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老烟拿着实习人员调查问卷到处找杏子时,钟燃才意识到,她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老烟禁不住揶揄:“徒弟干什么不知道,在哪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五W有四个不知道,你这师父怎么当的?”
钟燃被说得一阵脸红,想想也确实如此,这几天钻进案子里面而忽略身边很多事。急忙拿起手机拨打杏子电话,连拨三遍都没有人接听,顿时有点坐不住了。跟老烟打个招呼,动身赶往杏子家。
这段时间办案朝夕相处,有几次工作到深夜,都亲自开车送她回家,钟燃轻车熟路,过了跨海大桥再向前两条街,就是杏子家小区。油箱却偏偏报警,上桥前路边有个加油站,钟燃驾车拐进去停在油枪前,利用加油间隙,到后面小超市买点体能饮料。
钟燃拉开展柜,刚拿出瓶水,身后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男孩:“你说她可真够拧的,一个手机,掉就掉了,何必费这么大阵仗,把咱们也发动起来。”
女孩:“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认准什么,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男孩:“幸亏掉的位置靠岸边,真要是再往里面一百米,根本没可操作性。”
女孩:“真掉在里面,我就给你在岸边盖间茅草屋。”
男孩:“只要你陪着我,四处漏风也不怕,晚上还方便看星星。”
男孩打情骂俏的话,明显惹女孩子开心,嗔道:“别贫嘴,赶紧买热量高的食物,一会杏妞上来要补充的……”
男孩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与自己打招呼的人却不认识:“您好,我叫钟燃,职业是检察官,很抱歉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我想求证一下,你们口中的杏妞,可是在我院的实习生李杏子?”
女孩上下打量钟燃一眼:“没错,你就是杏子经常提起的钟燃啊。”女孩笑容中,明显夹杂着另一层意思。
“经常提及……”钟燃咂摸着话里的味道。
女孩大方地伸出手:“我叫方舒,杏妞闺密,这位是我男朋友巨巨,潜水教练,话痨达人,不想听他唠叨就忽略他的存在。”
巨巨回嘴:“有这么介绍人的吗,也不知道谁话痨。”
“难道还有人比得过你吗?”
“近在眼前啊。”
眼看两位就要拌嘴,钟燃急忙摆手,迭声道:“幸会两位,你们这是和杏子一起……”
两人默契十足:“潜水给你捞手机啊。”
钟燃目瞪口呆。
三人鱼贯来到桥下岸边,一路上钟燃大概明白了状况,巨巨经营一家潜水俱乐部,方舒和杏子高中时期就学习潜水,都是资深潜水员。此次他俩是受邀过来给杏子助拳。
今天风力五级,海面并不平静,被风卷起来的小浪迭次翻滚着。钟燃望着灰茫茫大海,忧心忡忡。方舒看在眼里,指着海面上的一艘小船给他宽心:“看到那艘船了没,上面是我们的人,在给水下的杏妞做支援,你就放心好啦。”
钟燃抻脖子望着海面,嘴里说着不妨事,脸上表情却暴露出内心的慌乱。方舒抿嘴一笑,心想让他紧张会儿也好,不再劝他,自顾自地与巨巨席地而坐,掏出食物大快朵颐。
大约过了一刻钟,小船附近的海面冒出一个脑袋。很快,小船载着身着潜水装备的杏子回到岸边。杏子摘下潜水镜,惊呼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巨巨上前,帮她把身上背着的氧气瓶卸下来,下水时间有点长,杏子身体明显有些发冷,方舒从后面给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浴巾。巨巨取出一套满氧的装备,就要往身上套,被杏子笑嘻嘻拉住了:“你不用去了。”
“为啥?”巨巨还没有反应过来,方舒却欢呼一声:“杏妞,你找到啦?”
“嗯哪。”杏子摊开手掌,里面是一个手机。
“师父,你再甄别下,是不是蒋钊手机。”杏子把手机装进证物袋递给钟燃,神情得意极了。
钟燃并没有接,而是用异常严厉的语气训斥:“为了一个手机,有必要这么拼吗?你出了事怎么办?”
