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点31分。蓝田山墓园。

夜空乌云密布,没有风,整座墓园被一层凝重的死寂所笼罩。不知为何,此刻公输家住宅区的用人们越是为成年礼而紧锣密鼓地忙活着,墓园这一带就越发显得阴森。墓园入口处的附近有几座石堆,石堆后面潜伏着四个少年,以及……一个成年人。

“我还是觉得这样太胡来了!”培风神色严峻。

“老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你怎么又反悔了啊?!”章钊快要崩溃了,之前他为说服培风和安抚姬风,可谓用尽了毕生的口才。

“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培风说,“滋水大桥的事才多久,你们就忘了?”

“怕死就回去。”姬风呛道,“这本来也不是你该插手的事。”

“少主家的私事我没兴趣,”培风据理力争,“但他们三个是我带过来的学生,要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你们公输家也难辞其咎。”

“那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去。”姬风一意孤行。

“都这时候了就别说这种话了!”夏鱼一手抓住姬风,一手抓住培风,“大家共进退!”

培风叹了口气,放弃再劝。

事情还得从半小时前说起,培风写完了繁复冗长的工作报告后,还不见顾星河三人回来,不由得起了疑心。早听闻公输家的家规严厉,身为少主的公输璟不可能这个点了还将客人留在自己的起居处。培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前往璟园一探究竟。谁知刚到宅院门口,就目睹了顾星河将门口两名女守卫“放倒”的一幕,与此同时夏鱼和章钊跟一个女孩走出大门,这个女孩正是公输家的少主公输璟。

之后五个人便是长达十分钟的解释和争执,最后的结果是:四个学生铁了心要夜潜墓园。培风说服不了他们,也无法阻拦他们,即便他现在立刻去通知公输泰,这四个孩子也已经进了墓园,要真遭遇什么危险可就来不及了。培风心一横,决定陪他们一块儿去。但这个决定姬风又不同意了,接着又是一番讨价还价,这中间少不了章钊和夏鱼的苦心劝说,最后五人勉强达成了共识。

培风比谁都希望这只是四个孩子的探险游戏,最好是一行人在墓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后老老实实回去睡觉,明天该干吗干吗。可是培风越是靠近墓园,就越感受到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这种感受从起初的心理作用慢慢变成了生理上的不适,几乎让他呼吸不畅。他心底出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战胜了理智:四个孩子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墓园确实大有问题,恐怕这不是一个老师和四个学生能应付得来的问题。

此刻墓园的门口站着十名看守,他们个个身穿黑色西装,身形高大魁梧,腰间别着武器,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职业保镖。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绕路?”夏鱼问。

姬风摇摇头:“墓园入口只有这一个,其他地方都围有高墙和红外线警报。”

“那就只能硬闯了。”夏鱼说。

“不行,会让福伯知道的。”姬风再次否决。对付这些保镖并不难,偷袭的话不到十秒就能将他们放倒,但是这样公输家的安保总部很快就会察觉到墓园这边的对讲机失联。唯一可行的办法是让顾星河对保镖们施幻,让他们五人处于“隐身”状态,从保镖们的眼皮底下溜过去,但顾星河表示距离太远,加上光线极其昏暗,他的精神控制无法成功。

“万策尽了啊!”章钊刚耸了耸肩,一滴水就砸落在他的鼻梁上。他一个机灵,抬头一看:“下雨啦?”

说话间,头顶风云变色,电闪雷鸣,沉闷的天空被电光撕裂,天地间顿时一片惨白。惨白过后,倾盆大雨接踵而来,四人不一会儿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出师不利啊,难道真要打道回府了?”当挫败感战胜好奇心时,章钊心生了退意。

姬风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机会来了。”

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了墓园入口处的十名保镖,但这算不上什么,大雨之中他们依然岿然不动。可是不到几分钟,怪事发生了,首先是狂风大作,吹得十名保镖几乎睁不开双眼,他们不得不戴上墨镜。紧接着,暴雨中竟然还夹杂着麻将子大小的冰雹。不到半分钟,十名保镖的脸上全部挂彩。

“什么鬼天气?!”保镖队长骂了句脏话,命令道,“所有人,回车上避一会儿!”

十名保镖迅速冲向百米外的三辆黑色奔驰轿车。与此同时,一只白色塑料袋被一阵风从地面卷起,精准地罩住了墓园门口的摄像头。不到十秒,塑料袋再次被风刮走,摄像头中的画面一切如常,没人知道,五个黑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墓园。

墓园很大,傍山而建,鹅卵石铺就的主路足有二十米宽,将整座墓园一分为二,地势呈梯田状,直抵墓园尽头的蓝田山。主道的两边是高大挺拔的松柏树,它们排列整齐,犹如列队的士兵,松柏树后面的草坪上是密密麻麻的墨玉石碑,几乎一望无际。

