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欧阳镜去找许洛尘,拜托许洛尘帮他写一本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小说。主题就是宫闱斗争,内容是正妃恶毒,害死侧妃的孩子。故事很简单,但欧阳镜相信,经过许洛尘这个猥琐之人稍一润色,就会呈现出一篇惨绝人寰的悲剧小说。

欧阳镜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把这本书“送到”唐振那里,而书中的人物就以唐振、樊公妃、樊侧妃、小乔、唐开光为原型。

可许洛尘努力多日,竟然写不出来。这可真是让欧阳镜大失所望,恨得他破口大骂。

后来苏御听说此事,也觉得奇怪。若说正常人写不出这猥琐东西,倒也正常。可许洛尘不应该写不出来,因为他本身就很猥琐,他的脑子里有很多奇怪的念头。

苏御让他写三国演义,结果写得一塌糊涂。后来他不写了,改写世情小说,书名《郡府闱语》,通过唐贤社日更发表。写一年还没写完,磨磨唧唧赖皮赖脸地坚持着。

据说还是有几十位读者的,他沾沾自喜,经常在苏御和欧阳镜面前显摆,反复多次,不厌其烦。还听说他在家里把半册《郡府闱语》供在神龛前,每日焚香祷告。

他文学水平不怎样,可热情甚高,悬梁刺股每日坚持。若他突然停笔,往往不是没的写,而是想法太多,千头万绪,瞻前顾后。

而他又不是一个很会讨好读者的人。讨好王大财主,得罪李大财主;讨好李大财主,王大财主一拍桌子走了。

如此操作,导致许洛尘的读者越来越少,很是悲催。许洛尘就经常为此感到难过,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坐在家里唉声叹气。

后来苏御对他说,从你开始故意讨好某个人开始,你就错了。因为大家本来就不是因为你故意讨好而来。你应该放下一些东西,做回你自己。

“放下的东西越多,人走得才越快,这也正是婊子快乐良家受苦的原因。”

苏御和欧阳镜来到许洛尘家里做客,三个人清饮几杯,席上闲聊,欧阳镜突然说了一句。

“所以要狠治婊子,表彰良家,否则就乱了。”苏御喝了点酒,戏谑地道:“鼓励了什么,抛弃了什么?武二郎已不是英雄,再过几年,潘家姑娘和西门家情郎是不是要被洗白?一个是被旧世俗枷锁束缚的可怜美貌女子,一个是敢爱敢恨为爱情而战斗的真男人,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苏御曾与欧阳镜描述过一个世界,欧阳镜觉得那个世界美妙至极,称之为“劲峰之梦”。

他说,劲峰之梦真个好,若当真有那样时代,某家可就幸福得要死。天下大姑娘尽我享用,玩耍够了还不用娶进家来,给点钱就能打发了,真个轻手利脚。而许洛尘那般情种,真个猥琐直男,只能当个接盘之人。哈哈哈哈。

想到什么,欧阳镜的笑声戛然而止:“喂,许洛尘,你到底写完没有?我还等着用呢。”

又聊到那本书上去。许洛尘说还没写出来,欧阳镜有些火了,气得想砸东西。可许洛尘家徒四壁,愣是没找到可砸的东西,后来欧阳镜跑到门口骂街。

苏御问许洛尘,你真的写不出?

许洛尘拿出厚厚一摞,放到苏御面前。

苏御翻看起来,道:“你可真是没少写。那你为何告诉欧阳镜说写不出?”

许洛尘往手心里吐了口痰,当发蜡用,整理头型,这才道:“其实大体已写完,还剩下最后一丢丢。欧阳玉面催我快点结稿,可我觉得还可以再写点。”

苏御继续翻看,许洛尘果然把樊公妃写成恶毒女人,其人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可这篇小说最大的毛病就是情节发展太慢,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难怪把欧阳镜等急眼了。

苏御好奇问:“既然你也知道问题所在,那你为何磨磨蹭蹭不肯完结?”

