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心理学的基本原则之一是,所有的精神现象都可以被看成是为某一确定目标所做的准备。在前面已经讨论过的精神生活的构成中,我们可以看到不断为将来所做的准备,而在将来,个体的愿望似乎都能实现。这是一种普遍的人类经验,我们所有人都必须经历这一过程。所有谈到未来理想状态的神话、传说和英雄传奇都与此有关。人们对于曾经有一个天堂的坚定信仰,以及对这一进程的进一步共鸣——人类都有这样一个愿望:未来,所有的困难都将迎刃而解——可以在所有的宗教中找到。灵魂不死或灵魂轮回转世的信条,都相信灵魂会获得一种新构成这一信念的明确证据。每一个神话故事都是见证,见证了人类从未放弃对幸福未来的希望这一事实。

一、游戏

在儿童的生活中有一个重要的现象,非常清楚地展现了为未来做准备的过程。这就是游戏(play)。我们不应把游戏视为父母或教育者们随意想出的主意,而应将其看成是教育的辅助,是促进儿童精神、幻想及生活技能发展的刺激物。为未来而做的准备可见于所有的游戏之中。儿童对待游戏的态度、他做出的选择,以及他对游戏的重视程度,都表明了他对周围环境的态度及其与环境的关系,以及他与同伴产生关联的方式。他是心存敌意还是对人友好,尤其是他是否有想成为支配者的倾向,在他的游戏中都表现得很明显。在观察做游戏的儿童时,我们能够看到他对待生活的整体态度。游戏对于每一个儿童来说都是最为重要的。儿童的游戏应被看成是对未来的准备。这些事实的发现应归功于教育学教授格罗斯(Gross),他在动物的玩耍中也发现了同样的倾向。

但是,仅用“准备”这一概念尚不能穷尽我们有关游戏本质的观点。最为重要的是,游戏是一种社会性的、公共的活动,它能使儿童满足并实现其社会感。回避游戏和玩耍的儿童总是会让人怀疑他们不能很好地适应生活。这些儿童往往很乐意回避所有的游戏,或者当他们被强迫和其他儿童一起玩游戏时,通常都会扫了其他儿童的兴致,惹得大家都不高兴。骄傲、低自尊,以及随之而产生的对于扮演不好自己角色的恐惧,往往是这些儿童出现这种行为的主要原因。总的来说,通过观察游戏中的儿童,我们将能够很有把握地确定这个儿童的社会感总量。

想要优越于他人的目标(这是游戏中表现出来的另一个非常明显的因素),在儿童想成为发号施令者和支配者的倾向中显露无遗。只要观察一下儿童怎样强出风头,以及他在何种程度上更喜欢那些让他有机会满足想成为主角之欲望的游戏,我们就能发现这种倾向。几乎所有的游戏都至少含有下列因素之一:为生活所做的准备,社会感,对支配、统治地位的追求。

不过,游戏中还存在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儿童在游戏中表达自己的可能性。在游戏中,儿童或多或少会表现出真实的自己,而且,他与其他儿童的关系也会激发他的表现。有一些游戏特别强调这种创造性倾向。在为未来职业做准备方面,那些有可能让儿童的创造性精神得到锻炼的游戏特别重要。在许多人的生活经历中,我们恰巧可以看到,他们小时候给洋娃娃做衣服,后来长大了便给成年人做衣服。

游戏与灵魂密不可分。可以说,它是一种职业,而且,我们也必须将它看成是一种职业。因此,打扰一个正在玩游戏的儿童,并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们绝不应该把游戏看成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在为未来做准备这一目标方面,每一个儿童内心都已经有了他在将来某个时候将会成为的成人的东西。因此,如果我们了解一个人的童年,那么,在对他进行评价时,便能更容易得出结论。

二、注意力与注意力分散

注意力(attention)是位列人类成就最前沿的心理过程的特征之一。当我们用自己的感官去感受体外或体内某件特别的事情时,就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紧张感,这种紧张感不会延伸至我们的整个身体,而是局限于某个感觉器官,如眼睛。我们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被准备着。以眼睛为例,眼轴的方向就给了我们这种特殊的紧张感。

如果注意力引起了我们灵魂或运动组织任一部分的特殊紧张感,那么,其他部分的紧张感就会在同一时间被排除在外。因此,一旦我们希望专注于某一件事情,我们就会希望排除所有其他的干扰。就灵魂而言,注意力意味着一种愿意在我们自己与某一确定事实之间架起一座特殊桥梁的态度,或者意味着一种为进攻(这种进攻是出于需要,或出于某一不寻常的情形,要求我们将全部的力量都指向于某一特定的目标)而做的准备。

除了病人和弱智者,每一个人都拥有集中注意力的能力,但我们经常也能看到注意力不集中的人。这些人之所以注意力不集中,原因有两个。首先,疲劳和疾病是影响注意力的因素。其次,还有一些人之所以注意力缺失,是因为他们不想集中注意力,是因为他们应该去注意的对象不符合他们的行为模式;然而,当他们考虑某件切合其生活方式的事情时,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唤醒。注意力缺失的另一个原因是对抗倾向。儿童很容易产生对抗倾向,对于提供给他们的每一种刺激,儿童的回答往往都是“不”。我们有必要让儿童公开地表现出这种对抗倾向。教育者及其所采取的教育策略的职责是:将儿童必须学习的东西与他的行为模式联系起来,使之贴合他的生活方式,从而缓解他的对抗倾向。