看着他心疼自己的样子,杏子莫名开心,故意嗔道:“不拼怎么转正啊。”
“你简直是胡闹,以后绝对不能再冒险了。”
“我知道了师父。”杏子内心甜滋滋的,急忙满口应承。
方舒在旁边帮腔:“她再敢不听话,逐出师门,永不相见。”
杏子偷偷掐了方舒屁股一把,咬牙切齿:“永不相见个鬼啊,死丫头,给我滚一边去。”
“哎哟哟——”方舒夸张地喊着疼,眼睛却笑成了月牙儿。
钟燃这才接过来,手机保护壳上是一个霸天虎的标识,与那晚鹿晓阳抢夺的手机一致。
“师父,我把手机送到技术科,恢复里面的数据?”
“在海水里浸泡这么长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杏子刚要垂头丧气,又被钟燃一句话鼓舞了信心,“有手机这个物证就足够了。蒋钊并不知道手机坠海,我们就利用信息不对称,让他说出实情。”
“哈,真是好主意,那还等什么?”
“等我请你们吃顿四川火锅,暖暖和和的,再去对付他。”
三人愣了不到一秒,欢呼雀跃起来。
2
鹿晓阳同一天接到两组电话,分别是要手机的蒋钊和送手机的杏子。坐在自习教室的他,托着腮帮、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黑板,大脑却迅速运转着,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么有趣,恨不得立马就看到两拨人相遇时的表情……内心乐开了花,一时没控制住竟笑出了声,引得其他同学侧目。
篮球场上空无一人,鹿晓阳坐在篮球上,守株待兔。
“鹿晓阳,你怎么约我来这里?”蒋钊声音在背后响起,鹿晓阳笑了,约的第一位到了,起身将篮球抛给他:“接住。”
蒋钊下意识接住,有些恼怒:“我来拿手机,不是陪你打球的。”
“能赢了我,手机就还给你。”
“几个球的?输了可不许赖账。”蒋钊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只好接受。鹿晓阳伸出一只手掌,比画了个五,再向蒋钊勾勾手指头,微扬起下巴示意可以进攻了。蒋钊被他的傲慢激怒,运球上前强攻,却被轻松断掉。转换进攻,鹿晓阳面对蒋钊贴身逼抢,一个**运球,接着持球转身,轻松晃开并高高跃起,篮球出手后在空中旋转着,划出美丽的抛物线,稳稳命中篮筐。
“一比零,come on。”
鹿晓阳不断挑衅在耳边说着垃圾话,蒋钊心浮气躁,只进了一个,很快就又输了仨球,大比分来到了四比一。
鹿晓阳朝着蒋钊竖起一根手指:“还差一个球。”
蒋钊怒极:“用不着你提醒。”
目光越过蒋钊肩膀,看到远处出现钟燃和杏子的身影,第二组人终于到了,鹿晓阳狡黠一笑:“来吧。”
等钟燃走进篮球场、来到两人面前时,比赛刚刚结束。鹿晓阳把篮球夹在腰间:“你赢了。”
蒋钊对于钟燃的到来很是诧异,不等他问,鹿晓阳就说出了答案:“你想要的手机在他手里,我负责把人找来,能不能要得到就看你自己了。”
“鹿晓阳,你敢玩我?”蒋钊怒不可遏。鹿晓阳也不说话,向后退了几步,与三人保持一定距离,双臂抱肩,摆出副看戏的神情,还不忘偷偷朝杏子竖起大拇指。
鹿晓阳摆的局,让钟燃迅速明白了其中含义,顺势接过话茬道:“蒋钊同学,找你手机确实浪费不少时间和资源,幸运的是,我们最终找到它。开诚布公地谈谈吧,谈好了未尝不可以还给你。”
杏子把证物袋取出来,在蒋钊眼前晃了晃。里面的手机,蒋钊如何能不认识,脸色惨白。
“杏子,开始前,请通知下蒋钊同学的老师。”
蒋钊挥手制止:“不必了,这事并不光彩。在我眼中,你们不是检察官,只是拿我手机的人。”
杏子用眼神征求钟燃的意见:这样可以吗?
钟燃点点头:“好,那我们就权当一次聊天。”
鹿晓阳在一旁煽风点火:“放心蒋钊,谁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给他们曝光。”
蒋钊气得脸都青了,恨不得一口吃了他,鹿晓阳嘿嘿直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在篮球场,几个人席地而坐,“公告栏的裸照是我贴的。”蒋钊犹豫再三,终于说出了口。
“你知道照片上的**女孩是冷夏儿吗?”
