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不,我只是不得不顺着她的话语,表达赞同而已。

这顿所谓的下午茶让我的经济状况一夜回到了解放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的接过单据,看到上面白纸黑字的价格,打击还是不小。更何况,钱包虽然大出血,却没有换来同等价值的美食,这种情况下谁的心情能够好得起来呢?初因气急败坏,我自然也情绪低落。

“意面的味道很差,牛排也煎得老了,田园沙拉居然因为没有油醋汁存货而改用了甜味的沙、沙拉酱……”初因嘟囔着,一根一根地扳着手指。

确实,真是失败的下午茶。淋在意面上的青酱因为在锅子里煮的时间过长,居然有了一股煳味。被淋上沙拉酱的蔬菜沙拉彻底成了悲剧,因为我们都完全无法欣赏这种黏稠、甜腻的组合(总感觉沙拉里的沙拉酱是回收利用自刚才放在洋葱圈竹篮里那包没有被全部挤完的酱料,不知是不是错觉)。最后被厨师端上来的那块碳……不、那块十成熟的肋眼牛排,其难以咀嚼的程度也远超预期,按初因的评价就是大约成了十五成熟。

这种超低性价比,也是我遭受打击的原因之一。

“算啦。毕竟如他们所说,他们只是两个新手帮工而已,只是因为平日里作为烹饪主力的老板不在,所以才临时掌厨。这份敢挑大梁的勇气,已经值得我们嘉许了……”我只能拍拍她的肩膀,勉为其难地编出一些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的话来安慰她。努力憋回打转的眼泪,吞下打碎的牙齿,藏匿内心的痛楚,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治愈他人——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男人的苦涩吗?

“而且最后他们不是把那个比萨也送给我们带走了嘛。还是很不错的餐厅!”

那个比萨……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小树林外,路边的垃圾桶里。

“那个比萨真是前所未有地难吃啊!”初因抓狂地大嚷,“奶油比萨,啊,制作出这样的东西,让它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啊!”

没有错,直到最后,那个点了奶油比萨的奇怪食客都没有再次出现。

从餐厅出发走了约三分钟,便来到了摩天轮的脚下。大概是为了省钱,摩天轮整个黑乎乎的,没有灯。黑色的支架状庞然大物在我们头顶上嗡—— 嗡—— 地缓慢转动。

游乐园里,原本就稀稀拉拉的人群,也正在一点一点散去。

不一会儿,张良猫腰从一个座舱里走了下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

“哟!”他举起手和我们打招呼,“下午茶吃得可满意?”

我替初因摇摇头。

“别提了。”

“是吗?好可惜。我今天倒是很有收获。”

“那是当然。趁别人玩乐的时候偷偷躲在摩天轮里复习备考到太阳落山,这种感觉想必再幸福不过了。”初因反唇相讥。

“哈哈。”张良抓抓脑袋,不置可否。

果然一脸幸福的表情!

“啊,我还没有坐过摩天轮呢。”初因突然提议,“趁游乐园关门前,我们再上去坐一圈吧。”

8

我、初因和张良三个人挤在了一个座舱里。座舱里的空气闻起来像是混杂了机械油污和过期牛奶,黏稠而滞重。小小的圆形舱体正顺着逆时针方向缓缓上升,渐渐越过了树顶。从这里往下看,广场上的灯光星星点点。

“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陪我们再坐摩天轮。你肯定已经很饿了吧。这个人,特别矫情。”

“你说什么?”初因转过脸,把身子凑过来,眼中溢满了闪闪发光的神采,“没听清楚欸,能再说一遍吗?”

“没事。啊,麻烦不要掐我大腿。”

“……”

就在我们都不知道可以聊点什么的时候……“啊。”张良突然开口。

“怎么了?”

“倒是那个狂奔男,其实还有后文。”

“狂奔男?”

“就是我之前告诉过你的那件事情啦,关于一个男人一路狂奔,像赶公交车一样冲过来坐摩天轮的事情。”我向初因解释。

“哦。那个运动爱好者啊。”

“然后怎么样了?”我问张良。

“嗯。后来的事情,其实更加奇怪……”

他用手托着下巴,转头望向窗外。强弩之末般地,西方云端之上倏然射出最后一束夕阳的余辉,不合时宜地照亮了他的胡楂。我赶紧把视线移开。

“后来……在摩天轮差不多转完一圈后,从狂奔男所在座舱前方的另一个座舱里走下来一个男人。不,与其说他是走下来的,不如说他看上去像是被弹射出来的一样。”

“弹射出来的?难道……”

“嗯,没错。”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的女生都好凶,动不动就踢人,做男友的真不容—— ”

“—— 你说啥?”

