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一刻,为了凉生,我忍住了所有对他的愤怒,我近乎卑微地哀求他,我说,程天佑,你让我见见凉生,在他离开前见他最后一面吧,就一面。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开始流淌。我说,其实就算是他留在这个城市里,我也会和你一起,我会给你做个好妻子,我不会再深陷在你所说的感情旋涡里的,我求求你!

程天佑吃惊地看着我情绪的骤然转变,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足够的冷漠和残酷来无视我对他隐瞒了凉生一切事情的责问,准备好了漠视我伤心控诉他的欺骗以及他逼凉生离开,甚至准备好了我会为此而愤然离开。

但当他发现自己错了,发现我居然可以为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收起了自己身上所有凌厉的刺,这么低眉顺眼地哀求他的时候,瞳孔里闪过了支离破碎的绝望。

支离破碎的绝望。

他脸色青白,俊美异常的眼角重重垂下,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抬头,紧紧盯着我,目光清冷如水,他声调沉重缓缓地问,姜生,你……是说,你答应嫁给我,在我没有向你求婚的情况下,在我没有任何承诺的情况下,你愿意……嫁给我?

我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原来,刚刚,自己为了能见到凉生,情急之下说过什么。但是,愣过之后,我依旧重重地点头。

程天佑长叹一声,嘴角弯起一个凄美的弧度,他说,好的,姜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呢?

他知道了一个叫姜生的女子,对他承诺,可以嫁给他,只为了换取,见一个叫凉生的男子一面。

仅仅一面。

赌上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一生。

他什么也没说,缓缓地走向门口。

回头,累累伤痕的目光。他说,姜生,我告诉你!我的爱容不得半分交换!你不需要同我交换,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而且,对于凉生,你还是死心好了!说完,门重重关上。

我疯一样地跑上前,捶打着门,我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啊,你让我见他一面吧。就一面!天佑啊!我什么都不同你计较了,不计较你欺骗了我这么久,你还同我计较什么,你这是囚禁我吗?

门外的玻璃窗上,是天佑伤心绝望的眼,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看你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就是囚禁你!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从此,你的生活和那个叫凉生的男人永无关系!然后,他看看腕上的手表,说,等凉生的飞机起飞了,我就放你出来!还有小绵瓜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处理!

他说,还有一个小时,等凉生的飞机起飞了,我就放你出来!

那一刻,似乎全世界时钟的嘀嗒声都响在我的耳边,令我的耳蜗疼痛欲裂!时钟,永远理解不了世界上离人的断肠,所以,它们跑得依旧那么欢畅。

是的,欢畅。

我一遍一遍地拍打着门,焦躁而无助地哀求着程天佑,我说,求求你,让我见见凉生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而这个男子却不再有往昔的温柔,他看着我,眼神清冷,如冰如铁,嘴角紧紧抿起,那么冰冷,那么坚硬。

当时的他,该有一颗多么坚硬的心脏啊。

他可以对着我的哀求、我的眼泪、我的脆弱不管不顾,坚硬如斯!

时钟。

嘀嗒。一分一秒,如同细刺,直直地插入我的心脏。

原本的哀求变成了低泣。

低泣渐渐变成了绝望。

最终,我的眼泪干涸,干涸在我的眼角,变成了微笑的模样。

我对着玻璃窗前的天佑傻傻地笑,眼眉如花,我说,好的,我不去看凉生了,我不去看了。我答应你还不行?

说完,我就悄无声息地将锁反锁。

天佑迟疑地看着我。他喊,姜生,你要干什么!

我没有看他,径直走到病床前的桌子边上,拿起水果刀,凌厉的刀锋,就像是天佑的冷酷,割断了我和凉生所有奢望。

刀锋冰凉。

脉搏之上,血液温热。轻轻一划。

艳红的鲜血在我的手腕上,开出了红色的花朵,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天佑几乎疯狂的瞳孔里。他疯狂地撞门,他说,姜生,姜生,我求求你,不要!

疼痛在我的眉心,我还是很努力地对着天佑笑,是的,你不就希望我幸福吗?不就希望我开心吗?那么,在割腕的剧疼之下,我也开心给你看,我也幸福给你看!

