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唐晚书真的没有随许水星来港城之后, 苏蒻婉脸上的失望掩饰不住,她牵着许水星的手往院子里走,“那下次你回来,把他带上呀, 让我也见见, 我还没见过呢。”

“有这么着急吗?”许水星不太理解苏蒻婉的迫切。

苏蒻婉板着脸, “这你就不懂啦,如果谈得合适的话, 就可以商量订婚的日子啦, 订婚要准备许多许多东西呢,半年…一年?虽然你阿爸和唐老爷子年轻时有交情, 可那毕竟也是年轻时候呀,该走的流程可一个都不能少的哦。”

许玉生在一旁听见这番话,翘翘嘴角,默不作声。

“妈妈, ”许水星加重了语气, “我还没想过结婚的事情。”

苏蒻婉愣住,“没…没想过吗,那你在想什么?”

“想珠珠阿姨做的饭。”

珠珠阿姨二十多年前到港城来务工, 做得一手川湘菜,苏蒻婉刚生产完,身体虚弱得不行,许玉生找了几个月嫂都没能让她满意, 最后还是许玉生带苏蒻婉出去散心, 苏蒻婉闻到码头盒饭的味道, 非让许玉生去买。

之后苏蒻婉便就只吃那家的盒饭, 许玉生见她喜欢, 便将做饭的珠珠请到了宅子里,在这宅子里,珠珠一来就是二十多年。

许水星也爱吃她做的饭,离家出走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携带不便,她当时还想把阿姨也一起打包带走。

绕过花园和喷泉,进了屋子之后,行李已经被阿姨提着送上楼,厅内的唱片机放着咿咿呀呀的歌曲,站在老式唱片机旁边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成了点,显得有些落拓,他用手指一张一张拨开柜子里的唱片。

听见动静,许元永扭头过来,目光看见许水星的时候,他略显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在许玉生轻咳一声过后,他取出一张唱片,声音温和地向许水星打了个招呼,“妹妹回来了啊。”

许元永是许玉生大房生的小儿子,三十多快四十岁,一直未婚,他在生意上很有天赋,但为人懒怠,安于现状,不怎么讨许玉生欢心,连带着他妈也有些嫌弃他。

“四哥好。”许水星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她跟这些兄姐没什么感情,年龄差太多,加上许家的孩子从小就有竞争意识,难以交心,许水星和他们不熟。

她扭头看向许玉生,“我先上楼洗个澡,你自便。”

她上楼去之后,许玉生憋着一张便秘脸指着许水星跑走的方向,咳嗽了几声,苏蒻婉忙过去给他拍背,许玉生低骂两句方言,“还有没有把长辈放在眼里!”

苏蒻婉扯了下他的胡子,“那你笑什么?”

最疼爱的小女儿终于肯回家了,他分明是高兴的,忙不迭地杵着拐杖在门口接,却偏偏要摆出一副大家长的严肃相。

不过许水星从来不吃他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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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跟之前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她不在,许玉生和苏蒻婉都不会让人随意进入她的房间,更别提乱动她房间里的东西。

虽然她不喜欢许家整个给人的氛围,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感情还是难以抹消的。

港城十多度的天气,不冷不热,穿什么都挺合适,许水星只穿了件没加内绒的薄卫衣和牛仔裤,便从房间里出来了。

穿过走廊时,她接到唐晚书的电话。

唐晚书那边安静得很,“不是说好,飞机落地就给我打电话的吗?”

