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难道我连换个下人的权利都没有?”俞子美听他提起瑞枝、瑞莲,心里有些发怵。

“打胎药是你叫瑞枝暗中去买来的,你把她妹妹接来,不过是要做人质。”周钰鹤冷然如霜:“我打赌,瑞莲是知道此事的。”

瑞莲一直是大房的主要丫头,此刻也站在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她的身上。

瑞莲不过十七八岁,是个心智单纯的小姑娘,听到周钰鹤如此说,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动了动,脚步想要后退,却挪动不了半分,只是一个劲摇头。

周泓光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对瑞莲道:“没有关系,周家一向不会为难下人,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俞子美回头盯着瑞莲,瑞莲看着周钰鹤、周泓光、周谦礼,低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声音很小:“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姐姐说要回去嫁人,好照顾爹妈,叫我来这里做工,不愁吃穿,还能攒些钱,我就来了。别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瑞莲说到这里就打住,脸稍稍别过一边去,显得很为难的样子,同时透出心中一些痛苦,似乎还有隐情。

俞子美脸上有一丝得意之色转瞬即逝:“父亲,我的下人我向来厚待,又怎么会有换人进门做人质这般荒唐的事?三弟他连我一个女人家也不放过,这样陷害我。”

周谦礼朝周钰鹤道:“老三!你够了。这几年来,这个家被你弄得乌烟瘴气。大哥瘫痪,大嫂如同守活寡,她心里有气,或许掐了大哥几下,这个勉强能让人相信。但你说她亲手打掉孩子,那怎么可能?”

“二哥好像说反了,任何事情都应该有个因果循环。”周钰鹤闻言,转头看着周谦礼,一字一句地说:“二哥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做下的因,这个家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谦礼想起自己之前对付周钰鹤的那些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道:“对,是我先找你的麻烦,但你冲着我来。大嫂只是个女人,她能碍着你什么事?”

“二哥你错了,大嫂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周钰鹤转头盯着俞子美颇为秀丽的容姿:“她是堂堂司令的千金,是个从小在军营中骑马开枪的好胜女人。”

俞子美气得浑身发抖:“老三!你为什么要这么侮辱我!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对我这个大嫂到底有什么不满?”

周钰鹤不理会俞子美,倒是走到瑞莲跟前,放轻了声音:“你想不想知道,你姐姐现在在什么地方?”

瑞莲一听,如同听到轰然一个惊雷,双眼直直看着周钰鹤,身上如同挨了一个霹雳一般,眼泪瞬间涌上来。

“我知道你姐姐在哪里。”周钰鹤继续看着她,轻声道:“只要你把知道的说出来,我派人送你姐姐回家,你也不用在周家待下去了,回家跟你姐姐还有父母团聚。”

俞子美脸上显现出了惊慌的神态,后脊背绷紧,脸上仍然强装镇定:“老三!谁不知道你是玉面狼?你这是在威胁我的人来逼害我。父亲,你能见死不救吗?”

周泓光虽然老态龙钟,但仍然有威望,态度有力:“这个家里的角角落落发生了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既然开了头,那么就查下去。你要是清白,谁也不能陷害你什么。”

俞子美一听,腿肚子一下发软,差点站不住。

瑞莲听说过周钰鹤是个狠厉的人,有时候她在周家院子遇到周钰鹤,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但瑞莲也听人说过,周钰鹤信用极好,是个说不一不二的人。

她问道:“小爷当真知道我姐姐在哪里?”

周钰鹤点头:“我不骗你。”

瑞莲心里战栗着,突然跪下去痛哭:“姐姐有一天忽然跑回家,说她活不成了。她帮大少奶奶买了堕胎药,又亲眼看着大少奶奶喝下去,孩子没了。大少奶奶是不肯放过她的,我让她别回周家了,姐姐说不回周家会连累家里人的。”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除了俞子美跟周钰鹤都震惊不已,周泓光暗暗咬着牙,手指死死扣着轮椅的边上,周谦礼绝没想到俞子美连大哥的孩子也不要,此刻也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神情。

俞子美没有想到自己被瑞莲欺骗了这么久,两年来她一直以为瑞莲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于是恼羞成怒拔下头上的玉簪子就朝瑞莲的眼睛刺过去:“你这个坏了心瞎了眼的浪**胚子,你收了别人多少好处,居然这样来作践我,你去死!”

瑞莲一边哭一边躲,整个人被俞子美压在地上。

周钰鹤一把将俞子美推开,一手把瑞莲扶起来。

“够了!周家岂能容你像是市井泼妇一样撒野?”周泓光大喝一声,看向俞子美的双眼中已经没有了家人的情分:“你说,你有没有做过那种事?”

