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嫂正好准备了点心,要去费医生那里看宝儿,看到阮霖儿从门外回来,徐嫂道:“那位先生真是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有教养的少爷。小姐,之前都不见你带过朋友回来呢。”

“徐嫂,我本想亲自去找杞叔,但这会子真的很累。”阮霖儿看着那些点心,说道:“正好你去看宝儿,你对杞叔说,让他马上去翌园码头,文新哥的事情有着落了,码头的公司那边答应会赔偿。”

“真的吗?”徐嫂喜不自禁,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赶紧把围裙摘下来:“小姐,怎么忽然有这样的好事?”

“码头一个经理去过金香玉听歌,我跟他说过杞叔的事,他回去就给找人处理了。徐嫂,快点去吧。”阮霖儿催促她:“照顾好宝儿。”

“放心吧,有我呢。”徐嫂道:“小姐,你人真好。洗澡水我给你烧好了,你就好好休息。”

宝儿已经能下地玩了,费医生正给他开最后一天的口服药,杞叔在旁边看着宝儿,想到今天就能带着宝儿回家,心里说不出地高兴。

徐嫂提着点心盒子,身材微胖,气喘吁吁上了楼,对杞叔说道:“老哥呀,快,快去文新的码头。小姐说了让你马上就去,码头那边愿意给文新赔偿了,快!”

杞叔闻言,如同被原地一个惊雷轰炸,一下松开宝儿站起来,一脸木刻的吃惊神色:“你说什么?”

徐嫂放下点心盒子,弯腰抱起宝儿,对他急道:“你发什么愣?快点去!你不就等着这一天吗?小姐都给你解决了,宝儿有我看着呢,再不去,人家指不定反悔。”

杞叔手足无措,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着,最后一面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擦着眼泪,一面就匆匆忙忙下楼,正好撞上付平津,就把这事给说了。

“霖儿真的帮上忙了?姓周的居然真的接下了这件事?”付平津拉着杞叔的手:“我不放心,杞叔,我陪你去一趟,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好,平津,咱们走。”杞叔迫不及待。

手续很顺利,上面已经发了话,负责接待的人先是跟杞叔赔礼道歉,接着按照公司的规则赔偿了一笔抚恤金,又以公司的名义发了一笔不少的慰问金,杞叔不识字,平津帮看的字据,最后杞叔按下了几个手印。

“杞叔,接下来你怎么办,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付平津跟杞叔走出码头,杞叔老了,宝儿太小,怎么看都叫人放心不下。

“国内那么乱,回不去了。”杞叔摇头:“这些钱,我要先给文新在庙里供奉一个位置,再买个像样的小房屋,给宝儿留一间房子让他成家用,能看着宝儿长大成人,我就死也瞑目了。”

“杞叔,咱们住的那一片复杂得很,今天这事你千万别说,小心钱给人摸了去。”付平津道:“我给你在工地上问问哪里的房子便宜又好,你等我的消息。”

“谢谢你了,平津,这下文新也安心了。”杞叔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平津,你是不是跟一个南洋女在一起?”

南洋女,也叫作南洋姐,是卖身为生的日本女人。

二战时代,不少日本女性渡船到南洋,专门在码头边与来往的各国水手、商人、船员做些皮肉生意,每个南洋姐每天的行踪不定,若短期内没有固定客源,基本都是天天涌向客流多的地方抢客。

也有部分南洋姐长驻在市内街头巷尾的花街柳巷拉拢生意,这一类的南洋姐全是长相娇美的年轻女人,身价也比码头的南洋姐高出许多,对客人也颇为挑剔。

付平津认识的南洋姐是个才十八岁的日本少女,来新加坡做这一行快一年了。

付平津见阮霖儿跟周钰鹤走在一起,心里烦闷,连续几个夜晚去码头边喝酒,看到这个日本女人被船工围起来调戏,忍不住出了手。

这事情,被一起喝酒的几个老乡撞见,几乎所有老乡都知道了,对付平津当面劝的也有,私下议论的也有。

“杞叔,她是被逼着离开日本的。”付平津说道:“我问过她,她还念过书,学过中国字,会说点中国话。政府来人骗她家里说去南洋工厂做两年工就回,结果却是把她推进了人间地狱。”

“人间地狱?狗屁!”杞叔的情绪激动起来,按压着自己的心口,说道:“日本人把中国祸害成什么样子了?日本人祸害的中国女人还少吗?你现在心疼起日本女人了?”

