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个医院,公立还是私立,挂什么科,看哪个职称的大夫,夏新雨一概不问,就这么跟着苏灼盲走,对于这种霸天虎似的性格,这是最佳的相处模式。
医院是位置最近的一家私立医疗机构,在做过外眼和眼底等全套检查后,医生为夏新雨开了药方,有些轻微的眼角擦伤,没伤到角膜和结膜,消炎药水和药膏点三五天就痊愈了。
药房跟前,苏灼手伸得特别快,拿上药,一个一个给夏新雨讲用法用量。
“早晚各一次,滴到下眼角,与其他……”
“这不有说明么?”为了使用方便,不但每个药盒上都贴,还附送一张用药指导单,夏新雨说了半句,抬头一看苏灼:“……行,你说吧。”
对方收了不爽的眼光,继续逐字逐句地给文盲夏新雨扫盲。
一共三种药,指引单上密密麻麻大半张,夏新雨从头听到尾,就在他伸手接药时,药瓶往上一动,苏灼没给他:“这么顺着我啊?”
“顺着你也不行??”
怎么也是活活听了十来分钟,夏新雨多少有点上头。
“我要亲你,”苏灼说:“顺一下。”
“……”
夏新雨默不作声,在经过他身边时,苏灼留下两个字:双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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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本来是有事的吧?”来到车前,夏新雨伸手拉门,像想起什么,对身后的何枫说:“我不上车了,你们走吧,我叫个车回去。”
“新雨。”
苏灼喊他,音色发沉,有点冲耳朵。
夏新雨弯腰往里看。
“进来,关门。”
驾驶座上的那位言简意赅。
这就不好了,不是好商好量的态度,在外人面前这么不给面子,夏新雨皱了皱眉头:“你们有事就做你们的,我有手有脚也没瞎……”从谭钺接起电话到两人从天而降不过十来分钟,应该是和何枫一起,就在附近不远:“你们忙吧。”
跟谭钺拉扯身心俱疲,加上跑完一趟医院,夏新雨真心没精力应付这个哥哥。
“谭钺办了一张你的房卡。”苏灼不冷不热。
“换,”眼睛又痒了,夏新雨强忍着:“房我回去就换。”
“他又办呢?”
“你可以跟酒店知会。”
都能带人私刷房卡开门,这点事不值一提。
“我不。”
眼角痒到极限,夏新雨心生烦躁,嚷了一声:“那你想怎么着?!”
苏灼稳当当地说了两个选择,第一,换间大套房,他跟他一起住香苑豪庭,第二,跟他回星愿。
二十四小时贴身守护。
就离谱。
夏新雨在外用力一甩,车门砰地一声撞上。
但他不敢走,站在原地沉下脸。
一直环臂抱胸,闲闲倚着车身观战的何舟此时插话了,口气儒雅温和,还是那种委婉的,却无从抗拒的调调,他提出建议,让夏新雨先跟他俩走,他和苏灼确实有事没办完,需要尽快,他晚上还有别的事。
夏新雨负气地一屁股坐进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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痒,疼,烦,疲倦,一拥而上,夏新雨把脸转向窗外,车开了很久都没人出声,气氛降至冰点。
因为自己弄得全车人不开心,夏新雨平白又添了几分内疚和尴尬,腿一直抖抖抖……
什么带着热度碰上了他的手背,夏新雨一看,苏灼已经把手套摘了。
想挪开,却被这人一把抓了手腕,猛晃,他神烦地瞪过去,苏灼不但笑,还笑得很厉害,眼尾眉梢都像在跳跃,神采奕奕。
夏新雨忽然想起上高一那会儿,同桌是个超级爱笑的男孩,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窗外的日照充足,笼上他的脸庞,又甜又暖……
少年感这么饱满,夏新雨不禁多看了苏灼两眼,不过他还是挣脱了他的手,正视前方。
大衣不知怎的一沉,夏新雨往下看,苏灼的手又在作妖。
这次他钻进他大衣口袋,袖口深深埋在里边。
一埋就埋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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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没多远,是在他住的酒店往西,一个城市公园,驶入这个建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世外桃源,夏新雨不免疑惑。
车停在一栋小洋楼跟前。
