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手中掐着最后一颗能让自己获得短暂活力的红色药丸,眼眶发热地凝视片刻。她本想用这颗药丸让自己展现出更多,让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起来别太糟糕。可现在苏御病倒在榻上时醒时昏,自己又展现给谁看呢?

将药丸放到唇边,突然听门口有人喊“老吕来了”。沁儿又把药丸揣进兜里,费力爬起,扶着假山往回走。见沁儿一个人费力走路,老黄火了,指骂婢女。秦王屋里只有一个婢女,难免照顾不周,婢女委屈得掉眼泪,沁儿劝老黄别再骂。

老吕带来两种药,说是都有可能把沁儿的病治好。见老吕风尘仆仆,整个人瘦了一圈,也怪心疼他,可老吕自己不觉得辛苦,只道少奶奶先喝一种试试看。

据说两包药里都含金丹粉末,沁儿也不知选哪个好,便让睁开眼睛的苏御来选。苏御高烧不退,刚才又跟那帮鲁莽的家伙发脾气,这会儿有些反应迟钝。过了半晌,他竟说出一句:哪个也不要吃。

随后苏御便昏睡过去。

老黄叹了口气,抹了抹眼泪道:“少爷一定是烧糊涂了,现在别听他的,俺来做主,吃左边这个。”

老吕的老毛病又犯了,别人说东,他一定说西,于是道:“左边这个是苏茂盛配的。当年苏常胜苏常利哥俩中毒,结果吃了他的药死得更快。我看他的药还是扔了吧,吃右边这个。”

“那你还……”老黄似乎要骂人,这时沁儿道:“反正也不知吃哪个好,干脆就随便选吧,二位伯伯别争了。”

少奶奶叫他们伯伯,让二老奴心中一暖。可沁儿把龟佬的药喝下不久,就开始上吐下泻,根本止不住,眼瞅着没了人形。严重脱水,刚刚还肿胀的脸很快瘦了下去,显得眼睛更大了。但此时的她双眼无神,再也没有灵动之感。

感觉沁儿就快死了,找来军医开些补药,又给沁儿灌下去。折腾到后半夜,沁儿沉沉睡下。可第二天早晨又开始浮肿,姑娘精神恍惚,气息微弱,一副濒死之相。

此时秦王的状态也非常不好。他似乎知道沁儿进入弥留,他显得很难过。可他却烧得糊涂,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老黄突然崩溃,坐到门槛上抹眼泪。老黄埋怨自己没能早点来,否则第一时间帮着少爷逼毒,就不会这样了。

当时大门外还有很多人,他们熬夜守在门口,忽听老黄大声叫唤,有人误以为秦王已薨,于是一群人嚎啕大哭起来。一大群军人哭嚎,声音惊天动地,不久后秦白刃跑出来解释。

难过一阵,老黄返回屋里,强作镇定,还是先考虑病情更重的沁儿,指着药包道:“现在只能试试苏老三的药了。即便是死,也让少奶奶走得痛快一点。”

苏御突然坐了起来,满脸通红,指着老黄道:“别在这里瞎试验了,我让你用菜油过滤霉水,你照做没有?”

老黄刚要回答,苏御又变得身子瘫软,婢女扶着他倒下。老黄叹了口气,出去干活。

老吕和军医去熬药,撬开牙关给沁儿服下。灌下之后沁儿一直没什么反应。老吕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做到门槛上。

这二老奴伺候少爷,又伺候少奶奶。老吕长途跋涉来回奔走上千里路,已经累得不行,坐到门槛上睡着了。

第四师众将围在门外,唉声叹气。

日落星出,屋里还亮着灯,丫鬟趴在榻边睡着了。

门外不时传来动静,老黄还在按照少爷的吩咐配置青霉素。而老吕疲劳过度,在下房屋里睡着。用老黄的话说,老吕累趴窝了。

老吕是真的不容易。花甲年纪,连续十几天跋山涉水长途奔走,全屏一口心气支撑着。带着药来到战乱之地,结果没能把少奶奶的病治好,却见到少爷也病重如此。老吕的精神支柱没了,人也就夸了。

感叹一句,到底还是老了。

睡梦中,苏御突然感觉腿上一疼,抬头一看,沁儿正咬住他腿上伤口。

原来是沁儿刚才醒来,活动一下,感觉自己的毒没能解开,反而感觉身子更加沉重,于是掏出最后一颗药丸吞了下去。吞下之后精神许多,也有了些力气,掀开被子,见到苏御腿上的伤口,红肿化脓,腐烂一片,她便咬了上去。

苏御被疼醒,坐了起来,一把掐住沁儿肩膀,想把她扯开,可她却死死抓住苏御的腿不放。

“老黄,老黄!”苏御虚弱地喊:“快进来!”

