你在说什么呢!”艺筱恬瞪了他一眼,“你别胡闹,小罗只是个小孩子!”
被指控的小罗没有像影视剧里的犯人那样狡辩或气急败坏,只是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老实说如果不是看到小亚的尸体,我可能还得不出这样的结论。筱恬,你回忆一下,小麦的致命伤在哪里?”
“在它的腹部。”
“但狗作为四肢行走的生物,如果要杀害它们的话,背部不应该才是最好的选择吗?就像小亚的死一样。刚才我在它的脖颈处发现了掐痕,这很容易就脑补出施虐者是一只手掐住小亚的脖子,将它按在地上,另一只手举起刀扎进它的后背致其死亡。”
“啊,对哦,狗的腹部一般都是朝向地面的,人类这种比它们高大很多的生物,从狗的上方下手才是最顺手的。”
“也就是说,小麦被杀害时并没有背对施虐者,而是腹部对准他,那么对一条狗来说,在什么情况下它才会用最没有防备的腹部面对别人呢?”
“只有当对方是它完全信任的人时!”艺筱恬恍然大悟。
“是的,所以施虐者一定是小麦十分亲近的人,小罗的嫌疑瞬间就排到了第一位。”
“但这并不是唯一解吧。虽然可能性比较小,施虐者也有可能一只手拎起小麦,另一只手拿着刀捅入它的腹部,这样也会造成现场那种情况。”
“可能性很小,把狗拎起来,狗会本能地挣扎,这样一方面施虐者可能会被狗挠伤,另一方面吉娃娃的体型那么小,施虐者很可能难以准确刺中。”
“原来如此,可你是怎么确定一定是小罗干的呢?小罗的父母、奶奶乃至莎莎,都有可能是施虐者呀!”
“那我就给你一个个排除。首先是父母,他们昨天一大早就出门办事了,直到我们调查结束都没有回来。根据小罗的证词,昨天大概从中午12 点之后就开始下雪,随后我们调查时也一直没停过,而从小麦埋尸地的积雪比旁边薄我们不难看出,施虐者是在下雪后埋的尸,而那个时候小罗的父母正在外面办事。
虽然也有两人是共犯,偷偷杀了小麦然后在外面一直躲着的可能性,但他们实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接着是小罗的奶奶,这个就更好排除了。不知道你还记得吗,在我们调查时她曾经说过一句话:‘只是骂过它两句,后来它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说明小麦其实很怕奶奶,它自然不会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腹部,所以奶奶不符合施虐者的条件。
“最后就是莎莎了,排除她的原因是她没有作案时间。我今早跟你说过,莎莎每天直到下午1 点半左右才能从家里出来,在这之前她都和家人待在一起。
而昨天莎莎和小罗两人见面的时间恰好是那个时候,之后他们就一起来找我们,也就是说莎莎一直处于我们的眼皮底下,根本不可能有时间犯案。因此综合考虑,只有小罗在12 点半至1 点半之间具备作案时间。排除掉其他所有人之后,只有他可能是施虐者!”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在烂尾楼空旷的空间内。小罗的脸色随着俞能阳推理的逐步深入而渐渐变得惨白,一旁的莎莎有些畏惧地望着他,手悬在半空中,似乎想要去拉他的衣角,但却因为听到那番推理而迟疑了。
小罗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感受到俞能阳和艺筱恬射来的目光,他才慌忙摆手,嘴巴翕动,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终于,他崩溃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不是故意的?”艺筱恬疑惑地望着对方。小罗这番话无疑承认了他就是杀害小麦的真凶,但这个“不是故意的”该怎么理解?