有些人能用眼睛看到每一个变化,能用耳朵听见每一个变化,还能感知到每一个变化。有些人完全用他们的眼睛去探索生活;有些人则完全用他们的听觉器官去感知生活。有些人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注意不到,他们对视觉对象毫无兴趣。我们可能会发现,有的人在其情境保证了他会非常感兴趣时,却仍注意力不集中,这是因为他较为敏感的感受器没有受到刺激。

唤醒注意力最为重要的因素是真正根深蒂固的对世界的兴趣。兴趣所在的精神层面比注意力要深得多。如果我们有了兴趣,那么,不言而喻,我们应该就会去注意;只要有兴趣,教育者就无须担心注意力的问题。兴趣成了人们为实现某一明确目标而掌握一门知识的简单工具。每个人在这个过程中都曾犯过错误。由此,我们便可断定,当某种错误的态度在某个人身上固着下来,注意力同样也会牵涉其中,从而使注意力指向那些在为生活做准备的过程中并不重要的东西。当兴趣指向个人自身的身体,或指向个人自己的权力时,只要牵涉这些兴趣,只要有能赢得的东西,只要自己的权力受到威胁,他都会注意力很集中。只要对权力的兴趣没有被某一新产生的兴趣所取代,注意力就绝不可能与任何与此无关的东西相联系。我们观察到,当儿童的被认可状态和重要性受到怀疑时,他们立刻就会集中注意力。然而,当他们感觉到某件事情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大不了”时,其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分散。

注意力缺失实际上仅仅意味着:某人宁愿从某个要求他集中注意力的情境中撤离出来。因此,说某个人不能集中注意力是错误的。我们很容易就能证明他可以做到注意力非常集中,只不过他总是专注在别的事情上罢了。所谓的意志力缺失和活力缺乏,与注意力不能集中的情形很相似。在这些病例中,我们常常发现,顽强的意志力和不屈不挠的活力会从不同的方面表现出来。治疗并不简单。只有改变个体的整个生活方式,治疗才有可能成功。面对每一个这样的病例,我们都可以肯定:患者的注意力之所以缺失,仅仅是因为他所追求的是另一个目标。

注意力不集中(inattention)常常会成为一种永久性的特征。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人:每当派他去做某一项明确的任务,他要么拒绝去做,要么只完成部分任务,要么完全逃避,结果,他总是成为其他人的负担。经常性的注意力不集中慢慢就成了他们的一种固定的性格特征,一旦他们必须去做某件要求他们做的事情时,这种特征就会表现出来。

三、过失犯罪与健忘

我们通常所说的过失犯罪(criminal negligence)指的是由于我们的疏忽,没有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从而导致某一个体的安全或健康受到威胁的情况。过失犯罪这种现象表现出了最大程度的注意力不集中。这种注意力缺失的基础是对同伴缺乏兴趣。通过观察儿童在游戏中的过失行为的特征,我们就能断定这些儿童是只考虑他们自己,还是也会顾及他人的权利。这些现象是衡量一个人的社会意识和社会感的明确标准。当社会感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个体就很难对其同伴产生足够的兴趣,即使在惩罚的威胁下也是如此;而一旦有了发展得很好的社会意识,这种兴趣的产生也就不言而喻了。

因此,过失犯罪就等同于社会感的缺乏,但我们不能太狭隘,以免忘了去调查个体为什么对其同伴不具备我们所期望的兴趣。

将注意力局限在一定范围内,就会导致健忘,就像我们有时候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贵重物品上,结果会将其丢失一样。虽然有可能产生较大的紧张状态,也就是兴趣,但这种兴趣可能会因为心情不悦而遭到极大的抑制,以至于开始出现记忆的丧失或减弱,或者至少因此而助长了这种影响。比如,儿童丢失课本就是这样一个例子。我们总能轻易就证明,这是由于他们还没有习惯学校的环境。经常弄丢钥匙或把钥匙放错地方的家庭主妇,通常都是那些从未友好地接受家庭主妇这一职业的女人。健忘的人通常不愿公开地反抗,但他们的健忘还是暴露了他们对工作缺乏某种程度的兴趣。

四、无意识

我们所描述的通常是那些没有意识到其精神生活现象之意义的人。即使是注意力非常集中的人,也很少能告诉你他为什么一眼就看清事物的全貌。有些精神机能在意识领域是找不到的;尽管我们能够有意识地迫使自己的注意力达到某种程度,但对这一注意力的刺激却并不存在于意识内,而存在于我们的兴趣中,而这些兴趣绝大部分又存在于无意识领域内。从其最大范围看,这既是灵魂生活的一个方面,也是灵魂生活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可以在一个人的无意识中寻找并找到他的行为模式。而在他的意识生活中,我们所面对的只不过是一段影像、一张底片。一个虚荣的女人通常对自己在许多场合表现出来的虚荣心毫无知觉;相反,她的行为举止只会使任何人都明显地感觉到谦逊质朴。我们没有必要让一个虚荣的人知道他自己的虚荣。事实上,就这个女人的目的而言,试图让她知道她自己的虚荣,注定徒劳无获,因为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虚荣的人,她就不会再继续虚荣下去了。只有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一些无关的或不相干的事情上,我们才看不到自己有任何的虚荣心,从而,我们便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戏剧性的安全感。这整个过程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如果你试图跟一个虚荣之人谈论他的虚荣心,你会发现,这个话题很难谈论下去。他可能会表现出回避这个话题的倾向,拐弯抹角,闪烁其词,以免扰乱他原有的平静;但这却更加坚定了我们的观点。他想玩一些小把戏,而当有人漫不经心地试图揭穿他的小把戏时,他立马就会采取防御的态度。

