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目前周钰鹤手中的权势不容小觑,日本人对周钰鹤仍然是以礼相待,颇有点为周钰鹤撑腰的样子,所以朱时骁跟周谦礼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日本人管辖新加坡,俞司令这个军区把总的位置也丢了,周谦礼跟日本人熟络,俞子美父女心里打着算盘,想要从中再捞他个一官半职。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周家兄弟会剑拔弩张的时候,周钰鹤却出乎意料地从董事局退出。周谦礼一个用力过度,一个猝不及防,差点把押上去的筹码弄得血本无归。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周谦礼恶狠狠道:“你在存心耍我?”

“二哥何必大惊小怪?你不是巴不得我退出董事局吗?”周钰鹤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他:“我这是遂你的愿,你应该喜出望外才是。”

“哼!我比谁都了解你。”周谦礼上前几步,盯着周钰鹤宁静的脸:“你老三咬紧了的东西,从来不会轻易松开。就算暂时松开,那也不过是障眼法。我要是不小心,一个转身就会让你咬得翻不了身。”

“二哥这么了解我,我真是太感动。”周钰鹤站起来,背着手,一身白色燕尾服磊落清润:“随你怎么想,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我仍然愿意看在父亲的份上,不愿意跟你斗得难舍难分。”

“我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会后悔的!”周谦礼逮住了机会就得意冷笑起来:“只要你一离开董事会,就什么也不是,我迟早会把你扫地出门。”

“我倒是很期待这一天,这事越早结束越好。”周钰鹤比他还要冷:“二哥,我最后看在这些年兄弟的情分上劝你一句,少跟日本人接触,不会有好下场。”

“别假惺惺!老三,你怕日本人了吗?”周谦礼张狂起来:“这就是我想要的,哈哈!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拉拢什么人,我都一定要把你除掉!”

周钰鹤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他走出两步,又回头道:“二哥,得空你去看看大哥吧。大哥越发瘦了,将来我离开了周家,大哥可就全靠二哥你过活了。”

一句话噎得周谦礼说不出话来,看着周钰鹤走远的背影,周谦礼气得抓起一个花瓶就砸碎在地上:“我大哥的死活我会叫人伺候,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教我怎么做!”

周钰鹤退出董事局,没有了调动资金的权力,这让日本人很恼火,但也很快把目标转移到了周谦礼身上。

周谦礼素来跟日本人走得近,周钰鹤退出后,周谦礼就成为了周氏的掌门人。日本人便让周谦礼资助日本军队在新加坡的费用,为了安抚日本人,周谦礼答应先从公司抽出部分。

可谁知道,很快发现公司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几乎所有主要的业务资金都只剩下空壳子,名存实亡,资金全部被人转移。剩下的零星资金只够维持周氏表面的运作,如果不是突击调查,根本不会发现。

周谦礼年纪轻轻,被气得心脏病差点出来,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差点栽倒在豪华的办公室中,他平素好吃懒动,喜食荤腥肥腻,又每天喝酒,因此这急火攻心的一下子,几乎让周谦礼中风。

“好你个老三!”周谦礼拿手指着天,两眼翻白,有气无力,却还要叫骂:“你居然如此赶尽杀绝!”

日本人从周谦礼这里拿不到好处,自然翻了脸,放火烧了周氏几处大楼,周氏人去楼空。朱时骁跟俞子美父女看到周谦礼出事,都敬而远之,退而自保。

周钰鹤心灰意冷,暂时从周家出走,去了阮霖儿那里。

阮霖儿问道:“你真的舍得抛下周家了?”

“我只是觉得那个地方让我厌倦了。”周钰鹤站在后院,看着瑟瑟风中的花草:“至少现在,我不愿意再去面对二哥那副嘴脸。”

“你把资金转移了是对的,你二哥那种德行,迟早会把周氏败光。”阮霖儿担心道:“我只是担心这么庞大的一笔数目周转回国,会不会遇到麻烦打了水漂?”

