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能见灿然？”叶灿然的丈夫刚一坐下就问道，他显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爱人。
“这取决于病人自己的意愿。”马镜清说，言下之意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不明白。”男人坐在他面前，悲伤地说，“我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马镜清点了点头，说：“叶灿然对你的评价也是如此，她告诉过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那为什么！”男人的情绪激动起来，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语气颓然，“那为什么当初她不愿意跟我继续生活在一起？非要跟我离婚不可。”
马镜清嗟叹一声，说：“愧疚有时候对一个人来说也是很沉重的，说不定是最沉重的东西。还是那句话，最重要的是病人本人的意愿。不过，有一点我是很清楚的，她选择离开你，是希望你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已经四年了，我知道你还是无法彻底放下，但你也该继续前行，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你对叶灿然的关心，不见得一定要以丈夫的名义。说到这里，据我所知，近一年你似乎有再婚的意愿？”
男人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说：“那都是糊弄家人和同事才说的，院长，让我跟灿然见一面吧，自从她来到康乐家之后，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
说到这里他看起来有些迟疑，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含糊：“我想告诉她，我还在等她，离婚协议书我还没有签字……”
马镜清惊讶地抬起了头，这句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懊恼地抚额，他原本想要诱导叶灿然的丈夫说出自己现在良好的生活状态，这样一来说不定叶灿然就能放下自己的愧疚。根据康乐家的调查，离婚协议是他们三年前签下的，他在外界的生活也有条不紊，逐渐步入正轨。显然，康乐家的调查人员低估了这个男人对叶灿然的爱。
“马院长，你怎么了？”男人问。
现在也只能见机行事了，马镜清暗叹一声，好在大门并没有被打开，也听不到门外有任何异响。于是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作为医生我无权干涉，但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告诉叶灿然比较好。”
男人没有回答，但神情里尽是无法掩饰的沮丧，最终他默默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的判断，如果灿然准备好见我了，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会立刻出现。”
两人的谈话会客厅外听得清清楚楚。
张雨昂看着叶灿然猛地浑身一颤，原本脸上就没有什么血色可言，现在更是变得一片惨白。然后她没等马镜清找他们谈话，便自顾自地离开门诊楼。她看起来是那么悲哀和痛苦，让张雨昂没能说出任何一句话。叶灿然离开后，张雨昂感到一种深深的困惑，听起来至少她在外面的生活是幸福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来到康乐家，又为什么不愿意见自己的丈夫一面。他发觉叶灿然的情况在自己的理解范围之外，他从未考虑过：一个人选择离开，是为了让另一个人过得更好。母亲当时是这么想的吗？不，不是的，父亲和自己的生活分明因为母亲的离开变得一团糟。但无论如何，不是所有的离开都意味着抛弃，这种念头出现在了张雨昂的脑海，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大门被无声地打开，男人颓然地走了出来，张雨昂看得出来他深受打击。
男人走远后，张雨昂站起身来，走进会客厅。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马镜清向他打招呼。
张雨昂走到马镜清的面前，环顾四周后问道：“今天怎么没有安保人员？”
马镜清笑着回答：“根据我们最近的观察，你的躁狂症已经基本得到了控制。”
“这么说，我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马镜清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说：“还需要时间来判断，很多病人在这里时，病情都得到了控制，但一旦回到了外面的世界，病情就会反复。”
张雨昂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发觉自己并不急于离开康乐家，在这里他至少感受到了一种轻松和充实，在外面的世界里，他可没办法这样生活。但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姜睿所说的话，他的内心被轻轻动摇了，一个小小的念头萦绕在张雨昂的脑海中：或许这里的生活只是一种假象。
不过他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讨论这些，他问：“程一勇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镜清抬起头说：“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他最近的情绪可能会不太稳定，我知道你最近跟他走得比较近，那孩子之后或许需要你的帮助。你需要更耐心地对待他，一定要耐心，这也是集体治疗的重点。”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我自己的判断，”马镜清说，“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
“你今天之所以答应见我们，不仅仅是因为程一勇吧？还有叶灿然。”
马镜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然后笑着回答：“你看起来很关心他们，这也说明你们建立起了联系。”
张雨昂不喜欢马镜清说话的语气。
“程一勇会因为今天的事接受之前进行过的治疗吗？”
“我们会做判断的。”
“我跟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我觉得他的状态正一天天好转。”
“作为医生，我也是这么判断的。”马镜清说。
张雨昂点点头，自己的任务完成了，然后他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口，马镜清却叫住了他。
“张雨昂，你的心理治疗分两个阶段，第一是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点你做得不错。第二，也就是你接下来必须要做的，是直面你内心深处的空洞和恐惧。”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张雨昂回过头，说：“我没有什么恐惧的，医生，我现在理解了你之前的话，我只是被困在攀比和物欲里了。”
马镜清说：“我之前告诉你的，是引发你病情的表因，是为了让你更好地理解自己的状况。手机也好，外面的生活节奏也好，只是引发你躁狂的一部分原因。就像你说的，有人身处同样的环境，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患上躁狂症，因为填补空洞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种。”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雨昂回过头问。
“你会明白的。”马镜清说完，便低下头处理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