许水星正伸手把领子里的头发给拿出来,“……忘了。”

“那你现在到家了?”唐晚书转悠着手里的钢笔。

“你什么时候和我妈加上微信了?”许水星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问了自己比较疑惑的点。

唐晚书也没有隐瞒,直接就说了。

“上次你生病住院,妈妈主动提出添加我为好友,妈妈是长辈,我拒绝她好像不太好……”

这是唐晚书一贯以来的手法,许水星咳嗽两声,示意对方打住,以退为进暂且不提,许水星先纠正他的称谓,“是阿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唐晚书的声音重新响起,“可是妈妈很喜欢我这样叫她。”

许水星已经勉强知道了唐晚书是一个白切黑,从自己去见陈达,他的翻脸,就能很明显看出来,他很会隐忍和克制,这样的人,如果是一个没心眼的乐天派,那太矛盾了。

“唐晚书,你……”

“水星?你在和谁打电话?”身后出现温润的男声。

唐晚书手中的钢笔不轻不重敲在书桌上,落定,“姐姐,谁在叫你?”

许水星回头看了眼,“我四哥,先挂了,晚上和你说。”

“好。”

挂了电话,许元永才走近,他挠挠头发,“你回来之前怎么没和我们说一声,不然现在定个餐厅,我们出去吃个饭?”

许水星摇摇头,“不了,就在家里吃吧。”她和许元永也不怎么熟。

“那陪我到花园里走走吧。”许元永说完,直接朝通往花园的方向走。

许水星没立刻跟上,她在茶水间接了杯水喝,又绕到厨房和珠珠阿姨问了好,最后才慢悠悠走去花园。

花园里栽种了不少百合和向日葵,向日葵是苏蒻婉喜欢的,挨着向日葵的,是一角嘉兰百合,藤蔓挂着一些花苞,开得不算热闹,可与整片花园交相辉映,仍旧是如油画一般美轮美奂。

许元永拿着一把剪刀,修剪着一棵球形万年青长出来的枝条,许水星走过去,直接坐在了旁边的藤编秋千上,她脚尖踩着地,秋千一晃一晃的。

“听苏姨说,你谈恋爱了?”许元永语气慢慢的,就像刮在两人身上的晚风。

“嗯——”许水星觉得这么坐着很惬意,她也乐意和许元永聊一聊,许元永可以说是许家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他也没什么世俗的欲望,食欲,x欲,或者物质方面的,他都没有,甚至被许玉生和他母亲嫌弃时,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除了父母,如果让许水星一定要在许家选一个人,她肯定是选许元永。

“唐家……”许元永抬起头,他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眯着眼睛,睁开眼后,就代表他想好了,他低下头,剪刀的咔嚓声继续响起,“唐家老爷子当年和父亲闹得不太愉快,父亲这些年在很多事情上有些死脑筋,让他和唐家谈的话,我感觉有一定概率会谈崩。”

许水星:“我还没想那么多。”

“你呢,你怎么打算的?”

许元永笑了一声,“我啊,在家里呆到他们受不了我,把我逐出家门的时候咯。”

许是许元永的回答太无厘头,两人一块笑起来,小门那里出现一个阿姨,喊着可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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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人没有到齐,许家就是如此,除非许玉生要求,并且是特别的节日,大家才会聚齐,像这样平常的日子,哪怕是接近过年,家里人也很难全部聚齐。

不过对许水星来说都一样,她的位置一直是在最后,因为年纪最小,但许玉生入座之后,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的位置,“水星坐这里来。”

许水星看看在场的几位兄姐,他们听见许玉生的话,抬眼看了看许玉生和许水星,随即低下头,摆弄面前的碗筷。

苏蒻婉让她坐过去。

许水星只得过去坐下,在后方的许橙伏在桌面上,“几年不见水星,感觉你一点都没变,而且还变漂亮了,四哥,你说是不是?”