“这墓园到底葬着多少人啊?你们家的人丁不是一般的兴旺啊……”章钊一张嘴就没闲过。

“相反,公输家人丁并不兴旺,好几次都差点断了香火,我爸就是单传。”姬风走在最前头,这里的路她再熟悉不过,“现在是晚上,你们看不见。墓园共有九阶,石碑三类。上三阶为白玉石碑,墓主皆是我们公输家的直系先祖;中三阶为青玉石碑,安葬的多是与我们公输家关系紧密的外戚和心腹;下三阶是墨玉石碑,葬的都是曾对公输家做出贡献的用人、矿工和随从。”

“这太霸道了吧?生是公输家的人?死还得是公输家的鬼?”章钊说完又心虚地补了一句,“单纯有感而发,没有说你们公输家不好的意思啊。”

“都是死者主动要求的,以前的人们特别迷信风水,认为公输家的风水好,葬在这里可以为自己的子孙们修福。那时候,只有一生都服务于公输家的人才有死后葬进墓园的资格。”姬风说到这里自己也感到好笑,“现在已经没几个外人愿意葬在这里了。”

五人继续往上走,很快来到青玉石碑的地带。雨还在下,相较之前小了一些,乌云蔽月,主道尽头的山岗上弥漫着一层烟雨迷雾,迷雾中隐约可见一道幽蓝色的山脊,犹如一条蜷缩而睡的古龙。

姬风看向迷雾中的山岗,缓缓说道:“前面就是蓝田山。”

大家纷纷抬头,谁能想到,蓝天市的标志性山脉竟然在公输家的墓园中。

“啧啧啧,你家排面可真大。”章钊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挖苦。

姬风平静地解释:“蓝田山不是因为蓝田市而得名的,在还没有蓝田市的时候,它就叫蓝田山,我的先祖就埋在山下面。”

“原来如此。”夏鱼忽然有点明白公输家上下的优越感从何而来了,应该是来自于他们家悠久的历史,在他们眼中,只怕所有蓝田市的人都是“外地人”。

顾星河看着山岗若有所思,一路沉默的他终于开口了:“姬风,为什么你非得今晚来这里?”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姬风,这个问题大家也早就想问了。

姬风继续往前走:“明天是我的成人礼,公输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举行成人礼的。”

“我们听说了。”夏鱼跟上去,“只有公输家的继承人在年满十八这天才能举行成人礼。”

“没错。举办成人礼有很多目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宣布公输家的法定继承人,这是家族中的大事。按传统,每一代继承人的成人礼前夕,公输家必会来墓园祭祖。可今天爷爷竟然取消了祭祖的安排,还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外出,这太可疑了。爷爷肯定有事瞒着我。”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章钊不懂。

姬风抿紧了唇,直接问爷爷,是啊,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孙女抱着爷爷的手臂撒撒娇,哪怕问出十万个为什么,爷爷也会和蔼可亲地给出答案。她开心的时候与之分享,她难过的时候给予安慰,她失意的时候温柔鼓励,她迷茫的时候耐心引导。这些事或许存在于每一个普通家庭中,但绝不可能发生公输家。就算她问了,得到的回答也一定是:“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你只要尽好少主的本分。”

“起初我只觉得爷爷有事瞒着我,并不确定事情跟这里有关。”姬风站住,回头看向身后的顾星河,“我是在跟你们聊过后,才确信了我要找的答案一定在墓园。”

“什么答案?”培风不得不承认,他也渐渐对这些事感兴趣起来了。

“一件困扰了我很多年的事。”姬风的眼神飘忽到了遥远的往昔,“我跟哥哥是双生子,还在母亲腹中时家族就已知晓。龙凤胎,是大吉,爷爷很高兴,取出家族中最珍贵的一块羊脂白玉,亲自打磨,制作了一对玉佩,赐字‘珺’和‘璟’,这就是我们的名字。‘珺’是美玉,‘璟’是美玉上的光彩……”姬风轻描淡写地说道,嘴角藏着稍纵即逝的苦涩,“后来我们出生了,可是……”姬风停下,不知如何继续。

章钊眼睛一亮:“诅咒!就是那个诅咒对不对?!”

“是。”对于章钊会听说此事,姬风毫不意外。这个传闻在公输家流传了上千年,就跟“预言中的世界末日”一样,每当新一代少主的成人礼临近时,这个传闻又会卷土重来,席卷公输家每一个悄声议论的角落。传闻公输家是被神祝福的一家,但这个祝福伴随着诅咒的代价,这个诅咒就在公输家的直系血脉中,每隔上百年就会出现一次,被诅咒者生来灰发,额间带有一点红,注定活不过十八岁。谁都当这只是传闻,直到公输珺与公输璟的出生。公输璟白白胖胖,十分可爱,公输珺却如诅咒所言,灰发红额,瘦弱无力。再加上母亲难产而亡,父亲没几年也跟着抑郁而终,公输珺的不祥就这么被坐实了。

“一个刚出生的小孩有什么错啊!”夏鱼可不信什么诅咒,忍不住打抱不平。

“就是,灰发怎么了?你看星河白发不也挺酷的嘛!”章钊撇撇嘴。

顾星河沉默不语,某种意义上,这个公输珺和他还挺像的。他想起彩虹公园的江边码头,他跟公输珺对望的那个眼神,美少年的眼神中没有敌意,只有很深很深的失落,及遇见同类的惺惺相惜。