……看来不是。

“舱内只有一个人而已,你想多了。”张良静静地说,“那个男人一离开摩天轮,就开始拼命狂奔,然后消失在远方的拐角。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因为这个男人和狂奔男体形相似,又背对着我,因此我想,难道是我搞错了?其实这个人就是狂奔男?他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前一个座舱里去了?不过当我再定睛一看,发现正牌的狂奔男仍旧坐在那个原来他落座的座舱里,并没有离开。所以我可以肯定,那个弹射哥和狂奔男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知不觉,张良给这两个人都默默地起好了绰号。

“后来—— 因为狂奔男的座舱就在弹射哥的后面—— 在弹射哥着陆离开(发射)后,就轮到狂奔男的座舱落地了。狂奔男果然一点也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他用几乎和弹射哥相同的姿势离开了座舱,一路绝尘而去。”

“嗯,会不会是狂奔男想要去追赶弹射哥呢?”

“我想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如果狂奔男想要追赶弹射哥的话,他根本没有必要坐上摩天轮。”

“咦?这是为什么?”

初因直起身子,敲了一顿我的脑袋,然后加入对谈。她的好奇心似乎被勾了起来。

“愚昧的小明啊。张良的这个解释,理解起来有那么困难吗?如果弹射哥是狂奔男想要‘捕获’的对象,他从一开始只要站在摩天轮的下客处,守株待兔就行了呀。”

“对,”张良点点头,“而且,弹射哥的座舱就在狂奔男的前一个吧。在狂奔男跑上摩天轮平台、坐进座舱以前,他不太可能注意不到仅仅一仓之隔的弹射哥吧。我反而觉得,如果有可能,他甚至会冒险去拉开弹射哥的舱门然后坐进去,而不会选择去乘坐下一个座舱—— 这样反而会让弹射哥在一圈转完之后获得从他身边逃跑的机会,不是吗?”

“嗯嗯,确实有道理。既然狂奔男不是为了追赶弹射哥而奔跑,那么这两人只有可能是出于各自不同的理由,不约而同选择奔跑着离开摩天轮……唉,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无法相信,这两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白、白痴!”

“啊,这样……是误会……哇,别打我……”

张良朝我们挥挥手,试图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其实还有后续,你们要听吗?”

“真的假的?”

我和初因同时把身子往前凑,结果两个人挤到了一起。她又向我挥来一拳。

“后来……大概也就过了一分钟吧。我发现,狂奔男又回来了。”

“啊?”

“而且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狂奔着回来的。和第一次一样,来到底部登舱平台的时候,他依旧毫无半点犹豫,直接拉开离他最近的一个空舱门坐了上去。摩天轮转了一圈后,他也还是与之前一样冲出客舱,奔跑着离开。”

“这……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个人脑子有病吗?”

“一切不可思议的现象,背后都有合理的解释。”初因举起手指对我说。

“那么,那个弹射哥后来还有出现过吗?”

张良摇摇头。

“至少在我留意客舱窗外情况的这段时间里,弹射哥没有再出现。”

“唔……”

座舱里的三个人陷入了沉思。

转瞬之间我们又回到了地面。摩天轮完整转一圈,需要五分钟。

“会不会是这种情况呢?”我说,“其实狂奔男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弹射哥就坐在他前面。啊,不如说,狂奔男一开始甚至都不认识(或者没有认出)弹射哥。所以他因为某个原因赶到摩天轮脚下的时候,只是就近坐上了空的座舱,而没有做出任何寻找或者等人的动作。”

“然后?”

“直到狂奔男坐进了摩天轮座舱以后,他才意识到了某件事。他发现,坐在他前面那个座舱里的人,好像是他正在寻找的对象。虽然狂奔男并不知道弹射哥的长相,但是通过某种方式,即使他被关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他也能瞬间知道弹射哥的身份。”

“嗯?你的思路似乎有些混乱。首先麻烦你解释一下狂奔男为什么要坐上摩天轮吧。”

我舔舔嘴巴,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其实我也并没有完全破解这个谜团,所以只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这个推理的前提是,弹射哥确实是狂奔男想要寻找的对象。”

“但是之前不是说了嘛,如果狂奔男想要追赶弹射哥的话,只要在入口处等待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坐上摩天轮啊。”初因反驳道。

“没有错,但这是基于‘狂奔男从一开始就知道弹射哥在摩天轮上的某个座舱里’的前提条件下。如果狂奔男不知道弹射哥在摩天轮上呢?假如他唯一知道的信息是,他要寻找的对象,也就是弹射哥,在游乐园的某个角落。这样一来,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他会……啊。”张良似乎明白了,“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会跑到游乐园的制高点,从上往下俯瞰寻找吧。毕竟这一带还算开阔,露天的广场和绿化带占了大部分的面积,而广场上的人又熙熙攘攘。”

“对。狂奔男就是出于这种想要迫切找到弹射哥的心态,赶到了摩天轮脚下,毫不迟疑地坐进正好降落到底端平台的座舱。之前我已经说过了,他之所以没有发现弹射哥其实就坐在前一个座舱里,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弹射哥长什么样子。他有可能只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的名字,比如,慕容雪晴。”

“呃,小明,为什么弹射哥要叫慕容雪晴啊?这个名字好烂。”

“这个那个……啊哈哈,我只是突然想到了那些三流网络小说里的主人公的名字而已,不用太过介意。”