许洛尘叹了口气道:“舍不得。越写越有感情,若突然结稿,却没给书里人物一个好的安排,总感觉是亲手杀了他们。心里怪不落忍的。”

说话间许洛尘捧袂拭泪,看起来可怜巴巴。

虽是好友,可苏御也不能完全理解许洛尘的心情。不过看他那样难过,也就不再说什么。

凭苏御感觉,故事已无可发展,只要再往前推进一步,就是结局。这对于许洛尘来说,是一件极痛苦的事。

可他这样磨磨蹭蹭的,净写些家长里短,连欧阳镜都不能忍。刚才还听欧阳镜站在门口扯嗓子叫骂:你他吗要是写不出来,就赶紧说,老子换人!天下写手几十万余,岂赖汝一驴呼?

“好啦,你别嚷嚷了。”苏御手掐文稿,递给欧阳镜:“我看大体是写完了,你拿回去,自己写个结尾也就是了。”

欧阳镜接过文稿看了看,满意点头:“我就知道这小子是欠骂,已经写好,还跟我说写不出,定是揣什么坏心思的。不过我不跟他一般见识,我拿回去,稍加笔墨,便可完成。”

说话间,欧阳镜手弹稿纸,心满意足地走了。

后来欧阳镜添加这样一段话:时局变换,诡谲难测。突一日群匪入门,武国公以一敌万,保护众妃。临危,众妃不肯离公而去,持板凳举棒槌助公。忽有冷箭如雨,众人皆惊,四散而逃,唯区氏女挺身而出,替公挡箭。公卫赶来,杀散众匪。可箭入肺腑,区氏女魂难守舍,临死不忘声声念叨,此生最大遗憾,便是未能给公养大一子。区女香消玉殒,国公怀其一生。

书写完毕,欧阳镜甚是满意,拿钱投稿各大纸媒,高调刊登,书名《武公丽人》,作者“蓬莱疯疯生”。

许洛尘本是华州人,为何署名蓬莱?

因为许洛尘祖籍在山东蓬莱。

后来许洛尘担心这文章惹恼樊公妃,对欧阳父女痛下狠手,再经过一番严刑逼供,知道这文章是他所写,那他就要倒霉,于是一路小跑来找苏御。

“若真的被查,殿下可救童子?”他极谦卑模样,称呼自己为童子。

苏御笑了笑:“我调你去秘书省。”

“当真?”

“那时当然。”

“哎呀呀劲峰,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的,你这般英俊的一个人,一定是好人。”许洛尘猛挺腰板,腹部前倾,故作傲然,指点着说:“本小仙向你保证,回家之后给你点一炉香。”

他家里确实有香火,一尊泥胚法相,那法相就是他自己,号“一片云仙”,而法相前面就是他的那本破书《郡府闱语》。但他可没把《武公丽人》也放上去。

许洛尘也在偷偷看书报,还装作局外人,对《武公丽人》品头论足。后来他对苏御说,就根据欧阳镜狗尾续貂的最后一段,他还能再写出同等篇幅的小说来。

苏御称其为裹脚布先生,还道:能给你提意见的人,都是你的贵人,若有一日没人提意见,你也就没有写下去的意义了。所以,不要因为欧阳镜骂你,就记恨他。

许洛尘勃然大怒道:劲峰说得甚话来?我许冠绝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说罢,他转身就走,刚走出门不远,蹲在地上抹眼泪。老黄问他怎了?他说,有沙迷了眼。

……

山东,济南府,清河县。

一名高大男子,一脚蹬出,将县令蹬飞起来。县令尚未落地,男子手中重剑飞出,刺穿县令,并把他钉在墙上。县令挣扎几下,不动了。

“啸天,还要再干下去吗?”窦远干掉几名衙役,进屋问道。

龙啸天抬手将剑拔出,在县令身上蹭了蹭:“还差二百万。两个县令而已。”

身披红袍,头扎高马尾的英姿女子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看这县令家里就有钱。”

龙啸天冲独孤凰摆了摆手:“既是江湖人,就要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我们是在赚赏金,不是来抢劫的。”

“有何区别吗?不都是犯法的?”独孤凰皱眉问。

“有。”龙啸天目光笃定:“这县令作恶,才有人悬赏要他的脑袋。我们除恶赚钱,不悖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