“家族并没有苛待他。”姬风沉声道,她想要辩解,却显得十分无力。公输家的确没有苛待他,只是……视他如空气,他在家中就是一个透明人。很小的时候,姬风还会吵着要找哥哥玩,但自从懂事起,她就再没进过哥哥的园子。

“后来怎么样?”夏鱼问。

“他死了。”

四人一怔。

“每年在我生辰那天,爷爷一定会带我来墓园祭祖,亲手奉花、点香、掌灯、布果,这是公输家嫡系血脉代代传承的责任与义务,但是,他从来不让……哥哥去。在我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一如往常地跟爷爷去墓园。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哥哥也偷偷跟了过来,”姬风低下了头,“后来他被爷爷发现,爷爷勃然大怒——”

章钊瞪大了眼:“于是一怒之下就把他打死了?!”

姬风猛地抬头,生气道:“怎么可能!”

夏鱼连忙让章钊闭嘴,姬风平复了一下,继续说:“爷爷让人把他赶走,可他不走,还质问爷爷为什么不让他祭祖。”姬风从没见过那样的哥哥,他虽然从小被家人当成空气,可他从没有抱怨过,可能因为身体不好吧,他总是待在自己的园子里,很安静,很温和,他看人的眼神总是透着淡淡的愧疚,就好像在跟你说:“对不起,是我的存在给你添麻烦了。”可是那一天的公输珺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就像疯了一样。他问爷爷:“为什么我不能来这里?这里葬着我的爸爸妈妈,为什么我不能来见他们?”公输泰没有回答,只是走过去,重重一耳光扇在男孩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男孩倒地晕了过去,福伯将他背走了。

“当天晚上,他就死了。”姬风看向自己腰间的玉佩,“家里后山的一个废弃矿井要炸塌掩埋,引爆之前哥哥忽然冲了进去,很多矿工都看到了。后来工程队花了二十多天才从矿井中挖出他腐烂的尸体和衣物,唯独不见了那枚玉佩……”

“啊?那他现在就埋在这里?”章钊四处看看,心有戚戚。

姬风摇摇头。

“生前不让进,死了也……”章钊没再说下去。

“确定是他的尸体吗?”顾星河问。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尸首虽然面目全非,但那罕见的灰发很好辨认,而且爷爷将尸体的十几处残留物都做了DNA鉴定,是哥哥没错。”

“既然你哥已经死了,那顾星河见到的那个少年又是谁?你为什么说那人是你哥?”夏鱼彻底晕了。

“虽然一切证据都表明哥哥死了,但我始终认为他还活着。”姬风口吻坚定。

“为什么?”顾星河问。

“我跟他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心灵感应。这些年这个感应虽然很微弱,但并没有消失,我总觉得他还活在某个地方……”姬风没有撒谎,她跟哥哥之间确存在心灵感应,事实上,十二岁那年,哥哥偷偷跟着他们来到墓园时,正是她感觉到了哥哥的存在。她故作慌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才让爷爷发现了哥哥。那时候,她不过是把这当成一个恶作剧,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那样严重的事。

后来很多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姬风也会问自己:当年的行为真的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吗?不,并不仅仅是那样,还因为她想独占参与祭祀的权利。公输珺是长孙,如果不是因为诅咒,那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哥哥的,也包括来墓园祭祀的权利。“珺”是美玉,“璟”只是美玉上的光彩,只因她是女孩,就注定了当附属品的命运。她如今拥有的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足够优秀,仅仅是家族的别无选择。爷爷看着公输珺的眼神越是失落,她心中就越是嫉妒,因为那失落源于深深的期许与器重。最终她因为嫉妒而“杀死”了哥哥,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长久的沉默后,姬风露出一个苦涩却释然的笑:“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一直有种感觉,成人礼这天他会回来,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咦?那是怎么回事?”众人踏上最后一阶,夏鱼看到那排碎了一角的白玉墓碑,忍不住询问道。

姬风眉间轻蹙,心中的直觉又确定了一分。她没有回答,只是加快脚步来到了蓝田山下的空地,心中默念道: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猛地坠落在章钊脚下,章钊尖叫一声,整个人都跳到了顾星河身上。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培风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查看,地上是一只渡鸦。培风伸出手指按住了渡鸦的脖颈处,尚有余温,但没了心跳。培风缓缓蹲下,将整个手掌盖住渡鸦,不一会儿,手掌中流淌出的绿光将渡鸦笼罩。

十几秒后,培风收回了手:“奇怪。”

“一只渡鸦突然撞死在我脚下,是够奇怪的。”章钊左右看着,生怕再出现一只想不开的渡鸦。

“我指的不是这个。”培风神色凝重,“这只渡鸦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死因十分蹊跷。从外表看,它不超过四岁,正值壮年,可它体内的器官严重衰败,血管也全部老化,好像已经活到了生命的极限年龄。”