“总感觉小明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阅读趣味。”初因眯起眼睛。我顿时不寒而栗。

“嗯,那么姑且就叫弹射哥‘慕容雪晴’好了。”张良直起身子。

这个与我们未曾谋面的男子,就这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二个绰号。

“不过,这下好像就能说通了。”初因点点头,“虽然狂奔男不认识慕容雪晴,但是慕容雪晴很有可能认识狂奔男。狂奔男在没有注意到慕容雪晴的情况下,坐上了他身后的座舱,这一切都被慕容雪晴看在眼里。但是在这个时候,由于慕容雪晴的座舱已经开始徐徐上升,虽然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但他已经失去了离开摩天轮的机会。”

“嗯。然后在这五分钟里,坐在座舱里的慕容雪晴心急如焚。等到下一次落地后,他就抓住机会化身为弹射哥,冲了出去,一溜烟跑了。”

“然后狂奔男也在下一秒打开舱门追了出去是吗?”张良问,“但是这里有个疑点,小明。既然狂奔男不知道弹射哥就是慕容雪晴,那么他为什么要追出去呢?”

“这就与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假设中最关键的一点有关了。照理说,既然狂奔男不知道弹射哥就是他正在寻找的慕容雪晴,在看见一个陌生人行为举止有些奇怪的情况下,他最多只会感到好奇,完全没有紧随其后追出去的理由(除非他的真身是一条狗)。所以,我想,在狂奔男坐上摩天轮的五分钟时间里,他一定通过某种方法得知了慕容雪晴的身份。”

“怎么说?”

“我猜,可能是有第三者给坐在摩天轮里的狂奔男发讯息吧。比如,‘狂奔男兄你好,坐在你前面客舱里的就是慕容雪晴’。”我没有把握地说。

“不太可能吧。这样一来,设定就太混乱了。”初因提出了质疑,“这个第三人到底在这起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他既然知道慕容雪晴就坐在摩天轮上,却没有将他逮住,说明他对帮助狂奔男没有兴趣。但是,他却给狂奔男发送了信息,告诉狂奔男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又说明他有意帮助狂奔男。这不是显得很矛盾吗?除非这个人是看热闹的。”

“会不会其实这第三人是一个女人呢?”我提出了大胆的猜测,“她正在玩弄两个男人的感情,诱使他们自相残杀。啊,说不定慕容雪晴是这个女人的情夫,而狂奔男是她的原配。男女**被丈夫发现,然后丈夫怒追情夫—— 说不定有可能哦。”

“所以这位女士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呢?”初因冷冷地问。

确实,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如果她要庇护情夫,那么就完全没有必要给丈夫任何提示。如果她要帮助丈夫抓情夫—— 不太可能吧。而且,即使她是站在丈夫一边(比如情夫欺骗了她的感情或者偷了她的珠宝),她也完全可以在丈夫坐进摩天轮座舱前就告诉他“其实慕容雪晴在摩天轮上”。

……总之就是不可能啦。

“我觉得不妨换个角度思考。其实并没有你们所说的第三者。说不定,狂奔男是通过别的办法得知了坐在前面座舱的人的身份。”张良略作沉吟,“因为慕容雪晴的座舱就是狂奔男的前一个,说不定,慕容雪晴在座舱里做了某件事,被狂奔男透过玻璃看见了,从而暴露了身份。”

“这样一来,问题就变成了,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呢?”

“比如挖鼻孔。或许狂奔男之前就知道,慕容雪晴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挖鼻孔。”

“不过,你这个假设也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我说。

“嗯?愿闻其详。”

“慕容雪晴是在躲避狂奔男,这一点我们暂时能达成一致吧。”

“没错。”

“那么既然慕容雪晴如此害怕被狂奔男发现自己,而且他已经知道了狂奔男就在他后面的那个座舱里—— 他还会做出任何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举动吗?我想应该不会吧。一个连在五分钟里不挖鼻孔也做不到的人,能成什么大业?”

我发现初因在使劲点头。

望向窗外,第二圈又不知不觉结束了。我们的座舱再度缓缓上升。

“啊,这确实是一个漏洞。那如果是无意识的举动呢?比如慕容雪晴本身不喜欢挖鼻孔,他觉得挖鼻孔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连他也没有想到的是,比如,他有灰指甲。当他伸出手指探入鼻孔的时候,身后的狂奔男用锐利的目光抓住了这一瞬间,干脆利落地判断出了前面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这也是有可能吧。”张良说。

慕容雪晴有灰指甲……

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那么不着调。

“不可能啦。”初因说,“如果我是慕容雪晴的话,我是一个动作都不会做的—— 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假设慕容雪晴不是一个那么谨慎的人……”

张良自己也有些动摇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点子,“虽然慕容雪晴并没有做任何动作,但是他身体上的某些特征是无法改变的—— 比如发型。

“如果狂奔男从一开始就知道,慕容雪晴顶着罕见的莫西干发型,那么,即使慕容雪晴在这五分钟里一直像一块木头一样坐在座位上,狂奔男也能够从后面的座舱里判断出,前面那个人就是他要追捕的人。”

“很可惜,慕容雪晴的发型很朴素。”

“那么……”初因突然说,“如果是穿着呢?”

“嗯?”

