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琴说,我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就是肖鹏了。

加缪在《鼠疫》中说,这没有爱情的世界,就好像是个没有生命的世界。爱情对我来说,就好像生命一样。不能说孙洋不爱我了,但由于他的疏懒和漫不经心导致的,我心中的孤独和悲凉,无法排解,也无以排解。我开始了泡舞厅,蹦迪。只蹦迪。我喜欢狂烈的东西,浓艳的东西。爵士鼓点刚劲猛烈,一下一下地,像砸在人的心脏上,像砸在人的脑壳上,像要把人砸入地狱——还真有要把人砸入地狱的那种感觉:阴森诡异的灯光,一大群人扭动出各种各样怪诞的动作。群魔乱舞,是的,群魔乱舞!让人能体会到一种颓废的**,和一种堕落的快感。

每晚天一擦黑,我就进了舞厅,静静地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呷着啤酒,看着别人的轻歌曼舞,等待着蹦迪时段的到来。心中隐隐地渴望着,孙洋能突然出现在舞厅门口,四下里张望着,张望着,找我。发现我了,眼睛骤然一亮。快步走到我的桌边,粗暴地一把拉起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要拉着我回家。或者,他脸上绽放着他那永远那么幼稚的嬉笑,款款地走过来,绅士一样,冲我点点头,小姐,今晚,你能做我舞会上的舞伴吗?两者之中,他只要任意做到了一点,我相信,连日来我心中积郁的对他的怨恨,一定会冰消雾散的。可是,他没有。那段时间,他甚至未曾踏进过舞厅一步。我去跳舞,正好给他腾出了打牌下棋的时间,他尽可以去疯狂地逍遥快活。事实上,那一段时间,我们之间已经濒临冷战。

蹦迪的时间到了,我旋即奔向舞池,奔向狂欢。我加入了群魔乱舞的行列,跟随着音乐的节奏,跟随着群魔的节奏,跟随着灯光的节奏,扭,摆,甩,蹦……时不时地,还要忘我地吼叫两声。我个子高挑,长相还能吸引男人,舞姿也有味道,再加上时不时的吼叫两声,自然成了舞厅里备受关注的人物。跳舞时,好多小伙子都喜欢往我跟前凑,眼睛灼亮亮地盯着我的脸,舞出他们自以为得意的动作来。**裸的挑逗。逢场作戏谁都会,我配合着他们,回应着他们。但也只是肢体上和表情上的配合和回应。他们的搭讪,我一概不理。不是在玩矜持,得有原则。渐渐地,蹦迪时,舞池里形成了一种局面:我是圆心,别人都围绕着我。我成了群魔的首领。我很得意。任谁都会很得意。

瘾过痛了,疯狂够了,我离开舞池,又回复了原本的孤傲和冷漠,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地,呷着啤酒,回味着刚才的风光、痛快和忘乎所以。没有男人敢坐到我的桌边来,没有。男人们其实很自卑。我静下来时,身上放射出的某种东西,压榨出了他们的自卑。他们不敢。

我感到落寞。

我注意到了肖鹏。经常见他一个人坐在桌边,也是一口一口地呷着啤酒,落落寡欢。想必他也跟我一样:放单飞。没见过他跳舞,也没见过他蹦迪。应该只是喜欢舞厅里的这种氛围。应该也是一个很受伤的男人。

我是主动凑到他桌边的。跟他干杯。跟他没话找话说。然后,就混熟了,成了朋友。但也仅仅是朋友,只在舞厅见面,白天也就是偶尔通个电话什么的。并无其它。

安琴说,最终,是孙洋把我推进肖鹏怀里的。

大约跟孙洋结婚两年后,我怀上了孙洋的骨血。全家人都乐滋滋的。我当然也高兴了,我想的是孙洋当上爸爸后,应该就会收敛起自己贪玩的孩子脾性。谁曾想孙洋的妈妈老脑筋,老巴望着能给她家添个男孩。孙洋听他妈妈的,在我怀胎三个月后,整天动员我去做B超,查胎儿的性别。我也想早知道胎儿的性别,就跟着他去了。结果一查,是个女儿。孙洋混蛋,硬要我堕胎。我不从。当然不从。他让我去做杀人犯,他是个十足的冷血动物!吵了几次架后,我们大约有半个多月没有说过一句话,夜里也分床睡觉。孙洋家里人也不给我好脸色。那一段时间,那种软弱、孤独、寒冷和无助,完全击跨了我。除了偶尔跟肖鹏通通电话外,我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跟任何人都不多说一句话。我跟孙洋越闹越僵,孙洋一看见我,就要摆出一幅阴灰、僵硬的表情。我寒心。怀孕是一个女人的受难阶段,他竟然……就经常回想起我跟孙洋恋爱期间,无忧无虑的好时光;回想起我跟他刚结婚那段幸福的蜜月期。实际上,我已经对孙洋很失望了。当一个人整天沉缅于往事的时候,也正是他最失落的时候。我一看见孙洋那张阴灰僵硬,已然变得陌生了的脸,就自己问自己,我跟这个男人还有爱情吗?这就是我当年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男人吗?