人可以分为两类:对自己无意识生活的了解高于平均水平的人和低于平均水平的人;也就是说,分类的标准是其意识范围所达到的程度。在许多病例中,我们都很巧合地发现,第二类人通常将其注意力集中在很小范围的活动上,而第一类人往往关注多层面的活动领域,兴趣广泛,他们对人、事物、事件、观念等都有浓厚的兴趣。那些感到自己被逼入绝境的人自然只满足于生活的一个小层面,因为生活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因此,他们无法像那些遵守比赛规则的人那样清楚地看到生活的问题所在。他们是糟糕的队友。他们不能理解生活中较为美好的事物。由于他们对生活的兴趣非常有限,因此他们只能感知到生活问题中无关紧要的部分,而其原因在于:他们害怕拥有更为广阔的视野就意味着个人权力的丧失。就个体的生活经历而言,我们常常发现,有人对自己的生活能力一无所知,因为他低估了自己的价值。我们还发现,他对自己的缺点也不够了解;他可能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而事实上他做什么事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反之亦然,他可能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但更进一步的分析则表明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你怎样看待你自己,或者其他人怎样看待你,事实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人类社会的一般态度,因为这种态度决定着每一个人的每一种愿望、每一种兴趣和每一种活动。

我们下面要讨论的还是两类人。第一类人过着一种更有意识的生活,他们会用一种客观的态度看待生活问题,不会被任何东西蒙蔽双眼。第二类人往往会用一种带有偏见的态度看待生活,他们只能看到生活的一小部分。这种人的行为和语言总是会无意识地受到某种方式的指引。这两种类型的人如果生活在一起,可能会出现重重困难,因为他们总是相互对立。这并非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很可能他们不对立才不寻常。他们都对自己的对手一无所知,都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并且摆出理由表明自己是捍卫和平与和谐的战士。但事实却并非他所说的那样。实际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不用反对的话语从侧面攻击他的对手,尽管他的攻击从外表看并不显眼。只要更为仔细地审视一下,我们便可发现:他整个一生都沉湎于一种敌对的、好战的态度之中。

人类身上已经发展出了一些力量,尽管他们对其一无所知,但这些力量却一直在发挥着作用。这些能力隐藏在无意识之中,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有时候,这些能力在未被发现时就会导致痛苦的后果。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在其小说《白痴》(The Idiot)中就曾用非常优美的语言描述过此种情况,以至于自那以后这就成了心理学家们每每谈到便深感惊奇的事情:在一次社交聚会上,一位贵妇人用嘲弄的口吻提醒公爵(小说中的主人公)不要碰翻了他身边那个价值连城的瓷花瓶。公爵向她保证他一定会小心,但几分钟后,花瓶倒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在场的人都不认为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每个人都觉得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件,这相当符合这位公爵的性格,他感到那位贵妇人的话侮辱了他。

在对一个人做出判断时,我们不能只看他有意识的行为和表现。通常情况下,他没有意识到的思想和行为中的一些微小细节会给我们提供更好的有关其真实本质的线索。

例如,那些经常做一些令人不悦的动作,如咬指甲、挖鼻孔的人并不知道,这些动作已经表明他们事实上是非常顽固的人,因为他们不了解这些动作与他们的性格特征之间的关系。但我们却完全清楚,这样的儿童必定曾因为这些习惯而一次又一次地遭到责骂;而即使经常受到责骂,他也没有改掉这些习惯,那就表明他一定是一个顽固的人!如果我们在观察中更为专业、熟练,那么通过观察这些反映他整个存在的微小细节,我们就能得出有关任何人的非常深远的结论。

接下来的两个病例将向我们表明:无意识的事件保留在无意识之中,这一点对于精神系统来说非常重要。人的灵魂具有指导意识的能力,也就是说,人的灵魂能够从某种精神运动的观点出发,将必要的东西保留在意识的层面,反之亦然。只要有助于个体行为模式的维持,它就能够使一些东西保留在无意识层面或使其变成无意识领域的内容。

第一个病例是关于一个年轻人的,他是家中的长子,和妹妹一起长大。在他10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非常聪明、善良、讲道德的人)就只好开始负责起他们的教育。这位父亲花费了大部分的精力,想将儿子培养成为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并不断激励他向着更大的目标前进。这个小男孩努力成为班上的尖子生,发展得非常优秀,在道德品质和科学素养方面,他总是独占鳌头,这让他的父亲非常高兴,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期望儿子能在生活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年轻人也形成了一些令他父亲非常担忧的性格特征。父亲竭力想帮儿子改掉这些性格特征。与此同时,这个小男孩的妹妹长大了,成了他强有力的对手。妹妹发展得也非常好,只是喜欢利用自己的柔弱作为武器以获得成功,所以,她常常以牺牲哥哥为代价来提高她自己的重要性。在家务活方面,她非常能干,这使得哥哥很难与她竞争。作为一个男孩子,哥哥发现自己很难在家务活上获得认可并显示出自己的重要性,虽然他在其他领域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这一切。父亲很快注意到,儿子过着一种很奇怪的社会生活,而且,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这一切变得越来越明显。事实上,他没有社会生活。他对所有新结识的人都心怀敌意,如果这些新结识的人是女孩,他就干脆逃之夭夭。一开始,父亲并没有看出这有什么不同寻常,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男孩的社会反应到了几乎不出家门的地步,甚至随便散个步都会让他不愉快,除非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他深居简出,最后甚至拒绝和老朋友们见面,虽然他在学校的表现以及他对父亲的态度仍然无可挑剔。

