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刘佳佳已勉强镇定下来,慢慢走到关享身后,含着眼泪,一字一顿:“妈,我朋友说的对,你就是在卖女儿,你就是想拿我换钱去给弟弟买房子!我才二十出头,后面还有几十年,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
刘佳佳妈气得发抖,食指颤颤指着女儿:“姐姐就是一块肉,生来就是给弟弟吃的!当姐姐的,为弟弟着想,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别忘了,他是刘家唯一的男丁!老刘家能不能传宗接代就看他了,你要是不帮他,你就是老刘家的罪人,你这辈子就别回老刘家了”
关享听得冷笑连连:“听你这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老刘家有皇位要继承,不就是一个不学无术靠吸姐姐血活着的败家子吗?也就你把他当个宝,我和你女儿也就普通同事,今天我在这把话清楚,她要是愿意贡献这辈子给你儿子我管不着,但是她要是不愿意,这有警察,我得帮她做做证。我再提醒你一遍,女儿虽然是你生的,但是她是人,不是物件,更不是你的私人物件,你别想着拿她换钱!”
关享双手横抱胸前:“别冲我吹胡子瞪眼睛,我再说一遍,我心脏不好,吓出毛病来,你赔不起。”
刘佳佳不再和她妈废话,拉着警察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这事没法调解,她们就是绑架我。刚在车上,她们都商量好了,把我带回去以后,为了防止我跑,会把我绑起来,一直绑到怀孕再放开,因为女人有了娃才不会跑!”
言晓晓气得脸色通红,指着刘佳佳妈怒斥:“你还好意思说你是她妈,你和拐卖妇女的人贩子有什么区别?”
“我是为她好,那个女人不要走这么一着,再说了,她身子早……”
猜到刘佳佳妈要说什么,言晓晓大喝一声住嘴,可到底不会骂人,先把自己气得发抖。刘佳佳妈被言晓晓吓到,不敢大声说话,却低声嘟嘟啷啷个不停。
刘佳佳眼睛猛然间睁地老大,死死盯着她妈。关享拉着刘佳佳走到她妈面前:“听清楚她刚才怎么说你了?你能长这么大,活成现在这个样子,一方面是你运气好,一方面是你脸皮厚,和她基本没关系,有关系的,就是她提供了十个月肚皮把你生下来。按法律来说,你有赡养她的责任,但是从情理道义上来说,你可以不认她,要怎么做,看你自己啰。”
刘佳佳屏息片刻,眼睛里的火苗熊熊燃烧,刘佳佳妈搜肠刮肚想找点母慈子孝的事件来打动一下女儿,却发现除了要钱以外,她好像近十年没和女儿聊过天。
“你不是我妈!”刘佳佳脸色铁青,愤怒地问着她妈大叫:“你根本没把我当女儿,你就把我当成提款机,用的着时候叫我一声,用不着的时候就把我当垃圾!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我被人强奸过,名声不好,不会有男人要我!你放屁!我是受害者,我有什么名声不好?就算没男人要,我大不了一辈子不结婚,我也不会被你当成个物件到处卖!你自己摸着你良心想想,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我当初出那么大事,你不是担心我的安全,你是嫌我没办法捞钱了,我好不容易走出来了,你又嫌我捞不着钱,想把我给卖了,你根本就不是人,你给我滚!”
关享细声细气和民警解释:“我知道,您二位是想调解,毕竟是母女嘛,但是事情经过你们也听说了,当妈当成这样,根本没法调解啊!”
关享把刘佳佳往警察边上拉,让刘佳佳继续和警察把事说清楚,她好声好气和刘佳佳妈商量:“听清楚了吧,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养的女儿,什么脾气你比我清楚,逼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我知道你有办法把她绑回去,可你不能一辈子都绑着她吧?总有一天要放出来的吧?没准刚放出来第一天,她就拿刀把老刘家的唯一男丁给砍了,你老刘家的皇位可就没人能继承了啊!”
参考刘佳佳如今态度,刘佳佳妈转念一想,当即吓得脸色如土。
关享冷冷看着她:“听我一句劝,五十万你就别想了,今天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唯一能有的,就是你仗着你她妈,要点赡养费。而且啊,口气还得好点,不然她不给,你还得去法院告,多麻烦啊!”
刘佳佳妈自然不服,刘佳佳和警察说到伤心处,越想越气,拿起旁边餐桌上的汽水瓶砸碎了,往她妈冲去:“我也不想活了,大不了一起死!”