随后,在小罗泣不成声的自白中,三人知晓了案发的全过程。
2 月13 日—— 也就是昨天中午12 点,小罗按照奶奶的吩咐,在厨房里切蔬菜。这时,不甘寂寞的小麦跑来厨房找他玩。小麦躺在地上打滚,对着小罗不停叫唤。小罗知道,每次它做出这个动作,都是想让人挠它的肚皮。小罗一边说着“小麦,你稍微等我一下,我还在忙哦”,一边急急忙忙地想要把菜切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小罗手中的菜刀不小心脱手,落向地面,十分不凑巧地扎进了小麦的腹部。
小罗傻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眼睁睁地看着痛苦得发不出声,只能在原地不停挣扎的小麦慢慢咽了气。这时小罗才反应过来,他抱起小麦的尸体,想要把对方叫醒,但为时已晚。这时,小罗脑海中闪过警察给他戴上手铐和头套,押入警车的画面,他顿时慌了。恐惧在一瞬间战胜了悲痛和理智,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埋尸。
小麦一开始并没怎么流血,小罗将尸体和他的玩具铲子装进手提袋,去到废弃小区的一个偏僻角落,挖了一个坑,将小麦的尸体放了进去,之后再填上,最后回到家将菜刀和铲子清洗干净,一切就大功告成了。接下来,他只要装作小麦走丢了即可,反正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人证和物证,应该也没人会怀疑他这么一个小孩杀了小麦并埋尸。
但或许应该说这件事情对于小孩来说还是太残酷了,在中午与莎莎见面时,小罗不小心说漏了嘴,结果莎莎十分热心地将俞能阳介绍给了他,骑虎难下的小罗只得将自己从事件中隐去,把其余部分告诉了俞能阳和艺筱恬,最终导致自己被揭穿。
“可以啊能阳,你有点本事啊!”艺筱恬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小罗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假,但我还是要说那句经常从名侦探嘴里蹦出来的台词。”
俞能阳撇撇嘴,“‘当然是从一开始’,在听小罗叙述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时,我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听小罗奶奶的口气,小罗应该是经常帮忙做家务才对,那我就产生了一个疑问:明明只是切个蔬菜而已,为什么要花三十分钟之久?
结合本案的情况,我怀疑小罗在那段时间内干了某件不可告人的事,因此才花费了远超预计的时间。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应该是被吓傻了,在厨房里不知怎么办才好。后来他决定用这么荒唐的方法掩盖自己的错误,于是便将小麦装进袋子里,出门埋尸,这点与便利店店员‘大概12 点半看见小罗提着手提袋经过店门前’的证词相吻合。”
说完这些,俞能阳突然盯着小罗,话锋一转,“现在还有个很严肃的问题要问你,你为什么要把小麦的耳朵给切下来?为什么又把小亚给杀了并且切下它的前爪?如果只是误杀一条狗还好说,但这些行为可是虐待动物,是非常恶劣且严重的行为,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
本来已经渐渐停止哭泣的小罗又哭了起来。他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
“不准撒谎!”
“我没有撒谎……我发誓我把小麦埋进去的时候它只有腹部一道伤口,不知道为什么挖出来时耳朵就没了!还有小亚也不是我杀的,我那么喜欢莎莎,怎么会对她的狗做出这种事……”
望着声泪俱下的小罗,艺筱恬说:“看起来他也不像在撒谎。”
俞能阳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下事情就有些糟了。倘若真如小罗所言,那么必定有一个人,等小罗埋尸之后将小麦挖出,割下了它的双耳,并且还在今天中午用同样的方式将小亚残忍地杀害。”
艺筱恬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地扯住了俞能阳的衣袖:“那个人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有很大可能性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纾解,甚至是取乐。根据犯罪心理学的统计,连环杀手小时候多有虐杀动物的行为。要是不早点把那个人找出来,今后这片街区的人就危险了!”
俞能阳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这两天看到、听到的所有东西都在脑海中一遍遍地重新闪过。小亚和小麦身上的痕迹、废弃小区的种种、相关人员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交织成一片五颜六色的光海,俞能阳感觉自己正仰躺于其中,无数细节从每个画面中抽出,涌向大脑。
忽然,俞能阳睁开了眼睛。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开口:“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的话,真正的虐杀者可能就是……雷哥。”
“不会吧?”其余三人都十分震惊,“就凭雷哥那个被欺负的性格,怎么可能……”
“你们是在叫我吗?”毫无征兆地,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身体都是一震。他们回头望去,发现雷哥正走出阴影,表情扭曲地望着他们。
他的手上,握着一柄反射着雪亮光芒的尖刀。
7
小罗和莎莎两个人吓得哭了出来,身体不停地发着抖。俞能阳下意识地将艺筱恬护在身后,眼睛紧紧盯着雷哥的每个动作。
雷哥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疑惑,脸上的肉拧成了一团:“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在小罗说小麦的耳朵不是他割下来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小麦的死完全是一个意外,虐杀者是万万不可能为了割掉他的耳朵而提前准备好刀的,因此一个可能性进入我的脑海:犯人一直随身带着刀。什么人可能会有这种习惯呢?