一刀。

深深地落下。

另一刀。

再深深地落下……

门被撞开那一瞬间,很多人涌进了病房,医生,护士,陆文隽,还有程天佑。我几近涣散的瞳孔,看着这个酷似凉生的冷漠男子,嘴巴微微开合,只有唇形,却无声息。

我喃喃,一个妹妹……想要……见……自己的哥哥……真的……这么难吗……

……

38 如果无法言语,就让我用眼泪来告诉你,我的心事,我的话语。

当我再次转醒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病房中,苏打水浓烈的味道让人心伤,那么多的伤痕,让我几乎成了一个碎裂的娃娃。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牢牢地将我的手圈在他的掌心,那是一种来自童年,遥远已久的温暖。

我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

聚焦。

聚焦在眼前这双手的主人脸上。然后,整个人开始颤抖,话未出口,泪已蜿蜒。

凉生柔长的手轻轻抬起,给我抹去眼泪,他眼睛里闪起了大片的雾霭,弥漫着浓浓的心疼,他轻轻地说,姜生,不哭,我在这里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我干裂的嘴唇抖动着,可是,依旧不说话。或者,我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它们疯狂地涌出,堵塞了我的喉咙,让我难以出声。

凉生的手反复地给我拭去眼泪,而我的眼泪,也反反复复地流啊,流啊。

如果无法言语,就让我用眼泪来告诉你,我的心事,我的话语,告诉你,我对你的思念,辗转过四年多,辗转过这一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凉生一直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阴郁。我一直一直沉默着流泪,他就一直一直地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温暖散落在我冰冷的指尖。

突然,我发现,这个病房有些空旷,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程天佑不在我的身边。

而且,我还发现,凉生身上,穿着和我一样的,蓝白格子的病人衣服,我吃惊地看着他,问,凉生,你怎么了?

凉生刚要开口,陆文隽走了进来,他看着我们,唇角弯起关切之色。他说,姜生,你终于醒了,凉生担心了好久。

说完,他又看看凉生,说,你该去好好休息一下了。等你们兄妹都康复了,有很多时间的。而且,凉生,未央在病房外等你呢。

女未央。

我的眼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嘴角酸涩。

凉生看了看我,说,姜生,我没事,你放心,我只是在这里留院观察一下。没事的。

说完,他深深看了陆文隽一眼,别有深意的模样。

陆文隽说,你放心好了,回去好好休息,我自有分寸。

凉生听到这样的话,才安心地离开了我的病房。

凉生走后,陆文隽看着我,表情复杂,说,姜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情。

我看着他。

他说,其实,你哥哥已经回到了这座城市,我是早知道的。而且,确实是我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他的。

他说,虽然他是我父亲的得力爱将,而我和父亲多年失和,但首先我是一名医生,我有我的职业操守和职业荣誉感,而他也首先是我的病人。我一直了解他……他很牵挂你。我无法做到可以看着自己的病人就这样常年牵挂自己的妹妹却不能相见。但是考虑到对程天佑的承诺,对凉生的承诺,所以,我又不能明确告诉你,凉生回到了这里。

我看着他,不说话。

其实,我不想去责备谁,也没有力气去责备谁。

他坐到我的床边,说,姜生,后来,我做了你的医生……渐渐地了解了你,很多事情都变得难以自禁,比如对你的心疼。后来,我忍不住用试探的方式暗示了你,凉生没有走失而且没有失忆……如果,我所隐瞒的事情,让你难过了,我实属无心。

良久,我缓了缓情绪,问他,凉生生病了?

陆文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笑了笑,说,可能是太劳累。而且,那天被天佑逼去机场,不能亲眼看到你醒来,让他忧思太过,伤了神。

他说,不过,姜生,你也不要恨程天佑,你将自己弄伤之后,是他飞车去机场将凉生截了回来的,路上还出了一点小车祸,擦伤了脸。

他伤得很重吗?话一出口,我都被自己对他的紧张给惊到。

陆文隽笑笑,说,他没事,而且,他让我转告你,你醒来的时候,也不要担心小绵瓜和王浩,他已经将小绵瓜给转到专业的眼科医院了。

我低头,想起小绵瓜,眼底隐隐泪光。我说,以后小绵瓜怎么办啊?她那么小,那么甜美,就因为我的自以为是给毁掉了,我不该抓什么小偷……陆文隽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姜生,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安心养病!别想多了,程天佑会处理的。

他说“处理”两字的时候,不知道是在讽刺程天佑的独断,还是在表扬程天佑的周到。

说完,他就吩咐自己的助理,让她给我送点儿热粥,自己则出门接电话,隔着门,我只隐隐约约听到他说,柯小柔,你疯了,你有完没完!

