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得到贵妃诏令的肃王妃带着三个孩子再次进宫。
宽敞的朱轮华盖车上,肃王家那对冰雪可爱的双胞胎,娓娓和婳婳一左一右趴在自家母亲膝头,好奇发问:“阿娘,怎么回了长安,天天要进宫呀?”
“对呀,已经连着三天进宫了。”娓娓边说边伸起胖乎乎的小手,比了个三:“三天欸!”
肃王妃沈云黛,亦是乌孙达曼公主,身着一袭端庄典雅的银朱色裙衫,云髻高盘,鬓边的坠珍珠流苏金玉步摇簪随着车厢行驶轻晃,晶莹剔透的流苏珠子漾出一道道绚烂光彩。
听得女儿的话,她抬手捏了捏孩子手感极佳的小脸,如樱柔靥泛着浅笑:“因为这三日入宫,拜见的人都不同呀。”
大女儿娓娓机敏,举手抢答:“我知道,今天是要拜见贵妃娘娘!”
小女儿婳婳眨了眨眼睛:“贵妃娘娘就是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位阿琏哥哥的娘亲么?”
娓娓也不确定,转脸巴巴看向沈云黛:“是吗?”
“是,贵妃就是大皇子的娘亲。”沈云黛颔首:“待会儿咱们就是去她宫里。在家与你们说的礼数,你们可都记住了?”
娓娓和婳婳异口同声:“记住啦!”
“真聪明。”沈云黛夸着,余光瞥见儿子趴在窗边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轻唤:“阿狼可听到了?”
肃王长子,今年六岁的谢明霁托着腮帮子,瓮声瓮气应道:“听到了。”
沈云黛蹙眉,低头问两个女儿:“是谁又惹哥哥生气了?”
娓娓和婳婳立刻大呼冤枉,两个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娓娓没有!”
“婳婳也没有。”
沈云黛疑惑,眯眼再看阿狼:“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阿狼不说话,扫过妹妹们天真无邪的脸,脑中又想起昨天夜里,她们俩见到那大皇子后,嘀嘀咕咕夸着大皇子长得好看,又贬他皮肤黑脏兮兮。
这两个没良心的,亏他平时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先紧着她们!大皇子就算生得再好看又如何,有本事她们去给大皇子做妹妹,别再喊他哥哥了呗!
小小儿郎心思不少,越想越气,索性把脸扭向一旁,噘着嘴道:“没什么。”
沈云黛刚想再问,马车恰好停下,外头传来太监提醒,说要下车换轿。
她只好暂时压下问话的念头,带着孩子们下了马车。
小半个时辰后,两顶软轿稳稳当当停在永乐宫朱色大门前,早已奉命来迎的素筝见着轿停,忙迎上前去:“奴婢素筝拜见肃王妃,拜见小世子、两位小郡主。”
“不必多礼。”
清甜软糯的嗓音缓缓传来,素筝抬起眼,当看到肃王妃真容时,不由愣神。
琼姿花貌,清眸流盼,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乌孙第一美人当真是名不虚传。
意识到自己盯着贵人看久了些,素筝不好意思垂下眼,拧身引路:“我们家娘娘和大皇子已在殿内恭候多时,王妃请随奴婢来。”
沈云黛柔柔颔首,赶鸭子般将三个孩子一溜儿牵了进去。
虽说来之前,自家夫君就与她说过,陛下格外宠爱贵妃,还将私库里绝大数奇珍异宝都搬到了永乐宫,真到迈入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的一刻,扑面而来的富贵奢靡远超过沈云黛的预想。
不单是她,就连三个孩子都看得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发出惊叹:“哇——”
这里可比太后宫里漂亮多了!