警察赶紧拦住,刘佳佳扔了瓶子嚎啕大哭起来。
关享眉毛高高挑起,神色更加轻蔑:“都看到了?我说的没错吧!我怕你儿子有命要钱,没命花钱啊!”
刘佳佳妈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儿,心里也是害怕,嘴上却不愿意服输:“那一个月给我一万赡养费!”
关享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身子给刘佳佳让位置,果然刘佳佳一听钱数,气得浑身发抖,又要过来拼命,被警察死死拉住。
刘佳佳妈带来的帮手只是为了迎亲,遇到这种拼命的事自然是能有多远就躲多远,刘佳佳妈顿时陷入孤立无援状态。
关享又是一声冷笑:“阿姨,见好就收吧,别在这招人厌了,现在她有警察拦着,等没警察拦着了……”
刘佳佳被警察架着,挣扎着用手指向她妈:“要钱是吧,我一个月给你五百,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你就当我这个女儿死了,别想再从我身上捞一分钱!”
“五百不够!”
“你爱要不要,大不了你上法院告去,法院判多少我给多少,我再把难听话说前面,没上法院,我还勉强念着我是你肚皮出来,真要上了法院,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仇人!”
刘佳佳妈眼看局势不可收拾,生怕这500也没了,连忙答应下来。言晓晓和警察一起,去车上取回刘佳佳的包,刘佳佳从钱包里掏出500块扔到她妈妈脸上:“你给我滚!”
刘佳佳妈急吼吼地捡起飘落到地上的钞票,又要开口,被关享打断:“没看你女儿已经毛了,赶紧走吧。”
警察同志在这个尴尬时刻挺身而去,刘佳佳和她妈当着警察的面写了个简单的调解协议,刘佳佳每月给她妈五百,看病钱另算,但要根据医院发票实报实销,刘佳佳妈憋了一肚子气,抬眼看见女儿铁青脸色又不敢发作,签名前扔下笔又想演一出,刚挤出眼泪叫了一声招娣,被刘佳佳吼回去:“不签就上法庭!”
回家路上,刘佳佳一个人坐在后排,捧着休息区买来的烧鸡,大口大口的啃食。
言晓晓不时回头张望,被关享劝住:“能吃东西就没事,刘招娣同志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果然,啃完一只鸡腿的刘佳佳恶狠狠地在行服裤子抹了抹油腻的手:“之前连头搭尾,我给过刘家大几十万,这钱就算我报他们的生恩了,从今起,我就当我自己是孤儿!”
关享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刘佳佳,只见刘佳佳肿着个眼泡,脸花得和鬼一样:“这话说的够狠啊,有本事说到做到,可别就嘴狠。”
“像我这种自私自利到骨子里的人,我能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刘佳佳又揪下一只鸡腿,用力撕下一大块肉,恶狠狠地嚼着:“言姐,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我没事,有你们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今晚回去睡一觉,明儿我就能正常上班,你走之前,我一定要全部学完,你号称全分行后台第一人,我是你徒弟,不能丢你脸!”
关享把车停在刘佳佳家楼下,刘佳佳坚持不用人送,关享还是下车陪她上楼,把她送到家门口。
看刘佳佳开门进去,关享转身走人,没想到刘佳佳跑出来,跟着她进了电梯。
关享不耐烦地问道:“你又怎么了?我没心情听你哭诉,赶紧洗澡睡觉,有什么事,明早上班说。”
刘佳佳没说话,直接扑了过来,抱紧关享。
关享越发厌烦,却没推开:“大姐,有没有搞错,你一身脏成这样往我身上凑?我这可不是行服!”
刘佳佳似乎铁了心想和关享作对,抱得更紧:“关姐,我现在特别轻松,压我身上的东西都没了,我能开开心心往前走了,我终于能和你一样了!”
刘佳佳突然垫起脚在关享脸上亲了一口,亲完撒丫子就跑,气得关享对着她背影怒骂:“你恶心不恶心啊,你个死变态!”
