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图书馆的人并不多,秦初慈坐在临窗的公共区域,拿出电脑,将背包放在另一个空位上。

手机微微一震。她无暇去看,鼠标不停地在屏幕上滚动。

有一只手斜刺里将一罐可乐放她眼前。

她动作暂停,陆重已拿开她的背包,顺势坐下,左手提上一个袋子来。里头东西装的颇为凌乱,正是那天秦初慈散落在电梯里的物品。

陆重问,“查的怎么样?”

秦初慈将电脑一旋,屏幕对准他,主界面显示为某网站的用户动态。

她说,“这是汪荷的账号。”

她一路将鼠标拖到底,点开一张图片,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得绯红一片。配的文字很简单,“平静的一天过去了。”定位是在学校。

秦初慈放大图片指给陆重看图片的一角,“这里,拍到了南山的一侧。”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陆重已经打开可乐。

他语气压低了些,“汪荷从硕A跳楼身亡,但是以宿舍楼的位置来看,往南有博士楼,往西还有家属区,不管从哪个房间拍摄夕阳,都不应该会拍到这里的南山。除非——”

秦初慈替他说完,“除非是在无遮蔽的家属区,家属区的南边是操场。只要天晴,在高层上都可以见到南山。”

她继续说,“我去汪荷的宿舍看过,她和杨珊都住了双人间,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两个人都没有舍友。汪荷的舍友是一位在职的博士,很少来学校;杨珊则插住在历史学院考古专业的宿舍里面,她的舍友和隔壁宿舍的同学,这几个月都在考古工地上。”

周围响起椅子拖拉声,不远处的陌生同学伸了个懒腰,拿起杯子去接水。

秦初慈身子向陆重那边靠的更近些,“如果汪荷不在宿舍居住,只要她有心不说,那么便没有人知道。”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或许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没有信号。

陆重又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照片,忽然问,“重华应该给翁秉宗分房了?”

翁秉宗蹙眉看着面前的两人。他不曾想过转过楼梯来会与人相撞,手上拿着的文件不小心散落一地。

陆重斜倚着墙岿然不动。

秦初慈却弯腰替翁秉宗捡起,手指在捕捉到一份病历时,微微一顿,随即将东西整理好交还。

翁秉宗视线落在秦初慈身上,他还记得这个女学生。

秦初慈问,“您在家属区的房子有人住吗?”

他似乎没有想到秦初慈居然是开口问家属区的房子,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那边的房子租出去了。”

秦初慈又问,“租房子的人……是汪荷吗?”

她和陆重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翁秉宗的脸上,急需捕捉他每一瞬的破绽。可是并没有。

翁秉宗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对于汪荷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个学生跳楼自杀之后,学校曾经召开过导师会议,要求各位导师注意手下学生的心理状况。可惜的是,一个星期后,自己的学生杨珊便跳楼身亡。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这些事情一向由我妻子来打理,具体的租客是谁,我并不清楚。但是我想应该没有这么巧合。我还赶时间,先走了。”

等翁秉宗消失在走廊尽头,陆重才问:“你似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翁秉宗有罪?”

她承认了。

陆重说,“你的感觉?”

秦初慈嗯了一声,“或许吧。”

陆重嗤笑一声,“走吧,现在去验证你的感觉,应该还来得及。”

秦初慈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经跟上。太阳西沉,阳关透过玻璃洒在楼道里,被二人先后踩过。

两人出了化学院,向家属区走去。

他们跟在买菜归来的老太太身后,通过家属区侧门的门禁,走到整个家属区的最西边。

只有在西面的高楼上拍落日,才能望见无遮蔽的天空,倾斜出南山向西延伸到的一角。

陆重站在楼下,伸出左手拇指来,冲着楼宇轻轻眯起一只眼睛。

夕阳替他披上一层锦衣,金光闪闪。他最终指了指九楼偏左的的那个窗户,轻轻点了点,“在那。”

声音笃定而不容人质疑。鬼使神差的,他话音刚落,秦初慈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电梯里缓缓上升。

