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生:

凉生。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的幸福给谁看?

程天佑:

姜生。即使这辈子我们无法再在一起,我也要将它留给你。

让它在我无法再参与你生活的日日夜夜里,为你挡风遮雨。

HAPTER

42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你,我幸福给谁看?

凉生安静地躺在病**,肤色近似透明的苍白。

四下无人,我才敢走到他的病床前,静静地发呆,静静地看着他因为病痛而轻轻皱起的眉心,还有他微卷的漂亮睫毛。

这让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小小的我总是喜欢趴在床沿上,看凉生睡觉时的样子。当时的我们好小,永远不知道,关于我们的命运,会有此时的遭遇。

凉生,你一定要好起来。你知不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个小生命,喊你舅舅了。

凉生哥哥。

凉生舅舅。

命运的轮盘,永远将我和你,置于亲情的彼岸。

亲情是多么玄妙的双曲线,无限地靠近,却永远不能交汇。

凉生,如果你好起来的话,我答应你,一定会做个开开心心的新娘,站在天佑身边,不再让你揪心,不再让你为难。

对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哦。

有一天,我对天佑说,我希望我能生个小姜生。等凉生和未央将来结婚了,生一个小凉生。那么,将来等他们长大了,就可以幸福地在一起了。

可是,天佑却刮了刮我的鼻子说我傻!我才发觉自己又闹了笑话。原来,即便我们的后代,也会被命运的轮盘,置于亲情的彼岸。

毫无选择。

凉生,是不是很好笑?

我心里这个小小的愿望,大约此生再也无人可以为我实现了。

说着说着,我就想笑给他看,可不知为何,眼泪却止不住掉落了下来。

医生说过,你现在是不可以随便哭的。这时,程天佑的声音淡淡传来,是责备是心疼更是无奈。

我仰起脸无助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掏出手帕,轻轻地给我擦去泪水。

他说,凉生会好起来的。

他安慰我道,他还会参加我们的婚礼,然后,亲手将你交给我。

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是在强压着难过来提醒我:姜生,你很快就是我的妻子了。请为我的尊严保留几分你的伤心。至少不要让我看到,你为他掉落的眼泪和过分的悲伤,这会让我心如刀割无地自容。

我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凉生,很艰难地对天佑说,可不可以……我想单独和凉生说说话,我想单独陪陪他!

你该休息了!程天佑拒绝了,眼中难掩是伤心。

其实他更多的是担心,上一次的照片风波,已经造成了极强的杀伤力,他不想再让我和凉生有任何事情给曝光!

我却不知道他的苦心,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说,我求求你!程先生!让我陪他一会儿吧!我把我这一辈子都给你了,只想要陪他一会儿难道都不可以吗?我求求你了,施舍一点儿仁慈给我们吧。

说完,我竟失声恸哭起来,我说,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我们不是你的囚徒!

程天佑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急遽抖动着,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门,没有合上,就像一道明媚的伤口,横在我和天佑之间,或者,会愈合,或者,会崩裂。

当时的我,只顾着怨愤,只顾着为病**的凉生揪心,并没有细细体会,自己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对程天佑的伤害会有多么大。

夜,那么安静。

就像凉生沉睡中的容颜。

我看着他,脑海里,一直都是陆文隽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姜生,唯一能救凉生的方式,就是骨髓移植,否则他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他还说,凉生的血型是RH阴性B型血,是比你的更罕见的熊猫血,所以,骨髓配型难度很大,全世界只有十万分之一的人拥有相类似的配型……他说,作为他的妹妹,你或许是唯一可能与他骨髓配型成功的人……可是,我该如何以自己最卑微的姿态,来保护天佑的孩子?

想到这里,在左右为难的痛苦中,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凉生醒来,看着我,苍白着干裂的嘴唇说,傻瓜姜生,不要哭了。可能是小咪想我了,爸爸妈妈也想我了,需要我去陪陪他们了。这么多年来,他们在天堂太寂寞了。

我摇头,鼻涕眼泪一起流,就像一个不甘心的孩子,不管不顾自己的形象。我说,那我呢?你如果不在了,谁来管我?如果我不开心了,谁来陪我?

凉生艰难地举起手,轻轻颤抖着,伸向我的脸,将我的泪水轻轻地擦干,说,姜生,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啊,说这样的傻话,都要……都要做妈妈的人了……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语调辛涩,眼睛里慢慢溢满了泪水,又慢慢地强忍了回去。

我轻轻握着他冰凉的指尖,试图给他最大的温暖。

他说,姜生,相信我,你不会寂寞的。因为,你有天佑,在不久的将来,你还会有一个小天佑……将来你会很幸福的……说到这里,他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崩落了,他气若游丝,字字艰难,姜生啊,我好像又看到你的小时候了……你和小咪……还有小武……也不知道他若知道了小九的事情会怎样……说到这里,凉生叹息了一下,为小九,也为自己的好兄弟北小武。他说,姜生……你就这样,这样长大了……他想说什么,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我。

他想对她说——你就这样长大了。我再也不能背着你走路了,再也不能牵着你的手奔跑了,再也不能两个人一起挤在被窝里听你叽叽喳喳地说话……你就这么长大了……然后……然后……我们就这么老去了……姜生……不要为我难过了……好不好?我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这一辈子已经很开心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身体的温度有些渐高,眼神突然开始缥缈,突然,他开口,说,姜生,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看《泰坦尼克号》吗?

当时年少思无邪,我还指着露丝问凉生,你们男孩子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女子?当时他就借口喝水跑开了……于是我用力地点头,说,我记得,凉生,我什么都记着!