“王妃这边请。”
左右宫人缓缓掀起水晶帘,再次落下时,珠玉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楠木刻丝凤穿牡丹的屏风后人影绰绰,光线明亮的长榻边,玉瓒螺髻,华衣淡妆的李妩缓缓掀眸,朝前看去。
多年前在肃王婚仪上,她与这位肃王妃有过一霎短暂的对视,那时她便对这位雪肤花颜的肃王妃印象深刻,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当年的妙龄少女,如今都已为人母,也不知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这般想着,对方也抬眼看来,遥遥对望间,那双清灵乌眸并无半分惊诧,而是一片温柔浅笑,显然也记着她。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两人虽身份迥异,目光皆流露着善意。
“臣妇沈云黛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她一行礼,身旁跟着的三个小团子也纷纷跟着行礼,奶声奶气:“拜见娘娘,娘娘万福。”
李妩扫过那一个黑团子两个白团子,莞尔道:“都免礼。”
又朝一旁的素筝点了下头,素筝会意,取来三个大红底绣双喜纹杭缎荷包,一一递给肃王家三个孩子。
沈云黛连连道:“这如何好意思。”
“陛下视肃王为手足,肃王府的孩子自然也如自家子侄般,一点见面礼而已,王妃莫要推辞。”说着,李妩又看向一旁坐着的裴琏:“琏儿,你还未与王妃见礼。”
裴琏今日穿着一身青圭色绣松涛纹锦袍,玉带华冠,神清骨秀,真如小仙童般标致。听得母亲的话,他起身拱手:“见过肃王妃。”
“小殿下客气了。”沈云黛说着,也点着自家三个孩子,让他们与皇子见礼。
昨日晚宴上,皇帝便叫四个孩子互相见过礼。隔了一晚再次相见,娓娓婳婳半点不怯场,行完礼后,婳婳还一派天真地与小皇子搭话:“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阿琏哥哥了!”
小皇子抿了抿唇,没接腔。
一旁的阿狼从鼻间哼了一声,但碍于礼数,还是朝裴琏行了个礼:“小殿下好。”
裴琏仍是淡淡,回了一礼:“阿狼哥哥安好。”便退回李妩身边。
这一番照面,也叫李妩对谢家这三个孩子有了个初步印象。
待肃王妃一家入座,李妩也命宫人端来孩子们爱吃的糕饼果子。
两个大人互相寒暄起来,孩子们到底年幼,耐不住性子久坐。
眼见那对年幼小丫头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好似浑身长了刺般,李妩眼角微弯,转脸再看身侧岿然不动如青山的裴琏,轻声吩咐:“琏儿,外头日头正好,你与阿狼带着两位妹妹去庭院玩吧。”
裴琏愣怔,那双清澈乌眸带着诧异望向母亲:“我与他们一起玩?”
李妩道:“你是主人家,带客四处转转,有何不妥?”
裴琏抿唇不语。
她说的并无不妥,只是他前日明明与她说过,他觉得这些孩子吵闹——虽说是借口,但是不是说明……她压根没在乎过他的话。
他缄默不语,直到李妩又唤了声,裴琏这才掀眸,颔首称是。
转过身,他看向肃王府那三个孩子:“请随我来。”
婳婳最是年幼,一听这话如闻赦令,哧溜从凳子滑下来:“来了来了!”
娓娓和阿狼则转头看向沈云黛,见自家阿娘点头,这才跟着裴琏一道往外去。
素筝见状,忙带着宫人们跟上这群金贵的小祖宗,好时刻照料着。
没了宫人与孩子,光线明亮的厅堂安静不少,金嵌蓝宝石葫芦式香炉里幽香袅袅,清雅柔和,燃得是价值不菲的安神香。
方才业已寒暄过,李妩看出眼前这位肃王妃是个通透的聪明人,便也不说那些弯弯绕绕。
云贝般的长指抚过瓷盏,稍作斟酌,她静静看向对座的娇柔美人:“听闻肃王与王妃鹣鲽情深,想来肃王昨日回去,应当也将陛下所托之事与王妃说了,不知王妃作何想法?”
沈云黛一口茶还未咽下,乍一听这直白发问,不由发呛,一张白皙脸庞也涨起红色:“臣妇…咳咳……”
咳了好几声,她才定神,再看榻边那清雅矜贵的贵妃,面色也变得庄重:“是,王爷昨夜已与臣妇说了此事。只是臣妇实在不解,娘娘与陛下就大皇子这么一个孩子,如何舍得叫我们带去北庭那等偏远之地?”