公园里玩雪的小孩不可能,家长应该也不可能,那剩下的人里,只有以校园霸凌为乐的不良少年团体,以及被他们欺压得忍无可忍、想要找机会奋起反抗的被欺凌者才可能有这种习惯。想必那天强哥拿刀抵着你时,那把刀就收在你的口袋里吧。”
雷哥扯了扯嘴角,似乎对于当时自己不敢掏出刀反抗这件事感到窝囊。
“今天我在发现小亚的尸体时,注意到它前颈右下方有大拇指留下的掐痕,而小亚的致命伤在背上,我很容易就推断出犯人是一手掐住小亚的后颈,将它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反握着刀,然后举起手,一刀扎进小亚的后背,就像这样。”说着,俞能阳模仿了他口中的动作,蹲下身,左手虚抓,右手高举过头,“但要是犯人的姿势跟我一样,现场就会出现一个很诡异的情况:要想完成这个动作,犯人一定要让小亚的后背处于自己的视线正下方—— 即狗的头朝左,人的头朝正前方,二者相互垂直,可小亚前颈上的大拇指掐痕却是在右下方。你们自己试一试吧,假如用左手掐住小亚,要使掐痕出现在右下方的话,会有什么问题?”
艺筱恬比画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小亚的头会朝向右边,这样它的后背就不会直接出现在犯人身前,而是在犯人左手的左侧了。当犯人下刀时,左手会把右手挡住,不仅姿势十分别扭,而且极可能无法准确刺入背部,而是刺入臀部,达不到一刀致命的效果。”
“没错,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用这个别扭的姿势杀掉小亚,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俞能阳的声音平静无比,“倘若犯人是个左撇子,一切不就都解释得通了吗?
“作为左撇子的犯人,会用非惯用手的右手去掐住小亚,这样小亚的后背才会正对着犯人,犯人才能用左手的刀杀了它。那么在不良团体和被欺凌者中,有哪些人是左撇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出场时右手插口袋、用左手耍蝴蝶刀的强哥;另一个就是下意识地用非惯用手的右手挡开攻击、接着用惯用的左手反击敌人的你。这样一来,嫌疑人的范围就缩小到两个了。”
雷哥的瞳孔缩了缩。
“你们两人究竟谁是犯人?要解开这个谜题,我们需要推测小麦遇害当天虐杀者的动向:他偶然撞见了小罗埋尸的一幕,等到对方离开后,自己便把小麦挖了出来,打算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将小麦的耳朵割下来,以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可现场的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因为小区里还有其他人在。”俞能阳盯着雷哥的眼睛,“小罗埋尸的地方虽然偏僻,但也不是没人会来的地方,埋尸和挖尸都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是对于第一次割狗耳朵的人来说,无论是因为内心的恐惧与兴奋相交织还是因为手法的不熟练,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完一切,而时间越长,他被小区里玩耍的小孩或者他们的家人撞见的概率也就越大,他当然不可能冒这个险。那么,有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安心心地完成自己的计划呢?
“当然有,而且那个地方近在咫尺—— 就是我们现在正身处的烂尾楼。他马上想到可以将小麦的尸体带过去,那里平时就人迹罕至,只要往上爬几层,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不过此时他又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当时小麦刚死没多久,伤口的血液还未完全凝固,如果他要将尸体抱去烂尾楼的话,身上势必会沾上血迹,而如果只是提着小麦走过去的话,有可能会被附近的小孩和家长看到,万一有热爱小动物的来指责他这个姿势会伤到小麦可就糟了。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俞能阳指着地上的废弃墙纸:“用它把小麦的尸体包裹住,不就没人会发现了吗?”
雷哥的表情已经有些动摇了,面前这个人明明只是推理,却将他的所作所想还原得分毫不差,为此他甚至感到了一丝恐惧。
俞能阳继续滔滔不绝地推理:“于是他放下小麦的尸体,跑向了烂尾楼,从地上随意捡起一张墙纸,回到土坑前,把小麦包起来,带着尸体回到烂尾楼,在一楼大厅把墙纸扔到一边。他忍了很久了,终于能对小麦动手了,想必这时他肯定兴奋得手都在发抖吧。”
雷哥回味起当时的感觉,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艺筱恬护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罗和莎莎,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
“做完一切后,他把尸体重新用墙纸包好,带回公园里将其掩埋。可就在这时,他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并没有处理手上墙纸的好办法。”俞能阳的语速越来越快,“倘若小麦的尸体被发现,警方一定会好好调查现场,到时候肯定能发现沾有血迹的墙纸,而墙纸上则满是他的指纹!
