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去上海的航班已开始办理登机手续,童悦排在最后,苏陌与她隔了三个人。当飞机跃向天空时,她从舷窗看向地面,大海与青山环抱着青台,美如一幅画。
她闭上眼睛,仿佛听到海浪与吉他在温柔地和音。她突然觉得有点感伤,真是的,又不是不回来,怎么会有这种情绪?
上海的天空上飘浮着一团乌云,而它的四周则是阳光灿烂,仰眼看去,黑压压的,像一团巨大的阴影。苏陌说怕是要有雷阵雨,幸好他们的飞机到港了。
童悦紧闭着嘴唇,神情严肃得像准备出席什么重要的会议。华烨在出口处等着,看到她,轻轻点了下头,并无意外之色,然后和苏陌握了握手。
“这次太麻烦华律师了。”苏陌真诚地道谢。
“谈不上,我非常遗憾。”华烨耸肩,他的面庞上除了淡漠,没有第二号表情。
苏陌深深看了童悦一眼,眼中千言万语。童悦平静地迎视着。
华烨开车,苏陌和童悦坐在后排。早晨起早了,有点发困,童悦闭上眼休息,苏陌和华烨两人谈论着青台的天气、市容、熟悉的人。一道耀眼的闪电掠过车头,大颗的雨粒砸下来了,像冰雹似的,震得车玻璃嗡嗡作响,整个天地暗了下来,一辆辆车全亮起了大灯。
“这天气真是怪,才五月呢!”华烨说道。
“会不会堵车?通知下冷队长,免得他久等。”苏陌接话道。
“老朋友了,让他等着,没事。”
童悦倏地睁开眼,询问地看向苏陌。苏陌的手在膝盖上蹭了几蹭,滑过去握住她的手。她屏住呼吸,脸通红,最终,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什么也没有问,是不敢问。
车下了机场高速,进市区,行驶中,她看见了东方明珠,看到了金茂大厦,看见了黄浦江,接着是外滩,即使大雨滂沱,游人还是络绎不绝。街边的路牌显示南京西路,不一会儿,车停下了。
童悦伸出手指擦去窗玻璃上的水渍,她看到冷寒打着伞,踩着水花跑过来,在他的身后是两个面无表情、站得笔直的,像雕塑般的武警。
冷寒本来就够冷了,一身刑警制服的他,一靠近,寒气逼人,童悦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包里手机在响,一声接一声。她掏出来,看到屏幕上显示“叶少宁”三个字,她按下了拒听键。
凌玲还在学校时,曾笑她:“叶总看到会受伤的,混在一堆号码之中,一点优待都没有,你怕肉麻不用亲爱的,至少也得换个亲亲热热的称呼呀,老公啊,孩子他爹什么的。”
她听了,挺不屑的,一个称呼能代表什么。其实那是不是潜意识里她在恐惧什么呢?
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她无助地看着街对面的竖着铁丝网的青色围墙,脚下空了,整个人也空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苏陌拉了她一把,她紧攥着他的胳膊,慢慢向前走去。华烨和冷寒耐心地等着,没有任何人催促。
空气闷热而又潮湿,非常不舒适。
“苏局,这边请!”冷寒朝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进大门,才发觉里面很深很大,像几进院落似的,穿制服的男人板着脸出出进进,隐隐还有哭声从里面传来。冷寒把他们领进一个小会客室,有个年轻的男人端了四杯茶进来,然后带上门出去了。气氛非常沉闷,室内有点暗,冷寒起身打开灯。
“这是上海市公安局缉毒大队副大队长冷寒。”华烨介绍道。
冷寒连笑都令人不寒而栗:“我和童老师认识的,我们坐过一辆出租车,在医院碰过面,我还参加过童老师的婚礼。在这之前,我见过一次童老师的照片。”
“在哪里见过?”童悦颤声问。
“韦彦杰的钱包里,他一直随身带着。我跟踪韦彦杰两年,曾作为卧底和他待过一阵。”
这是在拍海岩的《玉观音》吗?她不喜欢那本书,也不喜欢另一本《河流如血》。不,海岩的任何书,她统统不喜欢。
苏陌的目光,像日光落在她身上,带着鼓励和怜惜。
冷寒轻咳一声:“童老师,这件事,他只肯通知你,你父母那边,他坚持要瞒着。”
“什么事?”
冷寒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冷冷地开了口:“二十天后,韦彦杰和一批贩毒分子,将执行枪决。”
有那么几秒钟,童悦眼前黑了,手是僵的,脚是僵的,后背一阵阵地冒冷汗。很快,她几乎是机械地问道:“他犯了什么罪?什么时候判决的?请律师没有?”
