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视频
十二月初,研究院里各个科室都准备年终总结,她赶上个末班车,将总结报告重新整理,交到领导那,打算正式回研究院上班。
京市终于迎来第一场雪,夏璎和父母去故宫走了一圈,拍下许多美轮美奂的照片,晚上精挑细选好发给乐正劭。
之前她几乎对任何事物提不起兴致,听心理医生的话出去散心,不过走马观花,心不在焉,无甚意义。现在她居然特别买了台相机,留意到美景就到处拍,还乐意分享在朋友圈,实在让夏国良和冯景兰倍感欣慰。
她的朋友圈下面全是亲戚、同事和大学同学一溜的彩虹屁,夏璎看得乐不可支。她正尝试走出封闭,做普通人都在做的事,感受还好,不算勉强。
窗外细腻的雪花随风飘洒,夏璎手边放着手机,等乐正劭的回复,顺便打开笔记本查看工作邮箱。
一排报告回件里突兀的穿插了一个名字,夏璎心口袭来一道刺痛,条件反射将笔记本扣上。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她心绪不宁,除了忍受痛苦,做不了任何事。
发件人的名字她记得,是江周桓的妻子——邱明月,上一次她发来邮件求她见一面江周桓。怎么可能呢?
江周桓。是她除了那几个歹徒之外最痛恨的人,要不是他当时落荒而逃,也许她不至于被强暴差点致死。
见他?为什么?良心不安,乞求原谅?
不可能。
夏璎大口喘息,门牙一下下磕在拳头关节上,直到疼痛和血丝提醒她,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伤害自己,才停止那无意识的动作。
手机提示音骤然一响,夏璎吓一跳,颤抖着点开。
乐正劭简略地回复:真美。
夏璎已毫无心情,半晌,大概见她没有立刻逗弄他问:是人美,还是雪景美?他补了一句:你和雪景都美。
夏璎心弦松弛了些。
她一直将乐正劭所说的“过去未来都是幻象,只有眼下是真实的。”牢记于心,才能短暂抛却过去经历的噩梦,重拾希望,试着活在当下的每一秒。
他也告诉过她,时间匆匆,人都是要死的,何必急于一时,她才放弃自杀的念头,没有命丧异国他乡。
她将这些话在心里重复许多遍,眼前全是在佤邦时与乐正劭相处的一幕幕,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抹了把额头,汗水湿润了指间。
夏璎刚拾起手机,准备回乐正劭微信,他的视频请求接通过来。
这是第一次。
夏璎手指微颤,点开接受。
手机屏幕里,乐正劭的颜值并没有打折扣,依旧眉朗目清,温柔平静,反而是她,形容憔悴,逼迫自己打起精神,拨了拨长发,转头到化妆镜前,仔细检查。
他的身后,夏璎认得出,是工会联盟办公室外的长廊,幽暗的灯光下,他自在地吸一颗烟。
确认接通后,乐正劭先是看了她片刻,夏璎集中注意力,反应了会儿,干脆从画面中消失,去口红架上拿了一只最提气色的橘红色,快速涂了才回到手机前。
信号延迟,三秒钟后乐正劭歪了下头,不可思议的样子:“刚才是去涂口红?”
夏璎理理头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居然学会夸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乐正劭笑,诚挚道:“是事实,不用学。”
如果夏璎这时喝了一口水,非喷出来不可,乐正劭讲土味情话……还真让人难以习惯。
“你在干嘛呀?”夏璎拄下巴问,努力调整心情。
“刚开完会,他们说你发朋友圈了,给我看……我看照片挺眼熟的,他们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雪,我就多发了点给他们。”
乐正劭说的好像是他做了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夏璎扶额,也不知道他不懂还是故意的,在别人眼里,这明明是变相秀恩爱。
钟强那个家伙肯定又要笑话他俩好阵子。
夏璎窘迫地捂住脸,耳朵红了,乐正劭在另一边笑了出来,凝视她许久,伸手触碰屏幕上她的头发。
夏璎抬眸,用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柔媚声音说:“你知道想我啦?”
乐正劭放下手,刚要开口,隐约听见有嘈杂声,他目光看向另一侧,眉头沉了沉。
夏璎问:“有事?”
“嗯。晚点联系。”
乐正劭很快切断,夏璎瘫进柔软的椅子中,越回味,越是心旌摇曳。
不能怪钟强总是拿恋爱的酸臭味说笑,她和乐正劭明明年纪不小,明明什么事都做过了,却在相处时极其慢热和小心,如初恋的高中生,会揣测对方心意,会因对方一个举动心动不已,会在意他说的每个字……
想起那封作死的邮件,夏璎一鼓作气将笔记本掀起,没有查看内容,直接利利索索删掉,仿佛只要这样,便可以同时清除所有过去。
夏璎该谢谢有人打断了乐正劭,不然以她此时的状态,怕是会很快露馅。
而门外,夏国良和冯景兰夫妻两人,脑袋一上一下贴在夏璎卧室门板上,正试图听到更详细的内容,片刻,里面没声音了,夏国良判断女儿和陌生男人的通话结束,示意冯景兰撤退。
冯景兰早气得像只青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恨不得冲进去搞明白对方到底何方妖孽。
“走吧!”夏国良用气声说。
“不行,我得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个小子,所以要跟朝旭分手!”
