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枫,没必要这样,”苏灼咬上一根烟,点燃:“你多管闲事了。”
撩起眼皮,何枫看向对方,背往后靠,藤椅发出承载重量的响声。
“十一年前的那件事我不想他知道,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当着新雨的面提起……”
“哪怕,”何枫打断他,眼神变得玩味,甚至带出些光彩:“他本来就在你的‘梦中’,发生时他就在当场。”
这回换苏灼的眼神变了,疑惑,戒备,更多是不悦。
“不要排斥我,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要学会无条件地信任你的医生,况且我接都接了,苏亚东苏董事长我可惹不起,你这个CASE关乎我这小诊所的存亡啊,啧,哎……”牙床又针扎地疼一下,每每想起接下苏灼这个病例,何枫就这个惯性反应,一个心理医师调整不好自己的心理:“我跟你说我压力超大的,你就可怜可怜我好么?”
一个私人诊所病人有限,他有那么多猫猫狗狗鱼鱼鸭鸭,多少张嘴等着他,再说还有小远那小家伙,生活开支着实不小,不想着弄点饭票,真要到处化缘了。
要了根烟,何枫也抽上了。
“这一段经历,有你也有他,可他对你不要提有什么印象,根本就不认得你,你真不想搞明白为什么?是什么让他这样?”
“不想,”苏灼面无表情地吸入一口烟:“我就想知道你对我做过什么,催眠时。”
何枫笑容可掬:“不要这样嘛,这是一个有着GPST-IH高级国际催眠师证书的医生最基本的入门科目,”见苏灼脸色又沉了一分,何枫收敛笑意:“好吧,我做了合理的引导,问了……一些问题。”
“别想再催眠我。”苏灼冷声。
把烟灭掉,何枫拉近座椅,盯着苏灼的眼睛:“我不是在危言耸听,睡不了觉真的会猝死,长期无法入睡的患者进入到末期会连催眠这类硬性的介入手段也失去效力,而你本身就对单纯地口服安眠药,或者静脉注射镇静剂不那么敏感,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死神降临吧……至少,给我一个治愈你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可以安然入眠,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的机会……”
观察着苏灼的反应,何枫继续压筹码:“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给你系小铃铛的这个人不是款款而来了么,叮铃叮铃叮铃……你就不心动,不奢望,不去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跟他在一起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不想体会一次醒来的第一眼,看到你最想见到人的那张笑脸,对你说着早安……”
“你是想拿捏死我,”把烟头在烟缸中转了几转,苏灼哼笑一声:“不是相框就是小铃铛。”
何枫俏皮地一挑眉尖。
“可以,但有一条红线,”苏灼答应道:“不能让新雨想起那个事,他能活下来已经是我的造化了,没必要让他难受。”
看着苏灼,何枫点了点头。
“几天没睡了?”他问。
“六七天吧,记不清了。”
小远走过来,托盘上两杯香浓的咖啡,还可可爱爱地打出奶泡,画出格子桃心,放上桌时,他瞧见了半满的烟缸,轻皱了下眉,探身去开窗。
苏灼看了一眼男孩,跟何枫说问问新雨在哪儿,何枫没用太大音量,男孩仍旧摆弄窗户把手,浑然不觉的样子。
直到被碰了碰手臂,小远才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向何枫。
“小远这边耳朵也听不到了?”
何枫有些紧张,站起来。
男孩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刚才有点走神,”他竖起手指,向上:“夏新雨哥哥上楼顶了。”
还是不太放心,何枫想着一会儿完事了,给小远挂个专家号。
“明天吧,”何枫在密密麻麻的备忘录中又添了两条,他笔头一转,指向苏灼:“你选个时间来诊所,我帮你入睡。”
对面一片静默。
何枫抬起头,一张说好不好说坏也没坏到哪去的脸进入视线。
他笔一扔,真有点上脾气:“苏灼,不要对催眠术有任何意见,没错,一个医术精湛的催眠师也许可以操控你,左右你,会令你这种偏执的,极度享受控制欲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不舒服,但这只是一种治疗手段,你不要妖魔化它……”
“谁?”苏灼开口道:“你说谁有控制欲?”
