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雨潇潇,繁密如丝,气雾粘稠。
永泰坊,通天楼顶层,貌美女子正双臂伸展,微微仰头,看她嘴角微微上提,似乎陶醉在某种境界之中。
忽而纤细而微隆的腹部里传来一阵风雷之声,似乎与这天气相得益彰。她开始发功,几乎完美的背影开始变得模糊,或者说是她身边的空间变得扭曲。
持续发功,其身周围雾气昭昭而又色彩斑斓。她已将自己全部内力绽放出来。这也说明,她对所处的环境绝对信任。通天楼对她来说,就好像远离人间的深山洞府。
天赋异禀的女子,已经修炼到《乾坤大挪移》第六层,可她还不满足,一定要登顶七层。修炼到那个虚无缥缈的境界。
这一女子,是苏茂盛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她的每一寸,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天下不会再有比她更迷惑人心的女子了。
她已经美到怀着别人的孩子,苏茂盛都不恨她的地步。
其实苏茂盛可以结束这一切,但他心甘情愿的让自己落入这种情思之中。近距离看着她,却好像在梦境里思念着她。
但无论如何,花听风的那个孩子不能要。为什么不能要,苏茂盛没告诉凤尾鵟,而且打算一辈子也不告诉她。
现在老道每天只干两件事,买菜做饭伺候凤尾鵟吃喝,坐下来看凤尾鵟练功。除此之外他几乎与世隔绝。要不是为了学老黄那一指,老黄老吕也不会知道他的住处。现在知道了,就算苏茂盛与尘俗还有一丝不解之缘。
“我要出去一趟。”见凤尾鵟收功,苏茂盛淡淡地说:“或许回不来。”
凤尾鵟身边雾气散去后,美人也瞬间变得憔悴起来,很显然她又失败了,久练不成,故而有些懊恼:“你爱去哪去哪,别连累我就好。”
苏茂盛坐在席上,从腰间摘下百宝囊托在手里,不抬头地说:“这次或许会连累到你。”
凤尾鵟盘腿打坐的姿势睁开眼睛:“你要去哪?”
“庚王府。”
“干什么?”
“杀个人。”
凤尾鵟烦躁起来:“你当了一辈子奴才,最是知道皇王家的厉害。还用我劝你别去吗?”
苏茂盛不吭声,开始清点百宝囊里的东西。
凤尾鵟站起身,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如果你去了,无论成败与否,我都不会留在通天楼。”
苏茂盛扎紧百宝囊袋口,放在席上:“无论成败,都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凤尾鵟迅速扭头,冷眼道:“那你最好死得利索一点。”
苏茂盛站起身走了。
凤尾鵟盯着他的背影,又瞥见留在席上的百宝囊,咬了咬牙。
……
道光坊并不是封闭的,这里允许小商小贩进入,但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才行。
一名道士通过坊门检查,径直走向功勋街,从兜里取出一块黄布,铺到地上,黄布上写着“三钱落地便是一卦”“可看吉凶”等字样。
左右骁骑都已离开道光坊,现在是御林军一个营在这里执勤,还有坊署雇佣的保安团在这里巡逻。没人会在意一个手无寸铁而又瘦骨嶙峋的算命道士。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不到五十岁的道士已经年过花甲。更没人想到这会是一个内功十境的高手。
这道士算命的水平看来是很一般,一上午时间过去,他摊前的人是越来越少,而找他算命的人,没几个是笑着离开的。
这就与他在华州时一样,都说他是臭嘴道士,哪怕偶尔算得准,也没人爱去他家里算命。别人算命都挑好听的说,哪有像他这样不留情面胡说八道的。
刚才浔阳郡主赵玲珑路过这里,坐在车上丢下三块铜钱,问老道她最近运势如何?去醉玉皇玩耍,能赢钱否?