“参与有组织的国际贩毒活动已经五年,情节非常严重,经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判决,判处死刑,没收全部财产,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他放弃上诉。开庭那天,苏局长在场,华律师是他的辩护律师。”
五年?那是哪一年?她还在读研一,想到上海工作,暑假里与彦杰挤在一个小公寓里。不可能的,那时彦杰很穷,也没有朋友,只是个打工的。
那年夏天,梁静茹的《宁夏》特别火,KTV里点播率最高的一首歌。对这首歌,她感觉一般般,她喜欢的是另一首《三寸日光》:
深秋山顶风微凉
仰望恋人并肩傻傻看夕阳
仰望你为我敞开的天窗
一段日光落在手心 三寸长
你说 秋天掌上的日光
一寸 能许一个愿望
希望我爱的人健康
个性很善良
大大手掌能包容我
小小的倔强
你的浪漫只有我懂欣赏
能让眼泪长出翅膀
飞离我脸庞
还想每天用咖啡香
不让你赖床
周末傍晚踩着单车
逛黄昏市场
我的浪漫只有你懂欣赏
就让每个台风晚上不恐慌紧张
第三个愿望 还不想讲
你自己想一想 问微笑的月光
有一次,她站在厨房里做晚饭,电脑里放着这首歌,西斜的暮阳穿过来,她伸出手掌,握满阳光。她真的傻傻地许了三个愿望,回来说给彦杰听。彦杰笑她中了这歌的毒,如果这世上的事许愿就能实现,那还有什么遗憾。说完,他好像有点伤感,揉揉她的头发,出去了。这样的彦杰,怎么可能和贩毒联系到一起?
“虽然你们是兄妹,但你并不了解韦彦杰。”冷寒说道。
“我、我能见他吗?”别人的话都不可信,除非她听到彦杰亲口说,她才会当真。
冷寒看了下苏陌:“可以的,但不能超过半小时。”
“我在这里等你。”苏陌不能陪她过去,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
冷寒撑起了伞,在屋檐下等着她。她先抬头看了看雨,然后走到伞下。本来雷阵雨下过一会儿应该就停了,没想到却下得没完没了。雷声倒是远了,天空亮了许多。
走进那个房间,她有些不舒服,屋子分成了两截,中间隔着厚厚的一道墙,墙上有几扇小窗,窗户上装着厚厚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放着几把椅子。冷寒让她坐下,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一个光着头身穿橙色囚服的男子在她对面坐下,佩枪的武警站在他身后。
她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倏地,她愕然抬起头。男子空洞毫无生气的眸子在落在她脸上时,蓦然**漾出一圈笑意。他拿起话筒,提醒她也拿上。
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落下。这是彦杰?四个月不见的彦杰?在她婚礼上落泪、挽着她的手把她交给叶少宁的彦杰?这怎么会是彦杰呢?
“是不是很丑?”彦杰摸了下光头,笑着问。
“笨!”她胡乱地擦着眼睛,想看彦杰看得更清楚点。
彦杰真的好笨!当他提出给她买结婚礼物时,他开着雷克萨斯,送她住五星酒店,那幢豪华住宅,金茂大厦里的会员,她有猜到彦杰发了不义之财。她不敢多想,在火车站时,她说:“哥,你移民吧,以后我出国就可以住你家,免得住酒店了。”她能忍受与他隔着海洋隔着高山,只要他能活得好好的。
他没有听懂吗?如果那时走,冷寒肯定抓不到他。他却在青台待了那么久,冷寒追过去,他自投罗网。
她有预感到的,所以才一再地想知道彦杰的消息。而在云南,那个酒吧主人说的话,只是印证了她的猜测。那时,彦杰应该已在牢中了。
“是不聪明。”彦杰撇嘴,“但是你不准笨,告诉我妈,说我出国了,娶了个洋妞,生了个混血儿子,想办法从网上找几张照片PS下,哄哄她。她容易满足的,永远都不要说穿。我爸那边我去应付,呵,日后我妈来了,她再怎么生气我都会把她哄笑的。现在,她就靠你了,小悦。经济上我已安排好,你不用犯愁,就是经常回去看看她。虽然她不太喜欢你,其实那是妒忌,因为我没有你懂事。”
他淡然的口吻像在说别人家的家长里短。童悦把手指塞进嘴巴里,死命地咬住。她可以瞒住钱燕,让钱燕过得开心,那么她呢?谁来骗她彦杰非常幸福,过得比她好?
“为什么要告诉我?”连彦杰都来欺负她,她到底有多弱势?
