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冥冥,晨鼓隆隆,永宁镇人的一天大都由一碗热气腾腾的永宁银丝面拉开帷幕。

在官驿饭堂用好早饭,李妩放下碗筷,吩咐石娘和朝露:“去清点下箱笼,若都收拾妥当了,便让安杜木装车,巳时出发。”

石娘与朝露闻言,皆领命去忙。

见桌边的沈老夫人仍是心不在焉,李妩倒杯茶水挪到她面前,温声安慰:“祖母宽心,宣县令已往府城发了公文,禀明此事。卧龙山的山匪人多势众,又个个穷凶极恶,本地兵力不足以抗衡,只能向上头申请援兵……不是我不想等到那群山匪落网的日子,实是朝廷公文层层上报审批,再到调兵剿匪,快的话一两月,若是慢的话,半年都有可能……您比我经历多,其中冗杂手续应当比我更清楚。”

她们一行人已在此处停留了近七日,与本地官府和百姓交流过,才知卧龙山的山匪乃是本地一块痼疾——

那些山匪狡诈多端,盘踞在易守难攻的卧龙山上,消息又极为灵通,专宰富商及一些无权无势的殷实人家。一些本地百姓还说,这些山匪或许与官府内部的人有勾结,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而知晓沈家人遇难之事,县令宣秉兼大为震怒,当即表示会为沈家讨回公道,并往上级写信求援派兵。

那位宣县令生得斯斯文文,一副清正廉明的大老爷模样,李妩与沈老夫人一开始还寄予希望,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们在驿站里除了等就是等,派人去问,官府那边也只说要等上头答复——至于要等多久,迟迟没个具体答案。

李妩耗不起,时间、银钱都不允许继续在此处耗着。

“还是先回幽州老家,再做打算。”李妩道:“父亲好歹是个官身,也曾光宗耀祖,回到老家找父母官伸冤,他们应当更加重视。江陵那边我也寄了信,江陵郡守曾为父亲上峰,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沈老夫人哀叹一声:“可是见不到那些山匪绳之以法,我这心里憋着一口气,难受得很。”

李妩也理解沈老夫人的心情,沉吟片刻,她凑到老夫人耳侧低语:“我并不愿将事情想的太坏,但若真与当地人说的那样,本地官匪勾结的话,咱们继续在此处纠缠不休,也许大仇未报,我们就被人杀人灭口了……”

“这!”沈老夫人瞪大了眼,面露惊恐:“不、不会吧?”

“有何不会?”李妩面色清冷,乌眸也一片沉静:“你我都是外乡人,此处人生地不熟的,若真有人要害我们,我们防备得住?老夫人细想想,若宣县令是个好官,既知这事,定然会放在心上,替我们做主,跟紧后续。那咱们先行回去,等他日后消息便是。若他是个……黑心肠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事关生死,沈老夫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想到这些时日,除了头两日简单收敛了尸骸,办了场丧事,其余时间便是在驿站等消息。

继续耗下去,的确没甚意义。何况她也看出来,李妩已没多少耐心,急着要走了。若自己再固执己见,没准她一狠心,撂下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一番权衡利弊后,沈老夫人无奈颔首:“都听你的。”

李妩脸色这才柔和三分:“老夫人英明。”

不多时,行李都收拾妥当,装上马车。

李妩一袭素白衣衫,头戴帷帽,扶着沈老夫人一同去与县令宣秉兼辞行。

听得她们今日便要离去,宣秉兼很是惊诧:“这就要回去了么?”

