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心肠
夏璎站在“美美按摩店”的门牌下面，心情一片狼藉。
与之前夜晚里那魅惑妖冶相比，眼下，简直是，破败不堪。
海报被撕裂，美女只剩下一半的身姿，通往大门的走廊里墙面黑漆漆，夏璎一摸，全是碳灰，是被烧过的痕迹。
栅栏门也被熏黑，她的手放在锁链上，发现锁链是新的，而且结结实实。
看来，她被乐正劭送走以后，他们和尼仑党羽的谈判并不顺利，甚至可能经历一番激战，才换来暂时的和平。
夏璎试着敲门，许久没人应声，头脑里一片混乱。
接下来怎么办？
去哪里联系云姐？或是张军，尤塌，钟强，张大全，姗……
夏璎落寞转身，背包从肩膀滑下，千里迢迢，难道要无功而返？
极度兴奋后的极度失望，夏璎浑身脱力，差点被背包坠着跌倒，感觉有人突然出现，身手很快，像只猴子，一下子接住她。
“我天！夏工？你真的回来了！”
夏璎眯了眯眼，确定眼前出现的人不是幻象。“钟强！”夏璎兴奋地跳起来，仿佛怕他跑了，抓住他的胳膊，“看见你太好了！”
钟强的脸“刷”的绯红，嘿嘿嘿笑了会，用另一只手挠挠后脑勺。
“我收到董老师的消息，说你可能会来这……真没想到……夏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啊？”钟强一时语无伦次，“怎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正哥呢，他知道吗？”
夏璎摇摇头，强打起精神说：“你先告诉我，乐正劭在哪？”
钟强垂头：“我们……五天没联系上正哥了。”——
钟强骑着小三轮，一路带夏璎来到城边一处二层排房，夏璎记得，是类似乐正劭在邦康家那幢房子。
“先在这休息一下吧。”钟强有什么话想说，到了唇边，下了决心似的说，“既然你回来了，有件东西还是带在身上比较好。”
夏璎走到窗前张望，房子的后面是座小仓库，联想到按摩院的前身，能猜到这里的用处，大概还是一个小型军火库。
“还记不记得这个了？”钟强回来说。
夏璎低头，原来是那把乐正劭送给她防身的枪。
手指抚摸过，冰冷光滑的触感，将回忆带回到半年前的惊心动魄。
“夏工？”
钟强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接过来，放在手心间把玩。
“夏工还会用吗？”钟强调侃了句，对比半年前，他人也稳重许多，不再像个猴子一样窜来窜去。
夏璎楞了会儿，涩涩笑了下。
“唉，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你永远用不上它吧。”
夏璎皱皱眉，迫不及待说：“带我去吧。现在。见他一面，我就回来。”
钟强为难，慢吞吞问：“你确定？不行不行不行太危险了！我得告诉董老师一声。”
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被夏璎抓住手腕。
“告诉他我肯定就去不了了。我和董老师约定两天时间会和，钟强，不要耽误时间了！”
夏璎将枪装进背包里藏好，拉扯几下衣服，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说：“出发吧！”
“啊？”钟强的脸纠结成一团，皱皱的，“真的要去？”
“嗯。”夏璎目光坚毅。
之前尤塌虽然偷偷从北佤回来，尼仑的羽翼并没有放过他，经历所谓的“谈判”，让乐正劭一方，包括按摩院和工会联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停战协议”之后，继续怂恿管辖矿山的联合军一方继续追查尤塌下落，为了不继续连累乐正劭，他只好再次逃到北佤。
而这一次，乐正劭不愿再坐以待毙，和张大全、张军带着人一起去北佤和尼仑正面交锋……
夏璎这一路听的心惊胆战。
原来她走之后，名枪暗战彻底爆发，可在乐正劭那里永远是云淡风轻，如果她不问，他几乎只字不提，背扛着一切，带给她的永远都是温柔和炙热。
这样的男人，独一无二，夏璎确定，她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了，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
三个月来，哪一天是不想他呢？她拼命工作想要忘记，想要面对已经失去他的生活，她内心清楚，都是徒劳。
眼下，她终于离他近一些了，她不会放弃。
“你真的想清楚了？真枪实弹，可能还没见到乐正，你小命就没了。”
女人慵懒风情地说着残忍的话，夏璎猛地回头，这么有辨识度的声音，果然郑绮云。
虽然相处短暂，夏璎却印象深刻。
关于佤邦的女人，除了不折手段离开的也那、直爽朴实的姗，再者就是灯红酒绿中那一抹浓烈的旖旎——郑绮云云姐。
“云姐……”钟强低头认错，“我……我也是没办法……”
夏璎解释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要来的。我想去见乐正劭。”
“嗯。”饶是“落魄”至此，郑绮云依旧穿着合身的旗袍，波浪卷发，闲散随性的样子，走到夏璎面前，让她想起乐正劭，也是如此。