他接完电话后,就折回病房,靠在一旁,安静地看我。他说,姜生,是不是凉生回来之后,你就安心了?

我迟疑了一下,默默地点点头。

突然,一个人影旋风一般冲了进来,我的脸上就挨了热辣辣的一记耳光,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陆文隽慌忙地扯开那个女孩,我才发现,那个女子,是未央。

她指着我的鼻子,恨恨地说,这么多年了!姜生!整整七年!难道你要一辈子霸占凉生吗?好,现在他不和我一起回法国了!他不要我了!他留下来,陪着你!你是不是就开心了?我和宁信,一个输了天佑,一个输了凉生!这一耳光,我不为自己,我为我的姐姐,我为你这个混蛋不珍惜天佑!你不珍惜为什么要缠住他不放!你知道不知道,他是我姐姐的全部啊?

陆文隽说,你够了!她是病人!

未央冷冷看着陆文隽,怎么,你也想来插一脚,你也看上她了?

说完,她恨恨地回头,说,姜生,我恨我自己,当时没有撞死你!

她说完这话,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次,将我撞伤的人,真的是未央,我震惊地看着她,我震惊于她对我的恨,我震惊这种恨居然让她都有毁灭了我的心。

她指着我说,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你爱过吗?我从十六岁认识凉生,到现在,已经七年,你等过一个人七年吗?永远等待,永远不能修成正果!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却被你给毁灭了!

你等过一个人七年吗?

永远等待!

永远不能修成正果!

未央的话,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刺入我的肺腑。她的话,让我想起了天佑,想起了他永远不曾说过的等待。

等待着我长大。

等待着我忘记。

等待着我说,我愿意。

我也想起了凉生,年幼时遭遇了那么多,如今的他应该去狠狠幸福啊,而不是埋葬在这无边无际的悲伤之中,成为一份永远无法企及的幸福的陪葬品的。

他应该和未央快乐地在一起。

做一个明媚的男子。

而不是像现在,同我一起,再次陷入这种纠结之中。

……

就在这一刻,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而未央从陆文隽的牵制中挣脱了出来,她说,姜生,你活该是RH阴性血!但是,你不该害得程天佑和凉生跟着你受苦!你要自杀,你要割腕,你死好了!你为什么还要让这么多人,都因为你而一辈子不幸福!

在未央激动而激烈的话语中,我才知道,我割腕自残昏迷之后,血流满地。抢救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可是,偏偏我竟然是RH阴性血,血库之中没有储备此类稀少的血液。而当时的凉生刚刚跟天佑从机场赶回医院,听到这个噩耗,他不顾自己的身体有恙,也不顾当时未央的苦苦劝说,要求医生验他的血,如果血型相符的话,就抽他的血延续我的性命……但是,遗憾的是,他和我血型并不相符。

未央狠狠地看着我,说,姜生,凉生他明明身体不好!他明明病得很严重!他却可以不顾我的担心,我的感受,去这样做……既然你们两个可以为彼此连命都不要,那么你们就一起吧!你们爱**就**吧!不要把我们都卷在里面,为你们陪葬!

哦。她言辞如刀将我划碎。

终于,我懂得了,或许,程天佑是对的,他最初不肯让我同凉生相见的决定,并不是残酷绝情的。

只是我,太固执了。

太固执地骗自己,我对凉生的喜欢,是妹妹对哥哥的。是不是就因为这种自欺欺人的固执,让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得幸福?

不得幸福。

包括凉生。

可是,凉生,你知道吗?