彦杰目光一沉,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脸,可惜只摸到冰凉的玻璃,他自嘲地笑了下。“我想见你一面,小悦。”他的声音发抖了,“这一分开,最少是六十年,我怕再见面时,你就不记得我了,所以一定要多看一眼。”
她把脸贴上玻璃,脸压得变了形,彦杰战栗地用手指印上去,那么轻柔,那么小心,生怕碰伤她似的。
四目相对,视线交集。
半个小时,三十分钟,能有多长?狱警走过来,彦杰站起身。“去公寓看看。”彦杰用唇语说。
“哥。”她轻轻叫了一声。
彦杰低下身子,趴在窗台上看她。
“哥,你……可曾喜欢过我?”江冰洁为了爱情,毫不留恋地扔下她;童大兵为了安享太平,刻意忽视她;叶少宁是她的老公,心里装的是车欢欢。彦杰是她的哥哥,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一个人,她要求不多,只想听他说,他喜欢过她,那么她对这世界就无埋怨了。
彦杰笑了,那笑容仿佛说她真的傻,又仿佛说这个问题太多余。她闭了闭眼睛,当她睁开时,彦杰已经不见了,她趴在小窗上,痛心地喊着:“哥,哥……”
冷寒过来拍拍她的肩:“我们走吧!”
“能不能让我再见半个小时?”他都没回答她的问题。
“半个小时后呢?”冷寒问。
她盯着那小窗一步一回头。门外,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请问你是韦彦杰的家人吗?”
她看着他。
那人递过一张纸,冷寒使眼色让他走开。他笑笑,固执地往童悦手中塞:“我想请问韦彦杰执刑之后,你是否同意捐赠他的器官?”
“不,不,不!”童悦对着那男人一连吼出三个“不”字,那音量无法让人相信是从她纤细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男人有点难堪地摸了下鼻子,试图继续解释。
清亮的眸子里立时火光熊熊,童悦不知哪来的勇气,指着那男人的鼻子:“你放弃你那道貌岸然的想法,我不同意。我哥如果少了一根睫毛,我必然要把你们告到死,我会在网上散布帖子,说你们不尊重犯人,盗卖犯人的器官。”任何人都不配拥有彦杰的一切,哪怕一个细胞。彦杰就是彦杰,她要他完完整整、体体面面地去见他的父亲。
“你别生气,我们会尊重你的想法,虽然……”
“没有虽然,你让开。”
男人无奈地笑笑,与冷寒默默交流了一个眼神,转身走了。
苏陌等得着急,站在走廊上不住地张望着。看见童悦,他对她的平静感到意外。
冷寒把他们送到车边:“我在二十号那天等你们。”
“那天可以……再见见我哥吗?”她哀求地问。
冷寒默然。
“小悦,雨大,快上车。”苏陌把她推上车。
华烨发动了车,她把头别过去,一直盯着青色的围墙,她把彦杰留在那里面了,那里又潮又热,令人恐惧,彦杰吃得好、睡得好吗?
“苏局,是去那个小区吗?”华烨问。
“是的!”苏陌不放心地看着童悦。她蜷在角落里,呆呆的。
“别碰我。”当他的手指碰到她时,她突然拂开他,怒声斥责,“你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样我可以多见几次哥,那样可以想办法找人救出我哥。”
苏陌摊开双手,不做解释。
华烨看着前方:“童老师,国家在贩毒罪上面量刑很重。走私、贩卖、运输、制造鸦片一千克以上的,海洛因或其他毒品五十克以上的,就会判处无期徒刑或死刑,韦彦杰参与国际贩毒活动五年,情节很严重,苏局长把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法律不讲人情。韦彦杰是被秘密抓捕的,为了不引起他同伙的怀疑,这事警方一直没对外公布。那段时间,任何人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等案子破了,他已被判成死刑。过早地让你知道又怎样,你又能做什么?只会让悲痛加剧。今天冷队长是托了人,你才能见到韦彦杰,这是苏局努力的。”
“你从北京机场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我在上海,彦杰一审判决,我心情也不好。”苏陌低声道。
“对不起。”她觉得胸口闷到不能呼吸了。
“小悦,如果可以替你承受苦痛,我情愿你永远不知道这件事。”苏陌苦笑。
在密密的雨帘中,车进了小区。不知哪个角落的栀子花开了,香气穿过雨,一阵阵袭来。她喜欢这花香,在打苞的时候,彦杰偷偷给她摘过几朵,她在杯里注满水养着。这花洁白芬芳,爱在雨季里开放。
“我和华律师去吃个饭,你先上楼休息。”苏陌对她说。
华烨摇头:“苏局,我们是朋友,不需要这样见外,你还是多陪陪童老师,她情绪不太稳定。”
苏陌看看童悦,不舍地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回青台?”