李妩谨记自己是个闺阁女儿,并不开口,只暗暗扯了下沈老夫人的衣袖。沈老夫人会意,强打起精神道:“这些时日,老妇与孙女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再叨扰大人,继续赖在衙门白吃白住。是以打算先回幽州,将儿子儿媳的骨灰带去老家,也好叫他们早日入土为安。至于剿匪之事,还请大人尽快促成,我们在家等您的佳信。”

“老夫人这话叫某惭愧,您府上在我的治下遇此祸事,实是我管治不力……”宣秉兼很是自责地摇了摇头,又与沈老夫人寒暄两句,见她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劝说,只长吁一口气:“既然老夫人决定回乡,那宣某派两位衙役送你们一程,确保你们平安离开洛州地界。”

沈老夫人感激颔首:“那就有劳宣县令了。”

趁着天色尚早,李妩等人上了马车。

宣秉兼亲自送到府门口,再三保证:“只要上头派来援兵,某立刻带兵剿匪,给沈县令夫妇报仇,告慰沈县令在天之灵。”

沈老夫人连连点头说多谢,直到马车启程,渐渐离了永宁衙门。

“这位宣县令,看着是位好官。”马车上,沈老夫人靠着茶青色隐囊,幽幽感叹着。

李妩刚用异族语提醒安杜木准备好刀,随时警惕着前头那两位衙役,放下车帘听到沈老夫人这句感慨,只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不是好官,得看他做了什么,而非动动嘴皮子。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有一种人,面上和和气气、温润斯文,实则心黑手辣,坏到骨子里。”

沈老夫人闻言,若有所思看了李妩一眼。

李妩坐正身子,触及沈老夫人探究的目光,淡淡问道:“老夫人这般看我作甚?”

“没什么。”沈老夫人摇摇头,缓了口气,还是没憋住,温声道:“娘子还年轻,不必总将自个儿绷成只刺猬,更不必如此悲观消极,这世上虽有坏人、坏事,但总的来说,还是太平安稳的。”

她并不知这位娘子从前有什么遭遇,但这愤世嫉俗的性子实在太过尖锐——小娘子该当温软天真些,才更讨人喜欢。

就像她的亲孙女沈雯君,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说话也细声细气,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儿……

想到亲人,沈老夫人又陷入悲伤里,暗暗抹起眼泪。

李妩在旁看着,表情有些麻木,好在有朝露去安慰,叫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凄冷。

她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头的风景从喧闹城镇变成茫茫四野,夏风疏朗,绿荫浓郁,思绪在暖风的裹挟里,又飘回了长安。

算上今日,已是她离开的第十一日。

除了安杜木比较特殊,身份难以更改,算作活口存留。宫女徐月娘、婢女刘招娣、胡石,与沈府众人一同死于卧龙山匪徒之手。

而沈府的老夫人王氏、沈府千金沈雯君、丫鬟细柳现改名朝露、丫鬟朱墨现改名石娘,皆在昆仑奴安杜木的救助下,得以幸存,驱车赶回幽州老家。

若长安那人真追查过来,等到的也只能是她的另一重死讯。

这回,他总该死心了吧。

紫宸宫内,一阵仓促脚步声打破了殿内静谧。

“陛下,李侍郎求见。”刘进忠弓着身子禀报。

暖阁雕花窗棂半敞开,外间暖阳融融倾洒入内,那身着紫色暗纹锦袍的帝王坐在一片明亮里,清嘉眉宇间却是挥之不去的阴鸷冷冽。

听得禀报,他将手中黄绸奏折反扣在桌,不冷不淡笑了声:“亲生儿女病了,无动于衷。宿晋断了三根手指,他倒坐不住了……老师家的人,还真是古怪。”

刘进忠不敢接话,依旧躬着背,等待吩咐。

“让他进来。”

“是。”刘进忠忙不迭去了。

不多时,便带着一袭朱色官袍的李砚书入殿:“微臣李砚书拜见陛下,陛下金安万福。”

“文琢若真想让朕金安万福,就赶紧将阿妩的下落告知于朕。”长榻边的男人慢悠悠掀起眼帘,语气还算温和,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郁之气:“其实你们这样与朕装傻充愣地耗着,又何意义?朕既已知阿妩未死,找到她不过早晚的事。迟一日,于朕而言多一分愤怒,于你那双孩儿,却是与母亲多分离一日,于宿晋而言,则是多断一根手指……”