凉生就在昏迷中微笑,说,那姜生,你一定要好好地替我活着,替我记更多的事情……相信哥哥,你会像《泰坦尼克号》里的露丝一样,你会很幸福地生活着,生很多很多小姜生……小天佑……程……程天佑会好好地陪着你的……

我哭着说,凉生,凉生,我不要听这些,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不要程天佑!我不要幸福!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话,那么我幸福给谁看!

凉生痛苦地皱了皱眉头,说,傻丫头……说完,就陷入了长长的、长长的昏迷……

在他身边的我,只顾着伤心欲绝,却没有留意,身后的门外,更有一个叫程天佑的男人,正倚靠在墙上,痛到了深处便再也说不出口……——我不要程天佑!我不要幸福!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话!那么我幸福给谁看!

这些话,犹如锋利的剑,盛气凌人地穿过他的胸腔,割破了他的心脏。

他的唇角泛开一丝浓浓的苦笑,那些疯狂的话,在他耳边疯狂地缠绕着……让他的心底升腾着无数个痛苦的回声————哦。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他,她的幸福都没有人观瞻?

——哦。原来,她这所有的笑容和所有的幸福,都是为了他,所做的一场表演。

笑容渐渐在他的唇角冷去,他冷静的眼眸中,隐约有泪光。他仰起脸,深深地呼吸。

深深地呼吸。

43 小姜生啊,替爸爸哄哄大姜生,让她别生我的气了。

未央来到之后,我才从凉生的病房里面走出来。

她看了看我,眼睛微微斜着,说,他在外面等你呢。

我出门,只见天佑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背影中有着梳理不清的孤单和落寞。我在远处看着,看着他孤单的影子。

在那一刻,我的心是那样的酸。我没想到他还在这里。

我喊了他一声,天佑……

他默默回头。风撩起他的衣角,他的发丝,让他看起来,随时可能会飘离这个地方一样。

他缓缓地走上前,拉过我冰凉的手,握入掌中。眉头微微地皱着,是心疼的温柔。

我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心情潮湿得一塌糊涂。

下楼的时候,却看见柯小柔在门卫那里撒泼,他冲着那些阻挡他的门卫尖叫,说,你们不放开我,我就把这里给炸了!我要见陆文隽!你们让我见他!

程天佑眉头皱了皱,看了看我,说,咱们从后门走吧。我看了看柯小柔,也不愿意他看到自己眼睛肿肿的样子。所以,就跟着程天佑从后门离开了。

我说,其实,陆文隽这些日子不在这个城市,他出差了。柯小柔肯定找不到他的,并不是那些保安不让他见陆文隽。

程天佑的眉头一紧,说,我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对陆文隽有意见。所以,我就声音很硬地回了他一句,他也未必乐意我跟你提呢。

程天佑的脸色突然暗淡了下来,他回头看着我,眼神灼灼,说,姜生,你很爱为他辩护?

我说,不必辩护,他本来就是一个不错的人!不像某些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莫名其妙地找事!

你……程天佑的脸色很难看,他说,不可理喻!

他叹了口气,说,算了。我不想你争论他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为……我们的……孩子保重一下自己!我知道,凉生病成这样,你不好过!但是,我比你更不好过,到现在,我都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爷爷。我担心他老人家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一把甩开他的手,多日来的委屈集中到了一起,发泄到了天佑身上。我说,你更不好过?你根本就是想他死去!他现在这样子,你开心才是!从此我完全是你的了,再也不会有人打搅到你了!程天佑,你太自私了!

你……程天佑的脸色苍白,我的话让他痛苦不堪。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难过地看着我,说,我怎么做才是不自私?是不是要我说,姜生,你将我的孩子打掉吧,去救你的哥哥,去救凉生!这就是不自私了!

我因为凉生病重而起的悲伤和绝望,彻底被程天佑的话给点燃了,我冷笑着,口不择言。我说,我就是要打掉你的孩子!我根本就不稀罕,我根本就恨你,恨你该死的情不自禁,恨你的一时之快让我不能去救我的哥哥!

你!程天佑终于暴怒,他举起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没有落到我的脸上。

我冷笑地看着他,说,你想打我?

我确实心伤。

我根本没有想到,程天佑,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当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话,是多么深地刺激了他。

我说,我就是要打掉你的孩子!这句话,让他尊严全无。

程天佑一直沉默着,沉默着,最终,在我倔强地瞪着他,眼泪流下的时候,他紧紧地拥抱住了我,紧紧地,紧紧地。

他说,姜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那一天,我们两人,就像刺猬一样,为了不知缘由的事情,开始了这场令彼此伤心的争吵。

最终,以他妥协的姿态结束。

晚上,回到小鱼山,我的情绪一直恹恹。

程天佑在家上演实力宠冬菇,给抱给泡给抚摸。逗猫棒下,不知道冬菇逗他,还是他逗冬菇。最后,他给冬菇打开一盒猫罐头,说,菇啊!多吃点吧!

你要有妹妹了!爸爸我就没这么多时间宠你了。

我看着他快乐的样子,心情突然难过极了。此时的他,肯定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这些夜里,吃过饭后,天佑都会看着我安睡,然后再离开,回到他的房子里。

此时,他轻轻给我盖好薄被,看着我紧紧皱着的眉,转脸对着我的小腹,像个孩子一样自言自语,说,小姜生,一定要乖乖地听话,记得跟你妈妈大姜生说说,不要生爸爸的气了。他不是故意跟妈妈吵架的。

说完,他轻轻关上了灯,在我额前轻轻亲吻了一下,才离去。

那一刻,幸亏灯已关掉,暗夜里,谁也看不到我满脸的泪水。

我为自己刚刚做的决定而痛苦,而沉痛。我对着天佑离开时的背影,喃喃,对不起,天佑。

对不起,天佑。

但是,请你一定不要恨我。

请你,不要恨我。

我不是不爱它,只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叫凉生的男子,那个在我的生命里待了十多年的男子,就这样离我而去!