“六月中旬,我父亲祭日,我要回去一趟。”
“给我电话,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行的。”
两人握手道别。
苏陌回头,童悦已经上楼了,小公寓的大门敞开,她站在屋子中间,茫然、无助、胆怯。
屋子的几堵墙打掉了,空间好像比从前大一点。厨房是开放式的,与客厅连在了一起,洗手间则与卧室打通,只用一道厚厚的玻璃隔着。家具、电器是崭新的,衣柜嵌在墙壁里,不占用任何空间。厨房的外面装了遮阳棚,这样子夏天再烈的阳光也透不进来了。窄小的阳台上装着升降衣架,角落里花架上放着盆吊兰,居然一片碧绿。客厅米白色的沙发上放着四个抱枕,整齐地立着,四种颜色,把整间房子都染得明艳起来。床是单人的,枕头薄被一应俱全,她摸着衣柜的把手,不敢打开,生怕里面挂满了她穿的衣服。
似乎这样,她一直被谁呵护着,不免就生出期待,那样要她怎么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你睡会儿,我去下面买点吃的。”苏陌看过冰箱了,还没插电呢!
“好!”她双手掩面,不看他。
“答应我,好好的。”苏陌走到门外,又回到她身边。
“彦杰交给我许多任务,我还没去做呢!”
“小悦,”他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他的眼睛,“看见我了吗?”
“嗯!”
他笑了笑,“我知道有点不方便,但是我还是会坚持,我今晚要住这里。我只是没办法放下你。”
“嗯。”
“明天下午我们回青台,你调整下,准备上课,还有一个月就是高考。”
“嗯。”
“十九号我们一起来上海。”
“嗯。”
“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
她不说话。
他失笑,揉了下她的头发:“意识非常清明,我可以放心地下楼了。”
那床太洁净太漂亮,她怕碰坏碰脏,慢慢蹲下坐在地板上,怔怔出神。包里的手机又响了,不依不饶。
她拿出手机,接通。“小悦,你在哪儿,少宁到处找你。”童大兵焦急地问。
“我在外面。”
“哪个外面?”
“老童,你管得太宽了吧!两口子吵嘴,小悦出去消消气怎么了,婆婆过个小生日又不是什么大事。”话筒里传出钱燕阴阳怪气的笑声。
“爸,把手机给阿姨。”
“小悦,有啥事?”钱燕的语气不太自然。
“我没事,就是想听听阿姨的声音。阿姨,你别太省,想吃什么就去买,看中什么衣服就试试。我会对你好的。”童悦看着手背上的泪滴,说道。
钱燕像被吓住,好半天都没接话。
童大兵把手机又拿了过去:“小悦,两口子能有什么仇,少宁说他没控制住脾气,对你说了重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乖,陪婆婆过生日去。”
“好!”
挂掉电话没有五分钟,叶少宁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童悦,我过去接你。”
她动动麻木的双腿,听到罗佳英尖锐的笑声。
“家里很多人?”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
能让罗佳英笑得这么开心的人可不多,一个就足够。“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她把手机对准窗外。
“你在哪里?”叶少宁听到了雨声,而青台今日风和日丽。
“另一个世界。”
床头柜上有一个抽屉半敞着,她觉得碍眼,上前关紧,一低头看到里面有些证件,她缓缓拉开。红色的是房产证书,白色的是土地使用证,绿色的是银行卡,上面的名字都写着“童悦”。在最下面是张画着风帆的贺卡,一打开,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响起。
彦杰的字非常刚劲而又豪气,她模仿过,可惜怎么都不像。
“小悦,当你看到这张贺卡时,如果你很幸福,就把贺卡合上,不要再往下看,过年过节回去看看我妈妈就好。如果你过得不太幸福,小悦,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个家,完完全全安放你所有的家。所谓的家,就是一间房,一张床,一个人。小悦,来上海吧,你在实中三年的教学业绩,上海哪一所中学都会张开双臂欢迎你。有一份高尚的工作,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屋,卡上的钱可以让你生活无忧,你有权利过得和别人一样好,不用委屈,不用压抑,不用羡慕。其实可以换更大一点的房子,但我想这个屋子你熟悉,可能更喜欢。原谅哥只能为你做这些,别贪心哦,不然我会笑话你的。哥:彦杰。”
他同意她来上海了,可是他已不在。
苏陌提着两个大的购物袋开门进来,童悦和衣睡了。梦中一直流泪,眼泪打侧面流入耳朵里,耳朵里也落满泪水。他为她轻轻拭干,叹口气。
下午三点多,她醒了,脸微肿。她只喝了点牛奶,没动别的。外面,雨小了点,但天阴得厉害,屋里的光线很暗,她不得不把灯打开。苏陌在阳台上接电话。
“去洗个澡。”他看过了,热水器都装好了,使用非常方便。
她摇头,幽幽地问:“穷就那么可怕吗?”
苏陌坐下:“有钱可以让生活过得很精致,当然是好事。如果没有钱,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让精神生活升华。”
“又没有谁要求他,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用他的生命换取一套房几个钱,她就会过得很快乐?
