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再见

夏璎随意在商场闲逛,购物是女人情绪发泄最便捷的一种方式,三个小时后,她提了一手大大小小袋子,坐在附近的咖啡厅里慢悠悠搅着调羹。

由于逛得过嗨,漏掉了三通冯景兰的电话,第四通,她无奈接起来。

冯景兰急得带了哭腔,夏璎心软,连连道歉。

算起来,自从佤邦回来,母亲许久未向她发脾气,这一次大爆发,先是指责一通,然后严词命令她必须、马上、立刻回家!

夏璎抬手看表:“妈,下班晚高峰,回到家小姨和彤姨他们也该走了吧,那我可不可以再逛一个小时,我还没买包包呢。”

“你!女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民教师如冯景兰,竟词穷了,找不出话来形容女儿的变化,梗了片刻说,“你到底怎么了?”

“妈,你说我变了,那我以前在您心里是怎么样呢?”

“以前……多听话啊,不会这么没礼貌,你小姨和彤姨还有朝旭,都在等你吃饭,大家都是关心你,特别是朝旭,拿了这么多东西,用了这么多心思……”

冯景兰一样一样数来,夏璎却没听到母亲提到她的感受。

“妈,对不起……这顿饭,我不想吃,所以才临时跑了。你和我爸不是让我在家休息吗?可是我哪天真真正正休息过?哪天不是各种来问来问去?你们考虑过我的心情,我的想法吗?其实我从小到大,一直都讨厌跟着你们去饭局应酬,但我都忍下来了,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都忍下来了……妈,我觉得够了,我不想再忍了,我想真正的静一静。”夏璎深吸口气,长长地呼出来,“还有叶朝旭,我们在佤邦已经分手了……原因你可以问他。”

冯景兰仿佛接受了一阵敌军出其不意的狂轰乱炸,人有点懵,把手机举到身旁的夏国良面前:“你说几句吧……我说不过她了!”

此时客人都在餐厅,两人正躲在卧室里,夏国良一言不发,冯景兰气道:“你出声啊!”

夏国良看了看妻子,接过手机,沉吟道:“女儿,你去买包吧,不用赶着回来,但是最好早点——”

话说一半,被冯景兰抢了过去,埋怨夏国良的工夫,夏璎那边匆匆说了句“谢谢爸爸”挂断。

“要你劝她回家!你倒好!”冯景兰将手机一摔,“都怪你!女儿从来没自己去过那种穷乡僻壤!她在那边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变了!什么都不听我的了!你刚才听见了?她要跟朝旭分手!”

夏国良不紧不慢:“你也觉得女儿变了?你是看见她不听我们的话,我看见的是她会笑了……”

冯景兰猛然看向他,眼圈发红,跌坐在床边,眼泪差点掉出来。

“改变改变不是挺好的吗?她都快三十岁的人,有主意不是坏事,只要不影响原则,不想和谁吃饭就不吃呗,你总是这样,要谁都顺着你!”

冯景兰偷偷抹了把眼角,无话可说,越想越难过,抽抽搭搭地委屈道:“她以前从来不会顶撞我……这才多久,是谁教她的啊,怎么变这么能说啊……”

夏国良看不下去,坐在身边安慰。

“当初就不该让她去矿院,应该去考师范!”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还不都怪你!”

“又怪我?唉……怪我怪我……”

夏璎用一次失约和小小反抗,换来了家里半个月的宁静,终于不再有人借着探望她父母“在佤邦失踪三天女儿”的名义来拜访。

但这里面不包括叶朝旭,尽管夏璎从来不给他好脸色,他依旧会隔三差五地表演“痴情”的戏份,而且脸皮愈加的厚,子弹都打不透的那种。

子弹……楼下叶朝旭在陪父亲看新闻,两人不时交换意见,宛如一对忘年至交,聊的好不热闹,夏璎将门缝阖上,心塞地抓了抓头发,豁然想到乐正劭给他的那把枪。

她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给乐正劭发微信,她已经忍住一天没去打扰他了。

可惜,等叶朝旭走了,乐正劭还是没回,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乐正劭有时间看手机时,刚从山下的浴池里洗完澡,他拿着手机走出宿舍,不知不觉到了矿坑旁,给夏璎回了条信息,觉得不妥,删删减减,发送过去。

矿坑黑洞洞,偶有水声泛起,不知底下有什么鬼怪生物。

乐正劭懒散地点烟,一根接着一根,眼看天边的漆黑一丝丝地剥落,泛起雾蒙蒙的青色,他从后腰拔出短枪,在手心把玩,而后用随身携带的手帕仔细擦拭。

“想人家了?”