“不会的,我做事很靠谱。”周钰鹤转头看着她,微微笑道:“那笔钱会暂时寄存在国内很安全的地方,我可以在国内东山再起,把父亲的事业再做起来。”

“这么说,你真的打算回国了?”阮霖儿隐隐有些激动。

“这已经不是人的世道,是恶魔是世道。”周钰鹤叹息:“这阵子日本人四处肆意破坏,抓捕华人会的成员,还罗织罪名搜捕许多壮丁,说他们是反动人士。”

“我听说,已经有好几千无辜的人被杀掉。”阮霖儿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那种血光冲天的场景:“现在情势这么危急,你我不离开也是不行的了。码头边每晚都有人逃难离家,咱们也赶紧逃吧。”

“不能说走就走。”周钰鹤抓着她的手,低下头,想是在沉思,忽然才抬头,说道:“我要带着父亲跟大哥一起走。”

“但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阮霖儿看着他:“你大哥那样对你,你怎么还要惦记他?”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计较了。”周钰鹤有些伤怀:“看在父亲份上,我不能丢下大哥不管。新加坡一旦沦陷,大哥一定会没命。”

阮霖儿点头,“我又何尝不是?心里的包袱也有许多。我要带着母亲走,还有姑妈的骨灰一起。”

周钰鹤轻轻抱着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霖霖,到时候我还每天种着茶花,再听你唱唱小曲儿。”

阮霖儿也笑了:“你这样说,我就好像看到了那么一天似的。你心里想着别人,我又何尝只想着自己?我会让徐嫂去问平津跟杞叔他们,要走,咱们就一起走。”

徐嫂去了大半天回来,一坐下来就忍不住哭。

阮霖儿赶紧给她倒热水,问道:“徐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徐嫂哭着,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接过了热水喝了几口:“出事了。小姐,平津的老婆早产,前些天去了医院,谁知阿枫是日本人,医院不肯收,母子都丧命了。平津发了疯,放火烧医院,让人给抓了起来,现在还没有消息。”

阮霖儿一听,心里一个激灵,只觉得头昏目眩,差点站不住,周钰鹤赶紧扶着她。

“小姐,你不要紧吧?”徐嫂看她这样,不禁担心。

阮霖儿摇头,坐下去,一阵心悸,但还是说道:“我没事。”

“唉!这样的世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徐嫂说:“平津找了那样的女人,我一开始就说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忽然欲言又止:“小姐,其实我在老乡那边还打探到一件事情。”

“你说。”阮霖儿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就是你那不争气的继父呀。”徐嫂拍着大腿说道:“他们父子俩饿昏了头,竟然去偷日本人的粮资,被当场抓住,先是打了个半死,然后吊起来到天亮示众。如今已经吊了三天了,眼看他们父子就要死了!”

阮霖儿心头一酸,浑身冷汗不止,她对继父没有感情,心酸不是因为同情他们,而是因为这人间的千万种遭遇,倘若是在平常,找份工作也不至于会饿到去偷粮食,可现在,百姓们别说工作,简直是生不如死。

坐了半会子,阮霖儿忽然想起什么来:“徐嫂,杞叔跟宝儿呢?”

“我没有见到他们,听人说,杞叔决定带着宝儿回国,三天后码头有大船,很多人都决定要坐那条船离开呢。”徐嫂说着就动了心:“小姐,说真的,我也想回国了,与其死在这边,还不如死回故乡呢。”

阮霖儿跟周钰鹤的目光对视着,两个人的眼中都是无尽的苍凉,只有握着的手心里,还有一份温暖。

周谦礼找不到周钰鹤,在家中酗酒到深夜,酒醉后起了错觉,只觉得这家中屋子每个角落都狰狞变形,如同要吞噬人的妖魔一般。

周谦礼一下觉得如火在烧着胸膛,他把酒瓶子丢了,把衣裳全部扯开,双手把胸膛抓出一道道血痕,又打开两坛子烈酒,从屋里一路淋到院落,一路拽倒了不少窗帘、木桩子、花架等等。

周谦礼站在院子里,看到周钰鹤平日饲养的两只白鹤漫步过来,像是闻到了烈酒的气味,白鹤徘徊不走。周钰鹤的恨意一下子窜上来,想要烧死白鹤出气。

他掏出打火机往白鹤身上点燃,白鹤慌不择路逃跑,卡壳的打火机一下飞到淋了白酒的枯木丛中,很快接着风势燃烧开来,周谦礼神志不清,但只觉得痛快。

下人们觉察到火势的时候,周家一片火海,周谦修的房子被大火淹没,而周谦礼倒在院子呼呼大睡。下人把周谦礼叫醒:“二爷,大爷不行了,要被烧死了!”

周谦礼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着满天火云,心里才慢慢想起这是自己亲手点燃的火、造的孽。他冲向大哥的房屋,可那里门窗被烧坏,房梁倒塌,熊熊烈火中没人敢进去,周谦礼浑身瘫软,跪在大哥房门前。

下人不断泼水救火,又打电话给巡捕房,呼啦啦来了不少人救火,直到大天亮才把所有的火苗扑灭,可已经来不及了,大哥周谦修已经成了一具焦炭。

周家里里外外一片狼藉,不复昔日的辉煌磅礴,周谦礼看着大哥被人从一地灰烬中抬出来,不禁放声大哭:“大哥,是我害了你!”