老道看了眼卦象,又抬眼盯着郡主,道:这位仙女还是别算运势了,贫道观汝印堂发黑,面皮惨白,泛起贼光,应该是借助药力纵欲过度所致,若再不知收敛,恐**枯竭而死。
当时旁边还有看热闹的人,老道几句话把寡妇郡主臊得满脸通红,继而惹得郡主破口大骂,还把老道的黄布掀了,丢到水沟里去。
可不久后从胡同里走出一名婢女,给老道一包钱。打听得知,这婢女正是浔阳郡主府门婢。可这婢女躲躲藏藏,非要等人走没了才出来。她走后又剩下老道孤零零一个人站着,恁地寂寥。
道士老实巴交的,一连在这里算命几日。
早早站在街上,每日保安团清场他就离开。
可这一日晚间,黄布还在,老道却不见了。
苏茂盛盯上一辆车,便跟随那车而行,一直来到平康坊,直奔彩云阁。进入彩云阁没走向主楼,而是右拐进入高档会馆区。那里环境优雅僻静,每个小院似乎都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庄园。远离喧嚣,这里正是大人物们休闲的好去处。
苏茂盛观察地形,隐身在假山密林之中,在树冠中穿梭,移形换影般消失或出现。
马车到了地方,车帘掀开,先是走出三名黑衣持剑的女子。三名女子下车,各自站立一角,到处观察。女子眼神锋锐,逼得苏茂盛藏得更深了些。
最后才有一名瘦脸浓眉的男子走出。男子身材不错,相貌不俗,一身高档青色缎衣,整个人干净利落。正是儒尚农。他刚一出车,先是左右看了看,见无异常,便向一幽静小院走去。
彩云阁有热闹繁华的主楼演艺区,也有许多僻静小院,那里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围绕湖边错落有致。出入此间的女子各个都是身材婀娜,相貌娇艳,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魁梧壮硕的打手仿佛天兵天将,把守各处。可在苏茂盛看来,那群披甲佩刀的武士,就好像几块根雕。
虽然苏茂盛武功不俗,可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直到儒尚农进入那栋小楼。
苏茂盛来到距离最近的一棵树上,藏身树冠,拨开枝桠向楼里望去。
楼里有几个馆女身影,而三名黑衣女子却不见了。儒尚农来到一名中年男子面前,毕恭毕敬,随后与那人隔案对坐。灯光里中年男子只露出半张脸,可还是让苏茂盛一惊,不禁呢喃:“他还活着?”
值得一提的是,内功高手看起来比实际年龄都年轻一些。
……
……
一群人突然拎着大锯闯进秦王卧室,他们亢奋而悲恸,要以爱的名义违抗军令。要不是老黄及时赶回,这帮鲁莽的家伙还真有可能把秦王的腿锯掉。
此时秦王已经高烧五天了,伤口溃烂严重,精神有些恍惚。若再让他这样下去,恐怕命不久矣。秦王重伤的消息已瞒不住,诸将、幕僚、军校门徒纷纷请见,都被秦白刃吴杀金挡在门外。
众人难过,守在大门口不肯走。后来大家变得情绪激动,甚至是暴躁,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说把腿锯掉或许能有一线希望。结果吴杀金秦白刃就拎着大锯进来了。
当时老黄正在院子里按照苏御说的办法培养青霉素。什么是青霉素,老黄也不知道,反正是把一堆芋头磨成的汁水,已经放得发霉。其间工序还挺复杂,而且苏御也不保证这玩意一定好使。可他说了,总不至于让自己这样病死,一定要试试才行。
苏御估计,自己中的毒与唐鼎是一样的,对方的箭头蘸过粪水。那么自己现在就是细菌感染。而抗生素是对付细菌感染的特效药。苏御还觉得,其实沁儿中的毒也属于生物药的范畴。或许也能治她的病。
院子里,吴杀金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堆发霉的汁水发愁:“这东西能行吗?”
军医抱着手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不久后吴杀金叹了口气,拎着大锯走了。老黄跑回屋里,照顾少爷,可此时少爷已经有些昏迷。
这时军医身旁学徒低声问道:“师父,听说中毒之后,用嘴将毒液吮出,可缓解。如今秦王这病,可否用之?”
军医突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瞪着徒弟:“你他吗不要命了?如果你把这话说出,那谁来吸?是你,还是我?若那毒入我等之口,焉有命在?”
知道自己差点闯祸,学徒吓得不敢吭声。随后师徒二人离开。
二人只道一旁无人,却不知隔墙有耳。
沁儿刚才醒来,觉得有些精神,便去解手,可回来路上,又觉得体力不支,便昏昏沉沉靠在花团处休息。或许是因为过于安静的缘故,那师徒二人没发现沁儿的存在。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姑娘想了想,再扭头去看屋里,老黄正坐在少爷身旁,给少爷更换毛巾,贴放额头。秦王双目紧闭,满脸通红。
沁儿的手伸向袖中,掏出最后一颗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