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也知道会死的，对吧？”
夏璎微微垂眸，片刻，抬起头时，定然看着郑绮云：“当然知道。但我好像……没那么容易死。”
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包，露出微笑。
郑绮云挑挑眉，没说什么，和她错身走过去，对傻愣愣的钟强说：“还有十五分钟车就到了，抓紧时间！”
钟强重重点头，和夏璎交换了个眼色，比个“OK”的手势，欢快得又成了猴子，三步两步地跑掉。
夏璎沉了沉兴奋的心情，说：“谢谢你，云姐。”
“别急着谢，想要跟我们同行，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郑绮云侧头，等着她回应。
夏璎连忙说：“答应。”
“见不到人的话，不要贪恋，马上回来。”郑绮云抱起手臂，目光透过窗子看向远方，“你都没那么容易死，他们也肯定没那么容易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郑绮云的话，在对她说，也仿佛是对自己说，方才钟强告诉她，他们已经五天联系不上乐正劭，当然也包括张大全，还有……张军。
第六天，云姐坐不住了，必须亲自确认他们的安危才能安心。
十五分钟后，一辆硕大的军用敞篷吉普准时停在面前，云姐和钟强换了身装备，身手敏捷跳了上去。
夏璎震惊之余，看了看钟强向她伸来的手，用力地握住，一个使劲，艰难地爬进去……——
将近六个小时的车程，将夏璎折磨得筋疲力尽，手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看眼时间，不知不觉，距离和董老头约定时间的四分之一已经过去。
而现在，钟强告诉她，他们刚进入北佤而已，到达乐正劭他们的营地，还要至少四小时。
夏璎打开手机，再次搜寻信号，一无所获。
他们平时最多靠座机电话联系，网络在这边几乎不存在，所以一旦通讯基站受损，很难得知对方情况。
夏璎搓了搓手心里的汗，再看闭目养神中的云姐和钟强，松下一口气，靠进座位里，强迫自己阖上酸痛的眼睛。
路途艰辛，她需要攒足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急刹车带来的冲力，瞬间唤醒夏璎的神智，靠在车门一侧的钟强反应快，迅速掀开帘子向窗外查看，哪只迎来的是一把铁锨奋力一砸。
“草！”钟强被吓得立刻清醒过来。
云姐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司机狂打方向盘，躲避来人，解释说：“不知道，看起来不像军队里的人……可能是难民……”
云姐说：“别停下来，快走——”
“知道了！”
夏璎蜷缩在一角，咬紧牙关，车门、车顶不断地传来巨大的敲打和咒骂声，北佤局势常年混乱，民不聊生，他们开的是军车，被难民泄愤、袭击也不足为奇。
车子剧烈地摇晃，夏璎胃中翻腾，强忍着将手探进背包里，紧紧地握住手枪……
眼看挡风玻璃被砸碎，各种工具在司机面前胡乱地挥舞，司机猛一踩油门，差点撞到一个佤民。
群情激愤。
夏璎挨着的车门被踹开，一只沾满泥污的手伸了进来，她来不及惊恐，手臂被拽住，像电影中淹没进丧尸群的人，还好，身旁的云姐死死抱住她的肩膀。
司机急得冒汗道：“云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是乐正劭的女人，我难道能放手吗？”云姐嘶声道，“快开车！”
司机一咬牙，顾不了那么多，边猛打方向盘，边给油门，试图甩掉抓住夏璎的人。
夏璎的一只臂膀已经麻木，恐惧侵袭，令她全身都僵硬了似的。
“夏工！闪开！”
只见钟强在膝盖上架起枪，双眼通红，冲向车外。
外面的难民更加激愤，咆哮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不要！”夏璎清醒过来。
他们没有武器，不过是受难的平民，钟强、云姐、司机包括她，都有枪支傍身……可他们只有锄头和铁锨……
夏璎身子被无情撕扯着，竭力遏制住胃中不适，头一偏，向那人手上一凑，咬了下去。
“啊——”“丧尸”的手留下一排血牙印，终于抵不过疼痛松开。
司机见状立马掉头，踩死油门，车轮在泥泞的路上溅出两排泥水，一侧车门摇摇欲坠，踉踉跄跄着驶离……
路遇暴民，改变路线，等几人缓过来神，司机道：“听说又开始谈判了，怎么还是这样……”
钟强擦了擦枪道：“老百姓哪懂那些，唉……还好刚才夏工神奇一口，不然……我可不想伤及无辜。”
云姐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夏璎，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能同情他们，不代表他们会善待你，知道吗？”
夏璎叹口气，胡乱地点头。
云姐拍下她的包，刚刚夏璎明明也可以掏枪示威，但是她没有。
“你和乐正有些像。嗯。菩萨心肠。”
夕阳西落，橘色的晚霞映照在人的脸上，在经历过一场混乱后，竟让夏璎的心底泛起一丝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