苏陌见她嘴唇发青,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小悦,彦杰他是被逼的。”
初秋到来的时候,彦杰带着童悦为他刻的《海洋》光盘来到了上海。从基层做起,工作没什么创意,付出的时间又多,住的地方特远。每天的时间大部分消耗在路上,回到租处,澡都没力气洗,歪在**就睡着了。可是,心里面还是快乐的。
他知道钱燕不喜欢小悦,那不过是因为生活艰辛,再加上江冰洁的出轨。钱燕希望他能找一个家境优裕的女孩,奋斗起来比较容易。如果他能在上海有一番作为,那么他想和谁在一起,钱燕便不会有太多挑剔的理由。
是的,他想和小悦在一起,很想很想,连小悦头发雪白、牙齿掉光光的样子都想到了。那时,他要小心地搀着小悦,慢慢地走。她若耳背,他就把音量提高。
在小悦初潮的那个夜晚,他抱着小悦一夜,如同光良的《第一次》歌里所唱的—— 呼吸难过,心不停地颤抖,喔,第一次我,牵起你的双手,失去方向,不知该往那儿走 那是一起相爱的理由,那是一起厮守,喔,第一次吻,你深深的酒窝,想要清醒却冲昏了头,喔,第一次你,躺在我的胸口,二十四小时没有分开过,那是第一次知道,天长地久……
周日,坐了很久的公交车,去江边看海船。秋天的江风,拂起他的衣衫,他觉得有点冷,血液却开始活跃起来,他想等下次小悦来了,他要带小悦来,替她挡风,牵她的手,然后鼓起勇气吻她的小酒窝。
真的挺穷,一个月的薪水拿到手,没几天就见底了,他想着是否去兼个职。
在上海的同学聚会上,遇到班上的富二代周陈,这人并不张扬,却令人不敢小觑。似乎他的人脉极广,又仗义,同学托他办的事,没有不成功的。彦杰请他帮个忙,介绍个周末的工作。
他看看彦杰,说:“我最近在做一桩生意,你来帮我吧!”
“什么样的生意?”
“你先帮我出趟差,去下南京。”
上海去南京非常方便,周陈送他上车,给他一条中华香烟,说带给父亲的一个老朋友,他会在车站等彦杰。
那个老朋友并不老,四十开外的年纪,有一双鹰般的眼眸。他向彦杰道谢,请彦杰吃了饭,回赠周陈一套日本进口的化妆品。傍晚,彦杰回了上海,周陈等在站台。
这就是他出差的全部内容,他有点纳闷,却没有多问,以为是帮周陈私人的忙。忙忙碌碌中,又替周陈跑了几趟私差。不知不觉,上海进入了深秋。周陈喊他出去喝酒,交给他一张卡,说是酬劳,他没有接受,又没付出什么。周陈神神秘秘地笑,连声说是他应得的。
第二天,他去银行查看款项,卡里的数字让他惊呆了。他找到周陈,周陈慢悠悠地说:“这样子不好吗?你帮了我,也帮了你自己。”
“我都干了什么?”
“能有这样巨额的利润,你说是什么?”
他魂飞魄散。他把卡扔给周陈。
“说不要就可以了吗?你已经上了这条船,想下去谈何容易。如果我们出事,你同样无处可逃。你这几趟携带的数量足以让枪子把你的身体射遍,呵呵,但你若好好跟着我,日后开豪车住别墅,出国、泡洋妞,都是家常便饭。怎样?”周陈拍拍他的肩。
这一夜,他在租处睁着眼到天亮。当东方发白时,他哭了。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回头是不归路,向前也是不归路。他这一生,再无资格把唇印在小悦小小的酒窝上。
永失我爱!他能做的只有守护,这是世上最苦最痴的情。《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守护着自己心仪的女人,至死方休。《天国车站》里的傻汉,在雪地里追逐他心爱的女人出嫁的花轿,杀死虐待她的男人。
守护是漫长的煎熬,他配不上她,不能示爱,不能回应,躲在角落栖息,以痛苦换取快乐。
周陈让他不要坐班,给他找了个红酒代销商的工作。这样,他便有理由在国内飞来飞去。
小悦是喜欢他的吧,追来上海了。他怕她看出端倪,想珍惜这难得的时光。他故意让日子过得非常艰苦,可是小悦非常快乐。他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看着小悦俏丽的身影飘来飘去,想着她看他时不加掩饰的灼热眼神,话语中带着甜美的娇柔,梦呓时唤着他的名字。
他带上门下楼。再待下去,他会控制不住地去抱小悦。可是抱过之后,那一天来到了,小悦该怎么办?