“什么意思?”姬风皱眉。

“不知道。”培风除了阐述事实,再给不出什么结论。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心中越来越不安,可以的话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忽然,雨停了,就像是头顶的雨幕被一刀斩断,毫无预兆。厚重的乌云渐渐散开,一道月光冲破云层,从天而降,正好笼罩着整座蓝田山,犹如某种神迹。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蓝田山上的草木全部死亡,那不是季节更迭的自然凋零,而像是被一瞬间抽筋吸髓的颓败和枯萎,褐黄的草地上躺满了渡鸦,有些还在扑腾着翅膀做垂死挣扎,大部分已经变成僵直的尸体,它们瞪大着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什么,仿佛看到了冷彻脊髓的虚空和恐惧。

“铛——铛——铛——”低沉的钟声响彻了寂寥的夜空,众人循声望去,是远处的镇安楼。从墓园的位置俯瞰,高耸的楼阁此时只有拇指大小,在黑夜中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虽然相距甚远,钟声仍越过公输家主宅,清晰地传到了墓园众人的耳中,一共十二响,代表十二点。

“砰!”钟声刚结束,山体内部就发出一声巨响。与此同时,山脚下出现一条裂缝,并且迅速蔓延到众人的脚下,大片的土壤席卷着枯萎的树木开始滑坡,五人脚下的石板路也一寸一寸地坍塌进地下。

“后退!”夏鱼大喊着往回跑,几个人一口气后退了三十多米才脱离了危险。当他们回过神时,从山脚蔓延出来的裂缝已经变成一个黑魆魆的小型裂谷。

“……地震吗?”章钊喘着粗气。

“啊……”培风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自进入墓园后他的身体就有些不适,但他一直强撑着。此刻,这种不适已经变成了疼痛感,非要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

“老师!你没事吧?”三个学生上前扶他起来。

“我……没事,”培风用力抓住夏鱼的手,语气急切,“你们不能再继续了!都给我回去!”

夏鱼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她看向顾星河:“怎么办?”

顾星河摇摇头,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姬风。姬风看着裂谷的边缘,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辨别着什么,可以御风的她听觉要比一般人更敏锐。很快她睁开双眼,漆黑的眼眸被什么点亮了,姬风忽然向裂谷纵身一跃。

“姬风!”夏鱼大喊一声。

三秒后,裂谷底部隐约传来了姬风的回应:“我没事……里面安全……”

三人松了口气,章钊控制好重力,带着四人一起跳下去。

裂谷深度不到三十米,脚底和四周都是石壁,显然很早之前这个空间就存在了,刚才地震引发的山体滑坡让这个内部空间重新暴露出来。姬风拿着手电筒照向前方的侧壁,只见一道青铜大门伫立在眼前,门的左右镶嵌着墨绿色的玉石,分别为“公”和“输”的纂体字,字体内流动着微光,仿佛是什么古藤精的血管。大门正在缓缓开启,石板摩擦发出沉闷的嘎吱声,似乎是对自己在封闭千年之后得以重见天日的命运的吟唱。

眼前的一幕让姬风很是震惊,根据族谱记载,先祖的墓穴就在蓝田山之下,但当时为了防止盗墓者的入侵,并不曾留门,就连唯一的出入口也在最后时刻彻底封死。可是为何现在会出现一个门?是记载错误?还是有意隐瞒?公输家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诅咒的事难道是真的?

姬风上前一步,却被夏鱼一把抓住:“不行!太危险了!”

姬风不是没有犹豫,当初几个人决定来墓园一探究竟时,谁也没想过会要潜入陵墓之中,但这或许就是家族命运对她这个公输后人的召唤吧。姬风甩开夏鱼的手:“我必须搞清楚,你们回去吧。”

很快,姬风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的深处。

“我去找她……”培风脸色还很苍白,但似乎比之前要好上一些了,“你们立刻回去,通知公输家!”

“老师!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你情况不太好,应该立刻回去。我们会把姬风平安带回来的。”

“不行……”

“我保证!”

培风对上夏鱼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夏鱼转身追进了大门,顾星河二话不说跟上,章钊拍了拍培风的肩:“老师你自己还能行吧,赶紧回去,我们福大命大,不会没事的!”

转眼,三个学生的背影就被门内的黑暗吞没了。

“啊……”培风的心脏又被什么攥紧了,他痛得几乎呼吸不过来。然而几秒后,疼痛突然消失了,他的心跳停止了,准确地说,好像是整个时间都静止了。

你不能进去。

你必须进去。

两个声音同时在他内心深处响起。他一咬牙,拿出手机给福伯发了一条短信,起身走进了大门。

三人追上姬风时,姬风其实多少在意料之中,但她的心中还是生起一股让她感到踏实和安心的暖意——虽然这是自家的地盘,但接下来到底会遭遇什么她心里完全没底。姬风没有朋友,从小到大,在她接受的认知中,公输家的继承人都是不需要朋友的,继承人只能为家族的责任和荣誉而活。但身边这三个人,尽管认识时间很短,却第一次让她有了“同学”和“队友”之外的信赖感。眼下再说什么“我的家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回去我一个人就行”之类的话未免矫情。她不说话,默许了三人的同行。

放眼望去,前方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石壁通道,宽约四米,高约三米,十分宽敞,四人同行绰绰有余。不一会儿,空气变得刺鼻起来,章钊赶紧捂住鼻子,喊道:“什么味道?该不会是毒气吧!”