“虐杀者没有工具,也没有把握能把这么大一张墙纸给完全清理干净,他想要把它带出小区处理掉,但街道两边的围墙上每隔十米就装了一个摄像头,只要警方调取监控录像,他带着墙纸离开的身影一定会被发现,万一警方能从中逆推他的行动,一切就都完了。因此,他只能暂时将墙纸藏在烂尾楼内,待到他回去把包带过来,就能够把这唯一的证据带出小区。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 既然我昨天还能看到那张墙纸,就说明案发时虐杀者没有带包,而强哥离开的时候,可是把地上的包给背走了的,这么一来他的嫌疑就被洗清了。
犯人只可能是你!”
静谧的空间里,俞能阳和雷哥对峙着。雷哥僵硬的脸孔忽然绽放出笑容:“你全都说对了,你很聪明,可惜这么聪明的人马上就要死在我手上了。
“都怪那群杂碎,从我入学以来就一直欺负我。他们人多势众,我又打不过他们,只能把脾气撒在周围的昆虫上。你知道蝉的内脏长什么样吗?你知道蚂蚱的头被拧下来之后还能活多久吗?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雷哥发狂地笑着,“但是我渐渐发现,虐待昆虫已经满足不了我了,我需要体型更大、反抗更激烈的动物,只有这样我才能享受到霸凌者的快乐。”
“恰巧这个时候,你发现了去埋尸的小罗,对吗?”俞能阳冷静地反问。
“没错!老实说选择狗作为目标时我还有点怕,多亏有小麦给我练手,这样我在杀小亚时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我相信只要继续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拥有把刀捅进那群杂碎身体里的勇气!”雷哥忽然收敛了这种狂暴的状态,盯着俞能阳说,“多谢你们的出现,让我能提前用人类练练手。”
“麦克唐纳症状,连环杀人犯在童年时都有虐待动物的习惯。”俞能阳叹了口气,“所以你们国家才会制定《动物保护法》,出于怜悯之心、保护动物的生存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考虑则是以这种方式约束公民的行为,降低连环杀人犯出现的可能性。这也是为什么小罗误杀了小麦之后会那么慌张,因为他真的很有可能因此触犯法律,而你虐待小麦的尸体时也要小心翼翼地不被任何人发现,小罗的年龄还可能免予起诉,但你这个年纪的人估计很难逃脱制裁吧。”
雷哥—— 雷蒙德提着刀,一步步地逼近俞能阳,此时艺筱恬已经护着罗伯特和丽莎走到了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在俞能阳转身并大喊出“跑”的一瞬间,几人齐齐往大楼深处跑去。
这里是海峡对岸的英国,俞能阳高中毕业以后出国留学,在伦敦上了大学。
他是丽莎的中文家教,艺筱恬则趁着寒假,从国内坐飞机来找他玩。
他们掠过灰黑的立柱,躲在了一道墙后面,将身影隐匿于黑暗中。雷蒙德是从废楼唯一的楼梯上来的,虽然他的行动迟缓,但俞能**本没有把握在保证全员无伤的情况下带着大家绕过雷蒙德,冲下楼梯。
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赤手空拳对抗武器的举动,现实生活中这么做简直是找死。
俞能阳偷偷探出脑袋,只见雷蒙德闲庭信步地走着,沉闷的脚步声有节奏感地回**在废楼里。他就像一只正在和老鼠玩捉迷藏的猫,一脸得意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快出来吧,别躲了,你们跑不了的!”雷蒙德的笑声逐渐扭曲。
罗伯特和丽莎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艺筱恬捂住了他们的嘴巴,不让啜泣声传出去。
只能搏一搏了!俞能阳心想,随后他拿起某样东西,做起了某件事。
雷蒙德一间间房搜寻着,这项繁琐的工作似乎完全没有消耗他的耐心,相反,他的表情诉说着他对这项游戏的浓厚兴趣。
“沙沙。”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一个方向传来,雷蒙德紧紧地盯着那间房。
“找到了!”他舔了舔嘴角。
那间房处于背阳面,房间内光线昏暗,雷蒙德从正门踏入,一点点地仔细搜寻。他知道,对方足足有四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小孩,所以不会分开。这么大的目标群,他们根本无从隐藏。当所有的角落都被搜了个遍后,几人的藏身之处也就十分明显了。
雷蒙德将目光投向阳台,放声大笑起来:“乖乖出来吧,你们已经逃不掉了。”
阳台墙壁的背面,艺筱恬的呼吸粗重,怀中的丽莎和罗伯特已经要崩溃了。
俞能阳抱住他们,示意他们不要担心。
雷蒙德的身影出现在阳台门口,看到他们的模样,他笑得更开心了。
“不知道切下你们耳朵时的手感和切下狗耳朵时的手感会有多大差别呢?”