所以,对不起啊,天佑。

44

小小小小的它,生生化成一团支离破碎的血肉,对着我鲜艳而明媚地笑。

很多年后,我已经不记得那一天是什么日子。

只记得太阳特别的暖。

暖暖的阳光透过冰冷的玻璃照进白色的手术室,空气中,散发着冰冷如刀的气息。

手术台上的我,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六岁的凉生,带着一身霞光来到了魏家坪。

从此,四岁的我,六岁的他,开始了一生的宿命。

然后,我就在麻药的效力下,昏迷了过去。

昏迷过去的那一刻,我仿佛感觉到有一只圆鼓鼓的小手在轻轻地拉我的衣角,一个小小的孩子,几乎低入了尘土里,它用最微弱的声音对我说话,它喊我妈妈。噢,是的,妈妈。

它的眼睛像天空一样明净蔚蓝,尚未沾染过这尘世的灰,它们紧紧盯着我,直视着我,就像两把利刃一样,刺入我的心肺。

它说,妈妈,妈妈,你怎么不要我了?

它说,妈妈,我还那么小,我会害怕!你不要把我丢了,好不好?

它说,妈妈,求求你!多留我六个月,一百八十天,让我健康地来到你身边,我会给你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最美的笑容的。

它说,妈妈,我保证长大了做最乖的宝宝,不搞破坏,不乱哭。我长大了,会犯很可爱的错误,逗你开心的。

它说,妈妈,这个世界好冷啊,我不能离开你,我会死掉的,会被冲下马桶,会被丢下臭水沟,会有无数的脏东西来咬我。妈妈,我真的害怕,害怕黑暗,害怕冰冷。

它说,妈妈,原来,你真的不爱我了……你那么爱凉生舅舅,所以,你要他,不要我了……

最终,它渐渐消失在地面上……

它说:妈妈,我恨你!

待我从病**幽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是一片的漆黑。

唯一一个响在我的耳边的声音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它对我说:妈妈,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这三个字,连同它玻璃一样明净的眼神,形成了一个紧紧的魔咒,紧紧地笼住了我的呼吸。

我带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和这彻骨的疼痛,仓皇地逃离了这充满血腥和杀戮的地方。

我不敢看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怕看见,那个小小小小的它,生生化成一团支离破碎的血肉,对着我鲜艳而明媚的笑。然后,刺伤我的眼睛,落入我的心中,令我终生不忘,念念心伤。

我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夜已阑珊,昏暗的灯光,就像我的心事一样,闪烁却不敢太过光亮。我总是感觉,耳边有小孩子咯咯的笑声,但仔细倾听的时候,却是小孩痛苦淋漓的哭声。

有愤怒!有委屈!有怨恨!更多的是不解和无助。

一团小小血肉的委屈和无助。

顷刻间,我突然眩晕得厉害,几乎昏厥在大街上。那些缥缈的小孩子咯咯的笑声和哇哇的哭声,仿佛在我耳边生了根,任凭我怎样逃脱,怎样奔跑,它们都挥之不去!它们就像追命的索一样,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仿佛看见了,那冰冷的手术室。

那堆鲜艳狰狞的血肉,它们嘲弄地看着我,看着不负责任的我!

它们再也回不到我的体内,再也变不成一个温暖的孩子,呱呱落地,摇摇晃晃地长大,晃着小手,撒着脚丫冲我跑过来。

哦,不,它们会变回来的。它原谅我了,它对着我笑了,那笑容就像这穿流在公路上的车灯一样迷离温暖。它在对着我招手呢……我直直地奔向了车水马龙的公路。

眼前,一片天光。

尖锐的刹车声。

随后而来的是众多司机的咒骂声。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恍惚了,恍惚着向着那些微微带着温度的灯光走去了。

姜生,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文隽从车上下来,看着失魂落魄、神情憔悴的我,焦躁地问。

哦,这是谁的声音?

我怎么辨别不出来了?我的脑袋里只有医院里医生的话。

……他很严肃地对我说,姜小姐,你可要考虑好了。作为RH阴性血的你,如果失去这个孩子的话,以后就可能再也做不成妈妈了。

……RH阴性血流掉孩子的话,以后将会发生溶血性不孕的。所以,我希望你留下这个孩子,这是上天赐给你们这种血型人的独一无二的孩子。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不想让这里葬送了你一生的幸福。

……你问过你的先生吗?你征求过他的意见吗?你擅自做这个主张的话,我想,会给你身边的人造成极大的伤害……最后我是如何说服了医生的呢?

……我说,我最亲爱的哥哥,他患上了髓性血癌,他是RH阴性B型血,是罕见的熊猫血,十万分之一的人才拥有这样的血型,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而我,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最有可能拥有他可以配型的骨髓……我爱这个孩子……可是,我不能看着我哥哥眼睁睁地从我身边消失……

就这样,一切都成了万劫不复。

陆文隽被我空洞的眼神吓坏了,他皱着眉头,将我抱上车,车轻轻地开动起来。他说,姜生,这些天我出差,不在你身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才知道,自己已经在车上了。

我冲他傻傻地笑了笑,眼前,面对着我的心理医生,面对着我可以信任的人,我还有什么不能倾诉?已经背负了太多的压抑,我痛苦得几乎崩溃。我紧紧地看着他,喃喃地说,我的孩子没有了,我将它杀死了。

车重重地刹住,人重重地前倾。

陆文隽回头,说,你说什么!姜生,你再说一遍!