我多么希望你能幸福,多么多么地希望啊。

所以,我仰着脸,看着未央,长久地失神。最终,我艰难而认真地说,你误会了,我很快就要嫁给天佑了。等婚礼上,凉生把我交给天佑之后,他会和你去法国,他会娶你的。他是爱你的,你们会幸福的。

我喃喃地说,未央,你们会幸福的。凉生会幸福的,你也会幸福的……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会幸福的。

未央迟疑地看着我,水雾一样的眼睛,迷离而恍惚,不敢相信我所说的话。

我唇色苍白,喃喃地说,我没有骗你。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喜欢死钻牛角尖的小女孩了。只是,让你和凉生产生误会,我很抱歉……不过,我出院之后,就会和天佑结婚的,你不要和我哥哥怄气了,他也只是被我的自残给吓坏了……

未央看了看我,沉默。

未央走后,整个病房成了坟墓。

坟墓里有个女子,她叫姜生。她要将自己所有的痴想和奢望埋葬掉,才能让自己和周围的人幸福。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不幸福?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一辈子将你埋在心上?

我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被子号啕大哭。

陆文隽叹气,上前轻轻摩挲着我的肩膀,试图安慰,他满眼温柔的心疼,他说,姜生,你要嫁给程天佑,并不是因为多爱他,而是你再也不忍心看凉生不幸福了,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流着眼泪,喃喃,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

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看到,病房的门,微微开着。门外,一个男子,只影孤单,愣在原地,听着我的宣判。

——姜生,你要嫁给程天佑,并不是因为多爱他,而是,你再也不忍心看凉生不幸福了,对不对?

——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

哦。

她要嫁给我,是为了让那个叫凉生的男子幸福。

原来,嫁给我,是为了让另一个男子,安心地,幸福。

他重重地闭上眼睛,嘴角痛苦地抿着,雕塑一般,站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孤单的身影,寂寞的容颜。

那个小女孩,真的好傻。

她只知道,凉生为了她,不顾身体有恙,急于为她献血挽救她的性命。她却不知道,还有个叫程天佑的男子,为了给她在有限的时间内,求得罕见的血液,奔走过各大医院、血站……最后,终于,得来了这来之不易的血……

在没有找到合适血液的时候,这个叫作程天佑的傻瓜男人甚至还想过,如果,如果姜生……姜生因此而抢救无效,不治身亡的话,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爱她爱到没有办法,哪怕她辜负他的好,漠视他的感受。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放弃爱她的理由。

他对她的爱,不比凉生的少,不比凉生的薄。

可是,他该怎么办呢?

她却不肯去好好看他一眼,他是如此的爱她,爱到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他为了给她筹备血液,精神恍惚地想事情分神的时候,出了车祸,庆幸的是,只擦伤了脸。

当时的他,甚至想,如果可以找到适合她的血,自己就是死于这场车祸又如何呢?

姜生,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你爱着凉生时的无助和凉薄。

那么,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如何不肯看看,一个叫天佑的男子,他爱着你时的浓烈和无望。

哦。

我不会让你知道,我脸上的伤,是为替你找血液时而伤的。我只会让别人告诉你,它是在去机场追凉生时而伤的,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这是我的罪有应得。

我怕告诉了你真实的原因,你又会难过和不安。

姜生,你这个女孩,总喜欢自责、难过、不安。

可我,却是这样的不舍得。

39 我告诉你,我看不上你这份身体的施舍!

那天,天佑走进病房,将熬好的粥放到我的面前时,正在陆文隽怀里哭泣的我,愣了。

他没有像往日那样为此而怒不可遏,只是淡淡的,声音微微的疲惫,说,你醒了。

陆文隽一见他来了,就从我身边站起来,对他说,姜生恢复得很好,只要注意营养,身上的伤口没有太多的问题。

程天佑说,哦。

我突然抓住程天佑的手,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天佑,我要回家,我要回小鱼山。

程天佑吃惊地看着我,说,你的身体……我紧紧地看着他,说,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了!陆医生不是说了吗?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陆文隽皱着眉头,说,虽然你的身体没有大问题,但还是注意一些的好!