……

老黄说,咱家少爷一定是天神降世,老夫从小儿盯着少爷长大,竟从不知道少爷会配置这种药水。

唉,老吕,你知道少爷啥时候学会的吗?好了,你别说话,我知道你一定不知道。

眼瞅着少爷和少奶奶就要死掉,可是喝了那种药水,他二人神奇地活了过来。没过几天,他们就坐在草塘旁边,一起看着落日。

可惜战争时期的浪漫是短暂的。该死的张之悌带领全部张氏家族,开始了一场大迁徙。五万兵马加上好几千张氏族人,好似一群蝗虫向南而去,所到之处都被他们刮地皮一般收拾得干干净净,害得百姓苦不堪言。

在秦王养病期间,张之悌包围潞城,对呼延郃第十一师发起一轮又一轮攻击。本以为他是要拿下潞城,可不久后得到消息,他手下精英部队已兵抵黄河北岸。

没有船渡河,他们就伐树、拆民房,捆绑成大筏,欲夜间强渡黄河。

可当他们的人刚到对岸,就见一群红袍铁甲骑兵迎面冲来。那骑兵风驰电掣,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就把渡河的起义军砍翻在地。残存义军吓得跳回筏上往回划水,一阵箭雨背后射来,死伤大半。

虽然此时南岸守河人少,却布置了大量斥候,时刻盯着河面动静。而且杀出来的都是精兵强将。在孟津附近,看到“曹”字大旗;小平津那边,见到的是“赵”字大旗。

两个将官都是不好惹的,张之悌苦叹一声,觉得偷渡无望,便又带着兵往回跑。先拿下泽州,再杀去潞州,与留在潞城的义军一起合围第十一师。

这期间第四师其实也没闲着。邱垚典奉攻打慈州,韩坚第七团去岳阳剿匪。那帮匪徒像泥鳅一样,他们不守城,而是到处乱窜,一路上烧杀抢掠。第七团骑兵多,否则真就拿这帮家伙没办法。

他们一路跑一路行凶,扩散速度极快。可是这几天,也是他们在人世间最后的几天。韩坚下令不必抓俘虏,见到就杀。而且鼓舞各地居民拿起武器反抗。允许百姓佩刀、制造弓箭,穿戴护甲,只要事后销毁或上交军队即可。

当“三十六天罡”都被消灭的时候,虽还有少量匪徒逃进山林,可他们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股子狠劲儿。韩坚感叹说,这三十六个匪首就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三十六个恶神,来人世间一番作乱,又匆匆回去了。

经过这次剿匪,韩坚第七团不但没有减员,反而变得更加强大起来。当他们浩浩****返回晋城时,秦王大病初愈,只是瘦了一些。刚下了几天雨,然后是要命的闷热,秦王就在树荫下开会。

“邱垚典奉已拿下慈州,我告诉他们不必回来,继续北上直取隰[xí]州。在他们打隰州时,我们攻取汾州,在那里等他们会师,一起攻打太原。”

秦王布置战术,可从头到尾都没提营救第十一师的事,就好像把这件事忘了一般。

众将面面相觑,却没人说话。

大家都以为秦王是故意的。这一招,颇有些借刀杀人的意味在里头。通过敌人把竞争对手干掉,剩下的功劳都是第四师的了。

秦王看穿大家的心思,笑了笑说:“虽然第十一师曾遭重创,可他们现在最少还有两千套铁甲。我相信,他们能坚守一个月。我不想再杀回去,否则回到原点,这些仗我们都白打了。不如让第十一师独自作战,把敌军吸在那边,我们去打张氏的老巢太原。到那时再挥师南下,给呼延郃解围。”

幕僚孔孝春道:“可是听说张之悌这次南下,把整个张氏家族的人都带走了。”

秦王站起身道:“其实从最开始张之悌注定就是要失败的。因为我们代表的是穷人,而他们代表的是地方士族豪阀。穷人多还是豪阀多,不必我多说。

……而他的这一招,更是把张氏家族与民众之间的联系彻底切断,便是加速了他的失败。

……从军事角度来说,张氏家族更是自断后路。若是以前,太原丢了他们还可以从雁门关逃去草原,可现在他却非逼着自己背水一战。看来,他们已经有些疯了。”

秦王感叹一声,背着手道:“两人俗人对打,越疯狂或许越让人恐惧,可是军团作战,首领疯了,必定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