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坦白
夏璎深知回家等她的是一场暴风雨，小心翼翼地开门。
换了鞋，溜边到楼梯扶手，刚踏了一级台阶，身后响起冯女士的声音。
“过来！”
夏璎认命，退到客厅，站在沙发前。
母亲抱着手臂，面色如冰山，直勾勾瞪她，而父亲夏国良也提早回了来，背手在落地窗前抽烟。
这是个值得警戒的信号。
这么多年，她只见过两次父亲吸烟。一次，是她出事后自杀失败，被抢救送回家，发现父亲在阳台默默吸烟，一次，是爷爷去世前夜，父亲在医院楼下的空地里垂着头徘徊，周身烟雾缭绕……
“爸，妈……我回来了。”
夏国良微侧了下身子，并没转身，夏璎像做错事的小孩，手足无措起来，看向母亲。
“对不起……我……”否认无济于事，何况夏璎不想否认，便一鼓作气，硬着头皮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只是我还没想到怎么开口。”
冯景兰显然是哭过了，哑声问：“是不是因为……那个……小子，你要和朝旭分手？他哪里比朝旭好？值得你这么做啊女儿！你想气死我们是不是！”
“妈，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夏璎扑上前，半跪在地毯上，扒住母亲的膝盖，“对不起……我就是知道你们接受不了我和叶朝旭分手已经没有一点回环余地，我才不敢说……妈，我没有想气你们……我没有……”
冯景兰推开她，自顾自摇头道：“你太不理智了！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失望吗？夏璎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她不是总让他们失望吗，何来希望！
夏璎莫名笑了下，充满凉意：“对，我让你们失望……妈，从小到大，我让你失望了无数次了！你从来没数过吧！”
冯景兰抬眼看她，换成她听不懂了。
“672次。你说我让你失望。”夏璎看着母亲愕然的双眼，直起腰板，“我马上三十周岁了。平均每年下来，你会说22次‘失望’，大概每个月两次……最近十年，我重度抑郁，你的频率减少了很多，甚至不说，因为我拒绝和你……还有你们沟通。就算你说我也听不到。所以，算下来，我的整个成长过程，是多让你们失望啊……”
冯景兰足足愣了十几秒，皱起眉头，不可置信道：“你还是我女儿吗，你这是指责我吗？”
夏璎站起身，轻叹了口气：“我一直是啊……我没有指责，是我不够好，不够优秀，不配当你们女儿，还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的确是我的错——”
“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夏国良开口，“你先把那个……在你公寓里的男孩是怎么回事，解释明白！”
夏璎转向父亲：“对不起，爸，我——”
冯景兰一下子站起来，将夏国良搪到身后：“你闭嘴，我看她一肚子委屈，想要控诉我，让她说完！”
夏国良也急了，低喝道：“有完没完了！女儿既然回来了，咱就把最重要的正事先解决掉！失望失望失望，谁能让你百分之百满意过？！”
冯景兰从未想过到这一茬，说：“我说失望，是为了激励她！让她变得更好！我是她妈，我害过她吗？”
“女儿这么大了，三十了，这些年把你的‘失望’全记在心里，不是因为她在乎你对她的评价吗？你是她妈妈，也是她老师，你每说一句‘失望’，她都会受挫！”夏国良叹息着摇头，见这母女俩针锋相对的架势，在冯景兰马上要发火前，连忙给她一个台阶下，“也怪我，工作忙，从来没留意过……”
冯景兰顺利将矛头朝向了夏国良：“你还好意思说，总是你唱红脸，让我唱白脸！我要她提高，进步，所以才那么说！”
“那也得讲求方式方法。”
“我当老师的，我不知道吗？你净会说些官腔！”
……
两人一吵起来，没有个几百回合是停不下来的，夏璎又想起小时候，自己躲在房间钻进被子里，捂住耳朵，才能免于喧闹的情景。
“爸，妈，别吵了……我说！关于乐正劭，我全都告诉你们！”夏璎沉了口气，打断道。
冯景兰气哼着坐进沙发，抱起手臂：“你爸说的也对……你说，我们听着。”
夏璎整理思绪，绕过了乐正劭曾带着她穿越枪林弹雨那些危险细节，将两人相识的过程大致描绘成了英雄救美，又把乐正劭塑造成了将她从抑郁中拯救出来的人，顺便状似不经意提到他和董老头是忘年至交，总之……在父母面前，尽量说好话总是没错。
而他们关心的为什么她坚定地和叶朝旭分手，她没必要再隐瞒，一一道来：“我承认，我对乐正劭那时是确实动了心……他奋不顾身的救我，帮我，能够理解我在想什么……”
父母全程皱眉，看了看彼此，除了讶异还是讶异，大抵因为这些年，她从未表露过对叶朝旭的好感，所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尤其是在我知道叶朝旭在我去佤邦之前几个月，就出轨了，我才正式和他提分手。”
“真的？”冯景兰还是不敢相信，和夏国良对视一眼，“朝旭……不像啊。”
夏璎说：“妈，那个女孩都怀孕了，还有假吗。”
冯景兰梗住，身体靠进沙发里，浑身诠释着真正的“失望”。
“再者，所有人，包括像周玉冰他们一家子等等等等，都心知肚明吧，叶朝旭为什么肯娶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是爸系统里的人，我有个当老总的老爸，娶了我，简直相当于少努力十年，另一边呢，因为我被……”夏璎使劲咽了下嗓子，“我被强暴过，哪个男人愿意娶我呢？爸妈，你们也这么想对不对？这么算下来，他叶朝旭一点也不亏，所以他才能忍受咱们家聚会时那些人挖苦他……”
在她提到“强暴”两个字的时候，已然触动父母的软肋，面对她，更是无话可说。
夏璎并不是故意让他们产生内疚的情绪，只是，这一刻忽然觉得，说出来，反而能更让他们的关系明朗自在，若是像以前一样绝口不提，便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爸妈，我是抑郁症，但我不是傻瓜，懂得这些明摆着的道理，十年了，我像被压在一座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谷里面，看不见希望，透不过来气，死是我唯一解脱的路……但现在，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和他……”夏璎想到乐正劭，忽然放松下来，嘴角微微翘起甜蜜的弧度，眼泪却忍不住扑簌而落，“和乐正劭在一起之后，不，是还没在一起前，我好像能看见了一点走出山谷的光亮……爸妈，你们能相信吗？我居然可以把那件事说出口，我终于肯面对它，试图正视它，还有，说服我自己，那件事不是我的错，不是我不知羞耻……还有，我想……活下来，好好的活……你们能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