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对新加坡是做过了解的,对阮霖儿的名气也知道一二,得知阮霖儿来自中国,专唱中国歌曲,如今还带着中国歌舞团四处演出,她无疑就是日本人的眼中钉。

歌舞团正在老地方演唱的时候,日本军人忽然来包围住,将舞台跟服装都毁掉、烧掉,还把人打伤了,几个年轻的女演员差点被拖走,徐亚奇副团长把所有带着的钱财都递过去,这才破财免灾,歌舞团的人抱头痛哭。

“阮霖儿在哪里?”日本人生硬地问道。

徐亚奇护着身后的人,谨小慎微道:“我实在不知,她一向很少在团里。”

日本兵马上打了他两巴掌,牙齿掉落。

“每次都是她带着你们演出,你怎么会不知道?”日本人说道:“告诉阮霖儿,三天后去给我们陆军最高长官处开唱,不然,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阮霖儿赶过去的时候,日本人已经走了,歌舞团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多人身上带着伤痕。徐亚奇道:“霖儿,你快逃走吧,日本人会祸害你的。”

“我走了,你们也逃不掉,眼下还是要想个办法。”阮霖儿摇头:“看样子,新加坡也是待不下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无比伤心,徐亚奇肩膀受了伤,躺在**,心有不忍,好一会才说:“霖儿,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其实,你父亲已经死了。”

阮霖儿一下脸色煞白,站起来,睁大了眼睛,退后了两步,怔怔地看着他:“你骗我,你说过他还活着。”

“一开始,我是怕你难过,所以不想告诉你。”徐亚奇道:“现在到了这个时候,生死不定,我只好告诉你了。你下南洋后你父亲去歌舞厅找过你们母女几次,后来因为无钱还债,你父亲被债主失手打死了。”

阮霖儿一听,顿时跪倒在地,又想起了母亲跟这么多年来的事情,眼泪滚滚落下,心里像是烧了一盆火。

出去买药的罗海急急忙忙跑回来,手里的药瓶几乎撒一地,他对阮霖儿说道:“我听说,日本人去到周小爷那里,把有声公司的大楼都给拆了,门窗全打碎。”

阮霖儿就要往外跑,徐亚奇赶紧叫人拖住她:“去不得,你去了,正好被日本人抓住。周小爷会有办法的,你可不要冒险。”

有声设备跟地点被毁于一旦,日本人狠狠留下话:“再唱中国歌,就一把火把这里全部烧掉。”

周钰鹤遣散了员工,暂时关闭了有声公司,他不想跟日本人正面交锋,日本人这些亡命之徒毕竟不是可以说话的英国人,周钰鹤懂得明哲保身。

他很清楚,日本人会来他这里闹事,除了真的痛恨中国歌外,还因为受了周谦礼的挑唆。

周谦礼是去东洋留学,回来后一直沉迷艺伎跟樱花,日本人攻占新加坡,周谦礼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跟日本的重要人物牵扯上了关系。

阮霖儿一回到家,迫不及待地给周钰鹤打电话,不料他没有当回事:“关闭有声部对我来说不算大事,只是委屈你唱不下去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那些还重要吗?要紧的是你,我怕你有事。”阮霖儿紧紧攥着电话线。

“我没事,倒是你让我担心,听说歌舞团出事了?”周钰鹤问道:“现在怎么样?”

