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里暴雨如注,廊庑下明亮的宫灯在风中摇曳,被雨帘模糊成一道道鬼魅般的暗影。

黑夜里,紫宸宫的宫人们端着汤药与热水进进出出,忙碌不已。而光线昏朦的外间,许太后双目红肿地问着才从内殿走出的太医院院首:“皇帝如何了?”

“上回陛下气急攻心,呕血晕厥,便已伤了心脉,之后郁郁寡欢,邪火难消,就没调养过来,今日又呕了血……”韦御医面色凝重,长叹口气:“微臣观其脉象,脉率无序,脉形散乱,乃是病邪深重,元气衰竭的败脉之相……”

一听败脉,许太后脸色都变了,她虽不通药理医术,却也知败脉是将死之人才有的脉象。

“皇帝身体一向康健,怎会吐了两口血,就诊出败脉?”许太后急急道:“你再去诊一遍。”

“回太后,微臣行医四十年,败脉还是看得准的。不过您也别太担心,微臣已给陛下施针,稳住心脉,接下来就看陛下醒来后。若能平稳情绪,静心修养,如您所说陛下年轻力健,还是能调养回来。”稍顿,韦御医又语重心长补了一句:“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待陛下醒来,太后还是好好开导一番,让陛下以龙体为重。”

听说能调养回来,许太后长松口气,再听御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脸上皱纹愈发愁苦——问题是能治皇帝心病的药,已经不存于世了!

送走御医,许太后拖着沉重脚步入内。

寝殿内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周遭一切还保留着李妩在时的布设,龙**的皇帝双眸紧闭,暖色烛光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呈现一种诡异的灰青,真如行将就木的死人般。

这世上最可悲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许太后听闻李太傅听到李妩死于山匪之手,也昏死了过去。

现下再看自家儿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八成也不想活了。

她坐在榻边静静打量那苍白面容,眼泪簌簌直落,一会儿憎恨老天不公,非得叫这对小儿女吃这些苦头,一会儿又自责,早知帮了阿妩反叫她死于非命,更害的皇帝变成这副模样,当初她就该硬下心肠,不答应才是。

诸般情绪在心头交集,见皇帝额上出了冷汗,昏睡都不安,她拿出帕子替他拭汗,低声啜泣:“儿啊,快些好起来吧,这个江山还要你撑着呢。”

却见皇帝薄唇翕动,呢喃着什么。

许太后靠近一些,才听清他道:“阿妩……”

“阿妩,回来……”

许太后心头酸涩,都说帝王家无情,自己如何就生了个痴情种?

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里的烛泪厚厚积了一层,窗外天色暗了又明,盛夏暴雨却未曾停歇,激烈冲刷青瓦朱墙,好似要将整座皇城都冲倒般。

裴青玄高烧不断,冷汗连连,魂灵好似陷入一个循环不断、无法逃脱的噩梦。

在梦里,他看到李妩被山匪暴虐残杀。他冲上前想去救她,可每次都差一点。

他眼睁睁看着她在面前一次又一次死去,心脏好似被撕裂一遍又一遍,狰狞的伤口鲜血淋漓,到最后连血都流不出,只空****豁开一个大洞,任由彻骨凉风穿梭。

最后一次,他总算赶在山匪前救下了她。不等他欣喜抱住她,她拿起簪子毫不犹豫地扎进脖间。

猩红鲜血从她纤细脖颈喷涌而出,他捂着她的伤口,双眼都气到发红:“你做什么?”

她倒在他怀中,气息奄奄:“我不要与你回去。”

“为什么?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还不够爱你?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朕唯一所求,不过是回到过去……”他垂眸,嗓音沉哑而艰涩:“你像过去一般爱着朕。”

“你觉得,你这是爱么?”她嫣红嘴角还是那清冷又轻蔑的弧度:“你对我所做,与那些山匪有何异?”

