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别离
尤塌听闻,灰败的神色立刻恢复了一丝光彩,踉跄着起身,向护士的方向大步跑进门内,乐正劭紧随其后。
夏璎本也关心也那的情况,走了两步被叶朝旭拽住了手腕。
叶朝旭身上满是灰尘,脸和手臂伤痕累累,嘴角挂了一道血痕,手中拼尽力道阻挡她:“夏璎……你看见了吗?佤邦就是这种地方……无法无天,没有法律可言,他们呢,就是这样的人……你真的!要跟他们为伍?!我知道,过去三年委屈你了,刚才我说的话,也……伤害到了你,我真心实意对你说一句对不起……现在,你拿枪指着我也好……我还是不能把你留在这……”
叶朝旭伤得不轻,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剩下的一点意志都集中在要把夏璎带离医院,夏璎讷讷的,像木偶一般被牵着走,余光里,乐正劭在进门前,回身看向了他们,但他依旧不动声色,仿佛她是一个跟他毫无关联的女人。
短短的几秒,夏璎眼前闪回这几个月的种种,他从前到现在一直如此,在众人面前,她的存在与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永远波澜不惊,淡然如斯。
是她抱着不切实际的奢望太多吧。一个男人,一段恋爱,一场婚姻,能改变她对人生的绝望?!这是她这十年来面对父母规劝时最不屑的言辞,而乐正劭的出现,确实如救世主一般,拯救了她……拯救,拯救,拯救……作为一个路人,他三番两次救过她的命,给予过她全新的世界,为她在黑暗中点了一簇小小的萤火,让她看到生的希望,已经足够了,不是吗?还奢望他放弃已有的生活,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夏璎想到这,遗憾又无奈,此一别,可能再不会见面,更不会有交集。
他是她的一场疯狂,亦是一场救赎,好,够了够了。
夏璎缓缓闭上眼睛,不必叶朝旭再拉着她,她转过身,再不敢有留恋,快步离开。
乐正劭回到手术室时,钟强匆忙迎上他,劈头盖脸就问:“哥,你怎么才过来,夏工呢?”
乐正劭从裤兜里拿出烟盒,抽出最后一只,随意摆弄着空空如也的烟盒。
钟强不明所以,大大咧咧问:“你这才一会儿,抽了半盒了?”
医院里当然是不让抽烟的,乐正劭掸了掸烟蒂,不耐烦地把烟放回瘪掉的烟盒,揣回兜里。
“也那怎么样?”
乐正劭不回答,钟强不便多问,恐怕这俩人又是不欢而散,“哦哦”两声,说:“脱离危险了,送到病房里了……尤塌和姗姐他们都跟着呢。”
“嗯。”乐正劭点点头,忽然眉头皱紧,“查到到底怎么回事了吗?”
钟强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放心吧哥,这事早晚该有个头了,今晚我就和尤塌去端了他们!那几间按摩院里都有我们的人,之前是听哥的命令才憋屈这么长时间,只要一收到消息,废了几个店轻松的事。”
乐正劭脸色冰冷:“来回拉锯战,会有头吗?”
钟强一惊,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苦哈哈地样子:“以前,我们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再说,也那差点没命了,想劝住尤塌不去算账也容易啊……”
“我来跟他说。他刚回来,好好呆着,不要惹是生非,让他跟着照顾也那。”乐正劭捻手指,大步走开,“结束是该结束了,既然尼仑要玩,就玩个大的。”
天色已暗,医院走廊里的幽昏的灯光渐次亮起,乐正劭的背影转眼消失在尽头——
夏璎和叶朝旭一同回到宿舍后,着手收拾行李箱,她保持沉默,叶朝旭也不再多招惹她,把小钱买好的汽车票放在桌子上,离开前交代说:“夏总和冯老师都知道你要回去了,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夏璎无力点点头:“我知道了。”
“嗯,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中午的车。”
夏璎实在没精力再应对叶朝旭,径直走到门前,眼眸垂着,看也不看他,将门关上。
叶朝旭被门板拍得退后一步,虽有不甘,却发不出火。
他不信乐正劭的魔力这么大,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真能另夏璎改变性格?让她和父母翻脸毁掉婚约?
不会。以他对夏璎的了解,她不会,所以还是要忍,等回国一切尘埃落定,她除了嫁他,还会嫁谁?还能嫁谁?
夏璎拾起车票,恨不得撕碎,脑子里却都是乐正劭决绝冷然的声音,刚刚是怎么做到说服自己回来的?
