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穿过金殿,吹动烛影摇曳,那倒映在窗棂之上的两道身影对峙般,僵凝了许久。

这份静谧好似回到五年前那个夜晚,她亦是这般,一副坚定决然的口吻,说要将裴琏送到慈宁宫抚养。

时隔五年,她又要将孩子送到更远的地方。

“小儿才五岁,稚嫩柔弱,北庭那等偏僻苦寒之地,他如何受得住?”

裴青玄深深望着她的脸,沉吟片刻,道:“你若想为琏儿寻谢家当依仗,朕可命谢仲宣为他的老师。且谢伯缙有一双女儿,谢仲宣也有一个女儿,日后无论是从长房还是二房挑个女儿给琏儿做正妃,谢家都会是琏儿的岳家,看在儿女姻亲份上,也会助他坐稳江山。”

李妩知道他说的在理,然而:“我不想以儿女姻亲作为筹码。”

抿了抿红唇,她道:“虽说现下琏儿还小,言之过早,但我希望他日后能循着心意,寻个情投意合的妻子……是,妻族势力固然重要,可全靠妻族,自身昏庸无能,那把龙椅怕是也坐不长远,还须他自身成长起来,有贤明才干,晓驭人之术,才能江山永固,天下顺服。”

“那将他留在身边养着也是一样,朕自会教他帝王之术。”

裴青玄并不忌讳她在他面前表露觊觎帝位之心,终归日后那把龙椅,迟早是要交给他们的孩儿,现下她愿意为孩子打算,他心下也欣慰。

哪知李妩听了这话,却看他一眼:“若是日后,你还有其他子嗣……”

裴青玄眉心轻蹙,认真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身子大好了,可以再生了?”

李妩一噎,这个不正经的。她偏过脸,瓮声道:“我是说,你与旁人再生……”

“怎么可能。”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少年时对月盟誓,此生唯你一人,若有违誓,不得善终,朕一直记着,从未忘怀。”

李妩闻言,眼前也好似浮现多年前那抹皎白月光,轻轻柔柔,落在彼此的眉梢发尾,泛着朦朦胧胧的光。

少年少女眼眸含笑,清澈如溪,皆盛满心上人的模样。

彼此有多美好,如今再想,只觉一片酸涩。

她靠在他的怀中,忽的开口喃喃,声音轻微几不可闻:“或许是我背誓了,所以才不得善终……”

“胡说。”裴青玄将她娇柔的身躯拥得更紧,高挺鼻梁紧贴她的耳畔,气息温热,喁喁私语:“你不会应誓的。朕在佛祖跟前发了愿,只要你平安康健,长命百岁,朕愿折了阳寿给你。”

他语气郑重而虔诚,不沾半分玩笑轻浮之气。

李妩眼睫轻颤两下,喉间涌上许多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闭了闭眼,将话题转回开始:“琏儿去北庭之事,我意已决。当然,你若不听我的,我也无法……左右他生在皇家,不单是我一个人的孩儿,我也无法决定他未来的前程。”

边说还边伸手推开他,作势要起身。

果然她这态度一摆出来,裴青玄无奈,长臂勾住那把纤腰,又将人捞回怀中:“这样大的事,你总得叫朕想想,怎又耍小脾气。”

李妩跌回他的怀中,只觉这人哪都硬邦邦,肩胛骨都撞得疼。

“那你好好想想。”她心里其实已十拿九稳。

这五年来,她也看透了,除了不可能放她离开之外,其余事他都可随她,哪怕她异想天开,说明日要与他一同去宣政殿坐堂,他今夜就能叫刘进忠往龙椅旁多添一张宝座。

便是这样荒唐的一个人,以爱的名义牢牢禁锢着她,叫她想恨又无法恨个彻底,想爱又无能为力。

这一夜,李妩昏昏睡去,裴青玄却抱着她,久久难以入眠。

直到窗外透进雾青色的晨光,他才从榻间起身,垂眸看着慵懒熟睡之人好一会儿,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这才掀被起身,去外间更衣洗漱。