当这种情形发展到没人能将他弄出家门时,父亲只好带着他去看医生。几次咨询就发现了造成这种困境的原因。这个男孩认为自己的耳朵太小,因此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很丑。事实并非如此。他的理由被医生驳回,医生告诉他,他的耳朵与其他男孩的耳朵并没有什么不同。医生还向他说明,他是想以此为借口避免与其他人接触。这时,他又补充说,他的牙齿和头发也很丑。这显然也不是事实。

另外,我们很容易发现,他有着非比寻常的野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野心,并认为是父亲培养了他的这种性格特征。父亲总是不断地激励他朝着更大的目标前进,好让他在生活中获得更高的地位。在他对未来的计划中,最大的愿望是要在科学领域扮演英雄角色。如果不是他身上还兼有回避所有对人类及同伴之义务的倾向,那么,这个愿望也就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了。这个男孩为什么会用如此幼稚的理由做借口呢?如果这些借口属实,那么,他就有了恰当的理由用一种谨慎、焦虑的态度来对待生活,因为在我们的文明中,形象丑陋的人毫无疑问会遭遇无数的困难。

进一步的分析表明,这个男孩以极大的野心追随着一个特定的目标。以前,他总是班上的第一名,而且,他想一直保持这个第一名。为了实现这样一个目标,他就必须具有专心致志、勤奋刻苦等特质。对他来说,这些还不够。他试图将一切看似不必要的东西都排除在他的生活之外。他可能会这样表达自己的观点:“既然我将名扬四海,既然我将完全献身于科学事业,那我就必须排除一切不必要的社会关系。”

但是,他既没这么说,也没这么想。相反,他以所谓的自己长得丑这一无关紧要的元素当借口,并利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一无关紧要的事实之所以在他的行动方案中很重要,是因为它给了他恰当的理由去做他实际上真正想做的事情。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鼓起勇气,明知错误也要为自己辩解,夸大自己的丑陋,从而能够追求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目标。如果他说希望自己像一个苦行的隐士那样生活,以实现他保持第一的目标,那么,他的心思就尽在众人眼底了。虽然在无意识之中,他已确定致力于扮演英雄角色的目标,但在意识层面,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目标。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希望孤注一掷,冒着失去生活中其他所有一切的危险,来赌这一目标的实现。如果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决定公然地拿生活中的一切作为赌注,以使自己成为科学界的英雄,那么,他可能对自己一定能够稳操胜券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而借口说自己长得丑,不敢与人交往,则似乎更有可能实现他的目标;此外,任何公然说自己想永远保持第一、永远最为出色并愿意为实现这一目标而牺牲所有人际关系的人,都会使自己在同伴的眼中显得滑稽可笑。这将是一个太可怕的想法,一个人们想都不敢想的想法。有那么一些想法是不能公之于众的,这既是为了他人好,也是为了自己好。正因为如此,这个男孩生活中的主导观念只能一直保留在无意识之中。

如果我们现在明确地告诉这个年轻人他生活中的主要动机是什么,并向他说明他之所以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的一些倾向,是因为害怕失去自己的行为模式,那么,我们自然就会扰乱他的整个精神机制。这个个体曾不惜一切试图阻止的事情,现在发生了!他的无意识思想过程一下子变得清晰而透明!那些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想法、有都不敢有的观念,还有那些一旦意识到就会扰乱个体整个行为模式的倾向,现在**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人类有一个普遍的现象:每一个人都会紧紧抓住那些证明其态度合情合理的想法,而拒绝每一个有可能阻止他继续前进的观念。人只敢接受那些在他们自己看来对其有价值的东西。凡是有帮助的,我们就将其保留在意识之中;而凡是有可能干扰到我们的,就推到无意识深处。

第二个病例是关于一个非常能干的男孩的经历,他的父亲是一名教师,时常激励儿子要在班上力争第一。在这个病例中,这个男孩的早期生涯也是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不管他出现在哪里,始终都是胜利者的形象。他是所在的社会圈子里最有魅力的成员之一,有几个关系密切的朋友。

在他18岁那年,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失去了生活中所有的乐趣,心情抑郁沮丧,心烦意乱,不遗余力地想脱离社会。他每交上一个朋友,就很快会跟人闹翻。周围所有人都发现他的行为出现了障碍。然而,他的父亲却希望这种闭门不出的生活能使他更认真、更专注地投身于学习之中。