说到这,他忽的轻笑:“文琢若想耗着也成,终归宿晋双手双脚,一日断一根,够断二十日。便是四肢全废,还有凌迟三千三百三十刀……你是刑部侍郎,应当比朕更了解这些刑罚。”

李砚书脸色铁青,袍袖下的拳头都握紧。

想到来时,他跪在李太傅面前道:“儿子对不起妹妹,可连累无辜,绝非我所愿。妹妹要恨,就恨我吧……我给她磕头谢罪,便是她要我的性命,我也愿意。”

李太傅也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家再与皇帝抵抗,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与其牵连更多无辜,不如举家赴死。遂与李砚书道:“去吧,去将宿晋救回来了,人家帮了我们,总不能叫他替我们受罪。”

于是李砚书来了,出现在紫宸宫,出现在皇帝面前,心里恨得滴血,当了出卖妹妹的小人:“玉照堂那具尸骸的确不是阿妩,她逃了……”

盛夏炎炎,窗外蝉鸣匝地,金殿之内李砚书逶逶将李妩的计划和盘托出,只说到李妩逃跑的身份时,他耍了个心眼,低下眉眼道:“至于阿妩逃去哪里,微臣实在不知,她只与微臣和家父说,她往江南去。待到安定下来,便给我们写信……陛下,您应当知晓阿妩的性情,她若不肯说的事,便是我们再问,她也不肯松口。所以她现下何处,微臣是真的不知。”

皇帝闻言不语,浓密长睫轻垂,遮住狭眸间翻涌的情绪。

据暗影卫的情报,李家人这两月来,并未在户籍上做过手脚。可她既然诈死,总需要一个新身份——

不是李家做的,那就只能是太后了。

那狡猾的小混账,连太后都拉下水,便是事情败露,也算准了他不会真把太后怎么样。

想到她每日乖巧温顺地待在自己身边,脑瓜子里却是在算计这些,裴青玄只觉胸膛堵得发慌,越想越是恼恨,牙根都发痒,恨不得现下就能将她抓回来,按在腿上狠狠揍一顿,再将她浑身都咬上一遍,叫她从此听话,再不敢起这些胆大又可恶的心思。

李砚书不知皇帝此刻想法,眼见上座之人沉着脸迟迟不语,心下也紧绷着,硬着头皮再次道:“陛下,微臣已经将知晓的全部告知,您要怪罪,微臣一力承担。只求陛下开恩,放过微臣一双稚儿,更莫要为难宿晋,他一番义气,实不该被此事牵连。”

说到此处,他掀袍跪地,以额触地:“求陛下开恩。”

直到双膝都跪得发麻,上首才响起皇帝恍然般的低醇嗓音:“文琢这是作甚,朕也没说怪罪你。”

“刘进忠,你这个没眼力见的奴才,见到李侍郎一直跪着,也不知扶一把?”

“这……”刘进忠一噎,心下叫苦不迭,面上抬手掌嘴认错:“陛下说的是,奴才该死。”又上前去扶李砚书:“李侍郎快起吧。”

李砚书不肯起:“求陛下放微臣一双儿女归府,放宿晋出牢。”

“都是小事。”皇帝淡淡道:“刘进忠,待会儿带户部的人去死牢,算清宿晋该缴纳补罚多少税款,他缴清了便放出去。”

他边说着,又站起身,不紧不慢掸了掸袍袖:“至于文琢你那对小儿……”

李砚书紧张抬起头,望着面前居高临下的威严帝王,只觉自己犹如尘埃般渺小:“陛下……”

“别担心。”裴青玄垂着眸,俊美无俦的脸庞露出一抹温润微笑:“朕这就去慈宁宫一趟,只要太后答应,朕定会派人安然将他们送回李府,叫你们早日团聚。”

