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颜脸色毫无波澜,垂眸看下指向自己咽喉的利剑,只是冷笑一声:“这位将士,莫不是想在城门之上,刺杀迎亲使者?”
他似乎丝毫不担心这把剑会刺穿他的喉咙,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期待。
只要他今天真的见了血,那么这场和亲便是彻底告吹。
北骥反而名正言顺举兵南下,彻底将晟朝覆灭。
公主很明白这个道理,她吞下了所有的委屈,开口道:“高统领,不许对使者无礼。”
高昇皱眉:“公主!”
公主代表大晟前来和亲,代表的就是大晟的颜面。
如今刚入城就被辱,折辱的不仅是公主,还是整个大晟。
公主岂能这么轻易作罢?
公主何尝不知,可是如果大晟真的有足够实力和北骥叫嚣,她今天就不需要来到这里被辱。
既然如此,逞一时意气又有何意义?
公主语气略带愠色,问道:“如今是否连高统领也不把本宫的话放在眼里了?”
高昇不情愿地收回了剑,应道:“不敢。”
公主:“那颜使者,请带路吧。”
那颜脸上的笑愈发得意:"还是公主明白事理。"
和亲队伍跟着那颜来到北骥皇宫,宫殿巍峨壮丽,气势恢宏。
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步下马车。
进入大殿,北骥大汗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审视着下方这位来自南境的公主。
公主的心微微一颤,但还是按照礼仪,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虽轻却清晰:“霓裳拜见大可汗。”
北骥大汗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并未有丝毫缓和,甚至未让公主起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不过,你既嫁入我大北骥皇族,理应学习北骥礼节,你们汉人的礼节,就不要再用了。”
公主的心,在一瞬间如同坠入冰窖,这些礼节她自懂事起便在宫中嬷嬷的严格规训下习得,早已深入骨髓,亦是她作为晟朝公主、作为汉人的一种象征。
她原以为,她嫁入北骥,失去的是身体、是自由、是大晟公主的身份,直到此刻,她才恍然醒悟,她失去的,是作为一个汉人的尊严,她要舍弃的是,是这十余年浸润在她体内的汉人文化。
眼下的屈辱,比起刚才在城门外,还要难受上百倍,上千倍,可是她无法忤逆,她现在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大晟,牵系到大晟的和平安危,只能咬咬牙应道:“霓裳知道。”
“起来吧。”
反而是苏忆忍不了了,骂道:“真是欺人太甚了!”
她扭头看了眼公主,只见她已面无血色,呆呆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北骥大汗面前,毫无尊严的样子。
苏忆的心忍不住生疼:“公主……”
她又看看了旁边的战念北,只见他下颌绷得紧紧的,双唇抿成一条线。
苏忆说到底,只是个局外人,但是她的心都难受得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呼吸不畅。
而公主和战念北作为晟朝人,尤其是公主,作为当事人,看到眼前这样的画面,必定是更加难受。
这时,苏忆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既然她的房子已经被烧,这条古今穿越的通道已经消失,是否是上天的有意为之?
是否上天也想要成全战念北和公主,让他们,让晟朝不必再遭此不幸?
如果他们能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她是否应该和战念北彻底断绝来往,不再往来呢?
就在苏忆想得出神之际,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他们站在羌城的城门,公主骑着一匹马,朝着城门飞奔过去。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表情焦虑紧张,像逃命一样往城门跑去。
公主的马跑得飞快,从城门飞过去后,守城的将士才反应过来那是公主,一时竟不知道是追还是不追好。
苏忆三人不明状况,紧跟上去。好在他们现在只是一个虚幻的幻象,竟真的可以像鬼魂一样飞起来。
公主骑着马,一路飞奔。可是荒漠百里,了无人烟,她看上去像是漫无目的的样子,不知道想去哪里,只想远远逃离那座城。
她也不知道自己骑了多久,终于在荒漠之中看到一座小宅子。
公主赶紧勒紧缰绳,想要翻身下马的时候,感觉身体一软,直接滚了下去。
而那匹马感觉背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马躯一轻,撒腿跑了起来。
公主摔倒在地,侧头看着马消失在茫茫的荒漠,缓缓地闭上了眼。
苏忆三人追了上来,看到这座宅子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这就是战念北当时身负重伤走进的那座宅子,也就是那座带他通向苏忆房子的宅子!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竟然不是一座荒废的宅子。
屋里的人也许是听到动静,打开了门,出来的是一对老夫妇。
他们看见倒在地上的公主,赶紧上前扶了起来:“姑娘,你怎么啦?”
见公主昏迷不应,老夫妇只好将她抬进家中。
他们见公主口唇干裂,便拿了一条干净毛巾,沾了水滴入她的嘴中。
又拿来一把扇子,轻轻地给她扇风。
须臾,公主才缓缓地睁开眼。
老妇人欣喜道:“姑娘,你醒了?”
公主见他们是北骥人的打扮,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你们是……”
“我刚才听到声音,打开门一看,就看到你躺在我们家门口了,叫你也不应,便把你抬进屋里。”
这么一说,公主记起来了。
她骑着马来到一座小宅子,还从马上摔了下来。
尽管仍然浑身乏力,但骨子里的教养让她挣扎着起来,施施然向老妇人行了个礼:“感谢大娘救命之恩!”
“哎呀,什么救命之恩,没那么严重。谁看到一个小姑娘家晕倒会不管呢!”
公主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滚落。
同是北骥人,这老妇人能对她这位陌生汉人存有慈悲之心,但是她的夫君,北骥的大汗,却只把她当作玩乐的物件,肆意羞辱。
她实在不堪折磨,用瓷片划伤了北骥大汗,逃了出来。
这时,一位老人家走了进来,还端着一盘窝窝头,见公主已经醒了,说:“姑娘醒了,趁热吃点东西吧。”
公主没吃过这种东西,也有点不好意思,犹豫着要不要拿。
老妇人直接拿过一个,塞到公主手里:“家里就我们两个老骨头,没什么吃的,你不要嫌弃。”
公主拿着窝窝头,摇摇头,说:“我不是……”
老妇人笑笑:“那就快吃。”
公主咬了一口,很硬,实在说不上好吃。
但是,她却一口接一口地吃了下去,越吃越觉得,这是她这段时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老妇人见状,赶紧说:“姑娘,你别急,慢慢吃,还有呢!”
公主嘴里塞得满满的,眼眶也噙满了泪水,一边嚼眼泪一边滚落。
老妇人看着她实在可怜,问道:“姑娘,你家在哪里啊?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我家……”她下意识想说,我家在南境京城,可是她还未开口便是一愣,家?现在已经不是了。
她垂下眼眸,说道:“我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