天知道昨夜夫君将此事告诉她时,她心跳都漏了两拍,直呼天爷菩萨,如何才回长安,就摊上这样大的事?
对座的李妩默了好一阵,才开口道:“玉不琢不成器,正是因为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所以想叫他历练成才。”
这个回答叫沈云黛噎住,心下不由腹诽,就算要历练,未免也太早了吧?小殿下才五岁啊,就忍心送到那样远?贵妃到底是如何想的,作为生母,这般对个孩子,未免也太狠心。
腹诽归腹诽,面上仍一副愁苦难色:“虽说如此,可这般年岁的孩子如花骨朵般娇嫩,一个不防就头疼脑热,诸多毛病。我们家几个皮猴子都是随意养着,皮糙肉厚的不妨事,小殿下乃天家血脉,金尊玉贵……娘娘,您与陛下对我们家王爷的信任与器重,我们铭感五内,但带皇子去北庭之事,还望娘娘与陛下再三慎重!”
肃王妃这烫手山芋避之不及的反应,李妩早有预料,是以也没多失落。
“肃王妃,你我先前虽未有什么来往,但你与肃王的经历,我也有所耳闻。嘉宁郡主…也就是我二嫂,她也常在我耳边提起过你。”
嘉宁出自端王府,而端王妃谢氏,正是谢伯缙的姑母。算起亲戚关系,嘉宁要喊肃王妃一声表嫂。
嘉宁就是个耳聪目明百事通,长安各处高门显贵有何新鲜事,她都如数家珍。当然,关于肃王与肃王妃的种种事迹,都不用嘉宁说,街头巷尾早已传遍,还有不少说书先生在茶楼讲着他们的故事。李妩尚是楚世子妃时,就知晓肃王夫妇不寻常的经历——
沈氏本为孤女,有幸被晋国公收养入府,长大后,渐渐与晋国公世子谢伯缙生出情愫,其间种种波折,险些离散,好在情比金坚,俩人终是修得正果,恩爱美满。
便是裴青玄,偶尔也会在李妩面前提起肃王夫妇:“阿妩可不知,那谢恒之冷面冰山似的人物,一遇上他心尖上的情妹妹,眼里那个笑啊……啧,腻歪,简直没眼瞧。”
每每这时,李妩都想找面镜子给他,叫他先照一照。
且说现下,窗明几净,惠风和畅,李妩嗓音轻缓:“陛下也常提起他与肃王在北庭的旧事,从他们口中,我知你与肃王皆是仁义热肠的良善人……”
沈云黛听李妩这口风,不由捏紧了巾帕,贵妃这是要与她打亲戚牌,拉关系?
正暗暗告诫自己莫要动摇,跟前之人忽的话锋一转:“肃王妃,你可听过我与陛下的纠葛?”
沈云黛微愣,对上那双冰雪似的明眸,鬼使神差般点了下头:“听、听过。”
话刚出口,似觉自己答得太快,窥破宫闱秘密,她面庞僵了僵,连着目光也带几分躲闪。
李妩捕捉到她的神色,猜到她大概知晓不少内情。
然为求全备,李妩匀了一口气,红唇轻动:“难得闲暇,王妃可有空再听我细说一遍。”
没这个必要吧?沈云黛局促坐在圈椅上,这种宫闱内情,知道越多,怕是死得越快。
然人在屋檐下,且对方平和客气间又透着一丝难以拒绝的威严,她又不是那种善于拒绝之人,终是不尴不尬点了下头:“那…臣妇洗耳恭听。”
用了半个时辰,李妩将她与裴青玄相识相知相爱,又如何走到今日这一步,如实与眼前这位“只有两面之缘”的肃王妃说了。
沈云黛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待听到这俩人青梅竹马的情谊,渐渐也被其间纯粹美好所感染,后又听得先帝下旨,贬谪太子,致使这对有情人分道扬镳,心下也激愤起伏,感叹不已。
故事到此为止,本该叹一句有缘无分,哪知风云变幻,皇帝后来硬是强求了这段缘分。
听得李妩两番诈死被寻回,陛下恼怒之下竟将贵妃锁进金笼,沈云黛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往寝殿方向看了眼。
李妩扯了扯唇:“怀上琏儿后,他就给拆了。”
饶是如此,沈云黛仍觉凄惘,再看面前之人,态度也不如先前那般生分,真切同情道:“陛下便是再恼怒,也不该……做出这等糊涂事。”
明明爱着她,却这般折辱人,岂非将贵妃的心越推越远?便是再深厚的情分,也禁不住这样磋磨。
“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李妩垂眸,长睫下情绪不明:“我也不会再去想那些,人总是朝前看,不是么?”