回家路上,换言晓晓开车,关享给苏航打电话汇报战果,难得夸奖关享处理不错,关享正自得间,苏航却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言晓晓身上,近来,言经理无论是家庭问题还是感情问题,都处理的进退得当,只是这个想要去贫困地区扶贫的计划,实在是太过突然。
与言晓晓的进退得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享。这些天,即没有牢牢抓住肖捷,由着肖捷和温柔勾搭,闹得整个分行都在传关享即将成为过去式的八卦,也没有和李格非改善关系,眼着李格非就要有女朋友。
唯一风平浪静的似乎只有自己这边,除了沈铎学会耍赖这件事。
原先因生病的缘故,苏航由着沈铎放开吃,结果短短时间内沈铎体重飙升了20斤,见此情景,苏航那还敢让沈铎这么吃,严格控制沈铎零食供给量以及主食热量,气得沈铎堵在门口不让苏航走。
无奈之下,苏航只得放弃冰箱的控制权,但是要求沈铎晚上必须和她出门散步一小时。沈铎欢呼一声,拿着零食跑去打游戏,苏航忍不住笑出声来,沈总这个节奏,似乎是想把儿时缺席的撒娇都给找补回来。
苏航揉着太阳穴正在思考如何处理沈铎日渐圆润的肚子,电话响起,是沈钧。
苏航一时有些犹豫,之前沈钧给她来过电话,问沈铎情况,怕他和沈漫云担心,苏航瞒下病情,只说沈铎之前工作压力大,想休息几个月,如今又打电话来,这个借口怕是用不下去了。
苏航正考虑如何和沈钧坦白,沈钧刺耳的哭声专入苏航耳中,惊地苏航猛地站起,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有个女孩子打电话给沈漫云,说沈铎被单位开除,又得了精神病,刚刚自杀,现在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医院。沈漫云开始还不相信,没想到随着电话,又有人敲门送来一份东西,里面全是沈铎去医院的照片。
沈漫云给沈铎打电话,是空号,给沈钧打电话,沈钧当时在开会没听到,沈漫云疯了一样从家里跑出来找儿子,一出小区,就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急救。
苏航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只觉得天旋地转,关享和言晓晓见苏航脸色苍白如纸,急忙过来搀扶,苏航勉强定下心神,让沈钧发来医院地址,她马上带沈铎过来。
关享和言晓晓听说沈漫云出事,也是大惊失色,言晓晓让苏航赶紧回去,她帮苏航订火车票和酒店,关享则让苏航放心,苏航的业务,她一定办好。
苏航到家的时候,沈铎正玩得兴起,手旁放着吃了一半的蛋糕,之前苏航和他有过君子协定,为了体重,一天只能吃一块,眼见被苏航发现,沈铎一边打着游戏一边为自己辩解:“我就吃了一口!就一口!真的!你相信我。”
苏航拿过沈铎的手机放在一边,沈铎以为苏航生气,摆出一副委屈表情:“人家还在长身体!人家饿嘛!”
苏航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强压着胸腔里的痛楚,轻声道:“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沈铎第一次见苏航表情如此沉重,顿时也惴惴起来。苏航两手捧着沈铎的脸,与沈铎额头相抵:“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沈铎神色越发紧张,脸上更是潮湿一片,原来是苏航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先是滚热,继而一片冰凉:“阿姨出车祸了,正在抢救。”
沈铎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苏航口中的阿姨是谁,手指无意识地揉着衣角,小心翼翼地问:“是我认识那个吗?”
苏航看着沈铎,一颗心犹如薄瓷坠地,满是裂纹:“是你妈妈。”
似乎有无数话语想要脱口而出,沈铎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下意识地抱紧苏航,苏航的体温暖得他不想放开。
沈铎突然想起来,现在应该是午饭时间,苏航答应过他,今天晚上可以吃披萨,不过晚上吃和中午吃有什么区别呢?就改成中午吃好了?他们明明是在讨论吃饭,苏航怎么突然就哭了?
喔,对了,苏航说他妈妈出车祸了。
妈妈?沈铎在记忆里搜索这两个字,自从成年以后,被称为妈妈的女人似乎就没有出现过,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仿佛蒙着厚厚的灰尘。
沈铎努力想了想,终于有了一点印象,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曾把他挡在身后,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承受继父打骂,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曾把饭盒放在自己怀里,含着泪请门卫把冻成冰块的饺子转交给他。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曾哭着给他打电话,让他继续念书,不要担心钱的问题。
记忆中的灰尘被一点点抹去,沈铎眼中抑制不住的痛苦化为大滴大滴的泪珠滚滚而下:“她在那?”