我的眼泪疯狂地奔流了出来,我几乎发疯一样地嘶吼,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我说,我杀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否则的话,我无法救我的哥哥。说到这里,我号啕大哭,我说,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他的!不能失去他的!

陆文隽艰难地转头,问我,姜生,你是说……你……怀孕了……我说,是的,我很无耻,我怀孕了。

陆文隽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车窗外的霓虹灯安静地闪烁着,闪烁着的,还有他眼中明明灭灭的如同泪光一样的**。

他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试图平息我激动的情绪。

但是,很显然,他的情绪也骤然地激动了起来,他说,我真该死!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怎么会告诉你凉生的病情!我该死!

我傻傻地看着陆文隽莫名其妙的反应,心想,你该死什么?又不是你怀孕了,你杀掉了孩子。你跟着崩溃什么?莫名其妙嘛。

那一天,陆文隽的车一直停在路边,很久很久。他那如春风一样的眼神,也变得茫然失神。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从他的车上下来的,也不知是如何晃**回家的。总是感觉,眼前有一个小孩子,在对着我咯咯地笑,一会儿又撕心裂肺地哭。

我仿佛还看到了程天佑,他低着头,正在很专心地钉一张婴儿床,然后,他轻轻地哼着自己粗制滥造的歌——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天佑。

小姜生再也不会哭。

再也不会闹。

再也不会吵醒了大姜生。

45

哦,我知道了,准是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听话了。

让你受苦了,姜生。

我苍白着脸色回到小鱼山,开门的时候,冬菇正好叼着一条鱼跳出来,在我面前炫耀。

我苦笑,难道神奇的冬菇会开冰箱了吗?

程天佑听到开门的声息,便匆匆走了过来,略略心疼地埋怨我,姜生,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原来,他给你打了好久的电话,我都不接。他拉过我的手,说,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还这么贪玩!

天佑说,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还这么贪玩。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藏着无限的温柔和宠溺。但正是这种眼神,却让我感觉,自己无从逃脱,无从躲藏!排山倒海一样的痛苦纠结在我的胃里,我脸色变得苍白,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

天佑慌忙地扶着我,说,姜生,姜生,你没事吧?不要吓唬我啊。

半天,我才仿佛清醒过来。我喃喃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佑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无自恋的说,怕你想我。忽然,他看了我一眼说,姜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坏啊?

我摇了摇头,说,没,没什么。

天佑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哦,一定是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听话。

说完,他就轻轻地将我拥进怀里,紧紧抱着,不出声。但是,我却能听到他喉咙里急急的喘息,他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一样,对我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姜生。

他孩子一样的话语,让我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滴在他的手臂上。

他微微地一愣,将我扳过来,说,姜生,你有事情?你一定是有事情!告诉我。

我不做声,只是咬紧了牙齿狠狠地流泪。

他温柔地给我擦拭眼泪,说,你在担心小九、凉生、小绵瓜,还是……北小武?

我仰起苍白的脸,看着他有些憔悴的俊美容颜,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整件事情。

天佑说,好了,大姜生同学,我最害怕你流眼泪了。不要哭了,否则我不跟你玩了,我跟小姜生玩了。说完,就笑着,盯着我的小腹,说,小姜生,大姜生哭了,你有没有不舒服啊?

啊,什么?你不舒服?那爸爸来拍拍你啊。说完,他将手轻轻地放到我的小腹上,脸上笑容宁静,说,小姜生,现在好些了没有?

在他的手落下的那一刻,我惊恐地尖叫出了声音,仿佛有无数的绳索紧紧勒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喘息。我重重推开了他放在我小腹上的手,仿佛他触碰到了我最不可触碰的伤口,生生撕裂了我的身体!

我大声而激动地呼喊,我说,你闪开!闪开!

程天佑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说,姜生,你怎么了?说完,将手温柔地搁在我的额头上,看我是不是发烧。

我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情绪异常激动。我说,你瞎眼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打掉了你的孩子!你眼睛瞎了吗!

程天佑就像木头一样,愣在了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然后,他沉默了很久之后,喃喃,说,姜生,你饿了。哦,刘姐电磁炉上还煲着鸡汤呢。

刘姐是这些日子,他请来照顾我的钟点工。

说完,他就面无表情地跑到厨房,小心地照看那锅汤。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痛到无法自抑。我拉过他的胳膊,说,天佑,你杀了我吧,我对不起你。

他看着我,说,不要说话,炖汤呢。把鸡吓飞了怎么办!

他说,刘姐说,女人怀孕的时候,要进补。我不能饿着小姜生。

说完,他就对着我的小腹傻傻地笑,说,小姜生在妈妈的肚子里要乖,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透明温柔的笑,整个心都碎了。我说,天佑,天佑,求求你,别这个样子。

可是,他不管我,只是拼命地盯着那锅汤。

等汤熬好了,他就将它们分盛在小碗里,白瓷盏,枸杞香葱,红红绿绿,煞是可爱。然后,也不看我。

他默默地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不擅家务的他,突然开始不停地擦拭所有可以擦拭的地方。他自言自语地说,脏了,对小孩不好。

擦拭完了房间,他又去收拾房间里那些零散在房间里的小水果叉子,还是不肯看我。

我就这样傻傻地看着他,看着他傻傻地自言自语。他一边收拾叉子一边喃喃,放在外面,会伤害到宝宝的。

……

那一天,整个晚上,程天佑一直不肯看我,一直在自顾自地收拾着整个房间,一直在冷静地自言自语。

任凭我如何,他都不肯听我说话。

最后,他走进书房,默默不语地钉那张几乎要完成了的婴儿床。他小心地抡起锤子,将钉子仔细地钉入木头。

一声一声,捶打着我的心。

他一边仔细地捶钉着小婴儿床,一边哼起那首自编自造的歌谣——小姜生,在竹篮里睡着了。在竹篮里睡着了的小姜生。不要哭,不要闹,不要吵醒了大姜生……

他那么认真,那么深情地唱着,柔长的眼眸一直温柔地盯着小床,仿佛里面那个甜美的婴儿,正在对着他咯咯地笑。

天佑——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奔涌了下来。我说,天佑!我求求你,清醒一下吧,再也不会有小姜生了!