他一步步地逼近,“啊,还有你们的手,只凭我手上这把刀应该切不断吧,那就等我杀了你们后,再去找把锯子,慢慢地切掉。不仅是你们的手,还有腿,还有头……”
雷蒙德喘着粗气,汗水渗进了他的笑纹里。
“你来啊!”俞能阳大喊道,“就凭你这个窝囊废的样子,天天被人欺负都不敢还手,我才不信你真的敢对我们下手!”
“我不是窝囊废!”被戳到痛处,雷蒙德狂吼道,脚下的步伐加快,“第一刀就送给你这个能说会道的小子吧,等刀扎进你的身体时,看你还能不能—— ”
雷蒙德忽然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俞能阳往前探了探头,透过地上那个四四方方的坑洞能看到二楼的场景,雷蒙德趴在地上,手上的刀掉在一旁,已然不省人事。
“计划,成功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俞能阳瘫坐在地上。后背感受到温暖,艺筱恬从后面紧紧搂住了他。
“我好害怕啊……”俞能阳感到脖子有些凉,有**顺着他的脖子流到了后背。他回身抱住艺筱恬颤抖的肩膀,对方终于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号啕大哭起来。
在少女的哭声中,警笛声渐行渐近。
8
伴随着警车声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俞能阳和艺筱恬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谢谢你救了我们。”回想起刚才的失态,艺筱恬有些脸红,故意转移话题道,“该说说了吧,你是怎么对付雷蒙德的?”
“你知道‘阳台逃生通道’吗?为解决高层起火时住户的逃生问题,有一些国家设计了这种设施,就是在阳台上挖一个通往楼下的洞,并在上面安设紧急逃生门,住户在遇到危急时可以打开逃生门,直接下到下层住户的阳台上。非常幸运的是,这栋烂尾楼也有这样的设计。
“在发现这点后,一个计划便在我的脑海中形成了。我们当然不能和雷蒙德硬碰硬,只能智取,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设下陷阱。于是我找了个背光的房间,在还未安装逃生门的逃生通道口铺上了废弃的墙纸。”
艺筱恬“啊”了一声:“原来如此,墙纸的颜色本来就是灰色,在那种环境下雷蒙德很可能注意不到地上的异样。”
“没错,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故意激怒他,让他把注意力都放在我们身上,这样他就会一脚踩进空空如也的地板,掉到下面一层。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下去,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吧。”
“那万一雷蒙德发现了你的陷阱呢?”艺筱恬忽然问。
俞能阳移开视线,挠了挠微红的脸颊:“如果真是那样,我是打算一个人拖住他,让你们先逃跑的。他那个身材,虽然拿着刀,但我真要是不要命地和他打起来,应该还是能拖住一段时间的。”
艺筱恬望着他的侧脸,眼角再一次泛起了晶莹。
“傻瓜。”她轻轻捶了捶俞能阳的手臂,然后靠上了他的肩膀。
粉红色的霞光将天空笼罩,地面上的两道人影在夕阳下缓缓地贴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能阳,谢谢你,这一个星期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机场门口,艺筱恬低着头,忸怩地笑了。
俞能阳摸了摸她的头:“我也一样。”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过安检了。”艺筱恬冲他灿烂一笑,“你不能忘记我们的约定哦!”
“放心,我会等你的。”俞能阳也笑道,“你在国内可要好好学习,别到申请学校时绩点不够,没法过来英国读研。”
“哼,等我申请个剑桥给你看!”艺筱恬吐了吐舌头,忽然收敛了笑容,语气也变得郑重其事,“我们说好的,虽然会有一点久,但你一定要在英国等我!”
“嗯,我会的。”俞能阳也望着她的脸,语气前所未有地诚恳。
飞机远去,留下洁白的航迹云在蔚蓝的天空,俞能阳抬头仰望,目送着飞机消失在云端。微风吹过,扬起他的衣摆。
“一定,会等你的。”俞能阳喃喃道。
9
机身轻微地震了震,把艺筱恬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跟着其他乘客一起走下飞机,来到了机场出口。
艺筱恬在前两天刚完成本科学业,今天从大学所在的城市回到了老家,放松一个暑假后再去新学校读研。
至于读研的学校在哪里嘛……
“筱恬!”部分比她提早回到老家的高中同学们相约今天一起来接机。他们见到艺筱恬的身影,在出口处兴奋地挥手大喊,那一瞬间她回想起了那年在伦敦的机场,俞能阳也是这副模样迎接她的。
高中的室友兼闺蜜搂着艺筱恬,在她脸上蹭了好久:“你终于回来啦,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了吧。”
“是呀,大四太忙了,过年就没有回来。”
“你真是努力呀,怪不得考研分数那么高,听说你是考上了中南大学的专硕吧?”闺蜜忽然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不过你为什么没去伦敦?你和俞能阳分手了?”