苏航简单收拾好行李,陪着沈铎往火车站出发。
出租车上,苏航用力握着沈铎的手,明明红肿着眼,却用柔和安定的语气宽慰处于暴风雨中心的沈铎:“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在你身边。”
明亮的阳光照进车内,却照不进沈铎灰暗至极的内心,过了许久,沈铎才机械地扭过头,看着苏航,发出几乎轻不可闻的悲鸣:“我害怕……”
苏航立刻揽过沈铎,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一只手更是抚上沈铎面颊,用体温安抚沈铎的颤抖:“我陪你,不要怕。”
医院 急救室
苏航带着沈铎到达时,沈漫云依然在抢救。
几近崩溃的沈钧看见沈铎,又哭了起来。
沈铎抱着沈钧,像是回到童年,那个时候,因为没有父亲,因为母亲的过去,他们永远都是被欺负的对象,沈钧性格软,总是哭,每次都是他把沈钧护在身后,和那群大孩子打架。
沈铎拍着沈钧后背,像许多年前一样哄着弟弟:“没事,哥哥来了。”
苏航见兄弟二人神态,都是疲惫不堪,赶紧去买了食物送来。沈钧说没胃口,苏航劝他无论如何都吃东西,后面需要花费精力的地方还多着,身体跨了,怎么往下撑?
沈铎看苏航也是一脸疲惫,低声道:“辛苦你了。”
苏航倚在沈铎肩上,十指交缠,用体温温暖沈铎冰凉的手指:“别怕,有我在。”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沈漫云被推出来。
医生表情沉重:“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沈钧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和医生确认,答案如同重拳,一次次击打在他身上,他痛不欲生地跪在母亲面前,发出野兽般的哭嚎。
有那么一瞬间,沈铎忘记呼吸,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泪眼朦胧里,沈铎恍惚看见年轻时的母亲,站在他面前,露出温暖而美好的笑容。
沈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母亲的脸,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本应有个完美的人生,可就为了一段莫名其妙的爱情,准确的说,为了坚持生下他,毁了自己的一生,也不知道她这辈子有没有后悔过。
沈铎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医生的声音好像隔得老远,弟弟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他的所有神智好像已经和母亲一同离开,留下一副躯壳承受这一切悲欢离合。
护士将母亲推走,沈钧跌跌撞撞地跟着去了,沈铎知道他应该一起,可是没顶的疲惫让他动弹不得,就在几个小时内,他如同缺水的植物,迅速地枯萎下去。
沈铎嘶哑着喉咙,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苏航:“她很爱我,对吧?”
沈铎怔怔地想着,万千悲苦涌向心头:“她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之前是为了父母和那个男人,之后是为了我和弟弟,她这辈子实在太苦了。我无数次想过要好好待她,可是我不敢面对她,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是不敢面对我自己。”
沈铎的絮絮中透着说不出的悲凉:“那次她和弟弟过来看我,如果我能和她说句话,能叫她一声妈妈,这些年她的苦就没白吃,可惜我没有,我总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不好意思去打破十年的隔阂,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了。”
苏航看着沈铎,比起哭闹,沈铎现在的状态更让她担心,她紧紧地握着沈铎的手:“相信我,这不是你的错。”
沈铎缓缓摇头,眼泪不可抑制地弥漫:“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是我,假如我没有因为可笑的自尊远离她,假如我没有为了所谓的功成名就去接近钟意,假如我能告诉她一切真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苏航胸口一阵抽痛,她侧过脸,擦去脸上的泪珠,此时此刻,她是沈铎的依靠,她必须坚强:“这些日子,你已经在修复你们的关系,事情已经向好的一方面发展,我们都不知道……”
沈铎眉宇间的倦怠让他没有一丝生气:“来不及了,一切都不来不及了,到最后,她都没有等到我叫她一声妈妈,她应该伤心极了。”