“人受了伤,东西也砸坏了,不过,这已经算是好结果了,现在只能暂停演出。”阮霖儿没有说起日本人让她去开唱的事,怕周钰鹤不放心。

“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周钰鹤嘱咐。

“好,我记住了。”阮霖儿恋恋不舍。

刚挂了电话,铃声马上又响起,阮霖儿条件反射一样抓起来,以为是周钰鹤,谁知道是方席儒。

“方先生?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阮霖儿很意外。

“阮小姐,你不肯来方氏,我心里难受了很久,简直太失望,所以回了马来西亚几个月。”方席儒在电话那里很诚恳:“这几个月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很抱歉,绑架案子出来的时候我没有表达对你的关心。”

“没有关系,方先生,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阮霖儿觉得对他有些生疏了。

“我听说周氏出事了,现在到处是日本人,我来新加坡把方氏唱片分公司也停了,准备转移回马来西亚发展。”方席儒试探着请求:“阮小姐,我对你的期待还没有改变,你是我心仪的人才。我这次打电话来,就是想要请你跟我去马来西亚,在那里,会是个太平盛世,阮小姐,你加入方氏,我是绝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你的盛情邀请,方先生。”阮霖儿回答:“可是,我不能去。”

方席儒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爱周钰鹤?”

“是的,我爱他。”阮霖儿很肯定:“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方席儒终于死了心:“好吧,我尊重你,还是随时欢迎你到马来西亚,咱们永远是朋友。”

“谢谢。”阮霖儿一阵感激。

她明白方席儒的心思,但她的心只能给周钰鹤。

可是一想到三天后,自己不得不去日本人那里,阮霖儿就觉得骨子一阵冰寒彻底。这已经不是她可以解决的事情,思前想后,阮霖儿决定先告诉余庆,请余庆帮她想一个办法,暂时别惊动周钰鹤。

然而电话打了几次,报社那边终于有人回话了:“余庆失踪三天了?你是哪一位?你有余庆的消息吗?”

阮霖儿脑子一片空白:“她怎么会失踪呢?”

“她去跑新闻,就失去了联系,现在到处找不到。”那人说着,听不到阮霖儿提供线索,很快挂了电话。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阮霖儿感觉天旋地转,余庆可别出事才好。

她想了想,给周钰鹤打电话说了这事。

周钰鹤很快叫人秘密地查了一天,第二天才知道余庆被日本人抓走了,关在了监狱中,现在生死未卜。

周钰鹤的车子停靠在日宪队对面的街道,从车窗里看到一个高级军官跟两名随从从大门走出来,走得近了,周钰鹤浑身一震,像是看到了什么叫人感觉可怕的事。

阮霖儿在一个咖啡厅看到周钰鹤走进来坐下,她立刻抓着他的手:“怎么样?有余小姐的消息吗?”

“她被日本人抓了,不知是什么缘故。”周钰鹤低头。

“天哪,怎么会这样?”阮霖儿捂住嘴巴,转头难过起来。

“霖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亲眼看到孔师傅从宪兵大牢走出来,就是教你声乐的孔师傅。”周钰鹤道:“他不是一般人,是日本军官。”

“孔师傅?不可能。”阮霖儿摇头:“你在胡说什么?”

“我想,你去一趟孔师傅的家里,就什么都知道了。”周钰鹤提议道。

人去楼空,大门紧锁,孔师傅的房子一个人也不见。

阮霖儿有不好的预感,她每个月都来探望,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莫非,孔师傅真的是日本卧底?

“我要去等他,我要问个明白。”阮霖儿很坚决。

“不行,你去日本人的地方太危险。”周钰鹤不允许:“你先安心等着,我会帮你查清楚。”

“如果真的是孔师傅,念在师徒一场,我不信他真的会对我怎么样。”阮霖儿道:“再说,或许他跟余小姐的事有关,我可以求求他。”

周钰鹤听她这么说,劝道:“你等他出来不是办法,日本人很警觉,会过来盘问你的。我找人替你候着,有眉目了就通知你。”

到了第二天傍晚,宪兵队大门一个中年军官走出来,有个日本兵上前交给他一支长笛:“您的学生送来的,说是还给您。”

“我的学生?”那军官一看长笛就知道是谁了。

“是个说日本话的男学生。”那日本兵道。

“知道了。”军官仔细看着那长笛,忽然发现长笛之中塞了一张小纸条,军官一看,顿时皱着眉宇。

晚上,黑暗的巷口,走进巷口才有了几盏灯光,孔师傅的家门居然又开了,里面的东西一切如常,孔师傅正坐在等下喝茶。

阮霖儿跟周钰鹤走进去,孔师傅起身欢迎:“两位请。”

“你,真的是日本人?”阮霖儿坐在他对面,如坐针毡:“钰鹤不会骗我,孔师傅,是不是?”