“只是泥石颜料腐化的气味。”身后传来声音。

四人皆是一惊。

“培风老师?!”夏鱼又惊又喜,“你怎么跟上来了?你身体没事了吗?”

“好多了。”培风没有撒谎,走进大门后他胸口处的痛苦竟然慢慢消失了,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毕竟命都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培风上前拿过姬风手中的手电筒,带头走在前头:“我已经通知了公输家的人,他们很快就会赶到。在这之前如果你们非要一探究竟就跟紧我。公输家是大家族,所建的陵墓必定机关重重,不会因为探墓者中有个后人就网开一面。”

姬风不语。

“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师您就别给我们上课了!”章钊嘴上抱怨,心中却很欣喜,毕竟培风为人靠谱,又很博学,还是个可以随时治疗的“奶妈”,有他在,章钊放心多了。

一行人慢慢深入,前方出现了分岔路口,分别通往两个石室,培风用探照灯往里照了一下,隐约可见一些士兵和马车的陶俑,还有各类生活器具。

“应该是耳室。”培风见章钊一脸疑惑,进而解释道,“相当于仓库,一般位于陵墓最外围,放置的大多是日常陪葬品。”

五人继续前行,两旁的壁道上开始出现人物的浮雕,他们有的**上身,俯身采石;有的手拿凿与锤,对着一块石玉用心雕琢;有的两人相对,手上拿着不同的商品,似乎在进行交易。

大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观赏。

“采石、雕琢、贸易,这是公输家的基石。公输家并非生来富有,同样是白手起家、流血流汗,一代一代地把财富积攒下来才有了今天。”姬风伸手轻抚壁画,她的声音在地下廊道中回**开来。

“咱们抓紧点吧……”章钊挤进了顾星河跟夏鱼中间,神色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我们……”

“别自己吓自己。”夏鱼瞪了他一眼。

说话间五人已经走到通道尽头,面前是一扇石门,上面刻满了写意的祥云花纹,正中央的位置是一只单角麒麟瑞兽。培风趴在石门上,用手轻拍,声音闷沉,可见石门之厚重。

顾星河上手试了试,有轻微的松动感,随即给了章钊一个眼神。

章钊会意:“凝界?羽!”

顾星河发动炽金猎能,双手插入石门底部,伴随着一阵古老的“咔咔”声,顾星河将几吨重的石门抬到胸口高处。其他人立刻钻了进去,顾星河殿后,慢慢将石门放下。

门后的空间不再是一条笔直的通道,而是由各种“回”形墓室组成的区域,由于视野受限,大家没办法立刻找到通往更深层的入口,只能在里面乱转。这些“回”形墓室内同样陈列着各种陪葬品,相比耳室中的陪葬品更加贵重,且有明显的主题分类。

“这边!”很快,顾星河就找到一个下行的阶梯入口,大家顺着石阶往下走,又看到了一扇石门。这扇石门与第一扇石门不同,上面没有雕刻花纹,粗粝的表面光秃秃一片,什么也没有,旁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灯台,灯油早已燃尽。

“怎么这么简陋啊?烂尾了吗?”章钊有些疑惑。

“不可能。”姬风摇头,这扇门位于中部,不可能是烂尾。但关于墓穴的记载,族谱上不过只言片语,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清楚。

“嘘。”夏鱼警觉起来,“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吗?”

“我听到了……这声音好像在脚下……”章钊汗毛倒立,抱住顾星河。

培风俯身趴下,耳贴地面,听了一会儿。

“是水流的声音,应该是地下河。”从进入墓穴后,他们一直在往下,有地下河也不奇怪。

“现在怎么办?暴力破门?”章钊轻轻敲了敲石门,声音清脆,应该很好对付。

“别急,在墓室中,越是简单的东西越危险……”培风还没说完,章钊就发现了什么。

“咦?”章钊碰到灯台的圆盘,突然发现是可旋转的。“咔啦”一声,章钊顺势一转,石门立刻往两边打开,密集的箭矢飞从门内飞出。

“闪开!”一股力量裹住章钊带着他翻滚着趴倒,章钊反应过来时发现培风正将他护在身下,自己肩部中了一箭。

“老师……你没事吧!”夏鱼跟顾星河冲上前去,将培风扶起。

“没事,你们让开……”培风咬牙把手臂上的箭拔出,一时间血流如注,但是不到五秒钟,血就停止了喷涌,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快速治愈对猎能的消耗很大,培风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也随之沉重。

“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乱碰了……”章钊很是自责,就差给培风磕头认罪了。

培风摇摇头,苦笑了一下:“看来我跟着来是对的。”