“我,我当然没有。”俞子美摇头,走到周泓光跟前哭哭啼啼:“父亲,虎毒还不食子,莫非我在父亲眼里真的是蛇蝎心肠?”

“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些讽刺,因为太假惺惺了。”周钰鹤面无表情,连大嫂也不叫了,说道:“等瑞莲把事情说完,你也没有必要替自己辩解了,因为怎么辩解都无用。”

“你说下去。”周泓光对瑞莲说道,低头又重重咳嗽起来。

“姐姐嘱咐我,一定不能让大少奶奶察觉我知道了堕胎药的事,不然大少奶奶不会放过我。”瑞莲擦了一把眼泪:“只有我来了,大少奶奶才肯放我姐姐一条生路,不然,我全家人都会遭殃。”

“你姐姐既然怕你遭毒手,为什么要把真相告诉你?”周钰鹤问道。

“姐姐说,大少奶奶背地里是个善变而且歹毒的人,怕大少奶奶反悔。”瑞莲不敢去看俞子美:“所以,姐姐把秘密告诉了我,要是姐姐有什么不测,世上好歹也有个知情的人。”

“后来你姐姐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周钰鹤追问。

“来周家半年后我趁着买东西偷偷跑回家,爹妈说姐姐半年前就不见了,一点线索也不见,又不敢上周家问。”瑞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怀疑是大少奶奶把姐姐杀人灭口,可我不敢声张,怕自己也惹来杀身之祸。爹妈完全不知道我跟姐姐之间死守的秘密,我也不敢告诉他们。”

瑞莲的父母都是久病缠身,一个女儿无端失踪,一个不在身边,只每月捎回去一些薄钱,勉强够老两口度日,更别说治病了,光景可想而知。

说道这里,瑞莲说不下去了,哭得眼睛红肿。

“我来告诉你。”周钰鹤盯着俞子美的脸,像是盯着披着美人皮的恶魔,他说:“你姐姐被这位大少奶奶绑架,卖给了个五十岁的鳏夫做老婆,我找到你姐姐的时候她已经被折磨了一年,浑身是伤,人已经疯了,我一直把她安置在没有知道的地方疗养。”

“姐姐!”瑞莲一听,撕心裂肺一喊,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不断嚎啕大哭起来。

俞子美拿着手帕的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周钰鹤的脸,只是说不出话来,她不再是个美人了,脸色简直跟丑恶的心一样难看。

周钰鹤一把打掉她的手指,对父亲说道:“父亲,我已经可以让光叔派人去查过了,您可以叫光叔过来,看看我说的是否属实。”

半个月前,周泓光派光叔拿着周钰鹤给的地址先去了位置偏远的一处疗养所,找到了瑞枝。经过一年多的疗养她精神恢复了许多,但仍然时好时坏,瑞莲扑到她身上哭,她几乎也不认得了。

光叔又去找了那鳏夫,顺着线索就查到了俞子美这里。

俞子美已经瘫软在地,两眼无神,说不出话来。

“你还说你不是蛇蝎心肠?你怎么能做得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周泓光气得心口剧痛。

“我真是后悔。”俞子美只说了这一句。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忏悔,谁知俞子美冷冷地道:“我真是后悔,当初没能把瑞枝杀了,我以为找个老男人困住她,我就高枕无忧了。”

“这是人说的话?这是人说的话吗!”周泓光痛心疾首:“周家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薄?”俞子美闻言,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就跟住在堆着金山银山的活死人墓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吃穿不愁,我哪里也不能去,谁也不能见,一天天这样过,什么时候才能活到死的那一天?”

“可孩子是周家的,孩子是无辜的。”周泓光大声道。

俞子美倒是冷笑了:“孩子?谦修瘫痪,我已经够惨的了,再要个孩子做累赘,我岂不是真的傻?我在周家已经没有指望了,难道要生下孩子做绊脚石?我还想再嫁呢!”