“不错,我是日本高官,奉命在新加坡做卧底,为帝国获取大量情报,现在时机成熟,日本人一来,英国人就靠不住了。”孔师傅没有了之前的淳朴,目露精光。

“为什么要骗我?”阮霖儿追问。

“我不是骗你,我是骗过了所有人。”孔师傅道:“我的本命叫山本佐治,在中国生活过,所以才能骗过你。顺便说一句,卢沟桥七七事变,也有我潜伏在中国的功劳。”

阮霖儿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就要撕碎了眼前这个人。可是她忍住了,转头看着周钰鹤,周钰鹤的愤怒神情也是难以压抑的,那是一种爱国的本能。

“余庆是不是你们的人抓走的?”阮霖儿道:“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她是我亲手抓来的。”山本自顾地倒茶,毫不隐瞒:“她身为特级记者,到处搜索报道日本的机密跟消息,所以,我必须要让她学会闭嘴。”

“你把她杀了?”阮霖儿霍然站起来,紧紧盯着他。

“当然没有。”山本道:“对待女人,我一贯仁慈。只不过让她受一点皮肉伤,但她最嘴硬,这点我很不喜欢,她嘴巴越硬,受的折磨越多。”

周钰鹤听不下去了:“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她?”

“看你们的诚意。”山本忽然想起来:“对了,日本最高长官处不是请你明晚去献唱吗?只要你肯去,我想余庆的事就好办多了。”

阮霖儿一惊,周钰鹤一把抓着阮霖儿:“为什么不告我这件事?”

“我怕你担心。”阮霖儿道。

周钰鹤忍无可忍:“你这是要把我逼疯了。”

他转头看着山本:“我不会让霖霖去的。”

“当然可以不去,如果你们有胆量承担后果的话。”山本摊手。

“我可以去,但你要放了余小姐。”阮霖儿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脱口而出。

“霖霖,你疯了吗?”周钰鹤抓得她手腕都疼了。

“救人要紧!余小姐可以仗义帮你,你就不能仗义救她?”阮霖儿对周钰鹤大声道。

“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但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山本道:“念在你我师徒一场,今晚我才破例见你,下次再见,你是中国人,我是日本人,没有情分可讲了。”

“那你告诉我,你会不会真的要她的命?”阮霖儿瞪大了眼睛。

“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说不准,这要看她的表现。”山本不慌不忙:“阮霖儿,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亲手斩断跟你的师生情让我很不舍。我会劝上级打消让你去军中献唱的决定,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你们好自为之,不要跟日本人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阮霖儿一旦去了日本军队中,谁都可以预知是什么后果,山本这样无疑是解开了阮霖儿一次大的致命危机。可余庆的事仍然让人愁眉紧锁。

阮霖儿回家等了三天,一筹莫展。这天傍晚,心里越发像是针扎一般,敲门声忽然响起,徐嫂去开门。

不一会就匆匆忙忙跑进来:“小姐,有人来报丧了。”

阮霖儿猛然问道:“什么人?”