“如果是穿着的话,似乎可行呢。”初因两眼发光,“狂奔男知道慕容雪晴穿着怎样的衣服,而他在摩天轮中,恰恰认出了前面座舱中的那件衣服……”

“可是现在穿同一款式的衣服的人也有很多吧。”

“但是至少会怀疑吧。”

“嗯。张良,你记得慕容雪晴冲出座舱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款式吗?”

张良思索了片刻。

“普通的黑色毛衣。”

—— 是这个季节里最常见的衣物。黑色毛衣款式大都比较简单,何况只看背影,根本没办法辨认特征。

初因笑了。

“嘻嘻。如果是黑色毛衣的话,当然不好辨认。但是如果他一开始最外面穿的并不是黑色毛衣,而是一件别的衣服。在发现了狂奔男就坐在自己身后之后,他因为害怕被认出身份,所以赶紧把那件有特色的大衣脱了下来呢?”

“喂,你这个推演逻辑是不是有些跳跃了啊,虽然好像很合理。”

张良冷静地问:“你有依据吗?”

“有。”

初因伸手从她的座椅下“嗖”地抽出了一件不属于我们的米色大衣。

“如果那个人一开始穿的衣服,是这件呢?”

她笑嘻嘻地问。

9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坐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啊。我嫌这件衣服放在座位上太脏,就把它踢到座位底下去了。”

“你这么随随便便就把那么重要的线索藏起来,真的合适吗?”我很无语。

“当时谁会知道这是什么线索啊。”

张良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件大衣。

“口袋里什么都没有。”我们对这件大衣进行了仔细的确认,“也没有这件衣服主人的任何信息,比如首字母标签之类的。”

“不过,”张良开口,“这件大衣其实也没有那么有特点吧。款式是属于比较常见的类型。”

“确实比较常见。”初因点头,“但是我们不要忘了一个前提—— 狂奔男正因为某个原因在追赶慕容雪晴。会是什么原因呢?”她笑眯眯地问我们。

“啊。我明白了。之所以狂奔男能够一眼就认出这件款式寻常的大衣,而且,狂奔男之所以正在四处寻找慕容雪晴—— 其实是因为这件大衣是狂奔男自己的吧。也就是说,慕容雪晴的真实身份是一个窃贼。”张良缓缓地说,“真相就是,他偷了狂奔哥的衣服,然后穿在自己身上。”

“嗯。”初因的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容。看来,她对张良在她的旁敲侧击、循循善诱下的进步感到十分满意。

“那么,这一切解释起来就容易了。唔—— 事件的起因是狂奔男的大衣被偷了。当然,被偷走的大衣里可能有钱包、手机等贵重物品。狂奔男一路狂奔着寻找偷他东西的窃贼,然后来到了摩天轮底下。—— 对,我突然想起,当时狂奔男的穿着,确实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衫。他意识到,他可以通过坐在高处的座舱里俯瞰游乐园,来寻找那位或许身着他大衣,或者至少是手上拿着他大衣的窃贼。于是他登上了摩天轮。但是误打误撞的是,其实那个窃贼—— 慕容雪晴,就坐在狂奔男前面的那个座舱里。”

叫慕容雪晴这个名字的人居然是窃贼……这个设定真的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张良继续解说:

“慕容雪晴发现了狂奔男,心里非常害怕。但是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冲出座舱逃命了。怎么办呢?只能等到五分钟以后,他所在的座舱再一次着陆,他才有机会夺路而逃。但是—— 他又想到一个问题。狂奔男因为不知道他的长相,暂时没有发现自己前面的这个人就是偷东西的窃贼。但是慕容雪晴知道,他此刻的穿着,使得他在未来的五分钟内一定会露馅—— 因为他现在穿着的就是从狂奔男那里偷来的大衣。于是他不得不做出了一个动作,一个最终还是暴露了他真实身份的动作—— 他脱掉了大衣。”

“没错。虽然慕容雪晴不会去做任何暴露他身份的动作,但如果那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就另当别论了。”初因表示同意,“而且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我们所坐的这个座舱,恰恰就是慕容雪晴待过的座舱,所以我们找到了他留在座舱里的那件狂奔男的大衣。”

“嗯。但是纸包不住火。狂奔男注意到了他脱去大衣的动作,也因此发现了前面座舱男子的真实身份。所以在慕容雪晴夺路而逃之后,他也马上追了上去。”

“那你又怎么解释之后狂奔男再次狂奔回来,坐了一圈摩天轮,然后又狂奔着离开呢?”

“小明,我觉得这件事情很容易理解。狂奔男在追赶慕容雪晴的时候跟丢了对方,所以不得不再次折回,又一次借摩天轮登高寻找慕容雪晴。”

“嗯—— 没错没错。”

看起来这两个人已经结成了统一战线。确实,这个解答看起来非常合理,每一个疑点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初因和张良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神情。一个露出满意的笑容,一个露出思考后的疲惫。

所以我实在是不想说接下来的话。

10

“对不起啊,你们两位。但我想你们的答案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我们的座舱转完了第三圈。

“什么错误?”两人异口同声地询问。

“嗯。基本错误。”

“不会是在坑我吧混蛋小明。”

“不,完全不是。我问你,在你们的解答中,慕容雪晴因为发现狂奔男坐在自己身后而慌忙脱衣服,是在什么时候?”