“杞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付平津很执拗,脾气也有几分上来了:“再说,她虽然是日本人,但连中国都没有去过。日本侵略中国,日本也有受祸害的百姓。”

“平津,这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要是跟她在一起,哪个老乡能容你?你一个大学生可不能干这么昧良心的事。”杞叔觉得痛心:“她就算是个好人,可惜也是个日本人,你要是真的理会她,往后我的事情你也不用管了。”

“杞叔。”付平津眼看着杞叔甩手就走,心情像是被硬生生地劈开一道裂谷。

身上带着一笔巨款,想起付平津的话跟老乡们三教九流的复杂,杞叔不敢先回家,去银行开了户头把钱存进去,再把存本一再贴身收好,这才放心跑回医院。

“徐嫂,麻烦你跟霖儿说一声,多谢她了。”杞叔给宝儿办了出院手续,从诊所大楼往外走:“真想不到。”

“我怎么看着你还有心事?老哥。”徐嫂停下脚步:“你有什么话就一并说了吧,我一起带到给小姐。”

“我的事刚好,平津又扯上事了。”杞叔把付平津和南洋姐相好的事情说了:“就这么几天功夫,平津一门心思都在那个女人身上,一有时间就去陪她,打工赚来的钱都花在那女人身上了。我怕平津这孩子会坏在那种女人身上,平津要还在国内,那可是堂堂大学生呐!”

“你是让我跟小姐说,让小姐去劝平津?”徐嫂问道。

杞叔点头,“是有这么个意思,我知道霖儿的话,平津是多少乐意听的。”

“乐意不乐意听,我也不能跟小姐说这个事。”徐嫂忽然一口回绝。

“为啥?”杞叔懵了。

徐嫂提高了声音,对他说道:“你说为啥?老哥,你把小姐当成神仙了吗?就算是神仙,还有个休息的时候,你总不能啥事情都没日没夜地去烦劳小姐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老乡,应该互相帮忙。”杞叔不明白:“再说,霖儿不是出了名就不认人的人。”

“小姐愿意帮忙,大家伙就心安理得了吗?有事情找小姐,那也要分轻重。”徐嫂看着宝儿道:“像是宝儿重病,去找小姐这也正常。但平津跟啥人来往,凭什么要去烦小姐?别说日本人,跟英国人、美国人交往的人那多了去了,平津是大人了,他的事他自己扛。”

“可那种女人身上是非多,万一平津送了命怎么办?”杞叔放不下悬着的一颗心,拧巴着:“你不说,我去找霖儿。跟谁都行,跟日本女人就不行。”

“我说,你要害死小姐吗?”徐嫂终于发了气性,一把将点心盒子放在路边,一手叉腰:“你是看不到小姐的累跟苦,她为了唱歌练嗓子,睡不好吃不好,心里还记挂着老乡们的事情,小姐有多少身子多少颗心都不够用的。老哥,你是不是拿小姐当有求必应的自家使女了?小姐刚救了宝儿,你就这么回报小姐?”

一顿话说得杞叔哑口无言。

“老哥,往后你就跟宝儿过安生日子吧,别的事你操心不了那么多。”徐嫂想起自己来:“你以为我心里就不想求小姐给我办事吗?我一到新加坡就跟全家人走散了,现在还没有找到人。可我看着小姐的身子骨快累垮了,是小姐给了我活路,我哪能还有脸开口?”