之后的一路上五人又遭遇了陷阱和滚石的机关,都顺利化解,有惊无险。十分钟后,五人找到了通往下一层的唯一入口,这个入口没有台阶,而是一个垂直的地洞,地洞约四平方米,呈菱形,像一口“天井”,培风推测深度不超过二十米。众人准备充分后一起跳了下去。五人的双脚刚落地,头顶的天井就自动合上。培风手中的手电筒也忽然失灵。密不透风的黑暗包围了过来,众人陷入恐慌。

“啊——”章钊喊起来。

“别慌……不要乱动!”夏鱼喊。

“空气不对!”顾星河闻了出来。

“是水银毒气!快!握住我的手!”黑暗中,五个人手牵着手,围成了一圈。培风发动苍青猎能,开始对四个孩子吸入毒气的身体进行净化和治疗,几个人的头晕恶心症状慢慢消失。

“御风?滞空!”姬风抬起双手,改变空气密度,制造出一个基本稳定的小型结界,将水银毒气隔绝在外。

五人稳住阵脚后,夏鱼发问了:“探照灯为什么不亮了?”

“应该是猎能紊乱造成的电池短路,这附近有很强的猎能磁场。”培风说。

“少说话,结界内氧气有限。”姬风说。

“能撑多久?”顾星河问。

“十分钟……可能更短。”姬风没什么把握。

说话间,四周的黑暗犹如迷雾一样散开,地下空间的轮廓渐渐成型。五人正处在一条巨大的拱形墓道内,犹如现代城市的大型下水道,空旷而幽寂,恢宏而庄严。墓壁两边立着婢女陶俑,她们双膝跪地,双手高高托起一颗夜明珠,夜明珠上散发着白色光晕,犹如两串冥火,直通墓道尽头,正是这些夜明珠将绝对的黑暗驱散。

“现在怎么办?”章钊已经不是第一次身陷险境,但还是非常害怕,头顶的天井封死,他们无法再原路返回,这种感觉就好像在下地狱,一层又一层,有去无回。

姬风低声说:“抱歉,连累了你们。”

“少自作多情了,”夏鱼朝姬风笑了,“大家都是自愿进来的,谁也不欠谁。”

“喂……你们不要用这种讲遗言似的口气啊……”章钊揪住了头发,“我还不想死……我还是处男……”

“往前走吧,天无绝人之路。”培风给几个学生打气。

五人手拉着手,在风元素的结界中慢慢往深处走。被夜明珠照亮的石壁上浮现出一面巨大的壁画,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奇特的浮雕工艺,许多宝石碎片镶嵌在石壁中,只有走到一个特殊的角度,才能通过光的折射以一种水波状态短暂显示出图像,就好像是有人把投影仪对准了微风拂过的湖面。五人惊讶地发现,不同的角度壁画上呈现出的内容截然不同,几个人在壁画下面来来回回走了十几步——

第一幅壁画暗沉而压抑:一条面目凶恶的远古大鱼正跃出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夜空闪电雷鸣。

第二幅壁画则明亮鲜艳:一只华美艳丽的大鸟冲破云层,看到了明媚的蓝天和金色的太阳。

第三幅画:飞鸟落地,化为人形。

第四幅壁画残缺严重,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宝石,看不出任何内容。

第五幅壁画:一名老者跪在地上,抱着一名双眼紧闭的年轻人老泪纵横,老者的腰带上系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岳”字。

第六幅壁画:老者跪倒在地,似乎臣服于一位高大的鱼尾男子。

第七幅壁画:老者坐在一堆财宝之中,老者之前抱在怀中的少年此刻已经醒来,站在他身旁,两人都没有表情——准确地说,是五官都被抹去,什么都没有。

最后一幅壁画也缺损得厉害,完全无法辨别。

夏鱼对前三幅壁画印象深刻,她轻声打破沉默:“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她没再说下去,看向了培风,培风就是一座移动的图书馆,他心中肯定已经有了答案。

培风早已看得入神,他点点头:“我也想到了这个传说。其实猎能史上也有相关记载。北冥有鱼,名鲲,性恶,得神教化,化为鸟,赐名鹏,性善。常伴神左右,终修得人身……”

章钊看得一头雾水,他也不装,不懂就问:“鲲鹏的传说为什么要画到公输家的陵墓中啊?”

姬风的目光还停留在身后的第五幅壁画,顾星河注意到姬风的异常,问道:“你是不是认识画中的人?”

姬风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族谱有记载,公输原本只是一个小族,直到一位伟大的家主振兴家族,之后代代传承和发展,才有了如今的威望和基业。那名家主的名字就是公输岳,他的灵位排在家中灵堂的最前面,蓝田山上却不见他的墓碑。我以前还一直觉得奇怪,问过爷爷,但他没有回答我。”

夏鱼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画里的年轻人你也知道吧?”

姬风眉头轻蹙:“他可能是岳家主的长子,长子患过重疾,遍访名医后才痊愈,不过这只是旁支的一些老人所说,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族谱上没有记载此事。”

夏鱼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审视第五幅壁画:“公输岳跪拜的这个人是名医吗?你们看,他拜过之后,年轻人就醒来了。”

“我估摸着也是这么回事。”章钊摸着下巴,“可是这名医怎么是鱼尾巴?难不成是美人鱼?”