沈云黛抿了抿唇,安慰附和:“娘娘说的是,伤心事别再想了,日子总要朝前过。”
“是啊,朝前过。”李妩喃喃自语着,又深吸一口气,仰脸朝沈云黛挤出一抹浅笑:“听到我要将琏儿送去北庭,你可也觉得我心狠?”
话题又绕回最初,沈云黛怔了一下,想到跟前之人都与自己交心了,便也不遮掩,讪讪笑了下:“是,是有点……毕竟大人的是非恩怨,与孩子无关……”
“若可以的话,我也想做个好母亲,将孩子养在身边,亲眼看着他长大成人。可是……”停顿两息,李妩再次朝沈云黛笑了笑,平和嗓音里带着轻颤:“我的身子快撑不住了。”
沈云黛眼眸微微睁大,惊愕而困惑。
“近些年,我的身子越来越差,各种汤药日日都喝着,却也没调养过来。御医每回来请平安脉,说的都是忧思过度、肝气郁结,需要静养那套老词,我知道,我这病他们治不了,也不敢在那人面前说实话,只得这般搪塞拖延着……但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不大好了,便是再拖,最多也就这两三年……”
“娘娘莫要说此等丧气话,您千金玉体,长命千秋。”沈云黛连忙宽慰。
李妩仍是朝她笑,云淡风轻:“什么千金玉体,长命千秋,你也与那些御医一般,说这些漂亮话哄我么?”
明明她是笑着,沈云黛却瞧得心口发酸,缓了好几口气,才道:“娘娘莫要这般沮丧,宫内有那样多医术高超的御医,又有许多名贵药材……”
话未说完,便见对座之人道:“若我没记错,王妃也是懂医术的,不若替我把脉瞧瞧?”
沈云黛面露诧色,倒不是惊诧贵妃知道自己会医术这事,而是惊讶她竟要自己把脉?
李妩慢悠悠掀起腕间衣袖:“说千道万,不如你亲自诊一诊,便知我并未诓你。”
“我未觉得娘娘在诳我……”
“来吧。”李妩看着她,平静语气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也想从医者嘴里听一句实话。”
明晃晃阳光下,那截细腕宛若冰雪,莹彻细腻。
踌躇半晌,沈云黛还是走上前,静心凝神,扣上了那只手。
窗外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笑语声,殿内却是一片沉重的寂静。
良久,沈云黛眉眼忧虑地收回了手。
她幼年便跟着国公府老夫人学医,称不上精通,治些寻常病症却足矣。之后无论在乌孙还是北庭,也未曾荒废学医,得空便专研各类医书古籍,尤擅穴脉针灸此类。
现下摸了李妩的脉象,脉率无序,脉形时散时聚,乍疏乍密,再凑近观其气色,隐约发暗,足见病邪已侵入肺腑,精气衰竭,元气外泄……
“王妃可断出,我还有多久可活?”
泠泠嗓音如碎玉,将沈云黛纷乱的意识唤回,再迎上那双明澈乌眸,她心下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这脉隐约现出绝脉之相,虽未走到那一步,但若继续这般悒郁寡欢,肝肾积郁成疾,寿短早逝也是注定。
此刻,沈云黛深深领会到御医难当之处。
李妩见她迟迟未开口,也不急着催,终归她也清楚自己寿命不长,今日与肃王妃又是吐露心事又是把脉问诊,本就只为一个目的:“我想为琏儿寻个倚靠。”
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她明明白白将利益摆在台面上:“我知谢家有祖训,后代子孙势必效忠裴氏,若有逆心,不得善终。撇开这一点,我更信重肃王与王妃的品行。当年陛下被贬于北庭,肃王大可不必管他死活,安心做他的晋国公府世子,安守陇西,避开长安皇位争斗。但他还是选择追随了陛下……当然,他也选对了。如今陛下为天子,谢家镇守北庭与陇西,互不猜忌,两厢安稳……但皇位迟早要换人坐,待你我的孩儿长大,未来天下又是何等局势?若是下一任的君主猜忌谢氏势大,如先帝一般,想对谢家动手呢?”