我紧紧扯着这个麻木到无知无觉的男子,恨不得将自己撕碎。

锤子,终于从他手中滑落,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睛动了一下,似乎有微微的光。然后,他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我,有些茫然,他说,姜生,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我说,对不起,天佑,对不起。可我不能看到凉生死去,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天佑轻轻地念,哦。凉生……凉生……你的凉生不能死?!所以我们的孩子就得死?!说到这里,他痛苦而缓慢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了下来,落在地上。

他,落泪了。

我呆在了原地,身体的痛楚和心里的痛楚纠结到一起。我伸手,试图给他擦去眼泪。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男子,居然会流泪。

他重重挡开了我伸去为他擦拭泪水的手,睁开火焰一样燃烧的眼睛,一拳头狠狠捶下!那张小小的婴儿床顿时散了架。鲜血,也从他的手背上流了下来。

那么刺目。那么分明。

就像那团与我身体生生分离的血肉,在那一刻,我突然眩晕倒地……耳边尖锐地响着小孩子的哭声喊声惨叫声,还有阴森森的咯咯的笑声……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安然地躺在卧室的**,午后的阳光满满地洒在我脸上。

只是,已寻不到那个叫作程天佑的男子。

只有桌子上,他留下的一串晶亮的钥匙。

这时,陆文隽的电话打了进来,他的声音有些疲倦,但是依旧温柔如春风。他说,姜生,你现在还好吧?

我突然哭出了声音,说,程天佑知道我打掉了他的孩子,已经恨死我了。

陆文隽愣了一下,说,他的孩子?

陆文隽这么一问,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未婚先孕”大军之中,惨遭道德质疑的最典型人物代表。

若不是因为心痛难止,我一定会问,不是他的,难道是你的?

但是,悲伤,还是应该有悲伤的样子,不是么。

陆文隽迟疑了一下说,姜生,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如果你和凉生的骨髓无法配型的话……他这么一说,我更崩溃了,我大喊道,不可能!

陆文隽说,我也希望凉生会好,只是,越是担心就越害怕,所以,姜生,请你原谅我刚才的失言。

46 是不是我们的这一生,只有认命?

程天佑从小鱼山离开后,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仿佛生命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我每次去看凉生,都会看到未央。

还有一次,看到了宁信。她就在未央的身旁,黑色的长发散在身后,一脸淡然的神情,似乎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都已与她无关。

当然,我只是在门外,远远地看。

远远地看。

柯小柔还是经常到医院里跟陆文隽闹,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间隙和仇恨。

全世界的人都在癫狂地忙碌着,只有凉生,这样安静地躺在**,安静地躺着睡着。

全世界,还有另外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我的心脏。经历了那么多故作平淡对待的疼痛,它终于成了一片死寂的水。

然后,不久之后,这片死寂的水,便波浪滔天了!

医院传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炸得我回不过神来——我们的配型没有成功!

验髓报告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主治医生大约是见惯了生死,近乎专业的口吻,对我来说是彻骨的冰冷。孤注一掷换来的却是毫无用途。

我失去了我和天佑的孩子。

却换不回凉生。

就在我拿到诊断报告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住了我,似乎都在等待我崩溃的那一刻。

未央突然捂住了脸,哭泣了起来。众人的目光才纷纷落回她身上,是啊,她才是凉生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她才应该是最悲伤的那一个。宁信在她身边,安静地陪着她,看她落泪,轻轻地抚慰。

我的整个世界突然失控了。我拉住陆文隽,喃喃道,肯定是错了,不可能的!肯定是错了!我们是兄妹,同一个父亲!怎么可能配型不成功……未央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的眼前,几乎是声嘶力竭,姜生,你不要在这里装了!兄妹!你也知道你们是兄妹!你为凉生这么做,何止是兄妹!你就是想纠缠住他!你就是想让他一辈子觉得欠了你的!一辈子都忘不掉你!

我被未央的怒吼给刺伤了,如果让我用天佑的孩子和凉生的性命来博她口中这一切,她也太看轻我了。所以,这是第一次,我冲着未央吼,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为了占有一个人,可以这样不惜代价!

是的,年少的时候,我确实曾不止一次如此幻想过他不是我的亲生哥哥,他是捡来的,他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甚至可以是鸭蛋里面钻出来的,哪怕他是何满厚的儿子!我是贪求过我们之间的更多!

但以这样残忍的代价去换……我做不到!

而且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凉生的生命,如果我都同他不能配型,那么,谁来救他?

谁来救他啊?

说到这里,我绝望地蹲在地上,抱膝哭泣。

眼前的所有人,他们都无法理解,在我的心脏上,碎裂了一个多大的伤疤,碎裂到我都已经不知道疼痛。

我拼尽了力气,舍弃了天佑的孩子,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凉生,你告诉我,我们两个是上帝最心爱的玩具?

所以,他总不忘将我们放下,拿起,拿起,放下,放下,再拿起……然后,我们的命运,就这样难以自制地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当未央终于清醒过来后,她指着我说,姜生,既然你和凉生没有配型成功!从此,你再也不必用这个借口来接近他了!她说,以后别来打扰他了!否则,我绝不客气!