乐正劭早听见了脚步声,一步一顿,谨慎小心,他没搭理而已。

“想人家就说啊,光在这擦枪,你擦这枪还不如……”张大全玩笑地用手背拍几下乐正少的肩头,“呵呵,准备准备腿下面的枪。”

乐正劭闪开他手,表情不变,还是置之不理。

“你呀。”张大全学乐正劭席地而坐,自顾自拿起放在石子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优哉游哉吐烟圈,嘟哝说,“还是国内的好抽……”

国内。乐正劭像被触动了某根神经,手缓缓停下,抬眼望向远方,目光幽深。

“乐正,不怕你笑话,我吧,其实特别佩服你……”张大全笑叹,“你和我们不一样,至少和我不一样,不瞒你说,我这个人,干什么都是良心占二分,利益占八分,你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人里,唯一一个完全跟我反过来的……什么概念呢?其他人最起码五五开,就你特殊。”

乐正劭侧了下头,等他往下说。

张大全一摊手:“你说你年纪轻轻,每天奔波拼命全是为别人,有这等觉悟,能不让人佩服吗?”

乐正劭百无聊赖地擦枪:“没有了?”

“有。唉,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张大全猛吸一口烟,“谈判他妈的结束了,咱们虽然吃点亏,尼仑也没占到便宜,阿罗也救回来,割了他们几个人的**算是给夏工出气了,你知道夏工跟尤塌说过什么吧,她想用自己跨国工程师身份被绑架的事去威胁尼仑,啧啧,这女人,幸亏你趁她没反应过来就给她运走了,不然我真的觉得她啥都干得出来!”

乐正劭陷入沉默。

“说白了,咱们都知道,尼仑爱折腾,爱找事,到了枪眼前,还得该退步就得退步,这你比我懂,谁都改变不了佤邦的政治状态,所以这些麻烦,将一直存在,只不过有高峰,有低估,现在高峰过去了,将会平静一段时间。”

张大全见他若有所思,却不为所动,心情复杂道,“乐正,你没必要把自己锁死在佤邦,工会联盟是义务性质,并不需要你扛起全部的责任,你当大家没了你就不会干活了吗?这是我要劝你的,你可以自私一点,可以去追求爱人,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付出的够多的了……唉,老子一辈子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大全捻熄烟蒂,拍拍屁股站起,大概碍于面子,真的头也不回,走的匆忙。

乐正劭拾起一块石子,向矿坑里用力一扔,隔了许久,回响**漾。

点开微信,乐正劭打字,关机,朝那简陋的宿舍走去。

第二天一早,夏璎醒来就翻微信,乐正劭被她设置成星标,置顶,一打开,发现他的头像是的红色标记是2,不由得失望了些,她昨天可是发给他一串啊。

第一条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内容:“我回矿上了,信号不好。事情都顺利,你早点休息。”

第二条是凌晨三点五十,“睡了,再见。”

他是等了她将近三个小时吗?夏璎揉了揉眼睛,翻个身,迎向清晨的清朗阳光,嘴角弯成一个甜蜜的弧度。

这段日子,她和乐正劭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只用微信打字,语音、视频、电话,都没有,若即若离,却也根本放不下。

她多数时候在报告行程,倾诉心情,或是跟母亲学会做了什么菜,吐槽一部电影,问一问实验室的进度怎样,董老头身体是否康健,关心一下工会的孩子们有没有学更多的汉字……

他若是空闲,信息看得极其认真,每一条问题都有回复,赶上忙时,会晚上回来再接着聊,一聊便是午夜,夏璎舍不得停,在他必须说“去睡觉”时,才互道晚安。

这样的模式,钟强说是像大龄男女还学人家搞网恋,将他俩好一顿嘲笑,夏璎毫不留情向乐正劭告状,想来那小子一定少不了挨揍。

夏璎不敢想,也不敢问,他是否会披荆斩棘来找她,他们是否会有叶朝旭口中所谓的“结果”——结婚、生子、长长久久?

但她冥冥中有预感,至少,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