在治疗期间,这个男孩不断地抱怨他的父亲,说父亲夺走了他生活中的所有乐趣,说他没有了继续生活下去的自信和勇气,说他已经一无所有,只能在孤独中痛苦地打发余生。他在学习上的进展已经变得越来越慢,大学的成绩开始出现不及格。他解释说,他生活中的这一切变化开始于一次社交聚会,当时,由于他对现代文学的无知,他成了朋友们嘲笑的对象。一次又一次类似的经验导致他开始与外界隔离,并成了他远离社交场合的原因。他一口咬定,父亲该为他的不幸受到谴责。父子之间的关系一天天恶化。

这两个病例在许多方面都很相似。在第一个病例中,我们的患者由于遭遇他妹妹这个阻力而失败,而在第二个病例中,阻碍患者的是对其有过错的父亲的好战态度。两位患者都受到我们习惯称为“英雄理想”的观点的指引。他们两个人都非常醉心于他们的“英雄理想”,以至于他们丧失了与生活的一切联系,变得灰心沮丧,只想完全从生活的斗争中撤离出来。但我们相信第二个男孩绝不会对他自己说:“既然我们不能继续这种英雄式的生活,那我就退出生活,在痛苦中度过余生。”

诚然,他父亲是错的,他的教育也很糟糕。但非常明显的是,这个男孩的眼睛只盯着父亲给他的糟糕教育,不断地抱怨这种教育,这是因为他想为自己的退缩找到恰当的理由:假定他所受的教育非常糟糕,以至于只有退出社会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这样一来,他便获得了这样一种处境,即他再也不会遭遇更多的失败了,因为他可以将自己的不幸归咎到父亲头上,父亲该受全部的谴责。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挽回一点自尊,并满足自己对于出人头地的追求。他有一个辉煌的过去,而他未来的成功之所以受阻,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致命的事实:父亲给他的不好的教育妨碍了他进一步发展,从而使他无法取得更为辉煌的成就。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保留在他无意识之中的是这样的一种思路:“既然我现在已经站在了生活战场的前线,既然我已经认识到始终保持第一名已不再像从前那么轻而易举,那么,我应该竭尽全力从生活的战场上完全撤离下来。”但这种想法显然是不可思议的。没有人会说这样的话,但有人的行为举止却表现得好像他已经把这种想法深深植入了内心。这一切还需要通过更进一步的论证才能完成;通过让自己整天没完没了地忙着责备父亲在教育上的错误,他成功地避开了社会,避开了生活中一切必须做出的决定。如果这种思路上升到了他的意识层面,那么,他的隐秘行为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干扰。因此,它一直保留在无意识领域。他有着如此辉煌的过去,谁能说他是一个毫无才能的人呢?诚然,如果他没有取得新的胜利,谁也不能因此而责怪他!父亲对他的教育所产生的有害影响,是绝不可能被搁置一旁的。这个儿子本人同时也是法官、原告、被告。难道他现在应该放弃这样一个有利位置吗?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只要他这个当儿子的愿意,只要他扳动他双手之间的控制杆,他的父亲就一定会受到责备。

五、梦

很长时间以来,人们一直坚信:可以从一个人的梦中,得出关于他整个人格(personality-as-a-whole)的结论。与歌德同时代的利希滕贝格(Lichtenberg)曾经说过,从一个人的梦中,比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更能猜出他的性格和本质。这种说法有点言过其实了。我们的观点是:对于精神生活的单个现象,我们必须极其谨慎地对待,而且必须要将它与其他现象联系起来。因此,只有当我们在其他的特征中找到另外的支持性证据证实我们对梦的解释时,我们才能根据梦的内容来得出有关个体性格的结论。

对梦的解释可以追溯到史前。对文化发展史各个时期的研究,尤其是那些在神话和英雄传奇中得到了证实的研究,让我们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很久以前,人们对梦的解释远比我们现在关注得多。我们还发现,那时的普通民众比我们现在的普通百姓对梦的了解要多得多。我们只需回忆一下梦在古希腊人的生活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回忆一下西塞罗(Cicero)所写的那本关于梦的书,或者想一想《圣经》当中讲到了多少的梦,就能证明这一点。当然,还有更多其他的例子。《圣经》中的梦要么得到了巧妙的解释,要么只是将其如实地讲述出来,就好像它不言自明,每个人听完后都能对其做出正确的解释和理解。例如,约瑟夫梦到了捆扎的麦子,并把这个梦告诉了他的兄弟们,就属于这种情况。此外,在起源于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的尼伯龙根英雄传奇(Nibelungen sagas)中,我们可以推断得出,梦往往会被用作证据。

如果我们忙着把梦当作接近、了解人类灵魂的一种手段,那么,我们就会和那些试图在梦以及对梦的解释中寻找怪诞奇异的超自然影响的研究者一样,几乎不可能看到问题的真正所在。只有当其他意义深远的观察结果证实并强化了我们的主张时,我们才可以依赖从梦中获得的证据。

甚至到了今天,相信梦对未来有着特别意义的倾向依然存在。有一些唯心主义者竟然发展到了让梦影响自己的地步。我们有一个患者就是这样,他自欺欺人地回避所有体面的职业,沉溺于股票交易的投机赌博。他总是根据自己做的梦去投机赌博。他收集了很多以往的证据来证明,如果他不按照自己的梦行事,就会一直倒霉。确实,他夜里梦到的全是他白天醒着时一直关注的事情。可以说,他因此在梦中沾沾自喜,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常说,他是在梦的影响之下赚了很多钱并过了一段时间。后来他又辩解说,他认为他的梦也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了。说这话时,他好像把钱全赔进去了。既然这一切对于股票市场的投机商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甚至没有梦的指点,也会经常有输赢,因此,我们便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奇迹发生。对于某一特定工作有着强烈兴趣的人,即使到了晚上也必定会思考如何解决他所面临的问题。有些人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地思考自己面临的问题,有些人则在睡梦中忙着考虑自己的计划。