“你什么脑回路?”夏鱼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要联想也应该想到第一幅壁画上的大鱼吧!”

章钊忽然眼睛一亮,欢欣鼓舞道:“我知道了!姬风,肯定是你的祖宗公孙岳打鱼的时候误抓到了鲲,又把它放了,于是鲲化为人形找他报恩,不但救下他的儿子还送他金银财宝,于是公孙岳靠着赚来的第一桶金发家致富……”章钊忽然发现身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身后,各个脸色死灰,“你们……怎么呢?”

章钊转身,只见身后的夜明珠正在有节奏地熄灭,低沉而混沌的声音出现了,随着声音的不断逼近,墓道尽头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灰白色**,它灌满了整个墓道,朝他们汹涌袭来!

“是水银!跑!”培风高喊一声,五人夺命狂奔,没跑一分钟就来到墓道的尽头,眼前又是一扇石门,这扇石门是整个墓室之中唯一的彩色之门,上面刻满了无数蚯蚓般意义不明的符文,凹陷的刻痕内被朱砂、藤黄、花青、石绿等色彩填满,令人惊奇的是,在经过了数千年的洗礼之后,这些色彩仍然鲜明饱满,如同昨日才填上一般。情况万分危急,哪怕是对猎能史无比感兴趣的培风也没时间去欣赏这个杰作:“推门!”

大家顾不上可能埋伏的机关,上前推门,大门纹丝不动。

“让开!”

顾星河退开一步,炽金猎能灌输到了整个右臂,重重一拳打下去。这一拳可以将汽车击飞,打在门上却连声响都没有,石门上的花纹骤然点亮,它们将顾星河拳头上的炽金猎能瞬间吸纳,接着化为无数金黄色的小型光蛇,顺着石门上的花纹流走四散,最终归于平静。

顾星河不甘心,又打出一拳。“嗡——”花纹再一次被金色点亮,光芒闪烁在众人惊恐又不解的脸上。

“简直邪门了!”夏鱼一脸焦急。

“这石门好像可以免疫猎能。”顾星河已经无计可施。

“公输家从不缺猎能者门客,设计这座陵墓时恐怕有猎能者高手参与。”姬风举起双手,转身召唤出一道无形的风墙堵住墓道,然而她也知道,面对水银海啸的袭击,这堵风墙只怕连5秒都坚持不住。

“这次真的死定了!”章钊再说不出俏皮话,一想到自己即将被水银吞没,他就感到头皮发麻。

“哐当”一声,培风摔倒在石门上,肩膀上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直流。

“培风!”顾星河跪下,扶起培风,培风脸色苍白,呼吸孱弱。他一直没告诉四个学生,进入墓穴之后,他胸口处的疼痛虽然消失了,但体内的猎能也在缓慢而无声地流失。中箭后他为自己做紧急处理时已经元气大伤,之后又为大家吸入水银毒气的身体解毒,体内的猎能几乎消耗殆尽。

“扶我……起来……”培风知道自己要死了,所有人都要死了。但至少,他想站着迎接生命的最后一秒。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右手撑住石门,鲜血顺着手指流淌在石门之上,竟然瞬间就被吸收了。突然,石门上的花纹开始频繁亮起淡绿色的荧光,一下,两下,三下,就像一颗心脏在呼吸。

“啪嗒——轰隆轰隆——”门开了,石门后的缝隙中闪烁着略微刺眼的白光。众人来不及诧异,汹涌的水银已经撞上了无形的空气墙。

姬风双臂紧绷,额上青筋挑起,她大喊一声:“进门!我撑不住了!”

顾星河扶着培风率先进门,夏鱼和章钊跟上,姬风还在拖延时间。门后是一个往上延伸的通道,目测至少五十层台阶,四人头也不回往上爬,姬风御风而行,迅速追上了四人。

“轰!”背后的水银撞开了大门,像一只愤怒的灰龙咆哮着追上台阶,最终,灰龙在一阵翻滚后平息了愤怒,水银停留在三十层阶梯的高度。

五人逃过一劫,狠狠松了一口气。眼前就是通道出口,隐约可以看到漫天的繁星。

“太好了!我们出来了!”章钊大喜过望,第一个冲出通道,当他踏上最后一层阶梯时,他呆住了——迎接他的不是陵墓外的安全世界,而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封闭墓室,他们依然还在陵墓中。

墓室的穹顶镶嵌了成百上千颗大小不一、亮度不一的夜明珠,按二十八星宿的位置排列,这正是章钊之前所看到的“夜空”,除了漫天“繁星”,还有一颗火红的“太阳”和银白的“月亮”悬挂在天幕两边,没人说得出那究竟是什么矿物,但正是这两颗神奇的光源体,一冷一热,将整个墓室分为白昼与黑夜。穹顶之下是一个足有体育馆那么大的圆形湖泊——这个湖泊全由水银组成,银灰色的湖面将灿若星河的夜空倒映其中,五个人仿佛置身在一个空灵而深邃的宇宙之中。