“你妹妹很漂亮啊,介绍我认识下。”周陈无意中撞到他带着小悦逛街。
“你若敢碰她一下,我现在就与你同归于尽。”他阴沉地答道。
周陈大笑:“瞧你紧张的,我分得清轻重。我不会碰她,但她如果喜欢上我,我可没办法。”
其实有几家学校对小悦是青睐的,小悦前脚走,他后脚就去抽走了履历。小悦在他的身边,是不安全的。她必须远离上海。
小悦很乖,听他的话回青台读研,希望毕业后能顺利在上海找到一份工作,到时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他和周陈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经常去云南、泰国,他的钱多得可以让小悦几辈子生活无忧,可是他却不敢给她半分,他怕脏了小悦的手。
小悦毕业时,他担心小悦再来上海,请苏陌替小悦找了份工作,绊住小悦的脚。然后他在公寓里放上女人的睡衣,故意让小悦看到。小悦骄傲而又敏感,果真,她不再来上海了,和他联系越来越少,她的笑也越来越少。
扯上乔可欣,是对自己的抛弃,也是一种寄怀。她和小悦是同学,又是同事,知道小悦许多事,他爱听乔可欣说小悦。小悦认识了叶少宁,乔可欣的语气里不无羡慕,那个男子温和清雅,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他的心中酸酸的,但又感到开心,他的小悦配得上任何优秀的男子。
这时,他不再隐藏了,他想把全世界最美好的一切都给小悦。可是他又担心,那人不知珍惜小悦的好。
他用代销红酒赚的钱买下了原先的小公寓,重新装修、布置,替小悦办了卡。小悦工作非常出色,一直是他的骄傲。他想,这样小悦的以后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周陈又接到一单大生意,他去的云南。回来后,周陈说内部有卧底,叫冷寒,让他去国外避一避。他却回了青台,他不愿错过小悦的婚礼,他想牵着她的手,请那个得到她的男人好好地待她。
在中山路的酒吧,有一个人过来坐在他身边,他扭过头,讥讽地弯起嘴角,那是冷寒。
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他非常平静。
这样也好,不再看天上太阳透过云彩的光,不再找约定了的天堂,不再叹你说过的人间世事无常,借不到的三寸日光。天堂,是我可以敞开心扉爱你的地方。
他对冷寒说:“求你,再给我几天,等我妹妹结了婚,我跟你走。”
童悦慢慢地躺下,把手放在肚子上,黑暗中,听着窗外的雨疏风骤,她非常平静。
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这世上终有一个人,认真地爱过她,不计回报,不问她的从前、现在、将来,爱她一生一世,没有背叛,没有误会,没有猜测,爱她如珍宝,爱她如生命,给她一个家,在她将要走下去的路上,铺上锦毯,栽满鲜花。
也许会有那么一点孤单,但能挺住。六十年后,她也要去向另一个世界。岁月无敌,终是会见到的。
这一生,她不会像太空垃圾一样,她有了属于她的归宿,不会有人让她滚,也不会有人对她说“你不要再回来了”。
这一夜,童悦睡得非常好。苏陌就稍微闭了会儿眼,就那一会儿,他睁开时,外面已大亮。雨停了,风住了,阳光在树梢间跳跃着。
童悦的脸虽然还是面无血色,但人有点精神了。他松了口气,摸摸冒出胡茬的下巴:“我去洗个脸,然后带你出去吃早饭。”
他出来时,童悦已换上出门的装束,屋子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出去后,他们就不过来了,直接去机场回青台。
“我忘了关电闸还有水龙头。”门拉开,她紧张兮兮地叫道,扭身就要进门。
苏陌拦住她:“这些事,男人做不是更好吗?”