周泓光气得心脏病发作,周钰鹤赶紧叫人拿药给他服下,周泓光受到的打击实在是沉重的,他把头靠在轮椅上,直喘气。

“父亲,这事情让我来做个了断吧。”周钰鹤安慰道。

周泓光极为疲倦,闭着眼睛,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周谦礼到了这个时候对俞子美的姿色也没有了兴致,这几年来他跟俞子美背地里走得近,一起对付周钰鹤。可是他居然也看不清俞子美的真面目,竟然是如此地叫人胆寒,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亲手打掉。

周钰鹤一看周谦礼的表情,就知他没有什么能为俞子美开脱的了,这才转身对俞子美说道:“你签字与大哥离婚,不拿走周家一分一毫,回娘家去吧。如你所愿,你愿意再嫁便再嫁,从此跟周家再无瓜葛。”

俞子美誓死不从:“凭什么?我纵然有错处,但也有功劳,自从你大哥出事,我照顾得还少吗?我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在法律上,周家我也有份。”

周钰鹤微笑:“我在给你路走的时候,你就要学聪明的。不然我一旦闹到底,别说你回娘家,只怕你娘家也要受你牵连,你连娘家也待不下去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俞子美发了狂扑过去。

周钰鹤一把狠狠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到一边去:“看来你不见黄河不死心。好,先不说你杀死孩子、祸害瑞枝这些事,前一阵子你还买通了万黛兰去杀阮霖儿,结果阴差阳错杀了别人,这事情你承认吗?”

这事情很轰动,街上都传言是阮霖儿不肯接受桂冠惹怒了当官的所以才被人报复,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些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尽管说好了!”俞子美张狂起来:“别以为我怕你们周家,我父亲手下的人马是吃素的吗?我自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样欺负我。”

“被万黛兰误杀的人现在还在医院,万黛兰用的那把枪是你父亲军中的用枪。”周钰鹤摇头:“你父亲替你找的那些中间人,我随时可以揪出来。”

“立刻打电话给俞家,把她这样的人带走!”周泓光忽然睁开眼睛,一手捂着心口:“我周家容不得她这样比畜生还不如的人。”

“你们这样咄咄逼人,我父亲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俞子美红了眼,神色失控,往日在军营里那种粗野暴露出来:“惹怒了我父亲,他手下的人会踏平周家!”

“你父亲如果自顾不暇,还会顾及你?”周钰鹤道:“俞司令在军中多年,身家清不清白他自己知道,我也清楚得很,你比我还要清楚,不是吗?”

俞子美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你就乖乖签字吧,安静回到娘家,说不定你后半生还能好过点。”周钰鹤劝道:“要是现在跟周家拼一个鱼死网破,你们父女的事纸包不住火,被人知道了,你父亲这司令的位置恐怕保不住,你这辈子也别想好过了。”

挣扎了足足三天,俞子美才终于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周谦修虽然瘫痪,可也明白了什么,眼角一直抽搐,看得出很激动。

不几天,报纸就登出周家大少爷离婚的消息,上面称周家出于人道考虑,所以放俞子美自由再嫁。

俞家上下气得翻天,可一想到周家的权谋,特别是想到周钰鹤,只能先忍着。俞司令也有些后悔,自己一直太纵容女儿,以至于她任性到这个地步,今天的一切后果都是自找的。

假如俞子美耐得住性子,不强出头,他日至少可以从周家捞到不少钱做养老,现在一分钱也没有,真是可悲。

若要再嫁,俞子美眼高于项,不会嫁给一般的人家,想到可能真的要养女儿一辈子,俞司令就头痛得很。

周钰鹤把家里这件事告诉阮霖儿,两个人都没有吭声,阮霖儿好久才心疼:“你这些年都是活在什么样的龙潭虎穴之中呀?那个周家看着金碧华贵,可住进去才知道滋味。”

“梅菊可以下葬了。”周钰鹤叹息:“阿岩有什么打算?”

“不会下葬。阿岩会带着梅菊的骨灰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阮霖儿轻声说道:“他后悔了,后悔没有早一点带着梅菊离开,现在要离开了,梅菊却回不来了。”

阮霖儿低头掩面哭泣。

周钰鹤拥着她,感觉她的泪水仿佛流进他心里一样。

“我心里还后怕,怕你再有事。”周钰鹤道:“眼看事情都处理完了,我终于有更多的时间好好陪陪你。”

周泓光打拼一生,荣耀加身,年老却不得安宁。

从大儿子周谦修瘫痪之后,这几年来周泓光经受的沉痛如同一个个滔天巨浪,每一个浪头都要把人打得看不到生机。

在周谦礼跟俞子美的事情接连水落石出之后,周泓光的身体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躺在**没几天就进入了弥留状态。

他明知家里这些风波全是因为周钰鹤的存在而引起的,假如当年他没有把周钰鹤带进周家,今天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

可是周泓光又很矛盾,因为他没有错,周钰鹤也没有错,错的是两个亲儿子的狭隘之心。

临近年底,新加坡的气温却不是很寒冷,只是一直下雨。这雨水一直下到了后半夜,像是人心里的百般滋味,要一下子全部倾泻出来。

周泓光打算天亮就叫光叔去请律师,他打算要立下遗嘱了。除了周谦礼跟周钰鹤,周谦修的事情也要提前安排好。可是周泓光挨不到天亮了,在凌晨五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阮霖儿在天亮之前被急促的电话铃惊醒,她似乎有预感,一把抓过了电话:“钰鹤?是你吗?”