蒋钊点点头:“可我没想到她会自杀,听到这个噩耗我真的吓傻了,如果时间能倒流,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真的,请你相信我。”
杏子忍不住出言训斥:“蒋钊,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拍一个女生裸照,她还是你的同学?”
“我没有……”蒋钊欲言又止,脸憋得通红。
“怎么,不是你拍的?”钟燃敏锐地捕捉到他一瞬间的犹豫,急忙追问。
蒋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似乎调动起来全身的气力,才敢张开眼睛道:“是我……我喜欢她,喜欢给她拍,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不行吗!”
一粒篮球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把他打翻在地。“蒋钊我宰了你!”鹿晓阳被激怒了,挥拳就要扑上去,被钟燃横臂挡住。
“鹿晓阳!”
与此同时,杏子也把倒地的蒋钊扶起来,刚才那一下劲道十足,蒋钊本就脆弱的鼻梁被再次打裂,鼻孔里喷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前襟。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询问没办法再进行下去。杏子陪同蒋钊去校医务室检查伤口,钟燃留下来,他有话要质问鹿晓阳。
没等他开口,鹿晓阳率先发言:“大叔,这手机真是杏子姐从海里捞出来的?”这句话,暴露了那晚杏子和鹿晓阳耳语的内容。
钟燃有点不高兴:“鹿晓阳,你提前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
“人有点冒险精神,未必是坏事,看来师父并不是很了解徒弟啊。”鹿晓阳仰起脖,似笑非笑望着他。
钟燃被噎得无话可说。
“在Q and A前,我先给大叔看样东西……”鹿晓阳有备而来,从篮球架下的书包里取出一个纸卷,递了过去。钟燃眼尖,这个纸卷和监控录像里蒋钊手中消失的那卷一模一样。急忙接过展开,果不其然,是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内女孩胸口有蝴蝶形状的胎记,正是冷夏儿。**部位都被鹿晓阳用胶布精心贴住,这个暖心举动,让钟燃好感陡升。
“怎么在你手里?”
鹿晓阳不想再兜圈子,手指球场外一条甬道:“从这条小路过去,向左拐弯,就是校公告栏。那天清晨蒋钊就从这经过,我正在打球,看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出于好奇就跟了上去。他在公告栏前耽搁几分钟,很快就走掉了。一起打篮球的同学喊我去吃早餐,说几句话,耽搁了会儿……等我走过去,公告栏前已经聚集不少人,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我一眼就看出来,照片上的女孩子,就是夏儿……”鹿晓阳停顿了下,抬头望向天空,似乎不愿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从神情中,钟燃明显感受到他内心受到的震动。
“我足足愣了有好几秒钟,没有去制止,让夏儿被这些人品头论足……大叔,作为夏儿最好的朋友,我是不是特别没用?”鹿晓阳声音发涩。
“换作是谁,在那种时刻,都会手足无措的。”钟燃安慰他。
“可我是鹿晓阳啊。”鹿晓阳喃喃自语。
“等缓过神来,才在人群后面大吼一声,教导主任来了!嘿嘿,学生嘛,最怕的就是被教导,顿时作鸟兽散,我才有机会撕下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会约你们来这里见面了吧。”那一瞬间的软弱消失不见,他又恢复了惯常的痞态。
“你为何没把照片交给学校,让老师来处理?或者,报警?”