管家光叔自从周泓光去世、周家门楣衰落后也一直没有离开周家,忠心耿耿,这时候他看不下去,劝周谦礼道:“二爷,要赶紧想办法把小爷找到,这事要让小爷知道。”

周谦礼一听到周钰鹤,立马换了悲伤的脸色,变得狠戾:“他还有胆子回来?都是他把周家搞成这样,大哥的死,他周钰鹤要负责任!”

周家一夜被烧毁的消息传遍新加坡,周钰鹤得知大哥的死讯后,心底是无比剧痛的。阮霖儿担心周钰鹤想不开,一直陪在他身边。

“我本以为带着大哥离开,谁知道,大哥却是这般下场。”周钰鹤沉痛得说不下去。

阮霖儿的心里也不好受:“每一次都觉得事情已经到了头,可每一次还会有更加不幸的事情发生,人生在世,真的太难了。”

“我已经彻底寒了心。”周钰鹤好不容易才开口:“霖霖,我现在只有你了。”

“我明白,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你和我,对于这里都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阮霖儿打定了注意。

徐嫂从外面回来,关上大门,很神秘的样子,说道:“小姐,我听河岸边的船工在悄声议论,今晚的大船是个陷阱,谁要上船,走不远就会沉没掉的。”

“这消息可靠吗?”阮霖儿跟周钰鹤都站起来。

徐嫂摆手,急切道:“可靠哟。很多船工被暗地里叫去给几艘大船做手脚,后来好多船工被日本人杀了,有几个偷偷逃出来,现在码头边私下里都传遍了,只是还没有人敢声张。”

“这些日本人,简直太坏了!”阮霖儿气得脸色发白:“故意放出有船离开的风声去,好叫不明就里的难民逃上船,结果却是要害人性命。”

“不好了,杞叔跟小宝正要坐今晚的大船离开。”徐嫂手足无措:“这会子天快黑了,我回来的时候数不清的人开始涌向码头,杞叔跟小宝说不定也在人群里。”

“我要去把他们找回来。”阮霖儿说着就要出门。

周钰鹤拦着她:“那么多人,你要怎么找?”

阮霖儿说道:“那也要去找找,不能见死不救。”

“我跟你去。”周钰鹤开口:“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徐嫂赶紧说道:“我也去,多个人多一份力气。我也老糊涂了,刚才不应该回来的,应该直接去找杞叔才对。”

这时候的新加坡全没有了往日的色彩绚丽、热闹繁华,放眼过去街上万物萧条、颓废,尽是灰蒙蒙的颜色。门店七零八落、人群麻木僵硬,每一处都是步履匆匆、人心惶惶。

阮霖儿让徐嫂先去码头找,周钰鹤也去了码头,阮霖儿先是跑去杞叔的小房子,不见人影,再一路从小房子走向码头,在离码头还有几百米的时候,赫然看到杞叔一手抱着宝儿,一手提着行李,随着人群在匆匆忙忙赶路,身子更加苍老佝偻了。

阮霖儿一下子追上去拉扯他:“杞叔,不要去,那是个陷阱,是日本人的圈套,你去了会没命的!”

“霖儿?”杞叔看到她很惊讶,然而他很快说道:“你在胡说什么?那么多人都一起离开,又怎么会是陷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日本人杀掉的人都堆积如山了,现在不走等什么时候?你跟我们走吧。”

阮霖儿急得去抢宝儿:“杞叔,你真的不能去。日本人在船上做了手脚,大船会沉没的。你忍心让宝儿也有去无回吗?”

杞叔也急了,一把将宝儿夺过来:“我正是为了宝儿才要走。宝儿是我家里的**,是中国人的骨血,他一定要回到中国去,你不走,我走。”

阮霖儿觉得心口疼痛,眼泪急得流出来:“杞叔,我求你了,先去我那边,过一阵子,我们再一起回国内去。”

“你不要挡着我的道,大船要快开了,听说开船时间会提前很多。”杞叔用箱子推了她一把:“霖儿,我记着你对咱们爷孙俩的好,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阮霖儿上前去拉住他,杞叔一狠心,再次用箱子推开她,阮霖儿一下子站不稳摔倒在地上,杞叔脸上是愧疚的表情。然而他没有停下,反而更加走得快。

阮霖儿手掌心摔伤出血,她挣扎着要起身,但逃难的人三三两两,她不断被人碰倒。等她终于站起来的时候,杞叔已经不见了,阮霖儿绝望极了,在街上大哭。

天已经擦黑,人群争先恐后爬上船床,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身子骨弱的人差点被挤死了,不少人被踩踏致命,还有不少人掉落水里。

徐嫂跟周钰鹤也没有找到杞叔,阮霖儿一边对人群喊着这是日本人的阴谋,一边还要爬上船去找杞叔,周钰鹤死死把她拖住了:“霖霖,你清醒一点,你上去,连你也会有事。这些人已经疯狂了,他们什么劝告都听不进去的!”