脚步声隔绝在外,帷帐内的李妩眼皮微动一下,却未睁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这日夜里,清夜无尘,皎月如银。

千秋宫内,为肃王一家特设的夜宴正酣,丝竹靡靡,歌舞升平。

永乐宫却如往常一般安静。

半敞的雕花窗棂旁,一只优雅圆润的绘竹石浮雕粉白瓷瓶端端正正映着月色,那几株娇丽的粉白桃花开得正好,花蕊淡黄,月色下如仙娥们飘逸妍丽的轻衫。

李妩单手托腮,静静望着花瓶里的桃花,晚风隐约送来千秋宫内的歌舞乐声,闭着眼睛都能猜到那是何等的热闹。

素筝端着养生的补汤走进殿内,见自家主子坐在窗边吹风,不由紧张:“娘娘,夜里的风里还带着寒气,吹久了头疼。”

嘴上这般说着,步子也不由快了些,将补汤稳稳当当放在黄花梨木的案几上,探着身子便去关窗:“听外头那乐声,好像在奏入阵曲呢。”

“肃王是武将,替他接风,教坊司自是选些武将喜欢的歌舞。”李妩淡淡说着,一手端起那汤盅,捻着瓷勺慢慢搅动。

汤药升腾的白雾氤氲那琉璃般精致的眉眼,素筝一时看得有些愣神,不知为何,忽的有一种自家主子要在这阵烟雾里羽化登仙,飘然而去的错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素筝忙摇了摇头,心下连呸了好几声,说的什么丧气话,娘娘定会长命千岁。

“奴婢还听说,教坊司的还特地挑了些胡姬,排了好几支乌孙舞蹈。”素筝不解看向李妩:“反正待在宫里也无事可忙,娘娘为何不去宴上看看呢?”

李妩两口灌了补汤,又寻了块蜜饯塞入嘴里,神情倦怠往身后迎枕靠去:“宫宴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没甚趣意。真要赴宴,又要挑衣又要妆扮,一整夜还得束手束脚坐着,想想都累。”

素筝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但看主子这副慵懒模样,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她记得,从前主子是最爱热闹的。便是后来府里出了事,她嫁去楚国公府,旁人家有什么赏花宴、作诗会,只要收了帖子,她也是愿意出门应酬交际的。如何现在身居高位,独享恩宠,却清心寡欲地犹如庙里的姑子?

主子情绪不高,连带着素筝也变得怏怏,在旁伺候她用过药后,便端着汤盅退下了。

李妩夜里睡得早,猜测裴青玄与谢伯缙故友重逢,今夜宴会怕是要耗些时辰,遂也没等他,自个儿沐浴洗漱罢,便上床歇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睡得迷迷糊糊,身后床榻忽的陷下去一块。

下一刻,一具高大炽热的身子便从后拥了上来,男人身上那龙涎香混杂着酒气的灼热气息如一张密密织就的网牢牢笼罩着她,那高挺的鼻梁贴在她柔软脖间,犹如巨型狼犬般亲昵地蹭了蹭,又叼咬住一块软肉,似亲似啃:“阿妩……”

低沉嗓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拖长的尾声莫名给人一种撒娇的意味。

撒娇?李妩为这个想法而愣了下,待回过神,男人的大掌已圈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了些:“阿妩,朕想你了。”

“早上不是才见过。”李妩试图挪开他那只大手,试了两次也没用,只好回过头,借着透进帐中的朦胧光线看着他醉意绯红的脸庞,柳眉蹙起:“这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朕没醉……”他哑声说着,又将她团团抱紧:“你让朕抱一抱,抱一会儿就好了。”

李妩被他抱了个满怀,险些没被闷死,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你松开点。”

搂着她的手臂顿了一下,而后放松许多,她刚要透口气,下颌就被男人攫住。

“阿妩。”他低声唤着她,半明半昧的光线里,那双狭眸幽深难辨,似醉非醉地凝着她。就在李妩被他这静静注视看得混不自在,想要避开时,男人的吻覆了上来。

她愣怔住,下意识想推开他,出乎意料的,他却没如平常那般深吻,而是贴着她的唇瓣,蜻蜓点水般碰了两下。

须臾,他离开她的唇,两根长指在她颊边摩挲:“真的是你么?”