许橙是二夫人的小女儿,只比许水星大一岁,她脸上还有一些孩子气,更有一丝属于徐家人有的城府和算计,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唔,是漂亮了。”许元永抬起头,和身后的阿姨说道,“我不要喝酒,帮我从柜子里取一瓶威士忌,随便哪瓶都可以,再给我一些冰块,谢谢。”

许玉生亲手给许水星腿上铺上餐巾,他冷哼一声,显然是冲许元永去的,“除了喝酒睡觉,你还会些什么?还威士忌,别给他拿。”

在餐桌上被训斥,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在,怎么着也让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许元永只是笑笑,“那我不喝了,阿姨,放回去吧。”

许水星看了眼许玉生,又看了眼许元永,看来她没在家的这几年,这两人的关系反而更恶劣了。

阿姨正要关上柜门,许水星扭头,“阿姨,我喝,拿给我吧。”

“诶呀诶呀……你们呀。”阿姨又把酒拿出来,她把酒启开后递给了许水星,许水星则把酒递向许元永,“喝吧。”

许玉生又是一个冷哼,“喝喝喝,喝死你们俩。”

苏蒻婉用筷子打了一下许玉生,“干什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再说出去吃。”

桌子上的菜基本都是许水星喜欢的,苏蒻婉说许玉生三天前就开始念叨她了,开始让厨房准备菜式,有些菜准备工作都要做好几天,他总念叨着许水星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谢谢爸。”许水星低声说了句。

许玉生用公筷又给许水星碗里夹了一块烧腊,“这个好吃,这个你爱吃。”

许橙在对面看着这景象,没什么胃口了,“不吃了,我明天要考试,备考去了。”

许玉生看得都懒得看她,低声和许水星说:“上个月她给男朋友买了辆四百多万的跑车,我说了她,和我怄气。”

“你管她的呀,她花的自己的钱,听说那男朋友也给她花了不少钱。”苏蒻婉也顾着许元永和许水星另外一个姐姐许夭,许夭对她很冷淡,只点点头,然后将她夹的食物放到了另一张空碟子里。

苏蒻婉看见了,柔声问着是不是不喜欢今天的菜。

许夭看了眼许水星:“没有,都挺好的。”

苏蒻婉又开始给她夹其他的菜。

她讨好全家人讨好成了习惯,如果大房二房在这里,她会更卑微。

许水星垂下眼,又开始觉得嘴里的食物味同嚼蜡了。

饭吃到中途,许玉生便放下了筷子,他清清嗓子,用水漱了口,那副老绅士的派头他维持许多年了,“这次回来,就别回去了,京城有什么好,全是沙。”

不等许水星说话,“你和小书的事情,我仔细想过,不合适,你就在家里,等年后,阿爸给你介绍更好的,你去见见,合适的话就定下来……”

“许先生你在说什么?!”苏蒻婉不可置信地发声,她一贯就叫许先生,用亲昵的属于夫妻间的口吻,“我们之前不是……”

“这种事情你不要插嘴,”许玉生目光淡淡地落在苏蒻婉身上,那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眼神,更是没有将苏蒻婉放在平等的伴侣的位置上的上位者的眼神,他看向已经放下筷子的许水星,“我也是为了你好。”

许水星慢慢嚼着嘴里剩下的食物,难怪许元永在饭前约她去花园说了那番话,哪怕许玉生在这些子女当中最爱她,但如果能用她交换到最可观的条件,那也算是两全。

她当初离开,就是厌恶极了许家大家长唯我独尊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任意安排着他人的人生,强迫每个人按照他规定的路线生活。

是她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痛。

也是许玉生将那点父爱拿捏得刚刚好。

“年后我跟唐晚书约了纳米比亚的旅游,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您如果插手的话,”许水星语气徐徐,“我不认为您能达到您的目的。”

许玉生在旁边洗了手,又慢慢走回来,“你的手机我已经让人收起来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家里。”

“要吃什么和阿姨说,去哪儿玩和阿安说……”他后又看向饭桌上其他人,“别让我知道你们其中的哪一个帮她联系上唐家,否则别怪我不给你们脸,蒻婉也是一样。”

他忽然变脸…..不,从一开始就是,从最开始在家门口,苏蒻婉在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就有些怪异。

许水星孤立无援,“您拿我跟唐家谈了什么条件?”