“这是我的家,我总是要学会的。”她坚持。
苏陌苦恼地闭了闭眼:“在这儿等着。”
他进屋检查了窗户、开关、龙头,确保离开一两个月都不会有什么事,这才出来。
两人都有点沉默。
早餐吃的是上海小馄饨,还有生煎包、蟹黄包,苏陌其实没有胃口,是想陪童悦好好地吃点,昨天一天她就喝了杯牛奶,吃了两片面包。童悦一闻馄饨味,唇一抿,扭身就跑,回来后,眼中泪水汪汪的。让她再吃,她直摇手,他去买了杯甜豆浆,她倒是喝下去了。
“我想去商场给阿姨买点东西。”她对他说,“首饰也好,化妆品也好,或者是衣服,哥买什么给她,她都会非常开心。”
“走吧,我是非常棒的顾问。”
在上海,坐地铁比坐公交车、打车方便多了。两人去坐地铁,人特别多。他抬起手臂护在她身后,并且礼貌地保持十厘米左右的距离不碰到她的背。
“我很喜欢上海,时尚大都市,似乎有什么梦想在这里都能实现。曾经复旦和交大都邀请我来教书,可惜我选择从政。不过这两年我并没有丢弃专业,如果我愿意,我想在这两所大学之中找个席位不难。”他笑起来很俊雅,牙齿雪白,短发细碎。睡了一夜的沙发,难得衣衫都服服帖帖。
“少了前呼后拥、溜须拍马,您会习惯?”走出地铁,是步行街,外地人都爱到这里买东西。
“可是我生命里会多点非常重要的东西。”他说着朝前面偏了偏头,示意商场到了。
买齐东西后,两人走到了外滩,找了家餐厅吃午饭。领桌是对年轻父母带着孩子,好像是过来旅游的,孩子闹个不停,妻子有些不耐烦,板起脸训斥,老公则好有耐心,把孩子抱出去哄着。
童悦的目光追着那老公的身影,表情落寞。“男人说起来非常阳刚,内心里通常比女人温柔。在妻子怀孕时,做父亲的意识并没有那么强烈,他出去和朋友玩,待到夜深回家,出差几天也没什么牵挂。但伴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也慢慢地长大,成为合格的父亲,而妻子呢,在他眼中也如小女儿般。”苏陌眼睛深邃如海,语气轻快明朗。
她玩着面前的汤匙,淡淡地笑了笑。
吃完,两人打车去机场。安检结束,并肩走向登机口时,他说:“小悦,你说过我的身上有彦杰也有你父亲的影子,所以你才情不自禁地靠近。”
她呆住。她是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时亦心还活着,彦杰也好好的,她贪心,想要的东西很多,而他的温暖就像为她那时量身定做。
“当我是彦杰,当我是你父亲,都可以。你喜欢上海,我和你一同待在上海。你喜欢国外,我带你移民。所有的责任和义务,我与你一同承担。你的快乐、痛苦,我与你一同承受。”
她不出声,她懂他话中的意思。他是知道她所有的人,包括内心,包括外表,包括已发生和未发生的。在艰难的时候,他总在她身边,她不得不依赖他。他的包容像宽广的海,仿佛无意要任何回报。其实爱情是自私的,他直接伸过手,戳向她的心。
“我知道你现在痛苦到极点,不可能在心里容下别的。我就是声明态度,后面我就着手准备辞职的事。你别露出愧疚的表情,我不是为你,我是为自己。彦杰那般年轻,人生却骤然而止,我只想抓住我能抓到的东西。幸福是简单的,也是平淡的,你只要让你的心靠过来。”
“这太难了。”她叹息。没有引力的情况下,任何物体都不能靠近。
“难才可贵。走吧!”他扬起俊眉,眼中尽是温柔。
到达青台是下午四点,出了机舱,她头有点晕,脸闷得通红通红,走得非常慢。
“直接回家休息吗?”他问。
“我先回爸爸那里,把东西送过去。”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钱燕。
“你只能在那待待一会儿,你控制不住情绪,她会起疑心的,老人们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她点头:“阿姨和我不亲,不愿理睬我,我不可能待久的。”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我去监督你。”
“不用,你回单位去吧!您可是大局长,马上高考、中考,忙的事很多。”
“不是非我不可,换了别人一样可以做得好。不过,我会等所有的考试结束。我做学者比做局长自信。”
两人说着话走出机场,下午的阳光还很强,穿过玻璃幕墙,光芒四射地洒过来。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一睁开,便看到五米外站着的叶少宁。
“怎么了?”苏陌跟着她站住。
话音刚落,叶少宁的拳头,已经对着他的脸挥了下来。
苏陌闪躲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身子踉跄一下向一侧倒去。谁料,叶少宁的另一拳又挥了过来,落在嘴角,他很快就感到口齿间溢满了血腥气。他定了下神,稳住脚步,慢腾腾地拭了拭嘴角,看看两眼血红的叶少宁,笑了。
这下更激怒了叶少宁,他上前一步,揪住苏陌的衣领:“苏大局长,您真当我是吃素的吗?”
苏陌只笑不答。
人群喧哗起来,惊惧地纷纷退向两边。
“叶少宁,你疯了。”童悦冲过来,死命地掰叶少宁的手指。
“你说得很对,我是疯了,很不正常。”叶少宁低吼着,因愤怒到极点,五官都像错位了,“我是用绳子绑着你,还是用枪对准你,以至于你去哪儿都不敢吱一声?我差点把青台都翻遍了,最后还是用手机定位,才知道你原来没有失踪。童老师,购物愉快吗?假期愉快吗?”