我顿时愣在了原地。

人,渐渐地散去,只有陆文隽陪在我的身边,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却最终沉默。

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我和凉生的这一生,好像只有两个字,那就是认命。

人在孤单难过的时候,最容易想起自己最依赖的人,所以告别了陆文隽后,我裹了裹衣服,在有些微凉的风中,拨通了程天佑的电话。

我想,此刻,如果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的话,我一定会泪如雨下。

可是,电话里的声音却是那样静寂地循环传来——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突然,我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揣着他留下的那串晶亮的钥匙,奔向他在市区的住处。却总感觉身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追随着我,我刚要转身,却听一声尖叫后,那个追随着我的步子的影子,突然消失了,仿佛被人绑走了一般。

但是,此刻的我,却无力关心。

只剩下步履匆匆,奔赴有他的方向。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

却再找不到一条道路,可以通向你的心房。门铃按下之后,却久久没有人开门,我只好颤抖着双手,将门打开。

安静的屋子。

就像这个男子,当初离开时,静默的眼睛。

47 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桌子边,一张洁白如雪的纸片,像他清冷的容颜,又如一桩沉痛的往事,压在另一串晶亮的钥匙底下。

字很漂亮,漂亮得如同他深邃清澈的眼睛,当那些漂亮的字全部布满我的眼底时,我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姜生:

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便知道,此刻,你会再次寻到这里,来找我,来寻找你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对不起。

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你。

我一直很遗憾,不能参与你十六岁之前的那些岁月,就像凉生一样,站在你身边,保护你,疼爱你。

也一直很遗憾,有那么四年时间,我任由固执的你远离,将彼此交给了思念。

所以,后来的日子,我是如此渴望能补偿你,补偿我们的爱情——或者,这不是爱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学着给你做饭?

其实,在每次给你做饭之前,我已经在家中演练了很多遍,但做给你的时候,仍是手忙脚乱。这么不厌其烦,就是想,有那么一天,我所做的一切,能代替那碗你迟迟不肯忘记的水煮面。

现在,知道了结果,也不会再去奢望了。有些记忆,注定无法抹去;就好比有些人,注定无法替代一样。

偷偷跟你说一句,其实,我最讨厌做饭。

但是,因为你,甘之如饴。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令你为其甘之如饴地受苦遭罪,就好比,你为了凉生,甚至可以杀掉……我们的孩子。

姜生。

就在几天前,我在装婴儿床的时候,还在想,我是如此幸运,在二十九岁的时候,可以娶到你,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子。

而今,收拾包裹,准备离开的时候,在满城的雾气中,我才清楚,此时的自己,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因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就将这处房子物业留给你。收好留给你的这两串钥匙,我已经让天恩去给你过户了,他过户之后,会将自己手里的这个房子的第三套钥匙给你。

小鱼山的房子再好,也是爷爷当年的赠与,而这栋房子,是我用亲手赚来的第一桶金买的。

所以,即使这辈子我们无法再在一起,我也要将它留给你。让它在我无法再参与你生活的日日夜夜里,为你挡风遮雨。

我多么想自己能够恨你!可哪怕你杀了我的孩子,践踏了我作为男人最后的尊严,你终归是我程天佑这辈子最爱的女子。

对不起。

心真的为此痛死了。

所以,不能再陪你了。

程天佑 字

我呆呆地坐在**,心冷如灰。

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一辈子多长?

有没有长到我可以忘记你呢?

这个时候,本来锁住的门,却陡然开了。

程天恩微微一笑,被助理和帮手推了进来。他看着我,眼神里散发出阳光一样的气息。他说,怎样,姜生?到最终,他还是相信我的!在临走的时候,还把你拜托给我!

我不看他,只是哭。

此时此刻,就算在我痛恨的男子面前,我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碎。

程天恩看着我,说,哎呀,姜生,这可不像以前的你,以前的你是多么彪悍凶悍的一小妞啊!所以,我喜欢和你斗!现在好了,你都成了这般破碎的样子,我连继续游戏的乐趣都没了!

我却突然抓住跪在天恩的胳膊面前,我说,我求求你,告诉我天佑他去了哪里?我求求你!

程天恩的脸色微微一凛,他说,姜生,你这是干什么?哎呀,你是不是真的要崩溃了?你干脆从楼上跳下去吧!

他说,虽然,你这一次让程天佑那么痛苦,让我很满意了!但是,若你若真能崩溃到跳楼自杀,程天佑绝对更会生不如死!要不,姜生,你来配合一下?

在这么多措手不及的变故之下,我的心,早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性命呢。我抬头看着程天恩,泪流满面,喃喃道,你杀了我吧!我杀了天佑的孩子!

杀了天佑的孩子?程天恩冷笑,他摆摆手,支开了自己的保镖们,转脸,看着我,说,姜生,你是不是太抬举你自己了?程天佑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你!你怎么可能有他的孩子!你配吗!

我吃惊地看着程天恩,看着他鄙夷的眼神,他说的话,仿佛惊雷一样,炸得我头破血流——他说,程天佑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你!你怎么可能有他的孩子!

怎么了?程天恩看着惶恐不已泪水满脸的我,推动轮椅上前,伸出手指捏着我的下巴,神色鄙夷,他说,怎么了?你自己都不清楚么?你那天去酒吧喝那么多酒,然后,被人抱回了家,然后,就纠缠不清……哎……我都替你脸红!