她将车票放进包里,继续埋头收拾,泪水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第二天,夏璎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昨夜午夜她累极才睡下,眼睛肿得像核桃,开门一看竟是付大姐。
付大姐叉着腰,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夏璎立马清醒过来,解释说:“昨天……实在不好意思,就那么把车开走了……我中午就要启程回国,如果有需要赔偿的地方,你可以现在告诉我,也可以算好了之后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赖账。”
“真是……啥话都让你说了。”付大姐翻了个大白眼,“放心,你把我的现代开成那样,胎都快废了,我肯定要你们赔偿,不过呢……夏工,你往外看看,这大暴雨,恐怕你们是一时半刻走不了了,账单我一会就给你,把帐先结了吧。”
夏璎一懵,小跑到窗台边,这才发现窗外一片阴霾晦暗,再看眼时间,原来已经中午了,雨下得丝毫不见停歇,一丝放晴的迹象也没有。
“为了安全,矿上的矿工都撤下来了,外面这么吵,你一点没听到?”付大姐走到她身后,“我来是给你提个醒的,有不少工人来宿舍凑合住几天,你一个女人,自己小心点!哎呦,还以为我来跟你要钱呢!我要是那种人,昨天我压根不借你!”
知道自己误会了,夏璎心虚,道歉道:“我这几天,休息不好……又发生了挺多事……对不起啊大姐。”
“算了算了。”付大姐挥挥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浇灭了燃烧的八卦之火,说,“赔偿的事,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说要赔偿我的!”
夏璎笑着保证说:“放心,不管我在不在这,赔偿一定会到账!”
付大姐走后,夏璎返回到窗边,靠着桌角,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致——雨丝,院落,工人放工的十字路口,大红色的油漆汉字,远处绵延没有尽头的山路……
当她决心离去时,一场大雨竟将她截住,长痛不如短痛,若是晴天,她恐怕现在已再离开佤邦的汽车上了,出了边境,就是云省,真正地离开,再不会有乐正劭、尤塌、钟强、也那……
佤邦的雨季绵长无期,若是下起大暴雨,简陋的矿山里随时有被山洪的冲垮的危机,好在这场大雨在他们这下了一天就减弱,不过周边其他矿山就没那么幸运了,在食堂吃饭时付大姐告诉她,临近一个矿山的施工处垮塌,压死了十几个工人,道路也有坍塌,恐怕他们还是走不成。
付大姐说完这话,频频向她使眼色,似乎在暗示她什么。
夏璎不予置评,心里计划着,刚好趁这几天把报告写完,回去向领导交待。
那个曾经疯狂的夏璎,就这么消失不见,夏璎本人也感到奇怪,可事实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现存在于世的是原来的行尸走肉夏璎,还是全新的夏璎,她不确定,但她知道,能把她野兽咆哮的那一面引出来的,确实只有乐正劭。
延期回国的这几天过得煎熬,夏璎再拿到车票,是从小钱的手里。小钱在她到来之前,消息的灵通程度和付大姐不相上下,可她和乐正劭八卦的瓜,他肯定是最近才吃到,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夏璎接过票:“辛苦你了。”
小钱犹犹豫豫,还是说:“领导说,之前你们要走挺急的,欢送会没办上,下雨耽搁这几天呢,咱们食堂上下山也不容易,食材有限,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菜……恐怕又要取消了……”
夏璎笑了笑:“没什么,一顿饭而已,等你回北京,一定要联系我,我请你和你女朋友吃饭。”
“夏姐你太客气了,这段时间,也没照顾到你、你和叶工什么……唉……”小钱挠头,大概想到她和叶朝旭、乐正劭这三个月演变出的三角关系,叹起气来。
气氛尴尬,夏璎准备谢过他就回宿舍了,小钱神情一亮,说:“对了,明天我送你们到客运站,我知道有家餐馆特别好吃,算是告别了,夏姐你早上要少吃点哦。”
到底是一片好意,夏璎不忍拒绝,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临行前,矿上派了副经理来送行,董老头则代表实验室,叶朝旭公司的另一位销售继续留守,一行几人到了山下,一一告别。
最后一个和夏璎说话的是董老头,两人握握手,夏璎正要转身上车,此时叶朝旭已经坐在后座,将副驾驶留给她。
她到了车门前,蓦然又退后几步,反复酝酿,刚要问出口,董老头就说:“孩子,还会再见的……”
夏璎不明所以,反应了会儿才哽咽问:“会吗?”