“是福利堂的人,说是你姑妈叫做陶艳萍的,昨天去世了。”徐嫂道:“她被老头子的儿子赶出门后就去了福利堂住,一直病重,现在只留下这个给你。”

阮霖儿的手指哆哆嗦嗦接过去,那是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条手绢,跟一缕长头发,头发底下是一封信。

信纸上只有潦草两行字。

“雪儿,我不希望你能原谅我当初的薄情,但希望你能在有生之年把我的长发带回海南入土,这样我也算是回家了,对不起。”

“她呢?”阮霖儿抬起头茫然问道。

徐嫂道:“死了后就拿去火化了,去福利堂的人都是没有亲人认领的,所以他们把骨灰交给医院处理了。可今天收拾她的房间,从床底找到这个小箱子跟咱们住的地址。”

阮霖儿捧着箱子,转身一步步上楼,一个人呆了很久。人已经不在了,之前多少的怨恨都已经不重要了,已经烟消云散。

不管经历了多少沉浮冷暖,落叶归根始终是每个人的希冀。阮霖儿想起了自己在新加坡所有的这些事情,总有一天这些事也会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迈向一个最终的归属。

周钰鹤叫人在宪兵大牢外面悄悄盯着,在几天之后的深夜,余庆被两个宪兵拖出来丢在路边,周钰鹤得到消息立刻赶过去,趁着夜色掩盖,把余庆很快搬上车。

“我带你去看医生。”周钰鹤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他的悲愤流露出来,他抱起她的时候感觉得到她浑身的筋骨似乎都松散连着,更别提皮肉的伤口。

余庆在大牢里面不知经受了怎么样的酷刑,她咬着牙,身子不能动弹,只气若游丝说了一句:“我知道,没救了。”

“不要这么说。”周钰鹤痛苦万分:“我连自己的朋友都救不了,让你受了这样非人的折磨。”

“你一来,就中计了,他们在等我的同党。”余庆只微微昂着头说了这一句,又沉沉趴下去。

“让他们查好了。”周钰鹤不怕:“我马上送你去费医生那里,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谁知余庆还有力气一把扯住他的衣服,轻轻摇头:“不能连累费医生,现在,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暖和身子,抽根烟,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的手忽然一松开,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钰鹤感觉有巨大的推力在堵着自己的喉咙,堵得发痛,他真想宣泄地叫喊出来。

车子快速到了河畔小筑,徐嫂打开门,周钰鹤抱着余庆进去,他转身道:“快,让霖霖下来。”

徐嫂赶紧上楼,不一会,阮霖儿光着脚披着外衣就跑下来了,看到余庆整个人躺在铺着假虎皮的摇椅上,从头到脚遍体鳞伤、簌簌发抖,血痕跟苍白的肤色形成对比,她奄奄一息,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阮霖儿一下扑过去,哭出来:“余庆姐,你看看我。”

余庆听到她的声音,费劲地睁开眼睛,居然冲她微微一笑,那眼皮又要沉沉闭上了,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的人发现她半夜被日本人丢出来,我急忙赶过去,可是她不肯去看医生,怕连累别人。”周钰鹤抓着拳头:“我只能暂时先送到你这里。”

徐嫂是个有经验的人,赶紧拿一床被子给余庆盖上了,再拿药箱给她处理伤口,余庆这才又微弱地睁开了眼睛,说道:“不要费事了,见到你们,我已经很高兴了。”

话刚说完,余庆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被子掉在地上,她看起来痛苦极了,沾着血痂的嘴又被她咬出血。她的双手疯狂抓着自己的心口:“烟,我想抽烟。”

周钰鹤摸了摸身上,才发觉自己一向不抽烟。

“香烟。”他转头对阮霖儿问:“你有没有?”

阮霖儿听说过,剧痛的人需要抽烟来缓解,可她哪里来的香烟?忽然想起上次梅菊给她送结婚请柬,顺便给她带了一包喜烟,阮霖儿马上去翻找了出来。

周钰鹤将香烟点燃递到余庆嘴里,余庆浑身打着摆子抽了两口,突然又被呛到,咳嗽几下之后一下子大量咯血,香烟掉落地上,余庆整个人身子一歪,也从摇椅滚落到冰冷地面。

日本人不知用了什么刑具,余庆不但体表全是伤,内脏也受了极严重的内伤,阮霖儿跪在地上流着泪去抓着她的双手,余庆的双手像是生硬的鸡爪,头费劲昂着,紧紧抓着阮霖儿,似乎拼尽了最后一份力气。