下来便是不俗的美景,小楼旁小桥流水凉亭假山,也就是冬日严寒,树干光秃,落叶凋零 ,一大片冻得严严实实的湖面,但凡另外三季,都会美得眼前一亮。
祈慕心理诊所。
夏新雨扫了一眼小洋楼挂着的招牌,跟在两人身后进了楼。
进来才发现小楼分成两家,还有一家月子会所,跟他们正对面。
后来才知道,会所的牌子在洋楼的另外一侧。
诊所占洋楼以南那一半,将坐北朝南的最佳位置让给了妈妈们,尽管采光上略低调,室内空间可牛大发了。
除了一间还算规矩的办公室以及门口半人高的前台接待处以外,绝大部分遍布各种品类,高高低低的绿植,进来不是身在热带雨林,就是身处动物园——
六只猫,两只狗,一大水族箱的鱼,阳台还有栋可达鸭鸭舍。
好在主人爱干净,把他们打理得井井有条,诊所两大一小三间诊室,靠近露台是候诊区,沙发和几套桌椅,楼顶还有一座藤蔓编的秋千。
这是后来夏新雨四处参观时发现的,他在上面**悠了好久。
招待他们的是一个眼睛很亮,短发齐耳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五六的样子,一来他就从前台的书本中抬起头,三步两步迎过来,二话不说先给他们鞠了一躬,分别叫了何医生和灼哥哥,随后看着夏新雨发楞,一秒过后,他连连致歉,向何枫求救,耳朵尖都红了。
何枫让他叫‘夏新雨哥哥’。
“必须叫‘夏—新—雨’,不能少字,听得到吗?”何枫一反他款款温润的语气,很大声地在男孩脸旁说。
男孩点了点头,腼腆地叫了声。
夏新雨对他笑笑。
何枫拍了拍少年的头:“小远真棒。”
名叫小远的男孩纸,笑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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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两人,夏新雨来到一个圆桌旁,头一眼就惊吓地发现了摊成堆的书籍中央,大白本子上的两个相框,那符咒一般,谁人认不出,仔细看也甭想看明白的——结婚证。
他眼要瞎了。
再一次见到这玩意,夏新雨很想跟这一对打个招呼,嗨,你们还活着呢?
怎么就没撕呢?!
夏新雨脑中还在纠结这两张破纸,那两人已经开始探讨起相框到底哪种好看了……
为了引诱苏灼合作,何枫不得不再次用相框作饵,勾搭他出来见面,这次他选的是丘比特爱心款。
两张,一张放一种相框摆在一起比较,苏灼紧锁眉头,很苦恼的样子,一个是粉色大狗狗,一个是红色小屁孩,他一时陷入选择困难症。
眉尾往上一挑,他问夏新雨,哪个好?
“不是,你……”无语中的无语,刚想说什么,在苏灼满是期待的小星星眼中,夏新雨把原话吞了回去:“就狗吧。”
“丘比特。”
对方一指右边相框,对何枫说。
“……”
夏新雨默默地看这个讨人厌的。
“你们就在干这个??”
何枫听了一笑,告诉夏新雨当然不是,这只是个小插曲,他们事干一半苏灼非要挑相框,相框挑一半他又非要招欠地发那几条微信,然后就跟谭钺通上了电话,扔下一切火速赶往第一线。
说着,何枫翻开病历夹,等着苏灼换好相框,问他:“……那么说,你从十五岁之后就不断地以做梦的形式进入当时的场景?”
苏灼看了一眼旁边的夏新雨,对何枫道:“对。”
“碎片式,连续式,还是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又或者是……”
“都有。”苏灼皱了一下眉。
“嗯,这是一段你无法承受的过往,如梦魇一般地存在于你的日常生活中……”何枫故意将语速说到最慢,打开的录音笔记录下他每一个字:“你一遍一遍在梦境中还原,复制,重塑整个过程,一分一秒地去重新经历,你的潜意识一定是在找寻……”
苏灼又看了一眼夏新雨。
“寻找什么呢……”何枫喃喃自语,突然间他眼前一亮:“你在找能够改变,影响它结局的可能,你大脑的潜意识不断去模拟当时现场的每一帧场景,但你的本能却与之对抗,这种重复地,高频次地在梦中重现让你痛苦万分,所以它就简单粗暴地激发你身体的抗拒,不让你睡觉,不睡觉就不会做梦,也就不会痛苦,所以你才会有很重的失眠症……”
再一次收到苏灼的视线,夏新雨站起来了。
尴尬,难堪,不舒服,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他知道苏灼不方便他在场,是赶人的意味。
夏新雨随意一指,问何枫介意他转转么。
何枫一愣,忙说,无碍,随意就好。
说话时,他特意关注了一下苏灼。
这个人垂落眼睫,遮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