她再一次在他怀中咽了气。

他从噩梦中惊醒:“阿妩!”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帘外传来刘进忠尖细惊喜的声音。

裴青玄坐在榻间,只觉头重脚轻,浑身剧痛,尤其是胸口处好似被活活撕裂开,就连基本的呼吸都牵连五脏六腑般刺痛。静坐许久,他才从那场冗长噩梦带来的惊悚间清醒,然而现实比噩梦更叫人痛苦——她是真的死了。

他的阿妩,就这般荒唐地死在他乡,再也寻不回。

较之第一回 听到她死讯时的震痛,这一回愈发深刻强烈,关于她死讯的每个细节似有人拿刻刀一点点凿进骨血,只要一想,幽冷寒意就从骨缝里渗出,涌遍浑身每一处。

他从未想过失去她的日子,哪怕在北庭得知她另嫁他人,他虽痛苦,却知迟早有一日会将她夺回来。

可现在,她没了。

心下那处空落落的破洞又灌入寒风,冷得叫人颤抖,当年被埋在北庭风雪里都未曾这样冷过。

“陛下……”见帐内迟迟没有回应,刘进忠还当人又晕了过去,惴惴出声:“您现下感觉如何?可要叫御医再给您看看?”

半晌,帷帐内才传来喑哑嗓音:“朕睡了多久?”

“现在已是亥时了。”

亥时。也就是说,他昏过去一天一夜。

难怪那个噩梦冗长连绵,好似如何都结束不了。

“陛下可要进些吃食?”刘进忠恳切道:“太后娘娘昨日守了您一夜,午后又来探望,见您迟迟未醒,心焦如焚……便是看在太后的面上,陛下也进些吧。”

“下去办罢。”

“是是,奴才这就去。”刘进忠长舒一口气,生怕皇帝改主意般,连忙下去。

豆大雨水噼里啪啦敲打窗外翠绿芭蕉,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隐雷。

灯火明亮的长榻旁,裴青玄身着牙白亵衣,外披一件竹青色织金长衫,乌发随意拿素簪挽起,面庞虽消瘦憔悴,却少了几分平素的凌厉,添了些长颦减翠的病态美。

随意进些吃食,他放下银箸:“李家如何了?”

刘进忠低头答道:“得知噩耗,李太傅当场昏厥,其余人皆哀恸不已,白日李家二郎还牵马嚷嚷着要赶去永宁镇报仇,被嘉宁郡主拦下了。”

“报仇?”

榻边之人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当然要报仇。”

想到那群山匪,胸间愤恨翻涌,牵动着四肢百骸又剧痛起来。裴青玄紧握五指,好不容易才压下那再度涌上喉间的腥甜,目光黑涔涔地盯着紧闭的窗棂,哑声道:“传朕口谕,明日一早,禁军首领秦振天点兵三百,朕要踏平那卧龙山,以那些匪徒的脑袋告祭阿妩在天之灵。”

刘进忠乍一听这话,并未多想,满口应下。

直到第二日见着皇帝换上金丝甲胄,才知他说的“踏平卧龙山”,是御驾亲征。

“这不是胡闹么?”许太后闻讯匆忙赶来,觑着皇帝仍旧苍白的面容,满眼担忧:“你身体还未痊愈,御医说了需要静养,否则气血两亏,不利于寿。哀家知道你心里有恨,但剿匪这事叫秦振天去便是,何须你亲自前去,糟践自个儿的身子!”

“与朕白首之人都已不在,还要那么长的寿命作甚?”

裴青玄将佩剑系在腰间,深邃眉宇间是不在乎生死的淡漠:“不亲手宰了那群畜生,难消朕心头之恨。”

许太后身为人母,听得这话不禁酸了眼眶,噙泪拦在裴青玄跟前:“我十月怀胎将你辛苦生下,你说这种话,岂非在剜我的心?我知阿妩对你很重要,可是儿啊,你是皇帝,肩上还扛着这大渊的社稷百姓,便是不为他们着想,你也替我想想。你若真有个什么事,叫我日后该如何办?”