“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去死?”阮霖儿心里好痛。

周钰鹤紧紧搂着她:“这是命!人各有命。霖霖,你我做的已经够多,你我都不是救世主,只是凡人。”

几艘大船陆续在黑暗中开了出去,阮霖儿一直站在大风凛凛的码头边不肯走,果然几个小时后,江上传来了大船陆续沉没的消息,阮霖儿晕了过去。

新加坡成了人间地狱,被抓捕的人不计其数,不是被拉到郊外集体枪毙,就是成批运到别的地方去做免费劳力,花园之城成为了一片城市废墟。

周钰鹤亲手把院子里最后两朵茶花剪下来,放在阮霖儿的床头边上,轻声对她说道:“霖霖,接下来,该我们离开了。”

“我们?”阮霖儿躺在**,目光空虚地看着娇艳的茶花,无比伤感,说道:“我们又怎么能逃得出去?你说过的,我们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费医生也已经决定先回美国,会有美国人的船接应他,我们跟着费医生走,日本人暂时不会去查美国人的船。”周钰鹤俯身看着她:“我们除了彼此,什么也不用带,这里有的,将来我们还会有。”

“我放心不下歌舞团其他人。”阮霖儿觉得头痛,“我担心他们会出事。”

“霖霖,别说了。”周钰鹤不想听下去:“一个世道有一个世道的生存法则,能够自保就已经不容易,你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去兼顾所有人,明白了吗?”

阮霖儿还想争辩什么,但终于安静下去:“我明白,但我只是不忍心。”

“好了,你还有我。”周钰鹤亲吻她:“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什么也不用去想。”

周谦礼失去了周家跟周氏,又失去了日本人的信赖,如同丧家之犬,他千方百计打听,终于知道周钰鹤跟阮霖儿在一起。于是从俞子美的父亲处要到了一把手枪,准备把周钰鹤赶尽杀绝。

虽然周钰鹤说什么也不用带,但阮霖儿身边有可观的金银珠宝,这些是自己数年的心血,不可不拿。阮霖儿先跟徐嫂分几次拿去兑换了钞票跟金条,最后一次去兑换回来的路上就出事了。

周谦礼在路上把阮霖儿劫持了,让徐嫂回去告诉周钰鹤,徐嫂担心阮霖儿,又不得不跑回去哭诉。周钰鹤脸色发青,当即就出门,徐嫂拦着他:“周先生,他有枪,你这么去了会死的。”

“霖霖出事,我能不管吗?”周钰鹤道:“徐嫂,他是冲着我来的,我不去,这事情解决不了。”

“这个给你。”徐嫂从桌子上的毛毯下面抽出一把细巧锋利的匕首:“藏在身上,或许能救命。”

周钰鹤拿了匕首就出门,阮霖儿被关在一间民居中。这家人已经逃难去了,空空如也,家具也不剩下几件,位置比较靠近街边,现在世道混乱,谁也管不到劫持这种事。

周谦礼看到周钰鹤现身,狰狞大笑,一下把枪口对准阮霖儿的头,对周钰鹤说道:“跪下。”

阮霖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对周钰鹤摇头,周钰鹤果然跪下,周谦礼便放声大笑:“周钰鹤,你也有今天。”

“你放了她,这是你跟我之间的事情。”周钰鹤跪在地上,双目有力度,声音清脆。

“这个娘们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羞辱。我能放了她?”周谦礼的神态已经是个走火入魔的疯子,他说:“我要先狠狠折磨你们,再把你们都玩死。”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周钰鹤很平静:“我把公司的钱全部转走了,如今都在我手上,我带来了,只要你放了她,我现在就全部交给你,并且永远不靠近周家一步。”

“拿出来我看看。”周谦礼迫切叫道。

周钰鹤抬高声音:“你要先答应放了她!”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周谦礼将枪口对着阮霖儿的颈动脉:“等着吧,我不但要拿回周家所有属于我的东西,周钰鹤,我还要你跟周家脱离关系,连周钰鹤的名字都不允许你用,你本来就是个不知姓名的野种!”