“父亲刚刚去世了。”周钰鹤在电话那头只低低说了这一句,无尽哀恸,再也说不下去。

阮霖儿只觉得浑身一阵悲凉跟心酸,她想要马上过去陪他,可很快又遏制了自己这样的冲动,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出现在周家跟别人眼前,让周钰鹤再陷进无谓的是非中。

周钰鹤完全懂得她的沉默,他调整了一下心绪,沙沙说道:“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别担心我,你只要等着我就好。”

“我等你。”阮霖儿这时候只说得出这三个字,却是最真实的心里话。

周钰鹤轻轻挂断了电话,阮霖儿手里握着电话,保持接听的姿势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把电话挂了。

在这个时候,周钰鹤还能想起她,他当然是爱她的。可一想到不能为他分担痛苦,阮霖儿又心如刀绞,周泓光对周钰鹤来说意义非常,这几天周钰鹤不知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停灵七天举丧治哀,社会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士都来了,杜家父女也来了,俞家没有露脸。

周钰鹤亲手打点父亲一切身后事,事无巨细,他感觉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刻都没有轻易软弱过。但自从父亲去世,周钰鹤心里全无支撑,一个大男人几次跪在灵堂前哭得伤心欲绝。

杜景真是个女孩子,到底心软,跟着流泪,上前站在周钰鹤身后,道:“小爷,节哀顺变。”

杜老爷见女儿在众人面前这般对周钰鹤亲近关心,生怕损了女儿的名声,于是也上前:“世侄,逝者已登仙界,不是碌碌凡尘中人,你这样大哭容易伤身,你父亲听到了,也会为你的哭声牵绊,不得安心仙游。”

众人也上前劝了一通,周钰鹤这才扶灵起身。

周谦修躺在**,知道父亲去世只能眼角掉泪,什么都做不了。周谦礼虽然也神情悲切,但不如周钰鹤那么悲痛万分,对来客也只是稍微应酬,又转到后堂去喝酒了。

周泓光风光大葬,送殡的人多达几千,除了上层社会的名流、政要,还有企业代表、工人代表、学生代表以及社会各界人士,都来见证了一个商业传奇英豪的人生落下帷幕。

办完了周泓光的后事,周家更加萧条了,偌大的家宅只有周家三兄弟跟一些仆人,冷冷清清,周谦礼在父亲葬礼的第二天就去找周钰鹤的麻烦。

“要不是你报仇心切,揭露了大嫂的事情,父亲根本不会死,你这个刽子手!”周谦礼仗着酒劲就朝周钰鹤身上打过去,见周钰鹤躲过了,他回身又抄起一把椅子。

周钰鹤比较灵敏,周谦礼喝了酒身体笨重,椅子一下砸在花架子上,哐当一下,花架子倒在地上,惊动了下人,大伙七手八脚把周谦礼给拉住了。

“这里没事了,你们先下去,二哥只是喝醉了。”周钰鹤平静道。

下人都退下去了,周谦礼挣扎着从椅子起身,走到周钰鹤跟前,大声道:“你说话呀!你是不是想要一石二鸟,赶走了大嫂,又气死了父亲,你说!”

“你说什么都好,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不想跟你争,也没有必要跟你解释什么。”周钰鹤道:“我知道你恨我入骨,父亲不在了,你可以无所顾忌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周谦礼点头:“你就等着吧,我说过会把你赶出周家,我就一定会做到。”

周钰鹤看着他摔门出去,心里是愈发痛苦的。眼前的荣华富贵是他拼了命想要得到的,却从来不是他最想要的。父亲去世后,周钰鹤心里空缺了一大块。

之前拼命要守住自己的位置,是为了可以留在父亲身边,现在父亲不在了,他依然不得不去做勾心斗角的事,为的也是守住自己的位置,周钰鹤觉得累了。

驱车去到了河畔小筑,开门的不是徐嫂,是阮霖儿。她整个人瘦多了,才几天,就散了形。周钰鹤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憔悴得要虚脱了,神色疲倦。

阮霖儿一看到他,立刻上前紧紧搂着他脖子,让周钰鹤几乎呼吸不了。她说:“我很担心你,夜里不敢睡觉,害怕你也在睡不着,白天吃不下,害怕你也吃不下,你心里现在怎么样?”