“不然还会有谁?”李妩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我怕又是在做梦。”裴青玄喃声道。

“你不是做梦,你是吃醉了。”李妩撑着身子要起来:“我让人给你送醒酒汤来。”

才将坐起,手腕就被扼住,她皱眉看他:“裴青玄,你别闹了。”

凌乱衾被间,男人还穿着威严庄重的檀紫色绣五爪金龙的锦袍,一张俊颜却红得不可思议,慵懒躺靠着,一错不错望着她:“你要去哪?”

李妩道:“不是说了,叫人送醒酒汤么?”

“会回来吗?”他直勾勾看着她。

李妩也看出来,他真是醉昏了头,也不知那谢伯缙灌了他多少酒,倒闹得她无法安睡了。无奈扯了下嘴角,她迎上男人灼灼注视的目光:“这半夜三更,我还能去哪?”

见他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抿了抿唇,迟疑片刻,抬手拍拍他的手背:“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落下,他又看了她好一阵,终是松开了手。

李妩暗松口气,也不再与这醉鬼缠磨,忙下榻吩咐宫人端醒酒汤来。

待喂了他一碗醒酒汤,又吩咐宫人将他扶下去洗漱,李妩披了件衣裳,问刘进忠宴上的情况:“他这是喝了多少?我还是头一次见他醉成这般。”

刘进忠抱着拂尘,一副大吐苦水的模样:“娘娘您是不知,宴会结束后,陛下又留着肃王爷单独喝了一场,俩人喝了三大坛子的酒,这样大的坛子啊!”

他边说还边抬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李妩侧眸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眉心微蹙:“这副样子明早如何去上朝?”

刘进忠悻悻揣着手:“喝过醒酒汤,再睡一觉,应当不妨事的吧。”

李妩也没多说,摆摆手,示意刘进忠先行退下。

一个时辰前,紫宸宫偏殿。

两扇长窗大剌剌敞开着,清冷月色将殿内照得一片明澈,窗外竹影萧萧,殿内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对坐于长榻上,举杯共酌。

“陛下,您今日已喝了许多,还是莫要再喝了。”大渊第一位异姓王谢伯缙坐姿还算端正,意识也清醒着,望着对座喝得半醉的帝王,也能感受到他今夜的失态。

而这份失态丽嘉,若他没猜错,还是因着后宫那位贵妃。

“恒之,你我多年未见,今朝你总算回了长安,自要饮个尽兴,不醉不归。”裴青玄给他杯中又满了酒,俊美脸庞泛起红晕,不等谢伯缙喝酒,他自个儿先举杯饮尽。

待放下酒杯,他目光幽幽看了谢伯缙半晌,忽的笑了两声:“恒之如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可真是羡煞旁人。”

谢伯缙端着酒杯,回道:“陛下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又有大皇子那样聪颖出众的孩子,也是叫人羡慕。”

“羡慕?”

好似听到什么笑话,裴青玄低低笑着,须臾,提起一口气,望着谢伯缙哑声道:“朕与她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都是多年的兄弟,现下又没旁人,何必还与朕说这些客套话。”

谢伯缙面色肃然:“臣不敢。”

“恒之,与朕说说话吧。”

绣着五爪金龙的长袖轻拂过桌面,男人盯着杯中潋滟的月光,喟叹般道:“自登高位,已许久无人能与朕畅言。”

孤家寡人,真真是高处不胜寒。

“陛下要说什么,臣都听着。”谢伯缙道,似表并未生疏,他也执杯饮尽,将空杯现给对座之人看过,又倒满了一杯:“但若是为贵妃之事,陛下您也知,臣于男女之事并不擅长,怕是无法替陛下解惑。”

