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院四楼教授工作室。
几个女生关着门窃窃私语,空调温度调的很低,定在19摄氏度上。红衣服的女生说,“他们都说,博B楼现在在闹鬼。”
有人夜里洗澡归来,无端端地从三级台阶上摔下,声称见到一只血手狠狠拽住自己脚腕;有人午夜时分忽然从**坐起,然后下床爬上窗台,若不是上厕所的舍友听见动静,将人死死抱住,怕是当时就要跳楼身亡;还有人说,楼道里明明空****的,却总能闻到一股化学试剂的味道。
博B楼换宿的申请如雪花一般浩浩****,涌入后勤系统里,几乎要将本不顺畅的系统卡死,宿管科头痛欲裂。
另一个声音放的更矮、更加小心,“都这么传,现在大家都不肯去那洗澡了。你们说,不会真的是师姐在……”
几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
跳楼的杨珊同她们是一个导师,大家时常在实验室里碰面。杨珊同她们关系并不算好,比起化学院其他师门而言。
一言以蔽之,杨珊是非常典型的双重标准的精致利己者。
杨珊跳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她们作为和杨珊接触过的人,总是免不了被同学朋友盘问几句。
有一个女生还待开口,忽然听见磁卡刷门声。众人不约而同的闭嘴,导师翁秉宗推门进来。
他个子很高,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长相谈不上英俊,却十分周正耐看。年纪轻轻便成了博导,手里握着国家级课题。不管怎么说,翁秉宗都是化院最抢手的老师之一。每年想要跟他的学生如过江之鲫。
杨珊的死,对于翁秉宗当然有影响,但这影响也不到口碑尽坏、工作不稳的地步。
他坐下的第一件事便是关掉空调,语气不好不坏,“空调调的这么低,对身体不好。”
声音有些哑。
学生忙起来给他倒水。水从电热壶嘴里流成一线,稳稳浇在杯中。他凝视着杯中水,不知道想些什么。
半晌,翁秉宗回过神来,问了几句实验情况后说,“我这两天要去一趟晋城,有个会要开。大家有什么事就给我发邮件。”
提起邮件来又说,“等会去开一下我信箱,把里头的东西处理一下。”
有人犹豫一下,才说,“老师,信箱的两把钥匙都在杨珊师姐那里,她之前把钥匙都拿走了……”
身旁的同门忽然用手肘在底下撞了她一下。
她立时噤声,不敢去看导师神情。
翁秉宗慢慢端起水杯来,吩咐:“例会开完,你们去学工部处理一下。”电热水壶有保温功能,热水顺着喉管缓缓滑入胃里,原本像是堵着什么的喉头好受许多。
……
例会开完,学生们各忙各的。
他检查了一下办公室线路,确认断电之后,方才出门。
翁秉宗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商务奔驰。像往常一样,他自化学院正门出来,向南走到停车场处,只需要驱车半个小时,便可回到市中心的居处。
翁秉宗的手刚扶上车门,听见身后有声音,“翁老师。”
他停下动作,向后看去。视野内,一个长发女生缓缓走上前来。
正是秦初慈。
翁秉宗确信眼前的学生并不相识,问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秦初慈说,“翁老师,耽误您一点时间。关于您的学生杨珊,有一些问题请教您。”
翁秉宗平静目光猛然收回,自顾自的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秦初慈拦住,她身量纤细,一只胳膊颇为无礼的拉住车门。翁秉宗坐在驾驶位上,已然皱起眉来。秦初慈轻声说,“杨珊作祟,翁老师,您一点都没听到传闻吗?”
她的眼神温和,并不咄咄逼人,有某种使人安定的力量。
许是“作祟”两个字太不一般,翁秉宗最终败下阵来。
他打开另一侧的车门,示意秦初慈上来再说。
翁秉宗发动车子,朝东门驶去。因在学校,他的车速放得很慢,轻声说,“传闻是真的?”
秦初慈没有正面回答,她轻声说:“我曾经见过杨珊一面,准确的说,是死去的杨珊。”
翁秉宗猛地踩住刹车,车子在路边人行道旁停下,几乎要撞上路边砖石。他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秦初慈。
可后者神情认真,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味也没有。
身为传言者,秦初慈是要抚慰亡灵,将其在人世未来得及留下的遗言转告,是冥界家学传承中颇为平和的一种。
当日她感知出杨珊亡魂,前去传言,却发现杨珊怨气深重,有化为游魂厉鬼之势。所以唤出缉魂使者带走杨珊亡魂。杨珊纵有冤屈不平,也有地府审理。但之后博B楼却频频传出闹鬼之事,撞鬼之人信誓旦旦,除了腥气以外,还闻到了化学药剂的味道。
难道……是她大意了,杨珊从缉魂使者的手下逃脱了?