“见到你,我好受多了。”周钰鹤抱着她:“我以为我挺不过去,父亲溘然长逝,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阮霖儿松开他。

周钰鹤抬头看飞鸟掠过树梢,飘忽说道:“父亲虽然不在了,我的事却还没有结束,我跟二哥之间,一定要有一个永远翻不了身为止。”

“那何时是个头呢?”阮霖儿问道:“你跟我回海南吧,好不好?我不要你过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是我的宿命,我得到了周家的位置,当然就要承受那些。”周钰鹤安慰道:“我来是怕你担心我,别担心了。只要你无忧无虑,我就能安心应对别的事。”

阮霖儿知道怎么也劝不动他,于是说道:“你一来,我才感觉饿了,你这几天一定也没吃好,我让徐嫂给你做点热汤。”

吃完饭,周钰鹤不想回去太早,阮霖儿见他乏了,带他去空房间休息,周钰鹤躺下去拉着她的手闭上眼睛,只几分钟就睡着了,在她这里他才能睡得这么安心。

一直睡到了天黑,周钰鹤才醒过来,这黑甜一觉是很久没有过的感觉,现在总算觉得精神好些。阮霖儿留他吃过了晚饭,周钰鹤这才走了。

阮霖儿深知人心的变化,周泓光死后,周谦礼必然会肆无忌惮,他们兄弟俩这些风波,不知又会酿出什么大事。

周谦礼成了周家唯一名正言顺可以继承家业的嫡子。周泓光虽然没有遗嘱留下,但周家无疑是周谦礼的,周钰鹤这个养子无论怎么看,都名不正言不顺。

董事会的人受了煽动,几次商议之后,决定把周钰鹤“请”出董事局,周钰鹤已经提前做了几手准备,不会轻易被人摆布,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的时候,新加坡的大地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珍珠港事件爆发了。

就在珍珠港事件爆发第二天,日军军队正式登陆新加坡。仅仅两个月后,日军完全占领了新加坡跟大半个马来半岛,英国军不得不宣布投降并且撤离。

十几万英国军人跟澳洲军人成为日本人的阶下囚。

日方之所以要攻占新加坡,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新加坡是英国的政治舞台跟经济支撑,必须要摧垮。二是因为新加坡华人数量庞大,华人多次暗中捐款回中国帮助打日本人,这让日方非常痛恨。

整个新加坡因为日本人的进驻而显得人心不安。

老百姓的日子低迷,有钱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日军只要出现在街道上,一条街就会迅速关闭店铺,生意不景气,很多人吃饭都成问题。

大茶馆楼上的客人要比往日少很多,周钰鹤、余庆、阮霖儿、孙总编等十几人未作在大包厢,谈起这些事情都觉得很可恶,尤其是余庆,恨不得要把这些日本人生吞活剥了。

她涂得鲜红的尖尖的指甲紧紧扎进沙发的毛毯之中去,浑身发抖,眼角迸出眼泪,激动地骂道:“那帮禽兽!专门拿着长枪在街口堵赌着放学的女生,拿着枪逼着她们上空楼去,女学生们在楼上被糟蹋,哭着喊着救命,没人敢上去。冲上去的人,都被日本人就地打死了。”

她说着,失控地用尽全力大喊:“这般断子绝孙的畜生!”这一喊,余庆更加发抖不止,情绪很难镇定。

周钰鹤点燃一支香烟递给她,余庆拼命吸了两口,这才缓过来,拿帕子擦拭了眼角,包厢里听的人都义愤填膺起来,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阮霖儿听着,心也一阵阵寒冷起来,这些事情让她觉得毛骨悚然,这天底下到底哪里才是一个长久的安身之所?来了新加坡三年,战火又烧到了这里。

陈元棠设计师有些犹豫地扶了扶镜框:“其实,日本人前几天给我一封邀请函,请我为他们做设计工作。”

这话一出,立刻有两个人也说道:“我也收到了。”

他们全是新加坡首屈一指的精英,日方占领新加坡后急需人才,因此广纳贤士,各行业许多知名人物都收到了邀请。

余庆闻言,马上把香烟掐灭了:“你们敢去?就不怕别人骂你们?就是我,也不想跟你们做朋友了。”

“我们不想去,可不去会要命的,日本人什么事都做得出。”陈元棠设计师分辨道:“我只能拖一拖,希望他们找到别的人就不会来找我了,可也不能拖太久。”

余庆站起来:“你没有胆子当场回拒,不配做男人。”

陈元棠也火了,一下也站起来:“难道你要我白白就送命?只要我当面说个不字,他们就能马上开枪打死我!”

这事情谈不和,很快陷入了僵局。

在性命跟气节之间,难以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