“叶少宁,你松手,我们回家说话。”被人这样围观着,童悦又臊又窘。
“我查了那么多航班班次,当然是要接你回家。不过我要警告下苏大局长,以后怎样,我不知道,但现在童悦的老公叫叶少宁,您务必给我记清。您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放马过来,别干些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事。”
此时的叶少宁就像一个爆炸物,发热发光极度膨胀,吱吱冒着白烟,随时都有可能四分五裂。
“叶少宁,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快松手。”童悦尽量让声音平缓,不刺激到他。
“小悦,我没关系,让叶总把气出尽了吧!”纵使嘴角红肿、带血,苏陌依然风度翩翩。
“小悦?这是您能叫的?”苏陌脸上的笑、看向童悦的怜爱眼神,像刺一般戳痛了叶少宁的心,放下去的拳头又挥了起来。童悦抢先挡在了苏陌的前面。收拳已来不及,只得改变方向,拳头落向了一边的大理石柱,眼见着手背立刻肿成了个馒头。他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护苏陌,她怕他受伤,她在意他。
“苏局,要不要报警?”来接机的司机见领导被打,挤进人群,冲了过来。
“叶总!”傅特助也适时地出现。
“不需要,这只是个误会。”苏陌抱歉地朝众人笑笑。
童悦狠狠地深吸一口气,向苏陌鞠了个躬,惭愧不已道:“苏局,对不起。”
“哪里的话,我就不送你了,别把东西落下!叶总,我随时恭候你的电话。”苏陌理了理衣衫,微微点下头,翩然而去。上了车,司机担忧地回头看看苏陌,“去医院上点药吧!”
“这点小伤算什么。”苏陌的心情好像一点也没受影响,“我都不记得上一次与人打架是什么时候了?高中?大学?哈哈,多少年都没有这般血气方刚了。”
浑身热血沸腾,心跳得非常迅猛,他感到开心,这是意想不到的局面。叶少宁把事情挑明了,好事,不然小悦闷葫芦似的,他都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追求小悦了。
傅特助的车开得不太快,车内的气氛沉闷得他都不敢大力喘气。叶少宁与童悦占据了后座的两侧,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仿佛是两个搭顺风车的陌生人。
一束香水百合讥讽地横在两人中间。
叶少宁握着手腕,青台今天的气温很高,吹进车内的风太暖,他闭上眼,怎么都没有想明白——怎么就沉不住气呢?怎么就动手了呢?他看看童悦,明明这么近,他却觉得她像风,他快要抓不住了。
“叶总,还有别的事吗?”傅特助看看这对夫妻,不敢走开。
“没有,你回去吧,谢谢了!”叶少宁说道。
童悦看都不看他,直直地走向电梯口。他想帮她拿几只袋子,疼痛的手腕怎么也使不上力。一进屋,童悦放下东西,立刻就进了卧室。他跟进去,看到她在收拾行李。
“你要干吗?”她不搭腔,手中速度加快。“童悦,你到底想干吗?”他砰地按下行李箱,咄咄逼人地瞪着她。
“我要搬出去,你看不出来?”她平静得令他崩溃,“我不认为我们还适合待在一个屋檐下。”
“给我个理由。”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几根红丝:“我们草率结婚,其实并不相爱。我也努力过,却融不进你家。你妈妈讨厌我,我其实也非常讨厌她,以前只是忍着,现在我觉得忍不下去了。”
“就这些?”他冷笑。
她咬着唇,静静地立着:“还有,我遇到了真心爱我的人,所以按照协议,我净身出户。”
曾经,她视他如温暖的光源,渴盼他给她一个家。可惜他的真命天女出现了,人的能量是有限的,他的光、他的暖照不到她这里。罢了,松手吧!从上辈子的恩怨情仇中挣脱,不用再去抢再去夺。没有必要再去质问、斥责,她成全他的江山、成全他的美人。
“你头脑在发热吧?”他蹙起眉头。
“叶少宁,你应该感到开心,这样子,你就不必遮着掩着,可以勇敢去追求你的真爱,不用徘徊,不用彷徨,不用纠结,不用埋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人,多好!”
“原来你是为我着想,那你知道我心里面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沉默着,她不屑提那个名字。
“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车欢欢在和我赌气?我已经决定不再见她了。”
“叶少宁,我不想听,我要走了。”
他脸倏地一沉,突然抱起她冲进浴室,把她按在浴缸里,花洒一开,哗哗的冷水像暴雨般打下来,“你给我清醒清醒,好好地想想自己在做什么。你要我永远不要放开你,你说想永远和我在一起,那时候,你是在梦呓吗?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把我当什么?”
虽然是五月了,但水温还是很凉,又那么急,眼睛很快就睁不开了,鼻子、耳朵里都灌满了水,童悦使劲地推他,想冲出去。
“叶少宁,你个浑蛋,放手,放手。”
盛怒之下,力量大得惊人,他按住她:“这就受不了,你知道人在火上烤的滋味吗?”
她本来就头晕,现在冷水一激,上下牙咯咯作响。“叶少宁,不要让我恨你。”她无力地从水柱中看着他,眼前怎么会是两个人?
“反正你也不爱我,恨吧,没关系,我也没那么喜欢你。”
他在说什么?她奋力地想听清,身子越来越沉,头顶上黑压压的山压过来,她哆嗦着,打着冷战,咕咚一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