董老头无比肯定,背起手:“当然会了。”
老头子贼精,恐怕早已看破她全部心事,这“再见”指的自然是她和乐正劭。
夏璎无奈摇头,眼圈发红,低声嘟囔:“您怎么这么……相信啊?我都不信……”再见乐正劭,之于她,现在说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董老师,谢谢您……您可能不知道,您影响我特别多,能够遇见您,被您指导,是我一辈子的幸运。”
“好了好了,客套话就不要说了!”董老头挥着手,不耐烦地推着她上车,“走吧,回去啊,别忘了把我的那份报告也写了就行,记住没?”
夏璎破涕为笑:“放心吧,我写完发到您邮箱里!”
“好孩子,一路顺风吧!”董老头说完,啪地将车门给她关上。
车子启动,艰难地在已成为泥土里的路上颠簸行进,夏璎从后视镜里一直一直望着所有人的身影变得渺小,那座锈迹斑斑的矿山牌子再看不清字迹,整座山也随着道路转过一个弯消失在视野当中……
客运站位于小城中心,十分简朴,不过是一排矮房,外面有几处供人等候的长凳,地上到处是浑浊的泥土坑,走一路,裤腿上被溅得点点斑驳。
尽管连续几天被雨水肆虐,还是有不少人背着大包小裹来来往往,小钱将车停在一个门面还算敞亮的餐馆前,说:“咱们在这吃点东西吧,还没到发车时间。”
三人下车,走进餐馆,小钱带着两人落座在一张圆桌前,点完菜,便开始努力找话题,缓解气氛。
“我的调令是到明年中旬,那时候我也可以回国了。”小钱一提这茬兴奋得不得了,“叶哥,如果以后跟你们公司有合作来往,你可得关照我点啊。”
叶朝旭倒了杯水,拍拍他肩膀:“你有事尽管来找我,这么久,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
“谢谢叶哥!”小钱遗憾地拍大腿,“唉,要不是送你们,咱们可得喝点!”
“着急什么,等你回去,我们有很多机会!”
“对啊!昨天夏姐还说呢——”小钱说话间,转过头面向另一边的夏璎,只见夏璎面无表情地翻着手机,一点都没搭理他俩,连忙改口说,“反正……回国了就什么都好说了,哈哈,是吧,夏姐?”
夏璎手一顿,冷着脸“蹭”地起身,拿起身边的小包,将手机也扔进去,说:“对不起啊小钱,我不是很饿,这里面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饭来了你们吃吧。”
小钱眼见夏璎走出餐馆,想要追出去,叶朝旭拦下她说:“别管了,你说什么都没用,她不会回来。”
小钱唉声叹气起来:“叶哥,你们……”
“没事!”叶朝旭烦闷,叫服务员点了两瓶啤酒,“你不用喝,我自己喝点。”
小钱担心:“哥,你这还有路程要赶呢!”
叶朝旭哼道:“对啊,这一路,让我怎么看她那张别人都欠她八百万的脸!”
“其实……”小钱小心翼翼,抓头发说,“你跟夏姐我没买到同一辆车……”
叶朝旭疑惑:“什么?”
小钱连忙解释:“对不起啊哥,这几天不是下雨吗,能买到票已经很难了,你这边……着急走,我就能买到哪辆就买哪辆了……最近你也知道,联合军查的严,要是平时还好可以换票,现在风声紧,你们可能要分开走了,到出境处再会和吧。”
啤酒上桌,叶朝旭随手起开一瓶,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一会一瓶就下了肚,任小钱拦也拦不住。
“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想跟我一起走,分开走就分开走!”
夏璎走出餐馆,终于在客运站外找到了一条还算干爽的木头长凳,擦擦灰尘,呆坐着晒太阳。
连绵雨天,终于迎来久违的阳光,让人心情不错。
正从包里拿出耳机听会歌,突然一道人影从身边快速掠过,撞了下她的手臂,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肩膀上挂的包竟这么久被扯走了!
她立马起身,跟着那人追上去,边追边大喊道:“喂!别跑!你再跑我报警了!”
夏璎从没想过会亲身遇到这种事,尽管她大喊大叫,客运站的过路人却没有几人理她的,她追过了整个广场,靠在客运站旁巷子的墙上大口呼气,满脸满身都是泥点子。
包里有手机、钱包、护照和车票……如果追不回来,她是真的又离不开佤邦了!
当她拄着膝盖,歇了一口气,正要接着追的时候,直感颈间一紧,随之而来是一个巨大的力道将她身子整个向后扣。
“救——”夏璎的呼救只吐出一个字,下一秒,口鼻被捂住,一阵刺鼻的气味环绕,不消几秒,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