“当然是发现狂奔男之后马上就脱衣服了啊。”

“好。那么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吧。”我望向窗外。

我们的座舱正离开地面,又一次冉冉上升。

“对啊。我们后面的一个座舱现在刚刚落地吧,那么狂奔男此刻应该正进入座舱。而前面一个座舱—— 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座舱里的慕容雪晴,正因为发现狂奔男而吓得魂飞魄散。”

“所以他马上脱衣服喽?”

“嗯。”初因坚持地点头。

“好。那么摩天轮是不断旋转的吧?”

“当然啦。”

一边的张良恍然大悟。

“这样啊!原来如此,确实是一个很基本的错误。”

“咦?什么错误?”

我朝初因眨眨眼。

“因为我们是在摩天轮上,而不是在缆车上。只有缆车的车厢才是前后平行的啊。”

“什么意思?”

“前面我在餐厅的时候,张良曾经给我打过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此刻他正在下降。然后他又说,他可以看见位于他前方的狂奔男所在的座舱,没错吧。”

“没有错,”张良点头道,“在我前面的座舱,当时位于我的斜下方位,所以我能够从上往下透过玻璃看见前面好几个座舱的舱内情况。不过,我们此刻却正在上升中,前方的座舱应该在我们的斜上方。”

“就是这个意思。”我指着齐腰高的不透明栏板。“如果是从下往上看的话,我们只能看见座舱的底部和下侧的栏板,而看不见座舱内的情况。所以,在上升的过程中,处在下方座舱里的狂奔男是不可能透过玻璃天花板,看见上方座舱内的慕容雪晴做出脱衣服的动作的。”

“……”

初因沉默不语了许久。好不容易得出的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又被推翻了。

“嗯,没关系……其实我还留了一招。”张良突然说。真不愧是顶着“张良”

这一名军师名字的男人!

“不过,这另外一重解答简单得过分。”

“请说。”

“其实我们都想多了。”

“呃?”

“说不定,狂奔男确实如你所说,从头到尾都没有认出前方座舱里的人就是窃贼。”

“那怎么解释他的行动呢?”

“他确实是在从上往下俯视的过程中,发现了他要寻找的目标—— 只不过他认错人了。”

“这……”

“他找到目标后,赶忙从座舱里冲出来,去抓那位‘其实不是窃贼’的人。

他最终发现自己弄错了追捕对象。随后他又再次折回来,再次发现目标—— 说不定又认错人了—— 然后又一次冲了出去。”

我有些犹豫:“这个解答确实能够圆上整个故事。但是,总觉得有些牵强……”

张良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觉得,但实在无法想出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于是我再次看了一眼窗外。

天黑了。

手机显示是下午五点四十五。距离游乐园关门,还有十五分钟时间。

我们所在的座舱在距离地面几十米高的上空摇摇摆摆。

我强烈不希望这种看似危险的环境催化出某种吊桥效应。

“张良,这不怪你。”

好久没有出声的初因突然说道。

什么啊,我还以为她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了呢……“没有想出别的解释,并不是你的错。”

她把手放在张良的肩上,以示安慰。

“喂,你怎么突然—— ”

她猛地回过身来,对我怒目而视。

“你还敢说!!!那么重要的线索就摆在你面前,你居然还像被蒙在鼓里一样,难道你是瞎子吗?”

“啊?”

“你和张良不一样!你可是和我一起,在那家BR**O 餐厅里用餐了耶!”

“呃……求、求解释。”我举起双手投降。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可是一道完完全全的美食之谜哎!你到底有没有在美食中发现幸福与爱啊?”她再一次一下两下三下地戳着我的脑门。

“小明可真是一个大、笨、蛋!活该没有女、朋、友!”

11

“咳。”初因在座位上清清嗓子。我们两个听众傻乎乎地面对着她,摆出聆听教诲的姿势。

“我开始解说了哦。”

“请。”

“好。首先,其实关于慕容雪晴,也就是弹射哥职业的猜测,我们已经成功地命中靶心。他的确是盗窃了狂奔男大衣的窃贼。”

“嗯。”

“然后,慕容雪晴一发现狂奔男坐进自己身后的座舱,就立刻慌张地脱掉了大衣,并把它留在了座舱里—— 这也没有错。证据就是—— 此刻这件大衣,确确实实地正被我拿在手里。”

“嗯。”

“但是,之前那些看似无用的分析,其实也是有道理的。在狂奔男一开始并不认识慕容雪晴的情况下,他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在他乘坐摩天轮的这五分钟之内,发现前舱乘客的真实身份。我们先前已经把所有慕容雪晴有可能做的事情都排除过一遍了。狂奔男没有任何看穿对方身份的机会。”

“嗯。”

“此外,因为慕容雪晴在离开座舱、仓皇逃离的时候,身上穿的并非狂奔男的米色大衣,而是随处可见的黑色毛衣,所以狂奔男也不可能意识到,这个跑着离开的家伙就是偷窃他大衣的窃贼。”

“但是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他身上没有穿着大衣,但是那件大衣被他拿在手上了呢?”