程天佑默默地看着我,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说,姜生,听话,等你身体状况稳定一些再回家。

可是,可是,我却依旧抱着他哭泣,我不说原因,不听劝阻,只是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小鱼山。

陆文隽最终叹气,对天佑说,你带她回家吧。如果她再这么哭下去,我觉得医院也无法保证她的健康。

天佑看着我,眼神最终黯淡了下去。

聪明如他,似乎隐约之间,已有感觉。

回到小鱼山,天佑一直很沉默,脸颊上是车祸留下的小小擦伤,让他看上去更加冷酷更加淡然。

他扶我上床,看着我苍白的脸色,眼底又**起心疼的歉疚,问我,姜生,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尝试着做。

他一直在试图给我最大的温柔最大的暖,他总试图亲自为我做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他极其不擅长的做饭。

我看着他,眼帘微微垂下,心里翻滚着痛苦的绝望,手脚微微冰凉,最终,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从**下来走到他身边。他直直地看着我,漂亮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说,姜生,你……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已轻踮起脚尖,细长的胳膊揽上他的颈项,吻住了他的唇,温柔的舌尖,将他的话堵在唇边……他的身体瞬间僵直,一切如他的预料,却又出乎他的预料,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读过很多书,书里都告诉我们,初吻是多么美好,可是,我却只感觉到苦涩,感觉到无限的绝望,我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很多年前的清水河边,当我将未央救上河岸,少年时的凉生,为了给她做人工呼吸,也曾如此吻过她的唇。当时的他,可曾如我一样,想起了对方?

我们的唇给了谁?

我们的心又给了谁?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蜿蜒而下,咸咸的,涩涩的。

程天佑的手轻轻捧起我的脸,代替了我的主导地位,轻轻地吻掉我的泪,他什么也不说,眼底是一片沉沉的海。

我心中疼痛得无以复加,冰凉的手拉过他温暖的手,在惶惑中,颤抖中,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口……我语无伦次,满脸通红地,细细碎碎地含泪呓语着,天佑,天佑,你娶我吧,我把自己给你,我把我自己全部都给你!你娶我吧……

程天佑整个人一震,在我掌心的手,瞬间由温暖变得冰冷,他用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睛里是冰冷沉默的光,他转身,不看我。

在明亮的灯光之下,他不回头,冰冷的背影痛苦如死,我突然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一样。

他说,姜生,你是想向我证明什么?还是向别人证明什么?你要嫁给我,只是为了让凉生放心地离开?让他安心地幸福?可你,置我于何地!!他说,你这么做,是为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看不上你这份身体的施舍!!你不要侮辱我,也不要让我看轻了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栋房子!

那天夜里,他是一个绝望的男子,而我是一个无助的女子。

他离开之后,我整个人都恍惚了,我恍惚地流泪,恍惚地哭泣。心的伤痕,身体上的伤痕,叠叠加加,让我无从呼吸,无从求救!

我不记得,他走后,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只记得,我去了酒吧……找到了八宝……听她抱怨柯小柔最近变本加厉地折腾陆文隽……听她赞美我这个“病人妆”造型不错……然后,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酒精潜伏在我伤口上……微笑着……企图开出鲜艳的花朵……与伤口争艳……后来,我就醉了。身体的伤口疼痛不止,心更疼痛不止……再后来,八宝不知给谁打了电话,然后一切便不再记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那天晚上……灯光惨淡,似乎有人在我耳际低低地轻吻……低语……然后,我的身体,就碎裂成巨大的伤口,凄厉明艳,盛开在**……40 他忍住了巨大的愤怒,说,对不起,姜生。

清晨的阳光晃到我的脸上时,我睁开了眼,却见程天佑正在我的身边,他的眼里藏着细碎的痛楚。

见我醒来,他淡淡一笑,有些艰难地说,姜生……昨晚……昨晚?我迟疑地看着他。

他小声地说,嗯。昨晚……然后他说,姜生,对不起,是我情不自禁了。突然,他俯下身来,单膝跪地,阳光笼罩在他英挺的脸上,他说,嫁给我吧。

啊?我吃惊地看着他,突然之间,身体莫名的疼痛,让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慌忙地低头,却见一床薄薄的被子下,是光光的肩膀。

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巴,说,你是说……昨晚……我们……我和你……我们……

程天佑见我说得艰难,唇角弯出一丝细小的弧,笑笑,是的。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你昨晚喝醉了,我将你带回家……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哦。我的心重重落到地上,不再言语。