瞧那一脸不服气的冷笑,这重点抓的,何枫就这么被拱出了一簇小火苗:“说的就是你!你对夏新雨占有欲控制欲支配欲都超乎想象,你这样他会透不过气……”
“你又懂了。”
“那是,”何枫那股一反常态的气性还没过:“我追我老婆,一个月到手,两个月领证。”
“三个月离婚。”
苏灼抿了口咖啡,香。
窗边陷入寂静。
“我,一个自控力强,善于调节情绪的心理医师,”何医生把杯子送到嘴边对苏灼灿然一笑:“不跟我的病人一般见识。”
说完,一口气把咖啡干了。
苏灼低下头,勾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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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新雨离开他们那个圆桌,电话便接踵而至,苏灼那一千万投资现在是净蓝的重点项目,铺天盖地的工作,连谭钺这种外围选手也加入进来。
会议中,他听到他正儿八经的审核流程细节,一项一项跟各部门研究商讨,不会就跟人逐一请教,不端任何领导架子,问的嘴甜,答的开心,谈笑风生间好几项工作便妥妥地敲定了。
其实谭钺天资很聪颖,作为体育生,系中的专业课从没落下,经常是一学期都没好好上,临阵给他补补就能过,最夸张的一科,教科书都没拆封,夏新雨只用了一个晚上,还大半在**腻歪,居然不多不少及格了。
不自觉地一笑,突然听到会上叫他名字,夏新雨一愣,全体跟着没声了,似乎都在等他说,说……个鬼,他走神了。
夏新雨胡乱应付两句,散会。
手机就剩两格电了。
扫视了一圈诊所,确定自己无法在狗狗猫猫来回穿梭的茂密‘丛林’中呆太久——
他有很严重的狗毛猫毛过敏史。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来找小远,男孩一直埋头于书本中,夏新雨说了好几遍,对方都无动于衷。
不得已,他轻拍了一下小远的肩头。
小远赶忙扭头看他。
夏新雨又问了遍,有没有苹果充电线。
对方一副懵然的表情,还是那种羞涩的反应,小远的脸马上红了,窘迫地把头转向另一边,将自己右耳对着夏新雨,示意他再说。
已经没有悬念了,何枫那个时候刻意说得很大声,而他说了那么多遍都没听到,是因为根本就听不到——
小远左耳是聋的。
夏新雨一下子就不忍心再说了,不过小远很细心,看到夏新雨手中拿着手机就大致明白了,于是把东西一股脑地递了过去。
前台充上手机,看了一眼窗边那两位,夏新雨变得无所事事。
小远告诉他,要是无聊的话,可以上楼顶透透气。
**
**在秋千上,恍惚比楼顶还要高上几分,开阔的冬日景色尽收眼底。
寂寥,落寞,空空的。
心像被人挖了个洞,填不上,也补不了。
一段真实经历变成挥之不去的梦魇,觉都没法睡;一段过不去也弥补不了的感情,闹得心潮难平涟漪不止。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俩都够废物的。
两个笨蛋。
夏新雨一抽嘴角,下了秋千。
**
回到候诊区,两人正低语着交流什么,先看到夏新雨的是何枫,他向他笑着招手。
“来,坐坐。”
起身,他为他打了一杯凉白开。
“有个事我得跟你谈谈。”
水一放到夏新雨面前,何枫开门见山:“我想邀请你参加一个临床项目。”
??
夏新雨抬头看他。
“请允许我再正式地介绍一下我自己,”说着,何枫递了张名片给夏新雨:“我是苏灼先生的私人心理医生,这里是我的诊所。”
片如其人,设计精美,还飘着淡淡的幽香。
“我相信你也有所了解,苏灼一直被严重的失眠症困扰,我受他父亲,也就是苏亚东董事长之托为他治疗,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不过看到你,我倒有了一些灵感,打算对治疗方案做一些调整……”
夏新雨耐心地听着,却看到这个人的眼神越变越兴奋。
“这么说吧,我希望你能作为一剂特殊药品,进入到苏灼控制睡眠的那一部分功能中,以任何一种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帮助他入睡,为期四十五天,记录下他睡或不睡的临床状态,你也知道苏先生的脾气……”何枫故意给了他一个无奈的耸肩:“我得不到太多有价值的数据,他又不接受我长时间的陪伴,来找我看个病都得是我使尽浑身解数求他来的,我觉得你是最佳人选。”
就在夏新雨刚想说什么时,何枫突然起身,离开了候诊区,只剩下夏新雨跟苏灼大眼对小眼。
俩人对看了一会儿,夏新雨咳了两嗓子,苏灼才挪走目光。
等回来,何枫手中多了一个文件夹。
他翻转过来送到夏新雨眼前:“这是我现在做的课题,也是我接下苏灼这个CASE的缘由所在,我正进行一个治疗重度失眠症的临床实验项目,所有的实验数据都会上传到研究小组……你看,这个阶段是催眠干预,”边说边用笔圈了一大段英文给夏新雨看:“后面我会加上人为介入的数据……”
哪看得懂,没一个中文字,夏新雨“嗯嗯嗯”地应着。
何枫坐回原位,正色道:“就我个人来讲,我真诚地希望夏新雨先生能够帮这个忙,一来,不有句老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失眠症发展到一定阶段真的会有猝死的风险;另一方面,也算是帮我进行课题研究,说大一点,为人类造福吧。”
“……”
怎么拒绝?
拉到这么个高度,夏新雨有点懵,也有点傻。
面对何枫那一双殷切眼神,他狠狠咽了下喉咙,最终点了点头。
“那咱们有一些文件要签署,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么?”何枫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对夏新雨笑得眼睛弯弯。
对方起来往前台去。
手指点了点桌上的这些文件,苏灼抬眼看何枫:“你还有课题?”
“必然,”何枫答:“没有。”
“……”
“你知道么?”何枫用手遮嘴,头微微侧过去点:“我还有个业务板块——爱情专家,治不了你的失眠症,还可以……”
“行,”苏灼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何枫笑眯了眼:“我要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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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耶,两个人开启同居生活了,另外小远是个很重要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