对上生母那双婆娑泪眼,裴青玄眸光闪了闪,静默两息,他上前一步,大掌搭在许太后肩头,嗓音也温和几分:“母亲,儿子从无怪你之意。但仍想问您一句,您当年一颗心扑在父皇身上时,可曾有替儿子想过?”

在太后错愕懊悔的目光里,他满不在乎,轻轻笑了:“母后放心,朕会平安归来……便是日后真的早早去了,也会从裴氏宗室挑个忠厚孝顺的继位,保您颐养天年。”

语毕,他收回手,越过许太后,大步往殿外走去。

良久,空****的大殿内,许太后捂着脸,发出一声痛苦复杂的呜咽。

禁军三百,披星戴月,一日就摸上卧龙山。

便是匪寨地势再优越,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哪抵得过皇朝最为精锐的禁军。短短一个时辰,漫天火光里,禁军杀入匪寨大堂,又生擒寨中一干头目。

兵戈交锋声渐熄,披着虎皮的宝座之上,裴青玄大马金刀地坐着,冷白脸庞在厮杀中沾染些许敌寇的鲜血,正沿着凌冽线条缓缓滴落,他手拿巾帕,慢条斯理擦着刀锋上的血。

“主子,人已带到。”禁军首领秦振天上前禀报。

裴青玄稍掀眼帘,便见兵将押着一干匪徒上前,那群匪徒皆生得满脸横肉,丑陋不堪,此刻负了伤,如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

被押倒在地,最前头那个刀疤脸许是知晓难逃一死,骂骂咧咧:“要杀就杀,人头落地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话音未落,便听上首一声嗤笑:“碗大的疤?你可听过凌迟之刑?”

刀疤脸愣住,凌迟谁能不知,世人常说千刀万剐,可不就指的凌迟。他怔怔抬起头,当看到宝座上气度斐然的年轻男人,心间无端都颤了两下。

这人是什么来头,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威严?刀疤脸脑子飞快转动,又想起今日杀进寨子里的兵身手矫健,神兵降临般,一点风声都没没有,杀得他们猝不及防。

“敢问这位大人是何职位?”刀疤脸一改方才嚣张,语气也多了几分讨好:“便是要死,也叫我们兄弟死个明白。”

裴青玄横刀不语,淡淡看了眼秦振天。

秦振天会意,冷脸斥着刀疤脸:“我们主子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腌臜之人能知晓的?倒是你,老实交代,六月初可在云雾岭劫杀了十四口人?”

闻言,刀疤脸也明白了今日祸事是由何而起,不过上次劫掠的人家虽有些小钱,却也不像有权有势的,如何就能引来这样的人物替他们报仇?

思忖间,膝盖陡然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膝头插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飞刀,深陷皮肉里。

而飞刀的主人,宝座之上那位龙章凤姿的金甲首领漫不经心拿起另外一柄飞刀把玩着,狭长凤眸冷睇着他,如视蝼蚁:“答话。”

刀疤脸膝头疼得难以跪着,冷汗涔涔道:“是,是我们做的……”

“你们劫财——”

咻,一枚飞刀牢牢射向刀疤脸的左肩。

“杀人——”

又一枚飞刀穿透他的右肩。

“还侮辱女子。”

这一次,飞刀并未立刻落下,修长的手指捻着那薄薄利刃,男人的嗓音也沉了几分:“那日,是哪几个人行**之事?”

刀疤脸分明看清楚那最后一枚飞刀是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方才还嚷嚷着不怕,真当利刃插入血肉中疼痛无比,求生欲也随之激发,他白着脸嚷嚷:“不是我,不是我!那日我没下山,是老二带着人下去的!”

一众盗匪间一个尖嘴猴腮好似老鼠成精的黑瘦男人立刻激动起来:“大哥,你怎能如此!”

这个便是寨子里的二当家。

裴青玄睇向那形容猥琐的男人,心下恶心,连带语气也不耐:“说,那日哪几人行了那事?”