权衡再三,我决定屈服,还是去堕胎吧。我不想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将来夹在我跟孙洋的爱情之间,成为又冷又硬的塞儿。更不想让她将来活在别人的冷眼冷脸,和冷言冷语里,就像她妈妈一样,随时都活在一种栖惶、荒寒的感觉里。但是,堕胎时,孙洋没有陪我。陪我的,是他妈妈。那可是大月份流产啊!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让我几度昏死过去。如果,有孙洋抱着我——即便不是抱着我,而仅仅是陪我上医院,我能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吗?而事后,孙洋的解释,更让我寒心:我知道,人家医院不让男人进妇产科的。是嗫嚅着说的。他也心有愧疚。实际上,他那天在赌桌上输了,输红了眼,他妈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都舍不得离开赌桌。女人爱男人是顺服,男人爱女人是体贴。我顺服了,他体贴了吗?爱情是什么?爱情有时候就是一种过眼的烟云。爱人是什么?爱人就是在关键时刻,伤害你最深的人。

我对孙洋彻底失望了。

安琴说,肖鹏长得很有异国风味,方脸,眉骨很高,眼窝很深,目光自然就显得深邃了;还有络腮胡子,很浓很密。一个看起来很深沉、很成熟、很性感的男人。如果说,孙洋属于奶油小生类的,肖鹏则属于那种沧桑稳健型的。肖鹏让人感觉很塌实,很可靠。果然,跟肖鹏幽会时,除了他按摩时的专注和投入,让人感动外,他还很宽容。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任性的小妹妹一样。他很少说,甚或不说“我爱你”之类的字眼,致使我老有一种抓不住他的感觉。有一段时间,我就在幽会时,故意迟到。他呢,则在幽会地点,死等。从不打一个电话过来催促,也从不抱怨我迟到。有时甚至死等一个下午。还有几回是下大雨,他仍在那儿死等,衣服都淋湿了淋透了。

我感觉我已经离不开肖鹏了,肖鹏让我体验到了那种被宠爱的感觉。女人是需要被宠爱的感觉的。被宠爱的感觉,是女人的营养剂和美容师,是女人的天空和大地,是女人的美梦和家园。我重又过上了简单而快乐的日子。可是,肖鹏的身后有一个女人,有一个精明而强干的女人,有一个声名狼藉却有钱有势的女人,那就是他的老婆余秋丽。这座城市跑的“开元”出租车,都是她公司的。早年,她从她父亲手里接手了一家民营出租车公司,她任经理。女人干事业不容易,是真不容易。所以,有很多女人干事业的时候,都同时经营着一家绿帽子制造公司——当然,制造来的绿帽子,是专给自己老公戴的。余秋丽也不例外。除了这个毛病外,她还有一样,就是对肖鹏相当刻薄,把肖鹏的口袋盘剥得相当到位。有时候,肖鹏跟我约会时,口袋里甚至只装着十块钱。而肖鹏每月的工资,都要如数上缴。一个男人的尊严,早已被她盘剥得所剩无几了。肖鹏自是苦不堪言。

我一想起肖鹏在他家里的处境,就心疼,心疼得厉害。

安琴说,那一段时间,我在家里的表现也有些异常。大白天,都要拉上厚厚的窗帘,打开灯泡,让蛋黄色的灯光满屋子流淌。然后,我坐在床沿上呆想,跟肖鹏一起这样生活着,该有多好。还有夜间,我会突然把孙洋搂得紧紧的,说梦话,哥,哥,抱紧我!我从来没把孙洋叫过哥。这一段时间,身体上也本能地排斥孙洋,从来没有主动抱过他。孙洋起了疑心。调查。跟踪。走访。终于知道我外边有了男人。并且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肖鹏。甚至连肖鹏的家庭住址、家庭背景都摸排得一清二楚。没等他跟我摊牌,我首先提出了离婚。他抓住我把柄后的嚣张气焰被扑灭了,蔫了。蔫了的孙洋看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闷了头,红了眼圈,一脸的苦相。看着让我心疼。

可是,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离婚的念头更坚定了。他说,我不同意。别人会笑话我的。拿我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家境,会守不住一个老婆。我痛苦地想,看来我们之间是真没有爱情了。他在情急之中,考虑的不是曾经的爱情,竟然是他的面子!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爱情对很多人来说,可能仅仅是一种幻觉,或者类似于馄炖汤里可有可无的香菜,完全比不得世俗利益的考量。看来,他就是这种人了。我爱错了人。后来我想,如果那天,他能说一句,看在我们相爱的份上,亲爱的,别离开我!或者他质问我,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没有爱情了吗?我会考虑不跟他离婚的。至少,我的心会在离与不离之间,摇摆好几天的。可是,他没有。所以,尽管他后来许诺,只要我跟他好好过日子,他可以既往不咎。

可我还是铁了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