“徐嫂,我真不是存心的。”杞叔忽然急了:“你别难过。”

“再说了,小姐她不是元首夫人。”徐嫂干脆把话挑明了:“在那种地方唱歌,小姐要办事少不了就要去求臭男人,小姐是心软,可你想看小姐为了老乡卖了自己不成?我不跟你说了,以后不是大事你也别找小姐。”

徐嫂摸了一把宝儿的脸蛋,瞪了一眼杞叔就提起点心篮子飞快走了,杞叔抱起来宝儿,想起了阮霖儿跟周钰鹤站在一起的情景,过不了几天文新的事情就得到赔偿了。

想到这些,杞叔心里颇不是滋味,一心只想要找阮霖儿帮忙,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这般重情重义,背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若是阮霖儿真的跟男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岂不是他们这些老乡的过错?

付平津因为杞叔不认同自己,在码头旁边呆呆坐了一会,心里很是烦闷,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好,他心底牵挂那个日本女子,但在老乡们跟前压根解释不清楚。

日本女子名字里面的意思是红色的枫叶,来到南洋之后人们叫她阿枫,体格娇小、皮肤莹润,乌黑的长发光可鉴人,高高挽起,穿着和服或者素衣长裙,很有一种日本少女的和善、文雅跟秀美,偶尔淡淡笑起来也格外有一种明净。

“在我的家乡,在整个日本,很多女孩子都被当地的官员征走了。”被付平津救下来那一晚,阿枫双手比划着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对他说起往事,泪眼汪汪:“政府说,男人出国打仗,让我们女人去南洋工厂做工补贴国家,这是效忠国家,父母就把我们送上了来南洋的大船。”

“但是下了船,我们发现被骗,开始逃跑,很多人因为逃跑死去。”阿枫说起这些,眼前仿佛看到那些惨象,一身恐惧:“我们无依无靠、没有能力谋生,只能做这个。每人赚来的钱全要登记好,再寄回去日本,给天皇买了军需物资、建造道路和银行。如果我不寄钱回国,家里人会遭殃的。”

阿枫或许感觉付平津是个好人,一下子把所有的悲伤全部说出来,最后蜷缩在黑暗的码头角落里面痛哭起来,宣泄着一个年仅十八岁女孩子的所有不幸。

付平津眼前掠过中国家乡的战火和父母亲人的死去,掠过日本人在中国土地上丧心病狂的杀戮,掠过无数同胞的苦难跟血泪,但对同样身为受害者的阿枫,付平津无法完全狠下心来。

连续几次付平津去看阿枫,看到码头的男人对她毛手毛脚又往死里压价,付平津终于忍不住拉着阿枫离开,每日下了工,他就去阿枫的小破屋里喝酒,喝很长时间,但一喝完就走人,给她留下买酒买肉的钱。

阿枫见付平津不碰她,不肯收钱,这几日也不肯轻易去码头等客人,都等着付平津。付平津不想她再去接客,但阿枫不是自由身,要养着她,日子一长,需要好大一笔钱。

付平津在码头麻木坐着,就看到工地的人贴出告示,翌园码头的人事有了变动,需要能写会算的工地人员,待遇比一般的苦力高出许多,付平津一个激灵跳起来,马上就去应聘,满肚子墨水,很快就通过了。

可走出码头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周钰鹤的码头。

想起阮霖儿,付平津心底不是滋味。但阮霖儿已经注定是他够不着的天上,如今,他只能活在现实的地面。

想通之后,付平津很快跑去跟现在的东家辞工,买了两件比较新的衣服,准备第二天上班,阿枫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笑了,接着又哭了。

她对付平津道:“我再不去码头了,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我不知多开心。我会努力学些手工寄钱回家,再给你买酒喝。”

当晚,付平津决定在阿枫的小屋子里过夜,他对阮霖儿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终于完全消散了。

徐嫂回去后一个字不肯说付平津,只说杞叔已经办好了事情,阮霖儿便放心了。她想起跟周钰鹤的相认,还觉得那么如隔云端,她看着后院的花草在夜灯下朦胧的影子,嘴边微微含笑,无数甜蜜涌上心头。