沈铎虚弱地靠在墙上,身体慢慢滑落,苏航用尽全力也无法支撑:“我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我离开家,我想证明我自己,结果到最后,我所谓的事业完蛋了,我最重视的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以为我在追求成功,到最后,我其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苏航抹去腮边眼泪,竭力让情绪平复下来:“你记不记得那天你送阿姨上出租车,阿姨有多开心?阿姨知道的,你已经原谅她了……”
“原谅?”沈铎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他摇了摇头,任由泪水肆虐:“从头到尾,错的人都是我,我却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我以为我在追求我的人生,结果却是我亲手毁掉了我的人生……”
苏航眼中也全是泪水,语气却温暖如常“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可是我对你也不好,”沈铎慢慢抬起头,有片刻的失神:“刚开始我就是想和你谈一场恋爱,随便开始,随便结束。后来,我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说我想和你正式谈恋爱,可是说完我就后悔了,我觉得你没有用,你不能为我将来往上走提供帮助……”
沈铎将埋藏在心底最深的黑暗一并说出,他深深地望向苏航,像是要从苏航眼睛寻找到支撑他的动力:“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来到我身边,这辈子第一次,我体会到比喜欢更隆重的感情,我爱你,更幸运的是,你也爱我。可是,太迟了,现在的我,除了是你的拖累以外,有什么资格来和你讨论爱呢?我已经回不到过去沈铎了。”
“我不在乎,”苏航带着泪意的笑,如同日光,穿越云层,闪满沈铎全身,却依然无法照亮沈铎的内心:“无论你到何种境地,你都是我最爱的那个男人……”
沈铎凝视苏航许久,还是慢慢闭上眼,声音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其实我是准备再过一两个月就来看她的,我会叫她妈妈,我会感谢她为我付出的一切,我会告诉她我爱她,可是,没了,什么都没了……”
之后沈铎再也不愿意说话,整个人静默地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生机。
苏航急忙找到沈钧,沈铎现在的状态必须马上去看医生,沈钧已经失去母亲,绝对不能再失去哥哥,立刻让苏航带沈铎回程,并且转了一大笔钱到苏航账户:“这些都是哥哥给的,妈一直存着,他现在这样子,正是用钱的时候,一切都拜托你了!妈这边你让哥放心,一切有我,一切等他康复。”
苏航以为沈铎不愿离开,准备好一番说辞,没想到沈铎无比乖顺,一切按着苏航要求进行,没有一丝逆反,自然也没有一丝情绪。
苏航担心沈铎,睁着眼陪了沈铎一夜,一大早便带着沈铎来到医院复诊,医生听完苏航叙述,建议沈铎住院。
沉默了许久的沈铎似乎终于从自己的世界走出,轻轻拉了拉苏航的衣角:“我饿了,我要回家。”
苏航心如刀绞,再三向医生保证,她将寸步不离地看着沈铎,并且按时吃药复诊后,带着沈铎离开医院。
等出租车的时候,苏航发现沈铎鞋带散了,想蹲下去帮沈铎系好,却被沈铎一把拉住:“你怎么哭了?”
苏航咬了咬唇,吞下哽咽,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风大,进沙子了。”
这个理由牵强极了,沈铎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着苏航的脸,帮她吹了吹眼睛:“有没有好一点?”
这样的沈铎让苏航眼泪越发不可收拾,她静静与沈铎对视:“沈钧和我商量阿姨后事,过两天我们送阿姨好不好?”
沈铎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苏航所说,很是过了一会,才轻轻应了一声。苏航想起初见时沈铎的才思敏捷,对比现在,心中更加酸楚,她定定看着沈铎:“你要想哭就哭出来,不要这样好不好?”
沈铎又应了一声,眼皮有细微的颤抖,似乎有情绪在酝酿。可惜,这点情绪,如同碧空万里飘来的一点乌云,转瞬便消失不见,沈铎很快又是那副迟钝祥和模样,他僵硬地点了点头:“我想吃批萨,放四份芝士。”
冬日的冷风吹的苏航面部僵硬,可她还是哭出声来,这辈子从未失仪过的苏航,就这样在街头抱着沈铎嚎啕大哭,完全不介意他人的眼光。
苏航的哭泣并不为自己,而是为沈铎,那个自小便独力面对世界的孩子终于想放下盔甲,却发现已经没有机会,这个世界对他,未免太过残酷。
苏航带着沈铎刚进家门,就接到罗行长电话,让苏航马上回行。苏航听罗行长口气,知道肯定有紧急的事情,只是如今沈铎这个样子,她实在不敢放他一个人在家。