“白痴小明,大衣明明在这里!”初因举起大衣。

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狂奔男之所以狂奔着离开,根本不是为了抓贼!”

“等等,还有我那个解答……”张良弱弱地举手,换来了初因一声咆哮。

“你那个解答无视掉好了!一点都不漂亮!”

我突然有点同情张良了。

短短的一分钟里,我们两个都遭到了无情的鄙视。

“好,既然不是为了抓贼,那他为什么要跑呢?对,话说回来,如果他狂奔着离开不是为了抓贼,那么他狂奔着过来坐摩天轮,是为了抓贼吗?”

“是吧……”

“才不是呢!”

“说不定他乘坐摩天轮的本意的确是想登高望远抓小偷。但是在摩天轮上,狂奔男突然收到父亲大人发来的短信,有了别的急事。”

“哦?比如什么急事?”

“比如,‘家中小狗嘟嘟病危,请速归’这种的。”

“所以他仅仅离开了一分多钟,就又赶回来了吗?”

“啊……”

“小明。”初因说。她换上了一种温柔的语气,向我眨眨眼。

“你还记得我们今天点了哪几道菜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难道真的是因为“推理要在晚餐后”?

“我点了三明治和美式咖啡。你的是摩卡、意面、沙拉、牛排、洋葱圈,还有附赠的那张奶油比萨。”

“啊。”张良听罢突然低呼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

“怎么了?”

“原来初因饭量这么大?”

初因于是没有再理睬他。

“请按上菜顺序报一遍所有的菜肴。不要忘记描述上菜过程中发生的事件。”

虽然我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还是老老实实按她的要求做比较好。

“最先被送上的是我点的美式咖啡和你的冰摩卡。紧接着是洋葱圈,然后是我的三明治。啊,对了,在咖啡与洋葱圈之间,有一个人进来点了比萨。此外,在女侍者端上洋葱圈的时候,我给张良打了电话,而你接听了由萨摩耶狙击手假扮的房产中介的来电。”

“嗯嗯—— ”她赞许地点头,没有给一脸震惊、嘴中念叨着“萨……萨摩耶?”的张良任何提问的机会。

“接下来是意面,然后是沙拉,随后是牛排。这三道菜的上菜速度都比较快,并没有间隔很久。最后,因为那个点比萨的奇怪男人迟迟没有再来,所以两位店员干脆把比萨当作赠品送给了我们,虽然难吃无比。”

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话说回来,我记得那个点比萨的人,穿的就是一件黑色毛衣,对吧?”

12

“哇哈哈,你终于想起来了。嗯,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初因扬扬自得地说,“他走进餐厅,没有看菜单,也没有落座。说到意式快餐,一般人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比萨,他也不例外。但是当侍者问起他要什么种类的比萨时,他却非常犹豫,似乎对于比萨的种类完全不了解。另外,他吩咐侍者要多加奶油—— 我刚刚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他的口误吧。他明明想说奶酪,却说成了奶油。而且,能说出‘五分钟之后来取’这种话,也证明了他对比萨的制作流程、时长根本毫无了解。不过托他的福,我们才能在最后品尝到一款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葩料理。总而言之,这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专业吃货。说白了,我觉得他根本不是来用餐的。”

“为什么这个人明明不想就餐,却要点单呢?”

“因为他想把那两位员工留在厨房,将注意力集中在烹饪上面。”

“……为、为什么?”

“这还用问?因为他就是—— 慕容雪晴!”

原来这位慕容雪晴,不仅是个贼,而且是个对西餐毫无了解的蠢贼。

“所以……你想起来了吧?”初因朝我嘿嘿嘿地笑。

“想起来什么?”

“想起当时我们把餐厅的正门和后门搞错的那件事情—— ”

“啊!”

啊啊……啊啊啊!!!

我推门而入的那间房间其实是一间准备室。写字台上放着营业日记,箱子里放着员工的物品,而衣架上挂着的则是……米色大衣!

“终于想起来了啊。那扇门的门后,其实是这家餐厅的员工准备室。员工一般在这里做更衣换鞋之类的准备工作,清洁消毒后,才能进入厨房和柜台区域进行烹饪工作。然而,很不巧的是,这个下午,不止我们两个人打开过准备室的后门。”

“慕容雪晴也闯了进去吗?”

“对。当他发现准备间里挂着大衣,就动起了歹念。然而,他害怕在他行窃的时候,被突然从通往厨房的那扇门走进来的店员发现,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便绕到了前门的柜台,点了一个比萨。”

“呃……”这样做是不是有点麻烦。

“不麻烦。这是必须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啊……

“当时的餐厅里有两个店员吧?”

“没错。”

“然后为我们烹饪掌勺的是?”

“那个男的。”

“对,所以那个女生担任了侍者的职务。”

“啊,原来如此。因为那个女侍者手头没有活干,所以这位慕容雪晴想到,他可以通过点一个比萨,并且用‘五分钟之后就要’的办法,让女侍者留在后厨、无暇注意其他。事实上,那个比萨也的确是女侍者烤的,你记得吧?”