艺筱恬动作一滞,苦涩地笑了笑:“是呀,大三的时候分手了。”
“为什么呀?你们俩平时明明那么恩爱,我还以为你们毕业后就会在伦敦结婚呢,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异国恋分手的魔障。”
“该怎么说呢……”艺筱恬的目光有些迷离,“如果你要说我和他是因为距离太远外加有时差而分手的,也没错,但我觉得更本质的原因就是有缘无分吧。”
“这是什么鬼原因?”闺蜜吐槽道。
“就是因为各种小事情小矛盾的积累,到了某一天就忽然觉得对方不合适了。”艺筱恬笑了笑,“有句很文艺的话怎么说来着?对,‘缘不知所终,一别两宽’。既然我们都不合适了,那就互相放过对方吧。”
“能阳,你来啦。”其他同学的招呼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去买饮料的俞能阳提着大袋子回来,依次给同学们分发。来到艺筱恬面前时,他的手停在了空中。
“恭喜考研上岸。”他的声音很诚恳。
“谢谢。”她也是。
接过饮料那一瞬间,艺筱恬觉得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彻底断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各生欢喜”吧。
艺筱恬拧开了瓶盖,加入了同学们的谈天说地中,时光仿佛回到了高中,大家还是当初的少男少女,友谊纯粹。
解说+ 后记
感谢各位读者能读到最后,接下来请允许我简单说明一下全文有哪些地方暗示了故事发生地并不在中国。
最直接的暗示莫过于第五章的这句话:身后传来引擎的声音,一辆车飞驰着经过两人身边,溅起的雪水把两人吓了一跳。俞能阳将艺筱恬拉到自己的左手边:“小心点,你走里面吧,主干道的车开得快。”
因为这是主干道,所以不存在单行的可能。俞能阳的左手边是“里面”,也就是说他的右手边是马路,而汽车是从他们的身后往前驶去的,要满足上述情况,汽车一定是靠左行驶的,因此故事发生的地点绝不可能是中国大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侧面暗示,例如小罗的奶奶给刚见面的客人上了红茶,例如便利店店员说俞能阳探案的举动是在模仿福尔摩斯先生,例如两人选择在咖啡厅歇脚并且点了不好吃的马卡龙,等等。
最后给各位解释一下结尾关于俞能阳和艺筱恬二人关系的处理,或许很多读者会感觉到突兀,但实际上这是我在创作伊始就决定好的结局。
我有个习惯,自从短篇出道以来,在每段学习生涯结束时都会创作一篇作品来概括一下我那段时间的经历,高中毕业时我以“奋斗”为主题创作了《前桌的你》,本科毕业时我以“遗憾”为主题创作了《你的前桌》,而这篇在硕士毕业后创作的《虐狗的情人节》,我想表达的主题则是“错过”。有些人和有些事的错过是没有道理可言的,获得他们时可能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但失去往往只在一瞬间,甚至会让人感到很“突兀”。
我希望各位读者能在故事开头读到两位主角暧昧的小互动时会心一笑,在中间读到叙述性诡计和推理时感到惊喜,在结尾读到两位主角错过时感到一些伤感。如果你真的有这些感觉,那么谢谢你,理解了我对这篇作品倾注的全部情感。
最后,愿诸位读者前路长晴。
永晴
2022 年3 月6 日于桂林自宅
永晴,新锐悬疑推理作者。钟爱悬疑和推理,喜欢将科幻、言情、武侠等元素融入自己的作品,既痴迷于社会派的曲折剧情,也惊叹于新本格的宏大诡计,因而笔下的“剧透屋”系列呈现出多元化风格,《链爱》系该系列首部长篇作品。曾任腾讯动画“中国好故事”编剧及网络大电影《金陵神捕》推理顾问。短篇推理小说《猎凶》曾荣获首届“华斯比推理小说奖”,并收入《2018 年中国悬疑小说精选》。另著有“谋杀之谜”作品《无心之人》《破壁之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