这话深深刺痛了周钰鹤的神经,就连阮霖儿也觉得实在是气不过。

“好,我全部答应你。”周钰鹤说着,手掌伸向外套下的后腰:“从此之后,你我两清,不要再彼此纠缠不休。”

周谦礼跟阮霖儿都紧张地看着周钰鹤的动作,忽然只觉得寒光一闪,一把精巧的匕首飞向周谦礼的心脏,阮霖儿吓了一跳,但反应很快,立刻去抢手枪。

周钰鹤也扑上去,周谦礼余力还很大,博弈了一下,最终被周钰鹤制服,那把枪却忽然走火,怦然一下,子弹打在墙壁上,惊动了街上巡逻的日本兵。

很快有人砸门,周钰鹤带着阮霖儿从后窗翻出逃跑,日本人闯进去的时候,只见周谦礼歪在角落,心口插着匕首,不断渗血,眼看是活不久了。

日本人把周谦礼往外拖,巧的是,赶来接应周谦礼的朱时骁、白经理被日本兵撞个正着,一起抓了回去。

周钰鹤跟阮霖儿一路逃回去,阮霖儿惊魂未定,伏在周钰鹤怀里哭起来,周钰鹤自责道:“霖霖,你是不是怪我太狠心?我不能不将他一刀致命,我怕你会出事。”

阮霖儿拼命摇头,说道:“走吧,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周钰鹤无比怜惜:“是时候了。”

新加坡大屠杀这场生灵涂炭的浩劫还在继续,周钰鹤跟阮霖儿连夜踏上了费医生的船只,上船不久,就听到岸上日本人的军队追过来大肆封锁码头,如果再晚一些,可能就走不成了。

大船开出去不远,周钰鹤跟阮霖儿向费医生作别,费医生道:“余庆小姐的骨灰我一直锁在地下室,有朝一日你们或我再来这里,一定要记得将她妥善安置。”

“每一个为家为国的人我们都不会忘记,我们也不会忘记战火给每个人烙印的心迹。”周钰鹤说着,转头看着阮霖儿。

阮霖儿也说道:“不止是为家为国的人,每一个在这世上努力生存过、挣扎过、幸运或不幸的人,我们也不会忘记的,希望苦难很快就要过去了。”

他们离开码头不久,很快换了一艘开往中国的船只,离新加坡越远,新加坡的一切就越如同一场梦境,唯有眼前人是无比真实的,阮霖儿跟周钰鹤在海上漂流了几个月。

他们已经决定好,若是日本人还在海南,便暂时找个安宁的地方栖身,但有朝一日,是一定要回到海南去的。

有星光的晚上,星光投射在波澜壮阔的海面,放眼望过去,好像是用星光书写的海上书,写着所有藏在心底、无法言说、不为人知的一切旧事。

“十年前,得知你去了新加坡,我追山跨海去到新加坡,只想再见你一面。”阮霖儿挨在周钰鹤的肩头,大船在海风中轻轻摇曳,她说:“如今,你跟我一起从新加坡回到我们初见的地方去,真是个难得的圆满的梦。”

“这种圆满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中是一种奇迹。”周钰鹤觉得心底很静好:“这个梦也因为有你,才能从开始走到最后。”

“我们还会去新加坡吗?”阮霖儿问道。

周钰鹤回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后不管去哪里,我们都要在一起。”

阮霖儿明白,他虽然如此轻描淡写,心里却一定想着回到新加坡的,因为新加坡是他父亲未尽的抱负,周钰鹤想圆父亲的夙愿,把事业在新加坡再发扬光大。

但转念一想,那些事暂且跟两人的爱情无关,想这么多也是无用的。因而阮霖儿挽着他,只说道:“说得对,不管今后去哪里,我们都要在一起。”

大船的一头是新加坡,一头是中国,前后都有炮火袭击,进退都是艰难。可是周钰鹤跟阮霖儿的心都宁和了不少、从容了不少。

这一路来的经历教会了他们一件事,那就是绝望之中还有盼头,生死之间还有转机。

就像是那些早已经开进了生命跟灵魂之中的红茶花,尽管会在东风中零落,但总会生机重现,时时刻刻不忘记开出一片赤血丹心。

大船远去,阮霖儿站在船头,看着飞鸟掠过头顶,嘴里不自觉哼唱起来熟悉的海南小曲,像是在告诉离别多时的故土,思乡爱国的游子回来了。

也像是在提前告诉故土,这份曾经远隔千山万水的爱情,最终有了好的结果,正载着清歌徐徐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