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2日 深夜 万籁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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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帅终归是个是非人,是非人总是要惹出是非事的。这一回的动静闹得比较大,闹成了一段时间里全县人关注的焦点。

局里下属的职校突然死了校长。是死在酒桌上的。社会上就风传着一种说法,说他是“撑死的”。在当下的语境里,这句话里自然是有其丰富的内涵的。同时也就折射出,这职校校长的职位,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肥缺。于是,局里就有同志预言:这下子,天下热闹了。的确是热闹了。每天夜里都有其他基层单位的领导,拎着各种各样的礼品,去我家里拜访我。我采取的策略是,他们的请求,我洗耳恭听,但是,礼品一概不收,可疑的信封或者香烟盒更是坚决不收。关键时刻,头脑一定要清醒。还不时有县上领导采用各种方式,向我推荐他们认为合适的校长人选。我一一认真地记在笔记本上,然后,哼啊哈地跟他们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

我想把事情往后缓一缓,总觉得还没有发现合适的人选。

这个时候,王帅就突然杀入了。

县上某个领导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我春天里申报的建设项目他们原则上批准了,并且决定首期划给我三百万,作为项目启动资金。我当然是大喜过望了,这个项目其它区县早就建成了,但是,我们县因为财政紧张,也是因为领导不重视,一直拖着。如果在我的任期内,能把这个项目建成,我将在这个局、乃至这个县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那个领导给我提出了个附加条件,必须让王帅去出任职校校长。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毕竟项目太诱人了。

但是,答应之后,我却有些懊悔了。王帅可能连在三、四个人的小单位里当头儿的资格都不具备,他德行不好,能力也很值得人怀疑。而且,脑残人都能推断出,一旦王帅出任职校校长的消息发布出去,在社会上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本地有句俗语说,麻绳偏从细处断。果然,出事了。当我力排众议,几乎是强行推出王帅的任命文件后,麻烦找上门了。先是有好几拨人来局里递交材料,控告王帅种种劣迹:曾经在职校检查工作时打麻将,输光了自己口袋,就借人家职校财务上的钱,接近一万了都,到现在还没有归还;三番五次带情人到职校借宿,曾经惹得情人的丈夫打上门来,给职校的声誉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在某个乡村搞基层组织整建时,勾引村长女儿,村长气愤不过,反倒向组织部递交材料,要把他驱逐出整建工作组,给党和政府抹黑;曾经……都是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低级错误。相信每个人看完材料后,都会怀疑王帅可能只有幼儿园小朋友的智商。接着,就有纪检委的电话来,通知我去领人,说是职校的全体职工在纪检委集体上访,坚决抵制王帅出任职校的校长。再接着,就是检察院打来电话,说是有局机关的十几个同志在哪里上访,控告王帅有经济问题……糊里糊涂间,我就被人架在火上烤了。傻子都能想象得出,机关每个科室紧闭的门里,肯定随时都有人在窃窃私语;那些跟我级别相当的同僚们,现在又是怎样一张幸灾乐祸的嘴脸;社会上关注着这件事的人,又会说出怎样不堪入耳的话来;还有,基层单位的那些同志……不敢想象,真不敢想象!本地有句话说,偷狗不成,反丢了铁索。我“偷狗”成与不成,现在还不好说,毕竟,那位县上领导眼下还一再声明,即便是王帅提拔不成,项目的事还是要办的。但是,很明显的,我把“铁索”丢了却是事实。不,闹不好,我丢的也许不仅仅是“铁索”。

偏这王帅还不争气。在这风急浪高之时,他每天依然按时按点地上班。好多同志看着他整天价在机关院子里晃**,眼睛都飕飕地往外窜气,私底下骂,这个人简直……脑子给烧坏了!就有小青年故意向他表示祝贺,他可能也知道这些人不怀好意,就赌气说,咱可能其它什么都没有,但有钱;钱不够,还有房;房要是卖了还不够,咱还有老婆么!立刻就有人把这句话传到我耳朵了,我咬牙切齿骂道,白痴!骂完了,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值得生气的,就笑着说,……谁沾染他……反正……我没拿他一分钱!这样的话出口了,却又后悔不迭,觉得这样说话,有失身份,还容易惹来是非。

几天之后,王帅竟然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派人送他到职校履职。听明白他的意思后,我一时间气得牙根痒痒,就开始了破口大骂,用本地最肮脏、最解恨的字眼骂。骂了足足有十分钟。像骂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不,比骂自己儿子还尖刻。字字句句都像刀子,屠夫用的那种剃骨尖刀。我一边骂一边还想,如果能把他骂得上吊抹脖子,我今天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他在电话那边,起初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我还以为他会无法忍受,会拣最难听的脏话反击我呢——说真的,我倒是希望他反击的,那样还表明他尚有血性,还表明我黄建龙的这个手下,不是不可救药的人。然而,他没有反击。不但没有反击,反倒连声说局长教诲得好,我一定虚心改正。听到这样的话,我骂人的力气、兴致、勇气等等,全没有了。“啪”一声,很果断地挂了手机。

第二天,他又来到我的办公室。来了就哭哭啼啼的,很委屈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咋搞的,事情怎么能成这样。我冷冷地望着他,一边嘴角上翘,不吭声。他倒是没怎么折下成色去,依然挺着滚圆的肚皮,依然膀大腰圆的。他又说,是质问的语气,难道局机关的红头文件就没有权威了吗?我撩起眼皮,阴鸷地望着他。他依然哭得全神贯注,泪水铺了满脸。他还说,如果局里不派人送我去职校,我想自己拿着红头文件去。我耷拉下眼皮,心里的痛苦无法言表。我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司马懿穿着女人衣服,就能活活气死诸葛亮,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而且很透彻的明白了……?

2007年12月27日 黄昏 天气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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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帅最终没有去职校任职。在那个县上领导的直接关照下,他调离了我们局,调到县委某个部门去了。

下午,他拿着调令来到我的办公室向我告别。他一进门,我就发现他的表情很怪异,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他嘻嘻哈哈说,黄局长,一切手续齐备!怎么说呢,我总算逃离你的魔爪了。哈哈!

很久没有听到他用这么放肆的语气跟我说话了。我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燃烧着火星。我意识到,他不单单是来向我告别的。我讥讽道,人一阔脸就变。好嘛,只要大家都能阔气,我不嫌你们变脸。再说,变脸也是一项技能呢。谁变得快,谁变得好,谁就能成川剧的名角嘛。我看你快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你这一年来教诲的结果。要说嘛,我还得感谢你呢!你让我充分领教了一个官员的威严。官员的威严怎么树立呢?一要靠冷脸,二要靠骂人,三呢,靠吃伟哥。同时,你的做派也让我清楚地明白了,我们这等下里巴人,只有发奋图强,才有出路。

我笑了,说,嘴皮子挺厉害!不过,你还没到时候呢,跟人斗首先要称称自己的分量,等你有朝一日“直挂云帆济沧海”了,再来跟我斗嘴皮子吧。祝你好运!

哈哈!到时候,你可能就没有资格跟我斗了。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第三句话,我的目标呢,就是几年以后,能到这个局里来当局长……黄局长,你说,我能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