最后双手猛然一滑脱,余庆的后脑勺重重打在地面上,阮霖儿的心要被她扯过去一般,定眼去看时,余庆惨白的脸贴着地上的鲜血一动未动。

周钰鹤伸手去按压她的气息跟脉搏,一下子痛苦得闭上了眼睛:“她死了。”

阮霖儿不敢相信,半天才反应过来,放声大哭,徐嫂也哭着,把阮霖儿搂在怀里。

周钰鹤重新把外套给余庆披上,不顾满身血迹地把余庆抱起来:“我把她送去费医生那里处理后事,你们赶紧把屋子清理好,霖霖,我现在顾不上你了。”

周钰鹤说完,不忍心地看一眼阮霖儿,转身就走,徐嫂赶紧出去给他开门,阮霖儿痛定思痛,很快擦去眼泪拿来毛巾水盆,跟徐嫂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

一边擦地一边哭泣,阮霖儿实在是难以接受余庆的死,余庆是个多好的姐妹跟知己,也是个正义的朋友。

什么时候把日本人都赶走了,中国人才有好日子过。

天色刚刚大亮的时候,费医生已经抓紧时间把余庆火化了,他跟周钰鹤一样,心情都是沉痛的。为了国家跟民族,余庆出生入死去做报道,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一份光荣永远不输给热血男儿。

“我看,你也赶紧回美国避难,这是不是长留之地。”周钰鹤对费律明道:“你的恩师跟同学都在美国,你在美国重新开办一个私人诊所不是难事。”

“哪里有伤痛,医生就在哪里,我不能看着新加坡这么多的难民不管。”费医生道:“不过,谢谢你的提议,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考虑回美国的。”

“万事小心。”周钰鹤许多的心里话只融成了这一句。

费医生点点头:“我只是个医生,日本人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他们让你去救日本人,你会救吗?”周钰鹤问道:“现在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伤兵很快就要挤到各处大小诊所,你只是个文人,拿什么跟他们说不?”

“这个我会看着办。”费医生看着他:“倒是你,身份那么惹眼,也要处处小心。”

“我会的。”周钰鹤拍拍他的肩膀:“余庆的骨灰暂且锁在地下室,等哪天日本人走后,再找个好地方给她长眠。”

余庆的死讯传到了孙总编等人那里,大家不禁扼腕叹息,都着实悲切了一场。孙总编道:“余庆的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大家还要想想,今后应该怎么做。”

路女士道:“除非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不做,日本人也有抓人的借口。除非,离开新加坡。”

“关卡都有日本人把守,离开新加坡谈何容易?”陈设计师叹息:“再说咱们在新加坡扎根多年,离开了又能去哪里?回国了也没有活路,照样是打仗。”

孙总编忽然想起来:“我得到可靠消息,日本人恨极了华人工会捐款回中国资助中国军队,现在已经在抓拿华人工会跟社团的骨干分子。”

周钰鹤跟阮霖儿听到这里,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暗中给华人社团流通了大量的款项用以汇到国内,日本人这次借题发挥,不知会不会波及到他们两个。

回去的路上,阮霖儿惴惴不安:“最近接二连三发生太多事,我对这个地方越来越觉得恐慌。”

“春天总会来的,盼头总会有的。”周钰鹤整理她被风吹乱的秀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管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阮霖儿点头:“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跟你了,你就是我最亲的人,我不想跟你重逢的这些日子太过短暂。”

“相信我,总会熬过去的。”周钰鹤感慨:“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再不觉得新加坡是个锦绣繁华之地了,这儿的世道跟人心全在变化。”