爱一个人,往往会成为自己乘风破浪的勇气。

阮霖儿知道,在金香玉即将卷起一场纷争,而她就处在这一场纷争的旋涡中心,浮沉全无万分把握,但阮霖儿的心已经不害怕了,周钰鹤跟这些茶花十年如一日给她力量,如今更是。

金香玉从中午开始就在门口挂牌,说是阮霖儿歇工,因病不能登台,马上引来街上的议论纷纷。到了晚上,客人不买账,连着起哄:“来金香玉就为了听阮小姐唱歌。”

“各位,各位,门口一早贴出了告示,阮小姐请假。”白经理急得满头大汗,哪位客人都得罪不起:“实在是阮小姐病了,各位难道没有看到金香玉的通知?”

“你说我们有眼无珠?”其中一个客人带头站起来:“看到告示又怎么样?你们开门迎客不就是为了钱吗?我乐意出更多的钱,你们抬着也要把阮小姐给我抬上来!一个歌女,被捧上了天,装什么小姐样子!”

朱时骁咬紧了牙关,让人把白经理叫来:“混账东西!她要请假,你一下子怎么准了?再说一请就是七天,我这金香玉还做不做生意了?”

“老板,阮霖儿这姑奶奶不是我能得罪的,她要请假,员工制度又摆着,我不能不答应。”白经理就差跪下来了:“她说身体不好,又说过两日是她母亲忌日,她要准备祭拜的事情。我要是不同意,她闹到老板您跟前,我哪里能担待得起?”

“那金香玉的损失你就能担待?猪脑子!”朱时骁拍着桌子叫骂:“你给她三天假就完了,七天,你疯了!她这是给我甩脸色来了,我不放那个阿岩跟梅菊,她就跟我来玩这一招,哼!”

“老板,要不,我去求她早点回来?”白经理问道。

“少了阮霖儿,我的金香玉难道还活不成了?我不信邪!”朱时骁大手一挥,咬着大烟:“去,让歌女们轮番上去,想办法唱点刺激热闹的,把客人给我留住!”

“是,是。”白经理马上退下去。

闹哄哄地,歌女一场接着一场唱,粉墨登场。

唱得够娇媚、够热辣、够鲜活,掌声也轰鸣,但没有了阮霖儿温软甜蜜的歌喉与中国乡音,似乎总少了什么,再好听的歌声也熨帖不到心房,只觉得相当吵闹。唱到十点,客人陆陆续续就走。

这是少见的,白经理又是打折又是送酒水,客人还是走了不少,朱时骁的脸色气得发白。万黛兰不敢轻易靠近朱时骁,也不敢去找阿岩跟梅菊。

但是唱到中途换场的时候,万黛兰在过道看见阿岩,还是忍不住站住了,一身艳丽舞裙,面目却高傲得扭曲:“听说,老板已经问过你,你还是要走?胆子够大的。你以为,老板真的会放过你吗?”

“万小姐,你想做老板身边的一条狗,我不拦着。”阿岩不卑不亢:“但我厌倦了打打杀杀。”

“你以为阮霖儿那么大本事能护住你们?”万黛兰冷笑:“把老板逼急了,你们这些人背地里全部不得好死。阮霖儿一定会死得相当难看,你乐意去陪葬?”

“我警告你,不要再疯言疯语!”阿岩的眼神充满了匪气跟杀气:“不是看在梅菊跟霖儿姐的份上,我早就把你这张脸给毁了,你再不知死活,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在金香玉的打手,哪个身上没粘过人命?”

“你记着,老板不会放过你!”万黛兰忽然恐惧起来。

“我跟梅菊不好过,也要拉你陪葬!”阿岩正色道:“你最好记住,我虽然人如草芥,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万黛兰花容失色,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杞叔办妥了儿子的事情,虽然回去闭口不语,但去码头的时候被几个同住在一片街区的老乡看见了,于是住宅区很有一些窃窃私语。

不到两天,就有人陆陆续续问杞叔:“听阿源跟广发说看到你去码头了?杞叔,不会是文新的事情有盼头了?”