其实,这种在睡梦中全神贯注地思考问题的特殊现象,只不过是在昨天和明天之间架起的一座桥梁。如果我们知道一个人对待生活的总体态度,知道他是如何架起“现在”与“未来”之间的桥梁的,那么通常情况下,我们也就能理解在梦中他这座桥梁的结构特质,也就能据此得出正确的结论。换句话说,对待生活的总体态度是所有梦的基础。

一位年轻女士做了这样一个梦:她梦见丈夫忘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她为此责备了他。这个梦可能有几层含义。如果这个问题真的出现了,那我们马上便能得知:他们的婚姻陷入了某种困境;妻子感觉自己受到了忽视。然而她解释说,她也忘掉了这个结婚纪念日,但最后还是她想了起来,而她的丈夫经过她的提醒才记起来。她是“更好的另一半”。在进一步的询问下,她说,事实上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丈夫从来都记得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因此,在这个梦中,我们看到了她对未来有些担忧的倾向:这样的事情有可能会发生。我们还能进一步得出这样的结论:她总喜欢责怪他人,喜欢捕风捉影,经常因为一些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对她的丈夫不停抱怨。

如果我们没有掌握其他的证据来支持我们的结论,那么,我们还不能确定我们的解释是正确的。当我们问及她最早的童年记忆时,她讲述了一件一直保留在她记忆之中的事情。当时她才三岁,她婶婶送给她一个木雕调羹,这使她感到非常骄傲得意;但有一次她玩这个调羹时,调羹掉进了小河里漂走了。为此她伤心了很多天。她表现得如此伤心,以至于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很关心此事。

她的梦有可能会让我们得出这样的假设:她现在想到了她的婚姻也有可能从她身边漂走。如果她丈夫果真忘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又怎么样呢?

还有一次,她梦见丈夫带着她爬上了一座高楼,楼梯越来越陡。一想到她很可能爬得太高,她就非常眩晕,一阵焦虑袭来,她晕了过去。人们在醒着的时候也可能会体验到类似的感觉,尤其是在高处感到眩晕时(通常情况下,人们对高度的害怕程度要比对深度小)。通过将第二个梦和第一个梦联系起来,使之融为一体,这两个梦的想法、感觉及内容就会给我们一个非常清晰的印象:这位女士担心自己会摔下去,害怕遭遇伤害或不幸。我们可以想象,丈夫对她情感的不断减弱或类似的事情,就可能造成这样的不幸。如果她丈夫在某个方面让她无法忍受,那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他们的婚姻生活被搅乱,又将会怎样呢?他们可能吵闹,可能打架,最后可能以妻子晕倒在地、半死不活而宣告结束。这样的事情确实在他们的某次争吵中发生过!

现在,我们更接近这个梦的真实含义了。梦的思想和情感内容通过哪些材料表现出来其实无关紧要,或者说,只要材料有用,并且保证以某种方式表现出梦的思想和情感内容,那么采用何种手段其实无关紧要。在梦中,个体以明喻的形式表达出了她的生活问题,就好像她在说:“不要爬得太高,这样才不会摔得太惨!”回想一下歌德在其《婚姻之歌》(Marriage Song)中再现的一个梦,可能对我们有好处。一个骑士从乡村回到家里,发现他的城堡空无一人。他精疲力竭地倒在**便睡着了,在梦中,他看到一些小矮人从他的床底下走出来,他还注意到这些小矮人正在举行一场婚礼。这个梦让他心情非常愉悦,就好像他想证实一下自己需要找个女人的想法。他在这些小矮人身上所看到的一切,后来在他庆祝自己的婚礼时真的发生了。