见苏航有些迟疑,罗行长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他紧紧握着电话,额上青筋根根暴起,一腔怒气毫无遮拦地宣泄到苏航身上:“你现在不回来,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随后言晓晓的电话,为苏航解开谜团,原来是苏航的一个客户,因为苏航休假,暂时拜托关享跟进。
在给客户发放贷款的时候,关享把贷款期限12个月给录成了1个月,更巧的是,从关享到评审再到放款中心,几道流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错误,结果就是一个月后的今天,客户突然接到通知,明天他的1000万贷款即将到期,请他准备好还贷资金。
客户当时就傻了,像他们这种做企业,钱都货里,怎么可能手上有1000万的现金,更糟糕的是,他还欠其他两家银行的贷款,假如这笔贷款出现逾期,想必另外两家银行,很快就要来催他还贷。
这些年实体经济不好,多少中小企业倒下去,客户几乎拼着命惨淡经营,好不容易接了一个大单子,眼见就要翻身,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客户想到只要银行抽贷,资金链断裂,企业只有完蛋一个结果,索性也不投诉了,直接冲到支行,找到罗行长,要在行长办公室里自杀。
罗行长眼见客户操起桌上玻璃烟灰缸往头上砸,立刻去抢,还是迟了一步,客户当时就是一头血,罗行长一边死死地拉住客户,一边让保安打120呼叫救护车。
客户的老婆孩子则在同一时间来到分行,表达同样的诉求,如果这件事解决不了,全家就只能死在分行了。
更让罗行长感到糟心的是,当事人关享的态度,明明是关享错得不能再错,还嘴硬说责任不能完全算她的,理由是虽然她搞错了,可评审和放款中心不也没看出来吗?要有责任大家都有责任,别说分行,就算闹到银监,责任都不能全算她的。
言晓晓急得要命,催苏航赶紧来单位处理:”别说支行,分行那边都炸锅了,说是马上要派检查组进驻。这件事,责任人是关享,但你是主办客户经理,脱不了干系,弄不好,连罗行都要背黑祸,我刚为这事说了关享几句,她甩门跑去找罗行长,现在在办公室和罗行长争辩,越闹越乱!”
苏航勉强定下心神,抬眼朝卧室方向望了望,压低声音让言晓晓过来帮她照看下沈铎,言晓晓连声答应。
苏航挂上电话,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若无其事表情和沈铎商量,说是单位有急事,她马上过去处理一下,午饭言晓晓会过来准备,要听话乖乖听饭,吃饱了,她才好带沈铎回家送妈妈。
沈铎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手上拿着书,眼神飘忽,不知道落在那里,苏航虽然不放心,但也只能咬了咬牙冲出家门,所幸言晓晓已在路上,让她稍微心安。
现实情况比苏航想像还要糟糕,关享依然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办公室和罗行长争执。
苏航差不多和分行检查组同时到达,一行人全挤在罗行长的办公室里。
作为主办客户经理,苏航抢在关享开口前陈述情况,建议采用借新还旧的方式,向客户发放一笔新的贷款用于归还到期贷款,尽快把事情解决掉。
至于因为这件事,给行内和客户造成的所有损失,她作为主办客户经理承担所有责任。
关享不服,和检查组争辩:“没错,苏航是主办客户经理,我是协办,但是这笔贷款的放款,是我干的,要算责任,只能算我的责任。此外,从系统录入到贷款发放,除了评审,放款中心也要审,他们不也没发现?我觉得检查组也应该考虑这个情况,另外……”
关享眼神中闪过一丝厌烦:“我认为客户反映也过激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自杀又不能解释问题,搞得像要威胁我们一样……”
?罗行长听得双拳紧握,一双眼几乎要喷火,苏航知道,罗行长已经出离愤怒,而关享仍不自知,依然说个没完:“我可以提供书面材料,以及业务办理过程中所有流程的复盘,请各位领导审阅后再做评判。”
罗行长的火气随着砸向关享的一叠材料全然喷发,他指着关享,几乎是在嘶吼:“我怎么有你这种下属,你害死你自己也就算了,你还想拖苏航下水?”
贷款案本砸在关享身上,她先恍惚,随即反映过来,指着罗行长:“我怎么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说了,我愿意承担责任啊?”
苏航死命拉着关享,让她冷静,又用身体将罗行长和关享暂时隔开,想到留在家中的沈铎,再看眼前局面,苏航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她恳求检查组,尽快处理,她愿意接受任何处理结果。
关享瞪大眼睛,弄不明白向来一是一二是二的苏航几时变成了这样:“什么叫接受任何处理结果?该咱们承担的咱们承担,不该咱们承担的,你别往自己身上揽啊,我的错,不用你帮我顶!”
老天爷似乎感受到了苏航的担心,将一切变为现实,言晓晓的电话在此时打来,几乎是嚎啕着向苏航道歉,她来晚一步,浴室里的沈铎,趴在浴缸上,手垂在浴缸里,满眼都是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