光洁的镜壁里映出人影,她站在他身后,脖子上系了一条丝巾,结在后颈上。秦初慈脖颈处一轻,丝巾轻飘飘地已经被陆重握在手里。

伤口还在,并未彻底结痂。

她诧异回头。

陆重已走出电梯,淡淡一句,“去掉顺眼些。”秦初慈瞥他一眼,丝巾自他手里垂下一角,她快步跟上,从陆重手中抽出,快速围在脖上。

感受到丝巾从掌心溜出的滑腻,陆重勾勾唇角。

陆重扫了房门一眼,一手握住门柄,缓缓向下拧动。门居然应声而开,他回头看向秦初慈,食指压在唇上,示意秦初慈噤声。

房间内安静得吓人。

似乎有一阵时间没有开窗通风,有些憋闷。秦初慈信手一抹,鞋柜处已有一层薄薄灰尘。

她回身带上门。

为了保险起见,秦初慈将门反锁。陆重已经来到房间尽头,太阳即将消失不见,南山在视野的一侧维持着亘古不变的沉默。

他找出了秦初慈发给自己的照片,“就在这里。”汪荷个人账号里上传的那张照片,的确是摄于这栋房子里。

秦初慈没说话,抬手推开另一侧房间门,宽大的写字台和偌大的书架证明了它的书房功用。写字台上没有杂物,只有一层积灰。

她踮起脚尖,从书架上随手抽下一本书来。打开扉页来,是女性的字体,秀气却又不失风骨,以字颇可想见其人,正书于正中央。

沈芙蕖。

这果然是翁老师的房子。沈芙蕖是翁老师的妻子的名字。书架上的书打眼一看,半壁江山是同化学与生物相关。而自己手上拿着的这本,正是一本全英侦探小说。

这里的确是翁老师的家。汪荷曾在这栋房子里拍过照片,也就是说,汪荷同翁老师,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外间忽然传来声响,秦初慈忙从书房内退了出去。陆重单手垂直于地面,微微一旋。眼前空气浮动之间,竟有一层黑雾缓缓从各处涌出,凝结于他掌心处。

秦初慈愕然,是鬼气?

陆重面色微沉,另一手横切于掌心,相触之肌肤有火光燃起,鬼气消弭于无形。

一系列动作做完,窗外天色已暗。

秦初慈怕被别人察觉,不敢开灯,只燃一张符咒以照明。火光一点,照亮陆重面容。

她问,“汪荷死在硕A楼,灵魂困在死亡之地。为什么翁老师这里反而有如此沉重的鬼气?”

陆重说,“有鬼气,自然是有非人的存在,并且曾在这里久居。你下午同翁秉宗讲话,他身上那么大的味道,你没发现异样?”

秦初慈反问,“什么味道?”

话音刚落,陆重一只手已经覆在她脸上,掩住口鼻。她唇就停在他手心里,有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她猛地向后退一步,面上一红,明白了陆重所说的味道。

他刚刚消弭完鬼气,掌心还留着残余味道。是一种类似于土腥的味道,或者更重一些,混了一点血腥气。

这种味道,她两次与翁老师交谈时,都闻到过。秦初慈喃喃道:“原来这就是鬼气的味道。”

陆重瞟她一眼,“这是常识。”

秦初慈若有所思,对陆重的话置若罔闻。她细细回忆着,她两次同翁老师打交道,似乎都闻到了这种味道。而翁老师车里的,似乎比在走廊他们面对面交谈时,更浓郁一些。

秦初慈说,“翁老师是人。”

她忽然不确定起来,不由看向陆重。

陆重嗤笑一声,“他当然是人。至于汪荷,她再死八百次也带不出这样的鬼气来。能把翁秉宗和翁秉宗的家里搞成这样的,当然是他日日相处的人。”

秦初慈蹙眉否定,“你想说他的妻子?这不可能。”她提出证据,“下午翁老师掉在地上的东西里面,有一份病历。从病历外封上的姓名来看,是他儿子的。人鬼殊途,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陆重出声掐断她的话,“如果孩子不是他妻子生的呢?”

如果翁老师的妻子不是人,自然不可能生出孩子。那个同翁秉宗有牵扯而又可以生孩子的人是……

陆重说,“今天晚上,我们应该见见汪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