鹿晓阳瞥了眼钟燃,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表情:“算了吧,警察过来取证调查,最终闹得尽人皆知,这种事不管发生在哪位女生身上,绝不是好选择。我个人倒是很欣赏老韩的做法,把流言硬压了下去。我试探过蒋钊,确定裸照原图就在他手机里,这才私底下找蒋钊解决,本想神不知鬼不觉,让这件事消失。”
韩松博倒是没撒谎。少年的自负让钟燃有些痛惜:“可结果,并不是你想要的。”
“结果又有谁能预料?我本计划删除蒋钊手机里面的内容,再狠狠教训他一顿,是我想简单了。”
“你为好朋友打抱不平是没错,只是手段不可取。”
“做了就是做了,让时间去评判吧。大叔,事情就是如此,我做了夏儿的传声筒,接下来就靠你了。”
“蒋钊都招了,难道还有接下来?”钟燃敏锐地抓住了他这句话的漏洞。
鹿晓阳似乎在想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咯咯”笑了起来,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瞥了钟燃一眼:“世界真奇妙。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被裹挟进来,看来,命中注定就是你来办这件案子。”钟燃明白他所指,回想起第一次与鹿晓阳相遇,竟有些哭笑不得。
“长这么大,还没被谁揍得那么惨,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鹿晓阳表现得很大度,背起书包抱着篮球,“大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对,替我给杏子姐捎个话,她好帅。”
鹿晓阳所做的事情,早就超越传声筒这个层面,更像是整个事件走向的引导者。他还会在适当的节点出现,钟燃对此深信不疑。他突然心血**,朝少年背影挥了挥手中的照片,喊道:“晓阳,如果我们没有找到突破口,这张照片,你也不会拿出来吧。”
鹿晓阳回头粲然一笑,不置可否。
钟燃也笑了,这一瞬间他对这位少年,不再那么陌生了。
检察官带着学生去医务室包扎,立马惊动了校方。教导处韩松博一溜烟赶过来,有些气急败坏:“李检,问讯未成年人,得有老师或者监护人在场啊,这出了事故,谁来承担?”
蒋钊适时把话接了过去:“韩主任,我单纯和检察官姐姐聊天不行吗?”
“那你这鼻子?”
“我和鹿晓阳battle篮球,他投球,我朝天上看,碰巧篮球落下来砸我脸上了。”这种说辞从伤者口中说出,韩松博瞠目结舌,作声不得,内心却骂了一万遍:成这样,你不挨揍谁挨揍?看以后谁还管你!
这次没敢耽搁,韩松博得到消息的同时,第一时间也通知了蒋钊父亲。火急火燎闯进医务室的蒋大年,看到儿子这副惨相,护子心切,叫嚣着要追究伤人者、校方监护不力、检察院讯问时导致儿子受伤的几方责任。蒋钊却一口咬定刚才的说辞不松嘴,还埋怨父亲多管闲事,自己就是不小心。蒋大年气炸了肺,要不是看在鼻梁上裹着厚厚纱布的份上,他都有心对儿子动粗。韩松博暗中朝他一摊手,意思很明白:不是学校不作为,是你儿子不争气啊。
就这样鸡飞狗跳折腾到下班晚高峰,几方才好不容易达成共识:学校给蒋钊一周时间休养,并承诺回来后安排专门老师给予辅导;蒋钊的医疗费由学校先行垫付;蒋钊休养结束后,经蒋大年同意,检察院方可再次接触蒋钊。
目送蒋钊钻进出租车,父子俩绝尘而去,钟燃才带着杏子返回检察院。
夜已深,只有未检科小楼的灯还亮着,杏子熬不住,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照片被钟燃扫描进电脑,投屏在大屏幕上。
拍摄照片的地点应该是在一个密闭房间里,灯光昏暗,焦点又集中在人身上,环境背景的可辨识度不高。照片是残缺的,可能是鹿晓阳在撕扯中,情绪过于激愤,不慎扯掉一个角。就是被撕掉的部分引起钟燃注意。再次放大照片,用鼠标一点点拖拽观察撕口的毛边,似乎有一个桌牌的角藏在下面,桌牌的一团红色花纹图案若隐若现。
在哪见过这个图案呢?昏暗的房间、桌子、红色纹样……钟燃想到了什么,急忙把酣睡的杏子摇醒。
“师父,几点了?”杏子睡眼惺忪,茫然四顾。
“前两天咱们庆祝找到蒋钊手机、吃完饭后去的KTV,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夜色KTV,怎么了?”
“你看看这里,像不像夜色KTV的桌牌?”
杏子揉着僵硬的脖颈,瞪着眼睛看了会儿,摇摇头道:“我真的看不出来,要不这样我问问方舒,她今晚还约我去唱歌呢。”
接通电话,方舒凑巧就在夜色KTV,很快,按照杏子角度要求,她拍了几张现场照片发了过来。有方舒照片作参照,辨认工作变得轻松起来。环境氛围虽然不同,通过反复比对,两人确定,被撕掉的一角,就是夜色KTV的桌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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