杞叔抽着自制的土烟,脸上风吹日晒,皱纹太多,烟味太呛,这会子好似睁不开眼睛一般,对着那些人道:“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心里堵得慌,时不时去闹一闹,不然那般龟孙子不长记性,会忘了文新的事。就是他们公司倒了,我也追着他们不放。”

“啊呀,这话说得哟。”那些人不肯相信:“先前一两年不见你去闹了,现在怎么忽然又去了?一定是事情有了着落,他们说码头给赔了不少钱?”

杞叔一下子将烟杆子啪地一下放在自家门前的石板上,站起来挺直了一身还算硬朗的骨头跟那些人叫道:“要是赔了我还在这抽什么烟发什么愁?平日里不见你们多问一声,现在一个个跑来打听?就是赔钱了,那是我儿子的命换来的钱,你们谁都别想一个铜钱!”

“看你这话!”那些人听了便无趣:“当初工地的人闹到这里抓你媳妇,还不是咱们老乡帮你?现在说这话,不怕闪了腰。”

杞叔一言不发,回身拿了烟杆子进了门砰地一下关上。

阮霖儿继父的儿子林义才一向在小工地给人家看仓库,其实游手好闲,上班爱喝酒、打瞌睡,不过是混日子,他从杞叔门前经过,那些话便全部听到了。

回到家,他关好门,对自己的父亲林开兴说道:“翌园码头那里换了好几个管事的经理,底下重新招人,给的钱比别的地方多不少呢,付平津那小子已经去找到工作了,娘的,那小子真是下手快。”

“那你还不快点应聘去,瞧你那点出息。”林开兴正盘腿坐在床边吃着豆腐干就酒,一听这话马上挥舞着筷子:“人家付平津那小子长得就是比你机灵,做事还比你漂亮!”

“我去了。”林义才个子不高,长得有点肥圆,其貌不扬,平素总是半低着头,却抬起目光去扫**人,总有点不怀好意的感觉,他说:“可是没有过关。”

“为啥?”林开兴一听,斜着眼珠子,他长得就是儿子的原版,林义才是他的复刻版,连脾气都一样,两个老爷们过日子没少有鸡飞狗跳的时候。

“我身上有酒气,人家说不行。”林义才说完这话有点心虚,耷拉着脑袋。

“你这个吃坏了脑子的废物!”林开兴一下子从床边跳下来,跳到儿子眼前,指着他的脸,吐沫横飞:“你不会回来换个衣服?你晚个半天去不行?怎么偏要喝完酒去?为了你看仓库喝酒,先前出了事你还不记?”

林义才先前半夜喝酒,一次害得仓库差点失窃,一次差点失火,已经换了好几个地方看大门,可还是不戒酒。

“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嘛,怕给人家抢了去。”林义才梗着脖子道。

“这样,你马上洗漱,换件像样的衣服,把头发鞋袜给我收拾得像样点。”林开兴背着手在屋里转圈:“下午你再去一趟,人家未必认得你,就是认得,你打死说先前没去过。”

“你说得容易。”林义才轻蔑一笑,走到床边的小桌子上倒了一杯酒,自顾喝起来,说道:“你这是老糊涂了,当人家工地是傻瓜?我已经用了林义才这名字,下午再去,就算我说先前没去过,那你说我叫什么名?”

“只要你还姓林,叫啥我不管,现在吃饭要紧,再说你可不能让付平津那小子比下去。”林开兴回头坐下,拿起酒壶就直接灌了几口:“你没有憋屈?别人总说付平津好,说你不成器,我咽不下这些气!”

“哼!付平津,他快完了!”林义才笑得有些邪肆:“这小子居然跟一个南洋樱花妹混在一起,他这叫有出息?还不是一见了女人,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你见了女人还不是眼睛发直?”林开兴瞪着他。

“说点正事。我听说,杞叔前两天去了翌园码头,像是码头忽然赔偿了他儿子的钱,那码头不是小爷周钰鹤的吗?”林义才说到这里,悄悄压低了声音:“我之前还听说,阮霖儿跟周钰鹤在牛车水这一带的茶馆喝过茶,好多人看到他俩走在一起呢,这事我一直没提。”

“你个混账不早说?”林开兴忽然开窍:“杞叔儿子那事情两年没动静,按说早就没辙了。现在要是真的赔偿了,那就是阮霖儿攀上了周钰鹤的缘故?”

