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原谅
夏璎这半年以来，多次收到邱明月的邮件，内容简单明确——要她见一见江周桓。
不用问，这次她费尽心思将自己骗进圈套，也一定是为了两人见面。
“我不明白，你作为江周桓……江周桓的前妻，你想要我做什么？你又知道多少？”亲口说出他的名字，对夏璎来说，已是一种煎熬，何谈原谅？
邱明月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打滑，长叹了口气，沉默许久，仍是不敢看她的眼睛，说：“快到了，一面就好。”
车子疾驰，她总不能跳车，只好放弃挣扎，转头车窗外。
这个方向……她是熟悉的，曾经她也走进过这家医院，不，不是“走”，是“抬”、“被抬”进来，一个月康复后再出院，半年再次入院……
周而复始。
回忆起那些全然陷入黑暗，没有任何光亮的日子，夏璎还是会恐惧、会打颤、会不愿面对，但她内心极度清楚——她是如何抓住一点猝不及防来的萤火，熬过不可言说的痛苦，才走到今天。
既然她现在活着，她不想再回去。
邱明月大概担心她临阵脱逃，车子直接开到住院部楼下，打开车锁，快速下车，在另一侧堵住她。
夏璎看了眼手机，意外的安静。
这会儿，她希望见到乐正劭，更多不是问她母亲是否撞见他在洗澡，而是问他，她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去见江周桓？
她不想，她害怕，他间接害她重度抑郁这么多年，凭什么他进了医院，她要来说“原谅”？
一股气在夏璎胸口间窜动，一阵阵的发痛，夏璎随邱明月走上阶梯，一鼓作气，转身就走。
邱明月很快发现，不顾形象地跑到夏璎跟前，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能走！”
“干什么？你还要绑架我？”夏璎嗤笑一声，用力甩开，沉沉看着眼前强势的女人，“不妨告诉你，我在佤邦时被绑架过，结果我用一颗钉子，把绑架我的那个男人眼睛插瞎了！”
邱明月脸色巨变，下意识退后一步，夏璎激动的发抖，反而上前一步，咬牙说：“你知道吗，和十年前相似的情景再重来一次，是什么感受？你如果想象不到，那我来告诉你！我不会软弱！我不会放过任何伤害我的人！我会和他们……同归于尽！”
夏璎目光冷冽，尖锐如一把冰刀，割开了邱明月的心，她身形一颤，险些站不稳。
夏璎大步走过她，整个人像卸下千斤重担，大口喘着气。
关于江周桓，是那件事给她带来的无可逃避的心结，亦如周玉冰。
最近怎么回事？接二连三和这些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有交集？！
“我知道你恨他……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作为一个女人……你的遭遇，我能想象得到对你的造成的痛苦……”邱明月追在夏璎身后，道，“但如果他死了，你的恨，还有意义吗？”
……死？江周桓？
夏璎生生感受到一根无形的钢丝勒住她的头顶，一阵发紧，脑仁嗡嗡作响。
她如了邱明月的意，蓦然停下来，缓缓回头，向邱明月确认。
邱明月露出哀伤的神情，说：“你说的不错，我是他的妻子，不是逼不得已，这半年来，我不会不停的找你，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拐弯抹角来逼你见他……他是个心理医生，可他也有抑郁症，是不是很讽刺？能医不自医，他常说，这是报应。”
当夏璎站在这所医院的院子里，她便猜到是这种情形。江周桓也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才会住进这所医院。
可……能怎么样呢？
邱明月是告诉她，江周桓的悲剧是她间接导致的？还是，江周桓现在快死了算一种救赎？
“我带你来，算是我……擅自满足了他的愿望，这些年，他无数次想要面对你，可他没有做到。他惩罚自己，把自己的生活变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邱明月怅然地陷进回忆里，虚叹口气，“在大学的时候，他是多优秀的一个人……作为他的学妹，我迷恋他，爱他，看着他忧郁寡言的样子，我以为我这座火山可以融化他，可以解救他……呵，到头来，是我自不量力。你才是他的解药，只有你能救他！”
深埋在记忆中的疮疤被以一种可笑的方式揭开，夏璎一时说不出话，苦苦笑着。
邱明月不明所以，试探问道：“他还没有脱离危险，如果……他醒来，你会原谅他吗？”
夏璎的脸色立即变得冰冷，深深看向她，愤怒不假思索爆发开来：“原谅？你有什么资格问我原不原谅江周桓？因为你是他妻子，还宽宏大量来找我？你只看到江周桓因为内疚患了抑郁症，有看到我……”夏璎撸起外套厚重的袖子，露出那些道再也无法抹去的，深深浅浅的疤痕，“受过的伤吗？有看到我也是重度抑郁多年吗？我也许的确是他的解药，但他一直是我的毒药！明白吗？我不会原谅江周桓，他死了也好，活过来也好，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仅此而已！”
夏璎忘记自己是怎样离开了医院，浑浑噩噩在大街上逛到忘记时间，直到手机响起，她猛然回过神，以为是母亲或者乐正劭。
乐正劭……夏璎再绷不住，蹲在路边，默默抽泣起来。
手机响了又响，夏璎哭得差不多，看了眼屏幕，原来不是乐正劭，是院里领导。
她抹了把鼻子，将声音尽量调整到听起来正常，接起电话。
院里领导询问采访进行的怎么样，夏璎心里冷笑，邱明月本事不小，骗局编的相当天衣无缝。
夏璎打哈哈过去，说采访一切顺利，已经圆满结束了，至于后续，让邱明月自己收拾残局。
院里领导听罢一高兴，让她不用回学院了，直接回家过年。
夏璎本也没打算回去，整理一会儿情绪，正要打给乐正劭，母亲的电话紧接着到达。
“你在哪，马上回家！”冯景兰不等她说一个“喂”字，直接下令。
“妈……”
“回咱们家！不是你那个……小破地方！听见没有！”
说罢，直接挂断电话。
夏璎算是见识到了“火冒三丈”的意思，被母亲的声音震得头脑酸胀。
看来一定是碰见乐正劭了，而且不止碰见，该是一番辩论……或者“大打出手”之后的结果。
夏璎看眼时间，乐正劭定在腊月二十八下午返乡，机票早已订好。对于夏璎而言，这几天的快乐显然不够，她已决定先斩后奏，托了好几手，才买到两人到达乐正劭家乡的高铁票，然而这一刻，全部被打乱。
她没有想好怎么向乐正劭说明情况，或者解释，凭借意识控制，给他拨过去电话。
他很快接起来，非常平静，好似都是她的幻觉和想象，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喂？”
“你在哪？对——”她本能地打算道歉。
乐正劭那边充斥着机场杂乱的声音。
“我在机场，不好意思，我比约定的时间出来的早一些……”
夏璎狠狠闭眼：“我妈……是去找我的，我估计是……周玉冰那边泄露了风声，对不起……你是不是……有没有……被我妈打啊？”
乐正劭挨了冯女士若干个九阴白骨爪，确实“负伤惨重”，但若是不提，他还没觉得疼，一提，他那微肿的腮帮子，莫名胀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