周谦礼带着董事局的人跟周钰鹤僵持了几个月。

见周钰鹤不肯退步,周谦礼串通了日本人,不知怎么会居然打探到周钰鹤跟华人赈济会有关联,周谦礼在日本人跟前添油加醋,日本人的矛头很快指向了周钰鹤。

只是鉴于周钰鹤的财力跟地位,日本人一开始没有硬来。只是派人上门去见周钰鹤,问周钰鹤是否跟华人会有牵扯,周钰鹤一口否认。

日本人进一步提议道:“我们长官的话,周先生就算先前跟华人会有关系也不要紧。只要今后不再与华人会纠缠,并且出资援助日本帝国军人,我们可以不追究。”

周钰鹤知道不能对着干,只能来个缓兵之计:“能够为帝国效劳,是我的荣幸。只不过有人要把我踢出董事局,公司轮不到我做主,出资援助无从说起。”

“这个好办。”日本人满不在乎。

三天后,董事局开始松懈,与周钰鹤的对峙戛然而止。

周钰鹤知道这是日本人的动作,而他一旦接受了日本人这样的好处,就不得不提日本人卖命。

但只要一想起余庆的死,周钰鹤心里就恨不得把日本人都给一把火烧光。他以资金周转不灵为由,再次拖延了时间,日本人已经很不耐烦,当面给了周钰鹤警告:“劝你乖乖合作,我们出于尊重才来商议,不然,踏平你们周氏也不是问题。”

周钰鹤感觉到心已经死了。

当晚,他对阮霖儿道:“也许你说得对,与这个世道一时间抗争不过的时候,退避三舍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再来,不必逞一时之勇。”

“我听得出你是真的厌倦了这些纷扰跟是非,我又何尝不是?”阮霖儿把头靠在他怀里:“不管你说会怎么做,我都做好准备等你,前进或者后退,我都义无反顾陪着你。”

“当初许多人不惜一切逃到新加坡掘金、逃难,现在很多人又从新加坡逃离出去。”周钰鹤的脸颊贴着她的额角,动情说道:“这情势瞬息万变,我不敢想象,我真怕会跟你一不小心就失散了。”

“不会有那样的事情。”阮霖儿坐直了身子,看着他,说道:“老天一定会眷顾我们的。这人生已经太苦,我不相信老天连这一点爱情的希望都要抹灭掉。”

周钰鹤再一次把她搂在怀里:“霖霖,你见机行事,若是真的待不下去了,你先离开这里回到海南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不,我会跟你在一起,要走就一起走。”阮霖儿抓着他的手:“我知道日本人在四处迫害华人会的成员,江团长跟农副团长他们已经被抓了。日本人虽然暂时顾及周氏的地位,但迟早也要对你我下手的。”

“我们通过华人工会寄回国的那些钱,每一笔的用途都有详细的记录。”周钰鹤道:“咱们帮军队添置了不少军火,给百姓资助了不少粮食,我很高兴,我不后悔做这些事。”

“我也不后悔跟你一起做这些。”阮霖儿很有底气地回答:“人活在世上如果只顾得上自己苟活,那是那么可悲的事情。”

“我的好霖霖。”周钰鹤觉得没有哪一个男人能比她更幸福了,阮霖儿不但是他所爱,也是他的知己,她懂他、理解他、支持他,便胜过了世间万千。

自从日本人踏上新加坡赶走了英国人,本来被关押的朱时骁等人因祸得福,居然莫名其妙就被释放出来。

金香玉虽然倒台了,但朱时骁往日的人脉还在,他蛰伏在暗处极力恢复元气,这才缓过气来。自古乱世出妖孽,朱时骁看到日本人的到来引起恐慌居然觉得兴奋,认为这必将是自己重新有所作为的时候。

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朱时骁跟周谦礼勾搭上了,两个人对周钰鹤都是恨之入骨,于是一拍即合,想找机会报复。周谦礼思前想后,还把俞子美父女给拉下水,矛头都是指向周钰鹤跟阮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