我们在这个梦中发现了许多众所周知的东西。首先,诗人对自己婚姻的神往隐藏在了这个梦中。其次,我们还可以看到这个做梦的骑士迫切需要对他当前的生活处境采取一种态度。这种处境需要的是婚姻。他在梦中关注的正是婚姻问题,第二天,他便做出了决定:如果他也把婚结了,处境将会变得更好。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一位28岁的男人做的梦。这个梦的运动轨迹就像发烧时温度从上升到下降的曲线,非常清楚地表明了充满这个男人生活的精神运动。我们很容易从中看出自卑感,以及由于这种自卑感而产生的追求权力和支配地位的倾向。他说:“我和一大群人去远足。我们必须从一个小站出发,因为我们远足乘坐的那艘船太小了,我们必须在这个小镇过夜。那天夜里,有消息传来,说我们的那艘船正在下沉,因此,所有参加远足的人都被叫到了水泵那儿抽水,以阻止船下沉。我想起我的行李中有一些值钱的东西,便迅速冲到了船上,当时,其他所有人都已经在水泵边开始干活了。我试图避开这活儿,到处寻找行李舱。我成功地从窗口掏出了我的背包,与此同时,我看到了一把我非常习惯的铅笔刀,就在我的背包边上。我把铅笔刀放进了背包里。这时,船开始往下沉,我和一个熟人一起跳下了船。我们跳到了海里,后来游上了岸。由于码头太高,我们只好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一个陡峭的悬崖边,我必须从这个悬崖下去。我从悬崖上滑了下来。自从离开船以后,我就一直没有见到我的同伴。我越滑越快,生怕自己会摔死。最后,我终于滑到了山脚,正好摔倒在了一个熟人的面前。但我实际上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他正在罢工,非常安静地站在一群罢工者中间,他对我很有礼貌。他用略带责备的语气向我打招呼,就好像他知道我在船快要沉没的时候抛弃了自己的同伴一样。‘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问我。我试图逃离这个四面都是陡峭绝壁的深渊,山壁顶上往下垂着一些绳子。我不敢用这些绳子爬上去,因为它们太细了。我竭尽全力试图爬出这个深渊,但总是爬上来掉下去。最后,我到了顶上,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就好像是我故意不想梦到这一部分梦境或是我不耐烦地跳过了这一部分。在深渊的边缘,也就是顶上,有一条路,路的两旁拦着篱笆,挡住了深渊。路上有人来来往往,他们都友好地和我打招呼。”

当我们往回追溯这个年轻人的生活时,我们听到的第一件事是:他在五岁以前一直身患重病,五岁以后也经常生病。由于他体弱多病,所以一直被父母小心翼翼又焦虑万分地保护着。他与其他孩子的交往非常少。当他想和成年人交往时,父母总是告诉他,小孩子应该乖乖地待在大人身边,不要多讲话,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手。因此,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社会生活所必需的人际交往,而只与他的父母保持联系。由此导致的更进一步的结果是,他总是落后同龄儿童一大截,而且怎么也赶不上。我们毫不惊讶地听说,他还被认为是同龄儿童中最愚笨的,而且很快就会成为被嘲弄的对象。而这种境遇会再一次阻碍他找到朋友。

由于这些境遇,他异常的自卑感达到了顶峰。他的教育完全由父母负责,父亲用心良苦,但性情极其暴躁,专制蛮横;母亲弱不禁风,不善解人意,而且专横跋扈。虽然他的父母不断重申他们的良苦用心,但他所接受的必定是非常严厉的教育。他的气馁沮丧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他儿童早期的记忆中,一直保存着一件有重要意义的事:当时,他才三岁,他母亲让他在一堆豌豆上跪了半小时。原因是他不听话,而他不听话的原因母亲知道得非常清楚,因为他已经告诉了她:他一直害怕一名骑手,因此,他拒绝为母亲去给那名骑手送信。事实上,他很少挨打,但真要挨打时,总是被一条多头打狗鞭打,而且,每次挨完打以后,还必须请求宽恕,并说出自己之所以挨打的原因。他父亲说:“孩子应该要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事情。”有一次,他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打,被打完后,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挨打,结果又挨了一顿,直到他承认自己做错了某些事情为止。

从童年早期开始,他就对父母采取了一种好战的态度。他的自卑感很强烈,以至于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他的学校生活和家庭生活几乎都是由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失败构成的。在他看来,即使是最小的胜利,他也没有获得过。在学校里,他在18岁之前一直都是别人取笑的对象。有一次,甚至他的老师也取笑了他,老师在班上大声地朗读他的一篇写得很差的作文,一边读还一边奚落他。

这些事件中的每一个人都迫使他越来越深地陷入隔离状态,或迟或早,他都会自觉自愿地开始脱离这个社会。他在与父母的战争中,偶然发现了一种非常有效但代价巨大的进攻方法。那就是拒绝开口说话。由于采取了这样一种姿态,他等于松开了那个将他与外部世界捆绑在一起的抓钩。由于他不能与任何人讲话,于是他便陷入了完全孤独的状态。所有人都误解他,他也不同任何人讲话,尤其是不和他的父母讲话。最后,也就没有人和他说话了。所有想使他进入社会的企图都以失败而告终,就像他在以后的生活中所有想建立恋爱关系的企图也都付诸东流一样,这一切让他非常伤心。这就是他28岁以前的生活历程。弥漫于他整个精神的深刻自卑情结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他产生了一种毫无理性的野心以及对出人头地和优越于他人的无法遏制的追求,而这不断地扭曲着他对同伴的社会感。他说得越少,他日日夜夜的精神生活中就会越多地充斥着各种关于成功和胜利的梦。

就这样,有一天晚上,他做了我们刚才在上文中讲述的那个梦,在这个梦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使他的精神生活得以发展的运动和模式。最后,让我们来回想一下西塞罗曾讲述过的一个梦,这是文学史上最为著名的预言性的梦之一。

诗人西摩尼得斯(Simonides)有一次在街上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无人认领的尸体,便体面地把他埋葬了,后来,他有一次正准备出海旅行时,那具尸体的灵魂出现并警告他:如果他出海旅行,他将会和船只一起葬身海底。西摩尼得斯于是放弃了这次旅行,而其他出海旅行的人全部遇难。[1]