语毕,他敛起笑意,提步往外而去。

齐整冰凉的凿花地砖上,望着那道华贵的暗紫身影消失在偌大金殿里,李砚书颓然坐在地上,心下一片黯淡沉重。

他算是明白妹妹为何要逃,与这样多疑沉郁之人日日相伴,便不是疯子,也要变成疯子。

从许太后口中套话,比撬开李家人的嘴巴简单的多。

裴青玄不用多说,只叫人将玉芝嬷嬷送走,就叫许太后歇斯底里,无法接受——

再加之,李家人已经出卖李妩,一番威逼诱哄,许太后哪是他的对手。

煎熬地又扛了两日,最后还是扛不住压力,颓然将她所做一切告知:“恩赦放出去的宫女共有六十八人,她挑了个名唤徐月娘的扬州册籍,现下……应当是往扬州去了吧。”

一得这讯息,裴青玄再不多留,转身就要离开慈宁宫。

许太后仓惶扯住他的衣袖,试图做最后的劝说:“皇帝,不然还是算了吧。你与她已走到如此情境,何苦再去勉强?你将她抓回来,只能叫你们俩相看两厌,更加痛苦。倒不如放手,由着她去吧。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

“母后。”裴青玄低唤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朕不如您大度慈悲,她如此戏耍朕、愚弄朕,朕必然是要叫她付出代价。”

许太后心口沉了沉,惊惧看他:“你、你不会杀了她吧?”

“那倒不会。”

裴青玄眉梢微动,将泛着金色光泽的暗纹袍袖从许太后的掌心一点点扯回,温和的语气带着几分宽慰:“母后别担心,朕虽恼恨她戏耍朕,却不到要她命的地步。”

只是这般不听话,总该吃些教训。

离开慈宁宫,裴青玄立刻召来暗影卫首领。

“不惜一切代价,追查宫女徐月娘的所有踪迹,务必尽快将她带回。”

稍顿了顿,又沉声补了句:“她若反抗,捆住手脚,不许伤她。”

便是要教训,也只能由他来。

刑部死牢外,槐树绿荫正浓,天上那轮烈日晒得人头顶发热。

看到那抹熟悉身影宛若一个狼狈邋遢的流浪汉,连脚步都踉踉跄跄,李砚书忙不迭上前:“子叔!”

在牢里关得昏天黑地的宿晋陡然听得这声音,抬眼看去,见到来人,面上也露出笑来:“还算你够意思,知道来接我。酒水席面可备好了,我在里头这些日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今日必须得宰你一顿。”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李砚书好气又好笑,下意识去看好友的手,当看到那完整无缺的双手时,不由愣住:“你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宿晋奇怪,忽又想起什么,骂骂咧咧:“你是说我手上那些宝石指环金戒指?嗐,别提了,这死牢里的牢头太贪了,我进来第一天,就把我浑身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搜罗走了……”

见李砚书愣怔不语,宿晋只当他是惭愧自责,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一点小钱而已,算不得什么,就当破财消灾,文琢不必往心里去。”

边说边拉着李砚书往外走:“倒是你家现在情况如何了?上头……上头那位,如何愿意将我放出来了?”

李砚书僵硬的面容扯出个苦涩的笑:“我是臣,他是君,为臣者,除了听话,还能如何?”

在绝对权力面前,他们不过是随意拿捏的棋子罢了。

宿晋听李砚书这话,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长叹了一声:“其实在牢里,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日。说起来,你那小妹妹真是胆大……那可是皇帝、是天子,谁能斗得过天呢?”

宿晋想说小小女子,不自量力,但那人到底是好友妹妹,他只得将这些话掩在心间,拉着李砚书去喝驱晦酒,同时安慰着:“其实回来也好,她一个女子独自在外,诸多不易,反叫你与伯父担忧。最起码在长安城里,衣食无忧,不必颠沛流离。”

李砚书苦笑不语,望着夏日蔚蓝的天空,心下长叹,等阿妩回来,他这个“叛徒兄长”都无颜面见她了。

殊不知三日后,一道死讯传入了府中,同时也传入巍峨宫墙里。

“她死了?”