我点点头。

“紧接着,慕容雪晴采取了行动—— 他再次绕到后门,快速地从里面偷出了那件米色大衣,然后赶紧离开。因为时间很紧,他来不及当场确认大衣的口袋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然而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 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去了一处能够一个人安静地检查赃物的私密之处—— 摩天轮的座舱,是吧?”张良若有所思地说。

“对。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在座舱里穿着米色大衣,这我无从得知。不过,我觉得一个正常的窃贼应该不至于在得手以后,马上就把赃物穿在身上吧。”

“我想到一个问题。”我举手发言,“既然慕容雪晴是一个如此小心翼翼的贼,他一开始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推开准备室的后门去张望呢?说不定餐厅的员工正好在里面啊。”

“他确实没有。”

“啊?”

“他只是偶尔路过敞开的活动室后门,并发现有机可乘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走的时候忘记把门关上了!”

这下……被深重地打击到了。

原来餐厅遭窃的罪魁祸首,是我本人。

“嗯……这么解释确实合理,但是狂奔男的事情又怎么解释呢?”这次轮到张良举手。

初因一脸抱歉地看着张良。

“对不起,这些线索你完全都不知道。另外,从这里开始,以下就仅仅只是我的猜测了。我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我的推测。”

“没关系。”

“好。我的这个推理的前提是:餐厅员工的米色外衣被偷走了。”

“对。”

“这和狂奔男又有什么关系呢?小明,我刚才已经让你回想过我们今晚吃的那些菜肴了是吧。”

“嗯。”

“现在请你简单说明一下每一道菜的做法。和之前一样,请按上菜的先后顺序。”

什么?!这难道真的不是在玩我?!

“美式咖啡的做法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比较常规的做法是意式浓缩咖啡兑水,但是也可以用法压壶直接—— ”

“咖啡的部分都无所谓,略过略过。”

“好、好的。洋葱圈。把洋葱切成圈,先在外围裹上蛋液,然后再撒上面包粉。最后放入油锅,炸至表面金黄。”

“听起来像是背菜谱。”

“意式三明治。准备加热烘烤好的面包,切口,先在底下铺上莫斯莱拉奶酪,随后放入芝麻菜和切片萨拉米香肠。不过,这家餐厅选用的只是普通的吐司面包。

“青酱意面。先在沸水中煮十分钟意面,随后捞起沥水。在搅拌机里加入罗勒、松子、橄榄油、奶酪,切碎搅拌成泥。准备一个锅,热黄油,加青酱,随后倒入意面翻炒,收汁,装盘。

“蔬菜沙拉没什么好说的。将芝麻菜、生菜等蔬菜洗净切碎,拌入油醋汁即可,可以适当撒上奶酪碎。不过餐厅当时没有油醋汁,因此改用沙拉酱代替。

“肋眼牛排。肋眼牛排因为瘦肉少油脂多,所以可以适当在平底锅里多煎一段时间。如果真是要十分熟的话(说到这里我看了一眼初因),依照不同的牛排厚度,两面各需煎上四到五分钟,然后出锅装盘。

“比萨,准备面饼,先涂抹番茄酱,加配料,撒奶酪,送入烤箱烘烤片刻。

出烤箱后撒香料或者胡椒。”

“啪啪啪—— ”初因和张良一起鼓掌,“完美的解说,真是让人馋涎欲滴。

所以你在背菜谱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可以用来解释这位狂奔男异常行为的理由吗?”

……说实话,我已经发现了。

今晚的那块碳……不,那块被煎过头的牛排,肉质粗犷得让人无从下口。

“是牛排吧。”我说。

“恭喜你。”

“嗯,只可能是牛排了。制作其他任何菜肴,都无须厨师对烹饪时间进行精准的掌控。洋葱圈的完成与否,只需要通过肉眼辨别其外表是否变成金黄色就可以了。三明治与沙拉是冷菜,没有计时的必要。比萨虽然也需要计算烘烤时间,但是普通的烤箱都会有自动计时器,时间一到会自动熄火停工。和牛排一样需要控制烹饪时间的是意大利面,但是意面在沸水里即便煮制不到或者超过十分钟,只要相差不大,最终口感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区别。更何况,意面的柔软程度是可以通过试吃来判断的。如果没有把握,从锅里捞一根出来尝一尝就可以了。”

所以,只可能是牛排了。牛排是不可以试吃的。

……

“今晚餐厅里的电子钟,没电了是吧?”

“恭喜!小明再次答对。斯莱特林加一分。”

当我看到那个一直定格在两点十分的电子钟时,我其实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不过,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和奇怪的狂奔男可以被这么简单地联系到一起。

“今天在餐厅里为我们服务的,是两位连做意面都要看菜谱的、彻彻底底的烹饪新手。制作肋眼牛排的火候掌控远比意面还要复杂,那位男厨师想必一直在严格按照菜谱上的要求来进行烹饪。可问题来了—— 菜谱上写着:‘十分熟的牛排,两面需各煎五分钟。’当他看到这一项要求的时候,他会怎么办呢?”

