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去外地参加一场面试,无意中便给秦初慈开了方便之门。她换好衣服,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一上身。

左手上带了一块感灵器。

长得像手表,却并无时针分针,只有一条细而长的秒针横亘在表盘上,原本是阿拉伯数字的地方,取代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如今天气转凉,再加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杨珊闹鬼之事。众人都有意识地早早熄灯休息。放眼望去,硕A楼并没有几个亮灯的窗口,在夜里更显得鬼气森森。

她的门禁卡打不开这栋楼的大门,秦初慈低头,手表上的指针已经缓慢旋转开来。

果然有亡魂出没。

她缓缓走向建筑旁那几棵桂花树,桂花树并不算高,她身形一动,人已经攀上了树里,劈天盖地的都是桂花的甜腻香气。

秦初慈倒勾在树上,瞧准了楼梯间的窗户,将自己**过去。

她一只手攀着窗户外沿,另只手奋力拉开窗户,翻了进去。尽管动作轻巧,落地的一瞬,感应灯还是应声而亮。

借着光芒,她看到腕上手表指针剧烈一颤动,随即指向了东北方位。

现在,杨珊就藏在这栋寂静的楼里。

宿舍楼中公共区域的灯夜里是不关的。

灯光昏黄,紧急指示标语的绿色像是镶嵌在墙里,四处都安静的吓人。她跟着手表的指引来到了二楼中间。

面前有三个电梯。

左右两个电梯停在一楼,中间的电梯显示状态为待维修。前头横搁着一个黄色的维修牌。

秦初慈绕开维修牌,朝前走了一步,轻轻摁下开关。

电梯门缓缓开了,里头没有灯光,黑洞洞地,无声的邀请着。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疯狂的一圈又一圈地转动起来,紧贴着的皮肤因而温热。她最后瞥一眼感灵器,走进电梯。

电梯门随即关闭。

在一片黑暗里,秦初慈燃起符咒来,照亮眼前视野。电梯内部依然如寻常,只是——

她看着电梯的按键。

进来以后,她并没有摁下电梯任何一楼层的按键。但是现在,她能从显示屏上清楚的看到电梯正在不断上升。

在升到九楼时,数字忽然卡住。

她肩上一沉,后脊贴上一层冷意来。还未来得及动作,人已经被狠狠撞出,摔到另一侧的电梯壁上。

电梯内空间狭小,这么一摔,她身上带的东西全部七零八落地散了出来。秦初慈自身下摸出一张符纸来,指尖一动,符纸便燃起火光来。借着这团火光,她看清了杨珊。

她索性躺在地上念起口诀来。

却有一股强大阴风自来,火光立时而灭。秦初慈一惊,身上已出了一层冷汗。黑暗虚空里,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抓向她的头发。

将一头发丝尽数缠在她的脖子上。收紧——

她蜷缩着,手指抓向脖子,头发却像生长进皮肤一般,徒劳抓出血印来。秦初慈几乎要窒息,松开手来。

手指无力垂在地上,忽然摸到一个冰凉物体。

电光火石之间,她拾起那把青铜匕首,往自己脖子上一划。鲜血流出的一瞬,脖子上的桎梏忽然消失了。

凌空里听见女声尖嚎一声。

电梯已经停在了十三楼的位置。秦初慈跪伏在地上,手指轻轻一旋,地上的符纸已尽数到她掌中。

一叠符纸尽数燃起。借着光亮,她大口喘息起来。

再抬起眼时,她便看清了眼前的亡魂。还是那副金丝眼镜,低垂的嘴角。

居然真的是杨珊!

她飘在电梯一角的上方,俯瞰着秦初慈,眼里淬了冷光。

但这一次见到的杨珊,似乎与上一次又有不同。

她的头发散乱,在火光的照耀下,面容都扭曲了,虚虚浮在那里。

杨珊目光怨毒,“你好爱多管闲事。”她的声音尖而利,冷冷刮着秦初慈的耳膜。

秦初慈有些狼狈,她抬手捂住自己颈上的伤口。“杨珊,你若是有不平,尽管向尽仇司申告。你从缉魂使者手里逃出来,罪责会更重。”

杨珊忽而桀桀怪笑。

在她的笑声里,火光猛地颤动起来。她直扑过来,身子从当中裂开,一张脸顿成两幅,恐怖而怪异,绕开燃烧着的符纸,两只手分从左右,指甲暴涨,狠狠戳向秦初慈的双眼。

秦初慈后脊早已抵上电梯壁,退无可退。似乎无可闪躲。

电梯门忽然开了。

外间的光一瞬便照了进来。有人逆光站在门口。那人手腕一抬,虚空中气流涌动,缓缓凝成一个实体屏障,拦在了杨珊指前。

便是那一霎的喘息,秦初慈回过神来,三指并紧,自脖间拭下鲜血,虚空画咒,射向杨珊。

杨珊向后闪去,秦初慈趁势离开电梯。身后,电梯门应声而关,隔绝两个世界。

她捂着脖子,低声道谢,“多谢相救。”

男人瞧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脖颈处一停,说,“跟我来。”

没有想到,硕A楼内便有同门。一时间,秦初慈也说不清自个是该庆幸有人相救,还是该遗憾为何他不早些出手。

他们从楼梯间下到七楼。

进房间之后,秦初慈才注意到这是单人间,男人身上还穿着睡衣。秦初慈接过他递过来的纱布,捂住伤口。

这才听他开口,“秦家的?”

秦初慈报上姓名,又问,“你是?”