“阮霖儿私下就经常给杞叔送钱,我什么不知?”林义才恨得塞了满嘴的豆腐干。

“这小婊子,没有我们父子,当初他们母女能活下去?”林开兴也恨得牙根痒痒:“如今风光了,拿咱们爷俩当苍蝇一样嫌弃,倒去贴钱给不相干的外人!”

“那周钰鹤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往后咱们要盯着点。”林义才道:“咱们要好,那便好,要不好,叫阮霖儿也分担几分。她不认咱们,咱们就给她一点教训!”

阮霖儿休息了两天,自觉是神仙日子,安宁无比,登台后她从未一下子请假这么久。人在家里,心里一直牵挂着周钰鹤,想到他,她一贯的要强便没有了。

心底是柔软的,像是春日的杨柳枝、扑面的和风、初融的白雪、飞过的轻絮,喜欢他,便想什么都与他有关。

阮霖儿正坐在后院看一本时尚杂志,徐嫂走过去说道:“小姐,方才有位太太来敲门,问这是不是大歌星阮小姐的住处?我说不是。她很急,说要见小姐,我给赶走了。看起来她四十几岁,病恹恹的,嘴角边有一颗不大的小黑痣,不知她是什么人,怎么会找来?”

阮霖儿成名后除了唱歌,一向深居简出,为了避免麻烦,她交待徐嫂一概不见客,对谁都不能说这是阮霖儿的住所,时间一长,来此处打听的人也少了。

现在徐嫂一说,阮霖儿的心就揪起来,四十岁左右,嘴角一颗小黑痣的女人不是别人,是阮霖儿的亲姑姑。当初亲姑姑对阮霖儿母女可谓冷情,因此母亲去世后阮霖儿也当做自己没有亲人了,压根没有当亲姑姑存在过。

阮霖儿成名后,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巴结,这位亲姑姑也去金香玉找过阮霖儿几次,但阮霖儿狠心不见,后来再也不见姑姑去找她了。

阮霖儿心里想着周钰鹤,想到人生之事总有个轮回或者交待,她跟周钰鹤没有不明不白地永远离散了,那么跟这位亲姑姑闭门不见算什么事?

阮霖儿想用一种更为妥当的方式去处理,不管姑侄两人将来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

“徐嫂,你出门追上去,就说我的话,把她请进门。”阮霖儿转身对徐嫂说道:“那个女人是我的亲姑姑。”

“啊?”徐嫂大惊。

阮霖儿母女从亲姑姑陶艳萍处离开之后,去了工厂打工,跟谁都没有再说起有这门亲戚。母亲跟阮霖儿之间也不再提起亲姑姑的存在。

所以,所有人都不知道阮霖儿在新加坡居然还有个嫡亲的姑妈,阮霖儿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命是这么无奈。

出生在贫寒之家,不能享受锦绣富贵也就罢了,就连寻常的温暖跟亲情也缺乏,父亲、姑姑,母亲,每个人都给过她亲情带来的伤害。亲密如她和母亲,到头来却直到母亲去世,阮霖儿也没有跟母亲和解。

如今,亲姑姑一来,阮霖儿心里翻江倒海,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全在心里跟脑海里反复回忆。

陶艳萍终于是来了,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如今风韵犹存,但脸色带点苍白,比之前瘦了不少,血气萎黄,神情有点局促。

许嫂带着她穿过大厅走到后院,阮霖儿正在后院喝茶,陶艳萍身上没有了第一次见阮霖儿的衣着光鲜、精神焕发,穿普通半旧的青色长裙,抓着手提包,稍微紧张,脸上僵硬地挤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