“你忘了女儿之前什么态度了?改天心平气和再说——”
夏国良扯着冯景兰胳膊往楼梯拽,忽然,夏璎卧室的房门一下子打开。
夏璎怔愣抬头,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夏国良放开手,笑呵呵问:“女儿还没睡觉呢?”
夏璎心觉不对,不会是……刚和乐正劭通视频被他们发现了吧!
“哦……我回邮件呢……”夏璎强作镇定,“马上睡了。”
冯景兰脸色低沉,胳膊一甩下楼去了,夏国良赶紧追上去,一边回头一边说:“你早点睡吧,别太累了,明天就要上班了。”
夏璎本来是想下楼拿杯牛奶助眠,被吓了不轻,连忙闪身进屋。
等到快午夜,乐正劭发来微信:睡了?
夏璎以免再次被抓包,将手机调成震动,昏昏欲睡中一个激灵,回到:还没。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乐正劭:还是处理山难的后续,已经交给尤塌了。
夏璎:哦……
她想抱怨两个小时前他俩视频时被父母听了墙角,又觉得有点丢脸,随意回:现在尤塌可以了啊,可以顶半边天了吗?
乐正劭停顿很久,发来强硬的两个字:视频。
“咳咳咳……”夏璎差点被口水呛到。
舍不得回绝,还害怕被敏锐的母亲发现,夏璎想了想,摸黑下床,躲进自己卧室的卫生间里,坐在马桶盖上,好整以暇。
虽然背景不雅,好歹安心。
正想回个“好”,低头看看自己的纯棉卡通睡裙,连忙大步回到卧室翻了件长袖宽松的T恤套在外面。
五分钟后视频接通,乐正劭正闲散地靠在床头,手里端着手机,灯光昏黄,周围太过安静,风声雨声落入耳间。
“又下雨了?”夏璎没记错的话,十二月份雨季已经结束,天气开始转凉,迎来凉季。
乐正劭转头看窗外,再看她时,眼神格外的专注:“雨不大。”
她有一股子话,可说来说去还是关于天气,互相让彼此注意添衣脱衣,有种相敬如宾的意味。
乐正劭眯着眼睛,盯屏幕不说话,夏璎预感他要语出惊人,不会是……让她……什么什么的吧?!
“你为什么在卫生间里?”乐正劭到头如是问。
夏璎老实说:“这是我卧室里的卫生间,隔音比较好。”
“隔音……”乐正劭似乎想到什么,陷入长久的沉默。
夏璎不觉汗流浃背,说:“乐正劭,之前你都不跟我视频的啊,怎么突然视频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们……可不可以明天再说?”
“不可以。”乐正劭干脆拒绝。
“啊?”夏璎心漏跳一拍,有些事虽然是情侣间小情趣,但她实在做不到,何况今天的心情已被邱明月搅乱,更是毫无兴致。
他眼神飘忽,哭笑不得的:“夏璎,你在想什么?”
夏璎一噎,像颗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说:“你说呢,自从我回国……我们好久没这么面对面了……”
她还以为他方才热烈的注视,是为营造气氛,接着会提出点情侣间的要求,她犹记得叶朝旭在去了佤邦第一个月后,曾提过一次,被她严词拒绝后,再没敢开过口。男人在这方面,大抵相似。
“那你倒是抬头看我啊。”乐正劭耐心问道,“夏璎,可以告诉我今天、刚刚,你没有立刻回复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夏璎脑地啊越沁越低,原来不是……原来他是注意到她情绪不对,顾左右而言他,还躲在卫生间里视频,有什么蹊跷。
乐正劭无奈摇头:“好。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发微信给我。”
不视频了?夏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哦。”
“明天我会记得穿外套。”
“嗯。我明天上班了。”
“雪天路滑,开车当心。”
“知道了知道了。”
“晚安。”
“晚安。”
乐正劭将手机放到台灯下,双手枕在脑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胀红脸颊害羞无措的模样,不觉笑了出来。
为缓解尴尬,他差点就说,尤塌现在确实可以顶半边天了,如果可以,他会一点点将工会的事务交给姗和尤塌姐弟俩,也许某天,他会站在她跟前,实实在在地面对面望着她,抱她,吻她……免得她因为他一点小动静就胡思乱想。
乐正劭关了灯,准备休息,十分钟后,火气难消,只能辛辛苦苦下床去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