“我……的……天。”夏鱼被眼前这鬼斧神工的建筑震撼到了。

姬风自不用说,震撼之余内心涌起了一股骄傲与自豪。她从小就听福伯讲过很多公输家的故事,但那些更像是哄小孩的童话,从她懂事起便不再相信。直到这一刻,她终于再次相信公输家的辉煌与伟大了,一千多年前的公输家得穷尽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才能造就出如此的奇迹!姬风的这份骄傲与自豪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是深深的不安——为什么这个陵墓的事她从不知道?爷爷知道吗?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在自己所追寻的真相背后,恐怕隐藏着更为诡异和可怕的秘密。

“你们看,水面上是不是有条船?”章钊第一个发现了,水银湖的中央的确漂浮着一条龙舟,仔细看,龙舟上似乎还有一座镶满宝石的棺椁,棺椁的四角有四盏燃烧的灯火。

“至少一千年了,竟然还没有熄灭。”夏鱼感到不可思议。

“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是长明灯……”培风站在高台边缘,脚下就是水银湖泊,他声音颤抖,面容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还能坚持住吗?”顾星河上前扶住培风,生怕他会跌下水银湖,他惊讶地发现,培风的身体烫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烧起来。

“走,别管我……快……走……”培风话没说完,晕了过去。

“培风……培风老师?”夏鱼立刻上前摸了一下培风的脉搏,又将脸贴在他胸膛上,然后看向扶住培风的顾星河,“还有心跳,昏迷过去了。”

顾星河并不觉得只是单纯的昏迷,培风在晕倒后滚烫的体温一瞬间被抽走——这太反常了。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顾星河看向姬风。

姬风还盯着水银湖中央的棺椁,那里面葬着的是她的祖先公输岳吗?他跟家族的诅咒有什么关系吗?真相可能就在里面。她真的很想知道,可是时间不站在他们这边!培风现在情况很不好,空气中又重新出现水银毒气,四人已经吸入了不少,尽管他们都是猎能者,身体素质异于常人,但没有培风的治疗也撑不了十分钟……

姬风咬着牙,一时间难以抉择。

“喂……你们……听到了什么吗?”章钊竖起耳朵,看向前方的上空,“那里,好像有声音……”

“咚——咚——”所有人都听到了,声音来自头顶的石壁左侧。

顾星河放下培风,和其他人一起摆出迎敌的姿势。

“砰——”墙壁的一面暗格碎裂,一个人影从高处滚落下来,落在了他们眼前。姬风几乎要出手,被夏鱼一把拉住:“等一下!”

“秦老师?!”顾星河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秦山灰头土脸,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抖了抖身上的碎石屑,朝顾星河咧嘴一笑:“臭小子!”

幽谷岭一役后,秦山失去了沧海蝶,无法再追捕鬼斗。不过他也不是毫无头绪,女儿这个天才黑客,在幽谷岭秘密基地爆炸之前窃取到了海量已经被处理过的信息,女儿花了几天时间,将这些信息进行概念性修复,最终得出三个重复性很高的关键词。对于这三个关键词,秦山毫无头绪,不得已,秦山只好让女儿帮自己紧急联络上顾星河,希望UGO三人组继续帮自己打听线索——上次让他们找《神徒录》和档案一事,他们就完成得很不错。可秦山刚联络上顾星河,信号就切断了,女儿表示尽全力了。秦山无奈,只能另想办法,不多久他就打听到公输家墓园出事的消息,他直觉这事跟鬼斗有关,便想办法冒充成公输家的外聘工作人员——鲜花布置员,顺利潜入公输家,准备守株待兔,等待鬼斗的出现。秦山没能等到鬼斗,却先等来了顾星河、夏鱼和章钊。

三个学生为什么会来这里,身边还带着一个学院老师和一个普通女孩?他们要做什么?秦山又是担忧又是心急,不敢贸然现身,只好找准机会,假装不小心与顾星河相撞,顺手在他的外套内侧黏上一枚微型定位器。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密切关注三人的行踪,一路上跟着他们来到墓园,潜入陵墓,跳入天井,当壁画墓道的水银袭来时,秦山顺着石壁爬到顶部,及时钻进一个暗道,这个暗道应该是当初那些担心自己会成为陪葬品的陵墓工偷偷留下的,这些暗道错综复杂,损坏严重,秦山用蛮力打碎好几处堵住的石壁,七拐八弯,总算进入到墓室的中央。

由于时间紧急,以上的事情秦山简明扼要不到一分钟就讲完了。

“三个关键词是什么?”顾星河抓住了重点。

“先找出口,边走边说。”秦山转身道,“第一个是‘公输家’,你们都知道了。第二个是‘重环玉璧’。”

“听起来像古董。”夏鱼看向姬风,“是你家的东西吗?”

姬风摇摇头:“没听过。”

“第三个——‘图南’。”

“图南?”顾星河轻声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