二当家见他揪着这问题不放,不由猜测,难道那日死掉的娘们里,有一个是这男人的相好?男人的嫉妒心强得很,这要是说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他支吾着,打算蒙混过关:“我不知!”

“很好。”裴青玄微微一笑,彻底没了耐心,朝秦振天抬了抬手指:“既无人肯说,都拖下去,阉了罢。”

话音落下,一众匪徒都变了脸色,阉了他们,于男子而言比要他们死还难受。

一时间,那些并未碰女人的匪徒忙喊冤枉,又将那日行了奸婬之事的匪徒都点了出来:“老五,你前儿个还和我说,那对母女你都尝了一遍。”

“还有二哥,那个小娘子可是你先上的。你还说,虽然死了可惜,但好歹是个雏儿,不算太亏。”

“巴胡子,麻子,那家漂亮的丫鬟你们俩先占了,哥们叫你们分点,你俩都不肯撒手。现在倒好,凭什么让老子跟你们一起当太监!!”

匪徒们互揭老底,裴青玄沉冷的狭眸微微眯起,母女,雏儿?

堂下嘈杂求饶声此起彼伏,陡然间,一枚飞刀穿破空气,稳准利落地刺穿了刀疤脸的脑门。

伴随“轰隆”一声,那膀大腰圆的刀疤脸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直直栽倒在冰凉地上,温热鲜血由额心处源源不断流出,很快遮住大半张肥肉横生的脸。

匪首就这样死了,一众匪徒悚然僵住,惊惧看向上座之人。

“吵死了。”长指捏了捏眉心,裴青玄半垂眼皮,幽冷目光直直乜向那个老鼠脸:“沈家母女,是被你糟蹋的?”

老鼠脸浑身紧绷,面色发白,果然,这男人是那位小娘子的相好!

“大人饶命,小的色迷心窍,不知那小娘子是您的人。”老鼠脸抖得如筛糠,连连磕头:“小的知错了,真知错了。”

裴青玄本想直问“那年轻娘子是个雏”,话到嘴边,只觉失礼,无论那被奸污的小娘子是谁,这般问都是对死者不敬。

沉吟片刻,他让秦振天寻纸笔来。

这寨子里虽都是些粗人,但有个狗头军师,房里也搜出些笔墨纸砚。

裴青玄也懒得磨墨,直将那匪首尸体拖到脚下,杀猪般大刀豁开胸口,笔尖沾着那不断涌出的新鲜血液,落笔作画。

寥寥数笔,一副血腥又栩栩如生的美人脸映在洁白宣纸上。

“你可识得这人?”他将那画拎起,示给一干匪徒看。

老鼠脸老二见着画中人,目露迷茫:“没见过。”

再看其他匪徒,也都纷纷掸头,一副十分陌生的模样。

瞧着这些人的反应,最先那个微弱的猜测渐渐在脑中放大,叫他心头都变得滚烫,他想放声大笑,却又不敢有一丝疏漏。他清楚知道,自己现下的状况,再禁不起任何一次大喜大悲。

他拿着那副美人图,再三叫那日参与劫掠的匪徒辨认,确定真无一人识得画中人。且一番对供后,他们那日只劫掠了沈长东一家十五口,并无什么宫女徐月娘,更未见到什么昆仑奴,裴青玄沉郁的眉眼这才云销雨霁。

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在胸口激**,便是去岁斩杀叛王,踏着皑皑尸骨登上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都比不上此刻的欢喜。

阿妩,可能还活着。

他就知道,那狡诈的小混账,怎会就这样死了。

老天有眼,又将他的阿妩还了回来。

“好,太好了。”

裴青玄朗声笑着,周遭一干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给骇住,不明就里地望着这拿着画纸笑意癫狂的贵人。

一旁的秦振天也云里雾里,讪讪出声:“主子?”

“怎么?”裴青玄本想将那朱色画卷收起,转念一想,上头用的是匪首的血,太脏,于是走到灯烛旁烧着。

秦振天咽了咽口水,谨慎道:“那这些匪徒,现下如何处置?”