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并不意味着完全不存在。她甚少单独传言,而且杨珊话中充满了对翁宗秉的深重怨念,这样的亡魂,能力不容小觑……
秦初慈收回思绪来,她定了定神,“翁老师,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是科学所无法解释的。我想请问您,杨珊的死,真的是自杀吗?”
翁秉宗颇为无力地点点头,神情疲惫。
这些日子以来,杨珊的死让他焦头烂额。他手指微微颤动,点起一根烟来,猛吸两口,才说:
“杨珊是我的学生。
学习还可以,按时毕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家庭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公务员。
我的确不知道,杨珊为什么会走上死路?”
面前的男人垂下头,颇有颓唐之色。
他在化学院一向是有口皆碑,尽管门下女学生众多,翁秉宗自认同她们的相处还是颇有分寸。
当因事需要同学生单独相处时,为了避嫌,他连门都不关。
那么杨珊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对翁老师有如此深的怨怼之情呢?
秦初慈抬起眼来,“翁老师,您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或者欺凌了杨珊?”就高校生物链而言,研究生导师在面对学生时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也是师生矛盾多发的原因之一。
以学科属性来看,由于理工科牵涉到了更多的经济利益,以及与学生充当的廉价劳动力问题,比起人文社科来,理工科存在的师生矛盾更加普遍且剧烈。
翁秉宗猛地涨红了脸!
他失态道:“没有!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当之事。”这位在业界颇为有名的青教,显然,已被杨珊的忽然死亡扯到了一滩烂泥中。
死者不必说话。
永久的沉默足以让事情扑朔迷离。
秦初慈从东门外的快递点那下了车。望着翁秉宗的车越走越远,心里忽然闪过一阵奇妙的感觉。
翁老师说的,应该是实话。
杨珊口口声声要翁老师下去陪她,身为当事人的翁老师,却找不出任何与杨珊结怨之处,很奇怪,不是吗?
她舒一口气,走进一旁的快递代收点。
工作人员询问了她的快递号码,确认本人身份后,将快递交给她。那是很大的一个纸盒,抱在手里并不觉沉。
里面东西该有很多样,且在包装盒内没有被固定好。因此走动时可以听见里头物体相互碰撞的声音。
快递小哥看着眼前的女生接过,冲自己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很漂亮。
他不由多看一眼,刚刚签的名字叫什么来着。秦初慈?对,秦初慈。
秦初慈已经在旁边的卫生间里将快递盒拆开,扫视了里面的东西,然后尽数倒进随身带的背包里头。
背包因此鼓鼓囊囊,她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用屏幕上的快捷按键拨通了堂兄秦善的电话。
那头接的倒也快。
堂兄秦善熟悉的声音自话筒处传来:“初慈,东西都收到了吗?”他似乎是站在风口处说话,有呼呼风声做衬,人的声音都小了些。
她嗯了一声,随口问道,“哥,你在哪呢?”
秦善拿下手机,冲身边领导模样的男人堆一堆笑容。
他不过比秦初慈大那么几岁,一张脸上让笑意填的满满当当、不留缝隙,借着他那副好皮相,居然不显油腻,倒有些真诚。
秦善侧一侧身,压低声音说,“收到就好,我这阵忙。我说一句,这事你最好还是悠着点。越界的事要是让人知道了告到家里去,你讨不了好果子吃,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余光瞥见男人脸上有不耐之色,忙匆匆挂断电话。
您这边请,张总,不瞒您说,这块地之前赵老板也说是有意向。
……
这我当然没应,这么好的阴宅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秦善笑道,眉眼里同秦初慈有三分相似。
听到那边没了声响,她后知后觉的拿下手机来,发现堂兄已将电话挂断。
秦善是伯父的儿子,伯父是秦家这一代的大家长,照道理说,秦善理所当然的扛起家里的大旗来。但他却与伯父的关系很不好,二人见面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归根结底还在于他的“不务正业”上。
秦善对秦家代代相传的传言之事不屑一顾,反倒是利用秦家家传的风水堪舆、阴阳五行等大肆谋生。因而惹得家中长辈不快。
秦家负责传言,主安抚之职。不客气的说,在众多传承的家学之中,秦家的传言最不受冥界重视,秦家也因此在世家当中略显边缘化。
硕A楼闹鬼,本该联络最近的相关世家进行处理。秦初慈顶着一个明晃晃的秦字插手,有心人知道,便可以秦家逾矩之名而大做文章。
这便是秦善电话中所说的,“讨不了好果子吃。”
秦初慈背上包,在洗手池处洗一洗手。
关掉水龙头的一瞬,她已经做好决定。今晚上,她要夜探硕A楼,去验证一下她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