裴青玄掀眸看他:“朕知道你不擅长。实不相瞒,当初在北庭,朕还以为你要打一辈子光棍。”

谢伯缙听了这话并无愠色,而是一本正经点了点头:“臣亦是这般以为。”

哪知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当年裴青玄刚到北庭时,还会将腕间红绳给谢伯缙看,与他说起长安城里那位青梅竹马、两心相许的未过门妻子。而那时谢伯缙还是个不通情爱的武夫,满脑子只想着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对风月情事没有半分兴趣。

时隔多年,不懂情爱的谢伯缙娇妻在怀,儿女双全,早有心上人的裴青玄却姻缘多舛,虽说最终留住了那人,却都称不上快活。

“她不快活,一直不快活。朕看她不快活,心里也不痛快。”

裴青玄嗓音低沉,长睫垂下投下淡淡阴翳:“朕已尽力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凤印也捧给她无数回,想方设法哄她开颜,她说什么,朕都听她的,可她为何还是不快活?明明她从前……”

他本想说,她从前也爱过他。

话到嘴边,忽的又没底气说出。

他已不确定,她是否对他动过真心。

也许年少一切也都是她装出来哄骗他的,就如她对楚明诚三年的温柔——

他与那个楚明诚,在她眼里,并无什么区别,都是被她捏在掌心、随意哄骗的棋子罢了。

这个认知叫胸口再次钝痛,索性撂开酒杯,单手抓过桌边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酒液没过喉咙,到达心口又化作一片绵延烈火的炽热,烧得诸般情绪愈发泛滥肆虐。

对座的谢伯缙看着皇帝这副失意神情,也有些不忍,沉吟许久,他低声劝道:“陛下,若这份缘分叫两人都这般痛苦,不如试着放手,也是解脱?”

这话出口,裴青玄眸光猛地一闪,坛中酒液也洒出不少,洇湿衣袍。

他却全然不觉般,泠泠月光洒在轮廓深邃的侧颜,静默良久,他抬头看向谢伯缙:“恒之,朕无法没有她。”

谢伯缙抿唇,本想说这世上哪有谁少了谁不能活的。

不等他开口,便听对座帝王又道:“就如你,若你家夫人要抛下你,你能放手?”

谢伯缙一噎,想到裴青玄所说的那种情况,眉头也拧得死紧,好半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肃穆:“我夫人不会抛下我。”

听他这副口吻,裴青玄哼笑一声,黑眸乜他:“看吧,劝人容易,自己做起却难。朕看你那妹妹若是哪天也不要你了,你也不比朕强。”

这话实不中听,若换作旁人,谢伯缙定一拳头就抡上去了。

然而面前之人既是皇帝,也是他为情所困、失意颓然的兄弟。

长指拢了拢,谢伯缙低头倒酒,语气平淡:“陛下,你与臣不同,你乃帝王,应当比臣更明白,越害怕失去的,越容易伤害自身。”

“朕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裴青玄扯了扯嘴角,又似想起什么般,狭眸盛着的光彩渐渐黯下:“朕不是没想过,放她离开……”

这念头随着时间推移,看着她日渐沉寂、日渐悒郁,愈发频繁地于他脑中冒出。

他也知从前手段或许太过强硬,叫她心里生了芥蒂,是以这些年他一直尽力去弥补,得了什么好吃好玩或是稀罕玩意,都第一时间送去永乐宫给她。每日得空便去永乐宫陪她,夏日带她去骊山避暑、冬日去温泉行宫避寒,偶尔民间有些盛大趣事,也会白龙鱼服,带她出宫凑热闹。

除了放她离开这一条是他的底线,其余能做的,他已全力去做。

可她还是郁郁寡欢。

“朕实在不知,还能再做什么……”

一向沉稳的帝王嗓音透着困兽般的嘶哑,他双手牢牢撑着桌子,狭长凤眸泛着些许殷红,喃喃自语一阵,忽的抬头,定定看向对座之人,艰涩开口:“难道朕对她还不够好吗?朕甚至都不再指望得到她的爱,她为何就是不肯留在朕身边?哪怕还像从前那样,继续骗朕……骗骗朕也好。恒之,你告诉朕,朕还能如何?”