他心疼地看着我,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说,姜生,你不会恨我吧……我摇摇头,突然,很冷静地说,本来就是我自己愿意的……然后,我说,天佑,就像你说的,我们结婚吧。

天佑微微一愣,虽然,这个话本来是他说的,但是,从我的嘴里出来,叫作他的眼底仍然闪过一丝浓浓的暗影,是痛苦,是心伤。仿佛是那个叫作凉生的男子的影子,再次出现。

他说,你先歇着,我……我摇摇头,说,我也没累着啊。说完这句很有深度的话,我自己也愣了,脸变得通红。

程天佑笑笑,离开。

我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穿上衣服,然后看着凌乱不堪的床单,我突然明白,那段纯美的年华,从此消逝,不再回来。

冬菇在床边,一脸幽怨地看着我。

我踹了它一脚,故作不在乎的表情,说,失身的是老娘!你在这里一副失身的表情干吗?

当我拿起手机,却看到上面有一大串程天佑打来的号码,我心想,他明明在我身边的,干吗还在凌晨打我电话啊?

这个时候,门铃突然响起,我下楼开门,却见陆文隽站在门口,他看见我,先是迟疑,然后说,姜生,昨天你出院了,我不放心你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而且,凉生他的病情……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

我焦虑地问,凉生怎么了?

他说,具体病况还没出来,但是,我的经验告诉我,情况不好,非常不好!虽然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我必须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陆文隽!

这时,程天佑从楼上走下,他的语气冷硬异常,打断了陆文隽的话。

他看着站在我身边的陆文隽,眼睛里闪过狠狠的光芒,但是却又生生压抑住了这种仿佛要将对方撕裂掉的眼神,他说,我告诉你,不许出现在这个房子里,不许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陆文隽看着程天佑,眼目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转瞬即逝。他说,你不是不希望我告诉姜生凉生的事情吧?你就是再不喜欢凉生,他们毕竟是兄妹!

你不要这么冷酷好不好?

程天佑的拳头紧紧地握起,眼睛里是我所不可理解的仇恨。我轻轻拉住他,埋怨道,陆文隽来这里,是为了我的病情和凉生的病况,你不要这样专制好不好?

我专制?!程天佑精美的脸上,划过了一丝疼痛欲裂的表情,他看了看埋怨他的我,又看了看对面表情冷漠的陆文隽,低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思虑,最终,他忍住了巨大的愤怒,说,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的声音里,我居然听出有种生不如死的苦楚和绝望。

那一个清晨。

那一个叫程天佑的男子。

在一个叫姜生的女子埋怨下。

在一个叫陆文隽的男子面前。

说。

对不起。

41 天佑说,姜生,我们结婚吧。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认为,凉生是上帝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那么长时间里,我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但是,我根本没有想到,有一天,上帝会突然告诉我,姜生,我要收回这件礼物!上帝对我如此说的时候,正好是我和凉生相认了不到两个月的时候——这个消息,是陆文隽告诉我的,他说得异常艰难,姜生,凉生的结果出来了,但是,他不允许我告诉你!

我呆呆地看着陆文隽,手里端的是刚为凉生煲的鸡汤。

此时的我,已经出院快两个月了,而凉生,却依旧留在医院里做“所谓的观察”。

这本来已经让我有了隐隐的不安。今天,陆文隽却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了我,他说,姜生,凉生他是髓性血癌,我们在做保守治疗,但是,恐怕……那一刻,我什么也没说,没有哭,也没有笑,我只是呆呆地说,噢,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鸡汤,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了看病房之中的凉生,他躺在**,唇色苍白如雪,眉眼安静如水。

未央趴在他的身边,可能已经心力交瘁了。我跟她说过,我答应天佑的求婚了。她还对着我笑过,似乎我的话,让她看到了自己幸福的未来。

突然我发现,自己站在这里,像一个多余的傻瓜。我转身离开,没有说话。

他的身边有她,这种画面,如果我仓皇出现在其中的话,会是多么大的败笔啊。

我的一生,我的存在,对于凉生来说,是多么大的败笔啊!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可是,我的凉生,你的将来,还有多远?

还有多远?