据说,这个与梦有关的沉船事件,给以后几百年间的所有人都留下了异乎寻常的深刻印象。

如果我们想解释这一事件,那我们必须先记住:在那个时候,船只失事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许多人在出海旅行的前夕都会梦到船只失事,而在这许多的梦中,这个特殊的梦正好证实了现实与梦境之间的一种特殊巧合,这巧合如此的异乎寻常,以至于能流传后世。我们完全可以想象,那些倾向于从梦中搜寻神秘关系的人对这类故事有一种特殊的弱点,而我们则非常平静、清醒地对这个梦做如下解释:我们的诗人很可能从来都没有对这次旅行表现出任何强烈的愿望,因为他非常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而当必须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临近时,他还是很难做出决定,只得为自己犹豫不决的态度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为此,他让那具尸体在必要的时候前来向他表达得到体面安葬的感激之情,并扮演了一个预言家的角色。现在,他不出海旅行,也就说得通了。如果那艘船没有失事,那么,世人将绝不可能知道这个梦,也绝不会知道这个故事。因为我们通常只体验那些让我们的大脑动**不安的事情,这些事情会向我们证明:天地之间隐藏着更多的、我们连做梦都想不到的智慧。只要我们了解到一个人在梦境和现实中都表现出了同一种生活态度,那么,我们就能理解梦的预言性质。

我们必须考虑的另一件事情是,所有的梦都不是轻易就能理解的;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梦能被人理解。通常情况下,梦刚刚留下一点特殊的印迹,我们很快就把它忘了,而且也不理解它背后所隐藏的意义,除非我们在释梦方面很有造诣。然而,这些梦也只不过是某一个体活动和行为模式的象征性反映和比喻性反映。比喻的主要意义在于: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入口,让我们可以进入一个我们急切想发现自我的情境。如果我们全神贯注于某一问题的解决,如果我们的人格指向于某一个特定的解决方向,那么,我们只需要寻求一个生机勃勃的推动力,便可以进入这种情境。梦非常适合于强化某种情感,或产生解决某一特定情形之下的问题所需的热情。事实上,做梦的人对其中的联系毫无所知,但这一事实并不会改变什么。他能以某种方式找到资料和助力,这就够了。梦本身就会为做梦者表现思维过程的方式提供证据,就像它会向我们指明做梦者的行为模式一样。梦就像一柱烟,表明某个地方有火在燃烧。有经验的伐木人只要观察一下,就可以说出是哪种树在燃烧,就像精神病医生通过释梦,便可以得出有关某个个体之本性的结论。

总之,我们可以说:梦不但表明做梦者正专注于解决自己生活中的某一问题,而且也表明他是如何看待这些问题的。尤其要指出的是,社会感和对权力之追求这两个影响做梦者与世界、现实之间关系的因素,将会在他的梦中清楚地表现出来。

六、才能

在那些使我们得以判断某一个体的精神现象中,还有一个有关个体智力的因素我们尚未考察。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一个人对自己的看法和想法没什么价值。因为我们确信,每一个人都可能莫名其妙地就误入了歧途,而且,我们每一个人通常都觉得有必要通过各种复杂的自私自利的把戏、道德的把戏或其他花招,在同伴面前修饰自己的精神形象。不过,有一件事我们可以做,那就是:从特定的思想过程和他们的言语表达,得出某些结论;虽然这只在很有限的程度上有可能做到。如果我们想正确地判断某一个体,那就不能把思想和语言排除在我们的考察范围之外。

我们所谓的才能(talent),即做出判断的特殊能力,一直以来是无数观察、分析及测验的对象,而对儿童和成年人的智力测验是其中最为出名的。这些就是所谓的才能测验。迄今为止,这些测验都没有获得成功。每当一群学生接受测验,测验结果通常表明:不用测验,他们的老师也能轻易地得出同样的结论。一开始,实验心理学家们为此深感骄傲,虽然他们同时也一定明显地认识到这些测验在某种程度上是多余的。对智力测验提出另一异议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儿童的思维、判断过程及能力的发展是不规则的,因此,许多测验成绩不好的儿童在几年之后会突然表现出非凡的发展与才能。还有一个必须考虑的因素是:生活在大城市和某些社会圈子里的儿童,由于他们的生活面相对更为广阔,因此对这些测验有着更好的准备。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相对较高的智力带有欺骗性,而另一些没有此种准备的儿童则被摆到了相对不那么显眼的位置上。众所周知,来自富裕家庭的8~10岁的儿童,比起那些贫穷家庭的同龄儿童,要机智敏捷得多。这并不意味着富裕家庭的儿童有着更好的天资,而只能说明导致这种差别的原因完全在于他们先前的生活环境。

到现在为止,我们对才能测验并未做太多的论述,因为非常明显,在柏林和汉堡的测验中表现出最大才能的儿童,有很大一批在后来的学习中表现不佳。这一现象似乎在向我们证明,我们不能拿儿童智力测验的结果来保证他未来的健康发展。相反,个体心理学的实验更好地经受住了考验,因为它们没有指向于确定发展的某一特定程度,而是旨在促进对潜藏于这种发展之下的积极因素的理解。在必要的时候,这些观察结果还能让儿童学会适当的矫正方法。个体心理学的原则绝不是将儿童的思维和判断能力从其灵魂结构中分离出来,而是认为,只有联系他的其他精神过程,才能对这些思维和判断能力进行考察。

[1] Cf. Enne Nielson,“The unexplained,in its course through the centuries.” Published by the Langewies che-Brandt. Ebenhausen near Muni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