这惘然挣扎的语气叫谢伯缙心下也变得沉重,他已不是多年前那不懂情爱的木头,与自家夫人相知相爱的一路,也体会过爱一个人的甜蜜与痛苦。

那种滋味真是刀山油锅都比不过,如今看着好友为情所困,他有心帮忙,却又爱莫能助——

毕竟这世间之中,情之一字,最为难解。

若能勘破爱恨嗔痴,也就不必在这红尘人海间继续沉浮了。

“陛下,你醉了。”

谢伯缙长叹,抬手去夺他手中酒坛,却被裴青玄推开:“让朕喝罢,这些话已憋在心头许久……”

“朕无人可说,只有与你说了。”

眼见他今日决意要大醉一场,谢伯缙叹息地举起酒坛:“行,那臣今日就陪陛下醉一场。”

就如当年在北庭军营、在茫茫草原上,结为好友,酣畅醉饮,不醉不归。

月上中天,万籁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早春虫鸣。

永乐宫内,灌过醒酒汤,又沐浴更衣后的裴青玄被扶回了寝殿。

看他高大身躯步伐不稳地走来,李妩眼皮跳了跳,到底怕他摔死在寝殿,成为史书上第一个醉酒摔死的帝王,绷着白皙小脸,上前扶了他一把:“你便是见着故友高兴,也不该喝这样多。”

还醉醺醺的一身酒气往她床榻钻,又亲又搂。

裴青玄脑袋还昏涨的很,见李妩红唇翕动似在埋怨,也不生气,静静覆在她肩上,由她扶上床榻。

待他躺好,李妩探身放下幔帐,刚回身,就被一条长臂搂住,径直拽入一个温热胸膛。

“欸,你……”她本想说他,但一想与个醉鬼有何好说的?索性也不说了,肩膀挣了挣,挣不脱,遂也放弃。

就在耳朵贴着男人的胸膛,听着那砰砰有力的心跳,酝酿睡意时,头顶忽的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朕与恒之说了,将琏儿送去北庭之事。”

李妩那点子睡意顿时淡了,从他怀里抬头:“你没醉?”

“现下清醒了些。”

他这般说着,低头贴着她的发:“谢恒之没立刻答应,叫朕再想想。”

叫他想想,实则叫李妩也再慎重考虑下。

李妩也知这样的差事摊到肃王头上,于肃王夫妇而言,很为棘手。

可她已没更好的选择,她得趁着尚有余力,给她的孩子铺好一条路。

正沉默思忖,搭在腰间的手收紧了些,男人高鼻贴到耳畔蹭了蹭,语调懒怠:“你真该见见谢家那三个小儿,尤其那对小丫头,实在可爱。”

今夜他在宴上比较一番,论小儿郎,他自觉他与阿妩的琏儿更胜一筹。

但论女儿,还是叫谢恒之赢了。

倘若他与阿妩有个女儿,定然也能将谢家那对小丫头比下去。

李妩不知男人之间幼稚的攀比心,听得他这话,脑中只想着,肃王犹豫不肯应下这门差事,或可与肃王妃见上一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听闻肃王对肃王妃也是百依百顺的,只要肃王妃松口,再叫裴青玄多与谢伯缙多提两回,不怕此事不成。

思及此处,她接着裴青玄的话道:“既然那两小丫头如此可爱,明日便叫肃王妃到我宫里坐坐,将琏儿也叫上,让孩子们互相熟悉。”

昏朦帐中迟迟没响起回应。

李妩偏了偏头,疑惑低问:“你在听么?”

醉酒的男人却将脸埋在她脖颈更深,均匀气息拂过肌肤,哑声呢喃:“阿妩,别离开朕……”

李妩长睫轻颤了下。

少倾,她叹了口气,阖上眼,任由那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痛意在心口毒草般疯长,蔓延肆虐,无法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