“本来我是想等年后再告诉你,”许玉生叹了口气,他枯槁的手摸了摸许水星的头发,这是他最小的女儿,他哪能不疼,可唐家那个老东西,哼,“但感觉瞒着你,我心里也过不去,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希望他们能给予你百分之十的股份。”

“10?”许水星一下子站了起来,“你狮子大开口啊?”

“没礼貌,坐下!”许玉生佯怒,“是给你,又不是给我,你一个人去那么远,我多担心。”

“我没说要和他结婚,我自己也有钱,”许水星很久没发这么大脾气,她向来能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可是对上许玉生和苏蒻婉,她总是失控,“完全没影的事情,你去找人家谈这种条件,你要不要脸啊?”

话音一落,饭桌上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也只有许水星敢对着许玉生说了吧,连许元永都把酒杯放下了,苏蒻婉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许玉生拉着许水星的手腕坐下,“我也不是真要,但他们要是真给,也能证明小书是个靠得住的,到时候拿不拿,你自己做主,这样总行了吧。”

“手机还我。”

“那不行。”

“许玉生!”

“没礼貌。”

许水星气得浑身发抖,她脸惨白,完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许玉生的控制欲和专断变本加厉,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

苏蒻婉几乎都快以为许水星快晕倒,她惊慌失措地招呼着阿姨,“阿妮阿妮,快拿点冰来给水星冰一冰。”

“我没事,”许水星低头抹了下眼睛,“你们吃吧,我不吃了。”

她转身出了餐厅。

拖鞋踩在地毯上发不出任何声音,但走出餐厅后,许水星还是立刻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她转身,对方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

“水星小姐,我叫阿安,是你的新保镖。”对方皮肤很黑,像是在海岛上风吹日晒过后的皮肤,很健康,有着一口大白牙。

许水星没什么表情,新监视器才更加准确吧。

但她也不会为难只是拿钱办事的人,她上了楼,回到房间里翻箱倒柜,还检查了座机线,果然都没了。

许玉生没跟她开玩笑。

许水星从自己以前的书柜底下翻出一包好些年的香烟,她四处找打火机,但没找到,这时,门在外面被敲响。

阿安的声音跟着响起,“是元永少爷。”

许元永给许水星带来了一包完整的新的香烟和一支打火机,“别和阿爸计较,他年纪大了,犯糊涂。”

“那把你手机借我。”她拿走香烟和打火机,又伸手要东西。

许元永宠溺地笑笑,“妹妹,这不可以。”

许水星说了声谢谢,用力关上了门。

许元永摸摸鼻子,看向阿安,“辛苦你了,水星从小脾气就坏。”

阿安赶紧摇头,黑皮肤底下出现一抹奇异的红,“没有没有,我是水星小姐的忠实粉丝,我不觉得她脾气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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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阳台,晚风把她的衣摆和发梢一块吹得扬起来,冷艳的脸上只剩下平静的冷漠,隐藏在烟雾缭绕后面,她手指烦躁地敲着躺椅扶手,听着花园里的虫鸣,更觉得烦躁不安。

悄然间,一颗泪珠就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这颗眼泪滚进了发丝间,像是从未出现过。

已经二十八岁的许水星,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掉过眼泪了,大部分时候她的眼泪都只在电影里掉,许水星自己不爱哭,她从小就不爱哭。

在这样的大家庭里长大,她自尊心强得出奇,就是因为和年轻时候的许玉生相像,所以许玉生才对她格外偏爱——但现在看来,这种偏爱好像不是什么好事,许玉生明显在为这份偏爱做一些无理取闹的事情。

她觉得生气,又难过,无可奈何之中又夹杂着不安,或许回家本来就是个错误,可苏蒻婉看见她,看起来那样开心。

她抽完几支烟,有些丧气地躺进椅子里,想道,这回,唐晚书不仅知道她是小老婆的女儿,还知道她的父亲利益熏心是个神经病、贪财鬼。

她没有秘密了。

作者有话说:

小书:这样的姐姐,我会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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