听得这话,沈云黛脸色变了又变,一时觉得贵妃想得太远,一时又觉得并非无道理,只是——
“臣妇本不该议论朝政,但……说句僭越,陛下不是早已属意大皇子为太子么?娘娘大可不必担忧这个……”
“太子又如何?古往今来,被废的太子哪里少了,便是他裴青玄不也被废过。”李妩眉眼黯淡:“人走茶凉,若我走了,琏儿怎么办……”
“陛下这般疼爱皇子,定会好好教养他。”
“他?”李妩眼波轻闪,沉吟良久,看向沈云黛,乌眸透着一丝迷惘:“我还能信他么?”
沈云黛一愣,不等她答,又听李妩自言自语般呓语:“我实在看不懂他了,有时觉得了解,有时又觉得那样陌生。他现在说爱我……爱?这叫爱么。姑且称作是爱吧。他现下爱我,那我死了呢,男人的爱……或是说,帝王的爱能有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后,他仍旧能这般“爱”着我?守着我的尸骸,守着我与他的孩儿?”
她不敢确信,未来的事太过虚无缥缈。
何况,她曾背弃过誓言,更知誓言的无用。
坐在长榻另一头的沈云黛也不敢接话,毕竟感情这事,太难断言。
她见过白头到老的爱侣,也见过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至于鳏夫再娶,后妈欺负小可怜的事,更是听过不少。
作为经历过生死考验、对自家夫君毫无猜嫌的沈云黛,看着眼前患得患失、忧心不已的贵妃,忽又记起昨夜夫君醉酒归来,与她说的那些话——
在他口中,陛下也是那般患得患失,失意潦倒。
他还提到,陛下也曾动了放过贵妃的念头,只下不了决心,才继续这般僵持,互相不痛快。
这是何必呢?非得叫贵妃香消玉殒,才追悔莫及,愿意放手么?
局中人看不清,她这局外人看得唏嘘,只觉完全不必走到那一步——
忽然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脑中冒出。
沈云黛心跳加快,纠结许久,终是看向了面前的贵妃,口干舌燥地开了口:“娘娘,您还想离开皇宫么?”
李妩愣怔。
眼底有一瞬微弱的光亮闪动,但很快又被灰暗淹没,她摇头:“他不可能放我离开……”
“若有可能呢?”
李妩蹙眉,如闻天方夜谭。
沈云黛将昨夜夫君醉酒之语都说了,末了,她灼灼看向李妩:“反正你都与我托孤,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为何不最后试一试呢?总不会有比死还要糟糕的事。”
眼前这张精致的小脸,生的那样娇柔,说话声音也绵软如水,可就是这样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阳光下略显浅色的眼瞳光芒熠熠,如荒漠中柔而坚韧的芨芨草,涌动着鲜活灿烂的生命力。
那份灼灼燃烧的光芒,好似将李妩身体里死气沉沉的血液也烧得滚烫,激烈沸腾。
她已记不清有多久未曾感受到这样强烈的来自外界的力量。
“我……”浅粉唇瓣翕动,她心绪颤动着,嗓音迟疑生怯:“我还可以么?”
还有离开皇宫的一天?
还能寻回活下去的力量?
还能做回从前那个李妩,那个按照自己心意活着、对这世间一切充满依恋与兴趣的李家娘子?
“只要活着,没什么不可能。”
冰冷手背忽的搭上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那双充满盎然生气的眼眸深深望着她:“或许我可以帮你,但现下最重要的事是——”
“娘娘可有勇气,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