“哦,这些渣滓。”火光下容色昳丽的男人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薄唇微翘:“就照先前说的,先阉后剐罢。”

“……是。”

在一片哭天抢地与辱骂声里,裴青玄盯着那逐渐在火舌里燃成灰烬的美人图,目光是惊人的灼热。

阿妩,你这回可真是玩大了。

幽州距长安一千二百里,车马日夜兼程,再加之水路,李妩一行赶到沈长东老家幽州固安县时,已是八月。

沈氏族人只识得沈老夫人,对沈家那位小娘子只听过没见过,现下见到祖孙俩风尘仆仆地回来,再听得沈长东一家噩耗,皆是扼腕叹息。

因着沈长东为数不多的几次回乡探亲,都给族中捐了不少银钱,念着旧情,族长夫人做主给祖孙俩在族中寻了一处偏院,供以吃食。

李妩并无在沈家族中久住之意,头几日摸清沈家宗族关系,对固安县的风土人情也有所了解,她便托族长夫人帮忙寻处外头的院子。

族长夫人听出她的打算,自是愿意帮这个忙,毕竟祖孙俩连着那三个奴仆一同住在族中,耗费的都是族里的银钱。如今她们愿意搬出去,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没几日,族长夫人就领着李妩看了好几处院落,最后李妩挑了白楼巷那间一进一出的院子,那院子共五间房,祖孙俩各一间,石娘与朝露一间,安杜木一间,余下一间充作杂物间,若是日后在当地结交了亲友,也可当作客房。

除了屋舍布设开阔,采光也好,还有一处吸引李妩的便是隔壁邻居是捕快。虽说有安杜木和石娘看家护院,但从匪徒手中逃过一劫,李妩愈发意识到出门在外,安全为主。她寻思着,有个当捕快的邻居,起码小偷小摸能避开些。

总之一番契约手续后,于八月十五中秋,李妩带着沈老夫人他们搬入新家。

乔迁之喜再加中秋佳节,夜里李妩拿钱让石娘去固安县有名的白云楼买回了一桌席面,另加一坛好酒。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柔柔清辉笼罩着温馨的小院,院中栽种的那棵桂花树缀满细碎金瓣,凉爽秋风轻拂,甜香馥郁。

“朝露、石娘、安杜木,你们也都坐下吧。”

这一路跋涉的交情,不知不觉中,李妩也将他们当做未来小院的一份子。

三人听着主子叫他们入座,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在李妩的坚持下,朝露和石娘紧张搓了搓手,还是坐下了。

安杜木却惶恐不已,黑白分明的眼忐忑看着李妩:“我是贱奴,不配与主人同桌。”

这一路上,属安杜木出力最多,也是有他在,高大魁梧的体型震慑了不少歹人宵小。

李妩望着他道:“今日特殊,不分奴仆,坐吧。”

安杜木无措地站着,仍不肯上前。

李妩无奈,只得沉了语气:“安杜木,这是我的命令。胆敢违令,明日我便卖了你。”

“主子。”安杜木立刻紧张起来:“坐,奴这就坐。”

他扭扭捏捏地坐下了,手脚都紧张地不知如何摆放,就连那张黝黑的脸庞都好似泛起一抹局促的红。

见众人都落了座,李妩含笑目光一一扫过桌上一张张面庞,执起杯盏,嗓音温和道:“从长安到幽州,山高水远,多亏了诸位。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虽说不大,却有瓦片遮顶,有铺盖驱寒,只要诸位都尽心做事,老夫人呢,宽心养老,相信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在这双喜临门的好日子,请诸位举杯共饮!”

皎洁月华下,五只盛满美酒的瓷杯碰在一起:“满饮此杯!”

香醇酒水入喉,回香甘甜,这花好月圆的好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溢出祥和安稳的笑容,就连一路上哀伤不已的沈老夫人心下也感到一份久违的温暖安定。

就在桌上众人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时,院外突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一道粗犷嗓音:“有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