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才施施然转身。

“陆重。”

秦初慈暗暗吸一口气,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姓氏便是世家的标签,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陆家同秦家不同,秦家不过属于亡魂安抚的一支,而作为镇压者的陆家,则隐然傲视众家之上。

陆重说,“秦家掌传言,并不擅长于怨鬼搏斗,你胆子不小。”

听出眼前人语中的嘲讽之意,秦初慈不答。

陆重指尖捏一只小哨,“好在音哨传递信息,否则你真要折在那女鬼手下。”

她瞧着那只小哨,微微一怔。自己亦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小哨子,现在还扔在电梯里。陆重瞧出她神情不对,嗤笑,“你不知音哨?”

毕竟刚才有救命之恩。秦初慈正一正神色,“这些东西原本在我哥哥手里,为了杨珊的事情,我请他寄来,时间紧迫,因此有的法器还不能正确使用。”

果然是秦家分支。

若是秦家嫡系,这样的小场面不至于应付不来。

陆重随口解释道,“世间音哨共有六只,可相互感知帮扶。当其中一只察觉到危险时,便会自动示警。离得愈近,声音愈吵。”

“音哨响的时候,我正在睡觉。”

言下之意,便是秦初慈扰人清梦了。

秦初慈不恼,提起杨珊的事来:“我曾经感知到杨珊,她让我传言,但传言的内容充满了怨怼之情,似乎与被传言者有深仇大恨,所以我没有答应,并用符咒请出缉魂使者来。那时杨珊明明已被缉魂使者带走,可是现在她又出现在这——”

陆重说,“你怎么知道她是杨珊?”

秦初慈一怔,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第一次见杨珊时,杨珊自报家门,同时要她向翁宗秉传言,翁宗秉正是杨珊的导师。一切合情合理。

她眼中疑问之色愈浓,将自己所想告诉陆重。

陆重反问,“她说自己是杨珊,那就一定是杨珊?如果缉魂使者带走的亡魂还能轻易逃脱,你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他冷冷讥讽,“但凡遇见不听话的,直接打散它就是,要你们几家干什么。”

秦初慈不敢置信,“难道……”

陆重漫不经心的开口,“杨珊跳楼之前,还有一个叫做汪荷的死者,她也跳了楼,时间比杨珊更早。”

秦初慈却忍不住心惊,她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她太过注意杨珊了,即使眼见杨珊被缉魂使者带走,当硕A楼闹鬼的消息沸沸扬扬时,她还是忍不住联想到杨珊身上。

自己先入为主,反而忽略了最先跳楼的死者汪荷。

但是——

她疑惑问道,“如果是汪荷而不是杨珊,为什么她的脸同杨珊一模一样?”她之所以认定“杨珊”是杨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自己曾找到过杨珊的照片,面容同召唤自己的亡魂相同。

陆重说,“噬灵可以。”

许多文献里都记载过画皮这种手段。据说,有的恶鬼可以剥下人皮,日日描画,穿之以**生人,顶的是一张活人的脸。

噬灵与画皮类似,不过顶的那张脸为已死之人的面貌。鬼魂并不是实体,力量强些的控制了力量差些的,藏在它的里头,让力量差些的成了自己的画皮。

当日请出缉魂使者来带走“杨珊”,如果汪荷真的用了噬灵,那么在自己符咒燃完之前,汪荷早已金蝉脱壳,留下真正的杨珊束手就擒。

秦初慈蹙眉,“我刚刚在电梯里看杨珊,她面容虚浮,是汪荷幻化出来的?”

陆重没有否认。

秦初慈暗暗吸气,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有些挫败,但很快又想起了别的。于是问陆重,“你准备什么时候收服她?”

秦家的职能在于传言,但从汪荷作祟需要收伏的那一瞬开始,这件事,已经自动移交给陆家了。

陆重轻描淡写,“随时。”

早日听闻陆家人行事肆意,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见秦初慈不语,陆重神色一动,“怎么,你想插手?”

秦初慈解释道:“如果一切都是汪荷做的,她顶着杨珊的名义作祟,让我传言给翁老师,似乎他们之间存在很深的纠葛。她能噬灵,就说明她的怨念深重,她惹出了那么多事情,那杨珊的自杀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

如果陆重直接出手镇压,汪荷将会灰飞烟灭,不进地府再入轮回。

那么这一切,便都没有答案。更关键的是,她之前所作的一切孽障,由于披了杨珊的皮,将会算在杨珊的头上。在冥界的杨珊,将会代替汪荷被审判。

杨珊或许不是一个让人喜爱的同学,但是,她绝不应在冥界得到那样严厉的惩戒。

她小心地望了陆重一眼。

陆重似有所感,二人眼光相触,陆重说,“我不介意有人来分一杯羹。”

如果秦初慈能查明事情因果,再加上陆重,两人同汪荷一起,便可证明作祟的乃是汪荷,并非杨珊。

秦初慈有一瞬的诧异,她没有想这个陆重这么好说话。秦家与陆家同为五家六姓之一,原本该各司其职,越界的事情并不被允许,这也是秦善当时提醒她行事多加注意的原因。

见她脸上有意外神色,陆重有些不悦。屋内空气一瞬凝窒起来。秦初慈自然觉察出来,她同陆重交换了联系方式便要回去。

电梯是不能再坐了,秦初慈想起刚才一幕,心有余悸。陆重径自上前将窗拉开,夜风涌入,拂起半幅窗帘来。

他冲着窗户扬了扬下巴。

秦初慈什么也没说,攀上窗台,顺着**在外的白色排水管轻巧滑下。

陆重不去看秦初慈是否平安落地,他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的左手拿起音哨来,放于唇边一吹。

音哨在夜里发出短促的一声,随即被主人毫不留情地扔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