你胡说!我羞愤地看着程天恩,面对他犀利的话语,震惊,却又痛苦无比。

程天恩冷笑,说,我虽然恨他,但是,我也不会允许有女人像你这样无耻地对他!他说,姜生,不如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说着,他哈哈地笑,邪美的脸庞精致无双。

于是,在他的言辞之中,我的世界天崩地裂了!

48 凉生,你告诉我,我们两个是不是上帝最心爱的玩具?

原来那一天!

我割腕自残出院后的那一天!我和程天佑从医院回到了小鱼山的那一天!

我像是着了魔,为了能让凉生放心地幸福,我哆哆嗦嗦地解开了衣服的扣子,生涩和笨拙,试图将自己像一份礼物一样,打开在程天佑的面前,但是最终却被程天佑拒绝了。他将我衣服的扣子一粒一粒系好,说,你不该为了让一个男人幸福,而向我证明什么。

他说,我不想瞧不起你。

他怆然离开之后,茫然无措的我,就去到了酒吧,酩酊大醉之后,八宝喊来一个朋友将我送回了家!

而正是这个人,我的命运种下了苦果。

当那个男子将我送回家之后,彼时,程天佑正在和程天恩一起喝酒聊天,红酒杯,琉璃盏,兄弟两人难得相聚。

当程天佑回头看监视器的时候,发现已经醉酒到不省人事的我,正被一个男子揽着上了床……

当时的他,脸色骤变!不顾天恩就在眼前,发疯一样地拨打我的手机,我的电话,试图吵醒我,让我有知觉。

但是任凭他怎样呼叫,我都无法醒来。

监视器下的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却无能为力!他悲愤万分,将手机重重地甩在了地上,飞一样冲出门去。

他要开车去小鱼山,去拯救这场几乎已经无法拯救的灾难。

然而,老天似乎总喜欢欺负那些痛苦纠结中的男子。原本二十分钟的高速路车程,他却在中途车躲闪一辆大卡车,撞向了护栏……他从气囊上爬起,忍着眩晕,一步一步地向小鱼山走去……我不知道,当时的他,满脑子出现监视器上出现的画面时,多么心碎,可仍是一步一步地跑向那点微茫的希望……最终,当他到达之后,只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如同花朵一样绽放在午夜的**,衣服零落在地……

他如遭雷击。却不得捡起自己的伤心,怀着无限的痛楚和心疼,小心地擦拭着另一个男子在她身上留下的印痕,将所有的床单被褥换去!将所有的印记抹去……

当时的她,却依旧在睡梦中,她的胳膊突然揽住他的脖子,喃喃地呓语,天佑,你不要看不起我,我是喜欢你的……她说,我会努力地……努力地忘了……他……天佑……我喜欢你……他的心在她的呓语之中,更加凄苦,他沉默着,给她盖好薄被,站在原地,像一个雕塑一般,一室冰冷。

他仿佛看到自己无数个痛苦的影子,就在这个房子里!有的暴怒的走来走去,有的狠狠地将拳头砸向玻璃!有的手刃了那个禽兽!还有一个紧紧拥着姜生,狠狠地抓着自己头发,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姜生,是我该死!他恨自己不该负气!他恨自己不该不离开!如果他不离开,谁也不能伤害到她!他说,我混蛋!我该死!

可是他知道,他只是像一个雕塑一般,站立在这里。

一室冰冷。

……

故事讲到这里,姜生,你明白了吧?程天恩看着我,看着已经跌入了真相地狱中的我,得意地笑。

他说,姜生,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占有了你的男人是谁?

我看着他,痛到麻木,就像一具毫无生气的空壳一样,不敢相信这一切!

我拼命地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你骗我!你说谎!我是天佑的,孩子也是天佑的!

程天恩冷笑,说,我哥哥也想啊,可惜,他没有陆文隽这么好的命!

陆文隽!

这个名字犹如炸雷一样,炸得我回不了神!我看着程天恩,看着他眼睛里的那些不屑和凉薄,心如刀割。

我突然想起来,那一天,当陆文隽到来的时候,程天佑那莫名的愤怒。

当时的他一定杀了陆文隽的心都有了吧,但是他最终忍住了,没有向陆文隽挥起拳头,怕一旦争执,事情必然会被抖开,我被真相深深地伤害吧?!

所以,万般忍耐之后,他在这个侮辱了自己心爱女子的男人面前,低下了头……

想到这里,想起程天佑当时的样子,我突然有种想要杀了自己的冲动!原来,这么多年,我不仅辜负了你那么多,而且,辜负了你那么深!

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我发疯一样想逃离这个给我带来了真相的魔鬼面前,却被他一把拉住。他说,怎么,姜生,你还不肯相信?

我疯狂地捶打他,说,你骗人!你骗人!你是疯子!

他的保镖们想要冲进来,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程天恩笑笑,伸手,将一沓相片扔在我面前。他说,那你仔细重温一遍吧!这销魂的一夜春宵!

我颤抖着捡起相片,那是他从监控里一帧帧截出来的……最终,我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痛苦地跌在地上……他笑,说,亲爱的姜生,你现在,你还敢说我是骗子,是疯子吗?

很久,很久,我看了看天恩,又仿佛什么都也看不见,整个世界在那一刻,仿佛都已经与我无关。只剩下我眼红如血,面无表情,喃喃。

孩子离开了,天佑也离开了,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里?

我喃喃着,如同梦呓,想着窗户走去,那里有光,有暖,有天佑温暖的手,有凉生温柔的眼,还有一个小小的小姜生……程天恩笑了笑,拦住了我,漂亮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他说,你不会是想死了吧?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我还真舍不得了呢。

他勾住我的下巴,着迷一般的看着,说,没有了你。我怎么看程天佑痛苦呢!