其实,自从那天,我执意要程天佑从医院带我回小鱼山之后,就没有再单独找过凉生。

因为,我知道,很多双充满猜忌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和他。我答应过她,答应过他们,我要大家都幸福的。我再也不固执,再也不孩子气。

很多次,在那么多人的眼前,看着凉生,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寥落的笑容,失了神。

而每一次,从这种失神中回过神,看着别人探寻的眼神,我都会侧脸,笑笑,然后,迅速地离开。

有没有人知道,我会躲起来大哭呢?

有没有人知道,我真的很痛苦很无望呢?

越长大才越明白,难过始终是一个人的事。

那段日子,我是这样地努力说服自己要坚强,坚强地成熟,坚强地长大,然后坚强地遗忘,遗忘错误了这么多年的思量。可是。

不思量,自难忘。

陆文隽说,姜生,你没事吧?我摇摇头,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至于该走到哪里,我不清楚。

我只记得,陆文隽说,姜生,能救凉生唯一的方式,就是骨髓移植,否则,他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过,姜生,我们会努力为他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的……

我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一天,不自觉中,我已经走到了小绵瓜所在的那家眼科医院,小小的她,这么长时间里,一直都被天佑安置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天佑的用心我知道,他是想尽最大的能力,让小绵瓜康复。他不希望我背负那么多的绝望和包袱。

可是,我仍然是想起了,当初小绵瓜的脸被划伤时鲜血淋漓的模样,突然之间,我干呕不已,一种眩晕的感觉袭来。在昏厥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魏家坪上,那段消逝了的童年。

魏家坪上那些小小的小小的孩子。

玩闹。

追赶。

欢笑。

后来,他们长大了。

散落天涯。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中温暖的**了。程天佑孤单地靠在窗前,面容之间,是浓重的心事。

我挣扎着起来时,他回过神,连忙上前,他说,姜生,你不要乱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情。

我嘟嘟嘴,说,我又不是小孩。你那么紧张干吗?

天佑笑,说,可是,你是要做妈妈的人了,所以你要小心。

你说什么?!程天佑的话,几乎让我从**蹦起来。

程天佑紧张地将我拉住,他笑笑,说,姜生,不要乱蹦乱跳,要当妈妈的人了。

我几乎是倒在**的。

原来,命运,做出种种安排的时候,是从来不同我商量的。

比如,四岁那年,它将凉生送入了我的生活;比如二十一岁这一年,它将一个小小的孩子,送入我的腹中。

在我恍惚而茫然的那一刻,程天佑说,姜生,我们结婚吧。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隔了数日。

犹豫了很久之后,我才告诉金陵,我……要嫁给天佑了,因为,我有了他的孩子。

当时金陵和八宝正在医院照顾小绵瓜。

八宝一听,慌忙地转头,说,天啊!未婚先孕啊!以后,你就是我偶像了!

金陵看着我,极其震惊,但是,瞬间,她的脸色有所缓和,说,嗯,天佑的宝宝,将来一定会是美男子!祝福你,姜生。说完,她紧紧地拥抱了我一下。

在她的拥抱里,我突然想起了小九,此时,她就在我们的城市里,我们却无力寻找到她的行踪。苏曼也出国了,因为**易丑闻的曝光,她出国散心去了。所以,我们找不到她,问不出任何有关小九的消息。

只能安静地等待着,苏曼回国,或者小九突然出现。

曾经,我也像金陵这样,拥抱过小九,祝福她和北小武,可是他们依旧没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小孩,是不被上帝疼爱的。

比如小九,比如北小武,比如姜生,比如凉生。

陆文隽说,凉生的病情起伏不定,日渐恶化。很多次,每当未央离去的时候,我就偷偷地来到他病房外。

隔着玻璃窗,看他因为病痛而皱眉,而昏迷。

然后,我就在旁边默默地落泪,哭泣。

时空仿佛再次回到了四年多前的病房前,那时的我和凉生,即将散落天涯的我和凉生。

原来,幸福这个名词,是给我们观瞻,而不是给我们感受的。

凉生,你知道吗?

我已经决定嫁给天佑了,已经决定要让你好好地和未央在一起,让你幸福安宁一辈子的。

所以,凉生,你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因为有个叫姜生的女子,那么迫切地需要,需要看到你幸福。

只有,你是幸福的,她原本的那些决定,才是有意义的。

所以,凉生,你一定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