“首先抬头看电子钟。”张良回答。

“Bingo(答对了)。然后呢?”

“电子钟没电了。”

“厨房里还有没有别的计时工具呢?”

“有。”

“是?”

“烤箱。不过那个时候,烤箱正在被用作烘烤比萨。”

“Bingo。所以烤箱也不能用。然后呢?”

“他会回到准备室,找自己的手机(或者手表)。”

“然后呢?”

“他会发现,他的手机已经连同大衣一起被偷走了。”

“等一下。手机先另当别论。假如他有手表的话,他没把手表戴在手腕上吗?”张良问。

“餐饮行业规则!”初因竖起手指,“为了食品安全和工作方便,厨师严禁在烹饪时戴手表。也就是说,即使他或者那位女侍者有戴,那也一定被存放在准备室里—— 甚至在那件大衣口袋里……”

何况现今,佩戴手表的年轻人已经成为了社会上的稀缺品。初因、张良和我,没人有佩戴手表的习惯。

“也是。”张良挠着他的一头乱发,若有所思地点头说。

“现在请注意!在男生焦头烂额找手机的时候,牛排已经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了哦。”

“难道他不会问另一位女服务员借手机吗?”我问初因。

“有借过。当时他们俩不是在后厨交谈过嘛。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就是没有借到。可能是女侍者没有用手机的习惯,不过我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她的手机也被慕容雪晴给偷走了。你还记得女生脸上焦急的表情吗?”

依稀有印象。

“那他不能问我们借吗?不就是计个时嘛。”

“他不是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是那个时候……”

张良一拍手:“啊,当时我不是在和你打电话嘛。”

对。

那个时候,我们两个都在打电话。

怪不得……

这种时候,侍者怎么好意思向正在使用手机的人开口借手机呢?而且是因为煎牛排这种理由……

“……所以他就出去追小偷了啊。”我说。

初因擦了擦汗。

“智商捉(着)急啊小明。当务之急是牛排好不好!是美味可口、鲜嫩多汁的牛排啊!游乐园里那么多人,他上哪儿找手机去啊?更何况,这位厨师当时都不一定意识到自己的手机被人偷走了。他可能以为,自己只是一时想不起把手机放在哪里了而已。”

“所以摩天轮就是这么被利用的啊。”张良恍然大悟。

“嗯。情急之下,这个有些可怜却又脑洞无限的男人—— 不,狂奔男,他想出了一个只有神经病才想得出的办法—— 他把围兜一脱,仅仅穿着一件衬衫,便冲出了准备室的后门,拼命地跑向摩天轮,然后拉开一间座舱的门,坐了上去。”

“因为,牛排每一面需要煎五分钟吧。”我说,“摩天轮在这里,是被当成了一个时钟在利用啊……”

“他之所以非要冲到摩天轮下、亲自坐进客舱,而不是站在看得见摩天轮的地方观察摩天轮的转动,是因为—— 正如前面张良说的那样—— 人们从外部完全无法辨认某个特定的座舱。只要在五分钟里稍有不慎看花了眼,计时就会变得不精确。”初因解释道。

“而且从餐厅到摩天轮,走路的话要三分钟,如果用跑、甚至是急速冲刺的话,确实花不了多少时间。跑步的速度是走路的三到五倍,所以……一分钟不到吧,甚至只需要三十秒。”

“嗯,所以在我和你打那通电话期间,那位厨师前一刻还在后厨煎牛排,后一秒就已经化身为狂奔男,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张良似乎觉得很好笑。

“狂奔男在冲下座舱的三十秒后,再一次出现在后厨。他回到这里唯一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用铁夹给牛排翻了个面。”

啊……

我想起一件事。当时我确实瞥见一眼他在后厨大汗淋漓的模样。我本以为那是因为厨房里的温度过高,不过现在想想,在秋天的傍晚,仅仅为了煎一道牛排就汗流浃背,确实也太夸张了。

何况他只穿着衬衫。

“随后,他又做了一次往返。”

“每一次冲刺的时间是三十秒,两去两回总共两分钟。加上在摩天轮上花掉的两个五分钟,煎牛排的时间一共是十二分钟,那也就意味着,实际上比菜谱多花了两分钟。这么一来,那块牛排变成碳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初因站起身子,大声地宣布她最终得出的结论。

“下次再也不会光顾这家餐厅了!大众点评,一星差评!”

13

“喂。”我马上拉拉初因的衣袖,“其实还是得再去一次的……”

“啊?为什么?”

张良瘫坐在椅子上,懒懒散散地举起了大衣。

“游乐园关门前,我们还得做一回好人,物归原主啊。”

里卡多,新锐推理作者,目前是一名在德国小城达姆施塔特就职的底层建筑师。代表作:长篇推理小说《天使降临之塔》。中篇推理小说《黑寡妇、白萝卜和红油火锅的秘密》于2020 年8 月荣获第二届“华斯比推理小说奖”二等奖;《摩天轮与摩天轮底下狂奔的男人》日文版2022 年11 月刊于日本《早川推理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