程天佑?我茫然,喃喃。

这么久,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心血来呵护我,在意我的感受,唯恐我因此而遭受伤害。

为了让我不受伤害,他认下了别人的孩子,而我却丝毫没有感知他的苦,竟然没有告诉他,就擅自将孩子打掉。

最终的最终,我辜负他辜负得是这样的彻底!

程天恩说,姜生,你在绝望吗?不过一个程天佑而已,凉生不是还活着吗!他拍拍手,门外的保镖就一把柯小柔给推了进来。

柯小柔就咬着衣服狠命地哭,说,陆文隽你这个死人,你背着我跟别的女人连孩子都有了!

程天恩看了看自己的手,笑,说,这个人可是一直跟踪着你!被我们给抓了起来,他说他有一个惊天的秘密要告诉你!你不想知道吗?

我却像没听到一样,失神到回不了神。

柯小柔一直哭,说,我不是出卖他!如果不是他狠心辜负我!和别人孩子都有了,我死也不会把他的事情抖出来!

程天恩笑了笑,说,柯小柔,你有话快说!给这个女人一点希望!否则,她要是跳楼……我也把你扔下去!

柯小柔尖叫了一声,捂着耳朵,一副我不要我好怕的样子。他闭着眼睛喊,凉生根本没有得什么急性髓性血癌,是陆文隽给他吃了慢性药,导致他昏迷!

啊,你说什么?我突然回过了神,吃惊地看着柯小柔。

柯小柔说,陆文隽是医院的院长,当然想说凉生生什么病就生什么病了!

那都是他给凉生下的慢性药!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害凉生?他和凉生无冤无仇……我看着柯小柔,惊惧有人要这样害凉生!

程天恩饶有兴趣地看着柯小柔,说,是啊,你倒是跟姜生说说,他为什么要害凉生。

柯小柔说,因为他恨凉生!

我说,可他为什么要恨凉生……

柯小柔就尖叫着打断了我的话,因为陆文隽才是和凉生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

我一愣,脑子瞬间停摆了!

那一瞬间,我仿佛什么也听不清,只看到柯小柔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我何时恢复了听力我不知道。

原来,当年周慕追求过程天佑的小姑姑程卿,程卿虽是怀春之年,却并不太愿同这传闻里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有所纠缠,何况后来他使君有妇!所以,周慕将她强奸了……后来,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男子,姜凉之;却已不幸怀孕,有了周慕的骨肉……

当然,这件事情,只有周家,以及程家老太爷知道。柯小柔看了看我,说,后来的这个孩子,就是凉生……我站在原地,像是傻了一样。

一片空白!

回不了神。

十几年的兄妹……

却原来……

什么都不是!

柯小柔说,陆文隽为什么恨凉生,因为周慕虽然风流成性,但却深爱凉生母亲,因此辜负了原配妻子,让她抑郁而终!

所以,为了母亲的恨,为了家产,陆文隽恨死了凉生。可惜的是,凉生根本就不知道!当然了,周慕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周慕出国避难,陆文隽才敢这么做!

我看着柯小柔,看着他说的这些层层叠叠的过往,可它们为什么要与我们有关!

不!

我不要!

我几乎是尖叫着,我说,你骗人!你说谎!

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信什么!凭什么你们说什么我们就要信什么!

柯小柔似乎已经平静,他将一张纸递到我眼前,他说,这是你和凉生的亲子鉴定。在你们做髓性检查时,陆文隽要我偷偷做的。本来,你拿到配型报告那天,这份亲子鉴定也会让你们的主治医生一并给你们!但他最终没有……因为你有了他的孩子……

我站在原地,像是傻了一样,那张亲子鉴定最终落在地上,诉说着我们这十几年的虚妄。

不知过了多久,我俯身,捡起那张亲子鉴定报告,茫茫然的天地,茫茫然的我,一时之间,我整个人怎么也回不了神。

原来,凉生,我们果真是上帝的玩具。

程天恩将亲子报告从我手里拽了过去,看了看,黝黑色瞳孔之中闪过一丝微微冰蓝的光芒。他的唇角轻轻弯起,笑了,这个陆文隽,真不简单!

他说,我算是明白了,陆文隽之所以让凉生得这种“病”,就是为了让你俩走到两个骨髓配型这一步……然后让权威医学告诉你们,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他说,那么,你和凉生,肯定会对彼此情生意动,从而沦为世俗的话柄,由此一来,一向器重凉生的周慕也就会因此放弃栽培凉生……从头到尾,他陆文隽都置身事外!多么的白莲花一朵!杀人不沾血……我自愧不如!

程天恩笑着靠近我,黝黑的眼睛里一片凌厉的波光。他说,我真的佩服陆文隽啊……如果不是他得罪了柯小柔这个“三八”,谁会知道这一切呢?

他笑着,将那份亲子鉴定丢在地上。抬头,看看我,说,姜生,你应该开心才对啊!这不是你做梦都想要的吗?你们再也不用望断秋水,不用顾忌别人说你们**!你们现在想怎样都可以了!

他吃吃地笑,很开心的表情,姜生,你可以和凉生在一起了啊!红喜帖,白婚纱……他说,我真的早点儿看到这一幕,我想看到程天佑亲口说恭喜……他蹙眉,摇摇手指,说,或者也可以,你和天佑,红喜帖,白婚纱,然后凉生说恭喜……哈哈哈哈哈……

我缓缓地蹲在了地上。我的脚边,是那张亲子鉴定。

原来,此生之中,上帝的翻手是云,我和你在被置于亲情的彼岸,无舟可渡;上帝覆手是雨,在我们饱尝绝望之后,用铁一样的事实,告诉我们,我们身上流着的,是不同的血!

所以,凉生。你究竟是我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