这些时日心绪还算不错的皇帝,唇边笑意陡然僵凝,一双漆黑狭眸定定盯着风尘仆仆从永宁镇赶回来的暗影卫,面色一点点沉下:“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

上首那目光阴寒得如刀子割肉,暗影卫首领脑袋低了低,语气愈发谨慎:“陛下,属下一路追查到永宁镇……李娘子的确遭到山匪袭击,不幸遇难。就连她在西市买的奴仆,三个也死了两,只剩那皮糙肉厚的昆仑奴活着,现随着新主离了永宁镇。”

说着,他将徐月娘的遗物一一呈上,那本染了血的户籍与路引,还有她掉落的发钗等。

“卧龙山那处山匪猖獗,本地官员管治不严,近两年已有不少人受害。据那位遇害县令的老母所述,他们是在半路遇上李娘子一行人的马车,便结伴同行,互相有个照应。不曾想到了那片林子,突遇山匪埋伏……”

殿内气压越发低了,暗影卫嗓音也发紧:“四辆马车,最后仅幸存五人,其余人的尸首被野兽吃得面目全非,再加之夏日炎热,尸首无法保存,县令宣秉兼与沈老夫人商议过后,收殓尸首,统一焚化。沈老夫人将自家人的骨灰收拢,带回幽州老家安葬。至于李娘子他们的骨灰……宣秉兼派衙役在坟地立了三处墓碑,权当安葬……”

“属下在永宁镇仔细盘问过一遍,此案死者众多,闹得很大,当地人都知晓。为便于您问询,属下将县令宣秉兼以及负责此案的捕头也带回长安,此刻正在驿馆,随时待召。”

裴青玄听罢这一番禀报,再看紫檀木御案上那堆证据,耳边蓦得涌起一阵嗡嗡鸣声,连着眼前也忽明忽暗,模糊不清。还是掌心强按着桌侧,意识才稍微稳住。

盯着那染血户籍许久,他哑声道:“宣他们进来。”

他仍是不信,老天会如此残忍,好不容易寻到她的音讯,又忽然告知,她死了。

才出长安,就遇到山匪,是报应么?

报应她的胆大包天。

也报应他……

报应他没有看好她。

黄昏时分,永宁县令宣秉兼与捕快齐齐跪地,战战兢兢将治下的惨案如实告知,俩人何曾见过天颜,才进紫宸宫大门,双腿都发软。之后更是皇帝问一句,他们就哆嗦倒豆子般,将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说了——包括现场遇害的女眷,无一幸免都被山匪糟蹋过。

此话一出,莫说御座后的皇帝,就连刘进忠与暗影卫都变了脸色,下意识拿眼睛去看上头。

只见一片惨淡昏暗间,男人深邃的面容阴沉如水,那撑着桌子的挺拔身躯因强烈激愤而晃动,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

刘进忠心下暗道不好,再顾不上其他,忙上前去扶,边尖声吩咐着:“退下,你们先退下。”

暗影卫最先反应过来,忙弯腰行礼退下,宣秉兼等人见势不妙,也软着腿跑开。

“陛下,陛下……”不等刘进忠双手搀住皇帝,便见那高大身躯朝前微倾,而后喉中不断呕出鲜血。

大片殷红,洇湿在那本户籍之上,盖过原本干涸陈旧的血渍。

“咳……报应……”

高大男人将崩玉山般倾倒在华丽龙椅间,薄唇被血色染得艳红,衬得他本就昳丽冷白的面容无端多了一份诡艳,他歪着头颅,黑眸直愣愣盯着桌上遗物,少倾,沉重的眼皮垂下,遮住眼底最后一点黯淡光芒。

如果这是她的报复。

那他输了,输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