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付大姐等她作答,夏璎回以温和一笑:“我的热水器没问题。谢谢你想着我了付大姐。”

“啊……这样啊,真的没坏吗?”

付大姐的怀疑难以掩饰,夏璎更加确认,什么小赵报修热水器,摆明是给乐正劭当问路石。

夏璎:“嗯。”

付大姐悻悻,正要离开,夏璎伺机问:“付大姐,不好意思,你知道哪能买到红河烟吗?”

付大姐一个激灵:“夏老师抽烟?自己抽?还是……”她不会记错,斯文懂礼的叶工是不抽烟的。

夏璎点头:“对。我自己抽。”

“……”付大姐挑眉,“啊,咱们矿上是没有的,不过,我可以帮你弄到,你要多少?”

“一条。”

“一条……”付大姐打量她,万万没料到的样子,“看不出来,你烟瘾不小啊。”

“压力大嘛,没办法。”夏璎笑,故意抓抓蚊虫叮咬后留下几个红印的手臂:“对了!我在山上被蚊子叮的厉害,你有没有风油精之类止痒的东西?”

“风油精有是有。”付大姐看到了商机,眼睛滴溜溜直转,将她手从胳膊上拾下来,“别挠了,你看你细皮嫩肉的,挠破了多不好看……我那有芦荟胶。这的天气潮起了湿疹,蚊子包都能抹,你肯定也怕晒吧,晒后抹一抹可舒服了!”

“……”夏璎耳朵里灌满付大姐的推销,心里却生出恶作剧的念头,凑近她一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那……避-孕-套呢?”

付大姐察觉到不对劲。奇了怪了,怎么我这倒弄什么,你要什么呢?!

狐疑只是一个念头,小钱也是钱,利益当前,付大姐很快略过去,问她要什么牌子,待会儿一起给她送来。

夏璎说的直白:“牌子不重要,是正品保证安全就好。”

“放心,我从国内弄的,自己人,绝对不唬弄你。要多少?”

“五盒吧。”

付大姐目光暧昧看她一眼,摇头惊叹着:“诶呦!年轻小夫妻就是不一样啊。”

“……”夏璎勉强撑了个笑,“有备无患嘛。”

十点钟。夏璎面对付大姐送来的一桌子的“商品”,啃手指甲。

一共花了八百块钱,还是付大姐“打折去零”过的。原来光是一条红河烟就四、五百。虽然确定乐正劭没有干运-毒、藏-毒一类违法乱纪的事,但那一兜子东西不超过五千块她是不信的。

夏璎留下一盒套套,放在抽屉里,一把将烟和芦荟胶从桌上通通装进黑塑料袋,扔进柜子。

她再次看表。付大姐大概给完他反馈了吧,没有行动什么意思?

十二点。夏璎昏昏欲睡,矿上响起轻盈的铃声,她猛地清醒站起身,探头看。

喜出望外。

如果她没有等到十二点呢?他打算站一夜?还是敲开她的门?

夏璎穿戴整齐下楼。乐正劭在院门口站着抽烟,她小跑到他跟前,前胸后背点点的汗湿。

乐正劭碾熄烟,双手插兜,看着她:“迫不及待……要洗澡?”

夏璎忍不住一笑:“你说呢?天气这么闷热。再修不好,信不信我下山到小饭馆找你?”

她笨拙地挑衅,毫无威胁性,他灵活接招:“如果我不在你怎么办?你知道,我有副业,很忙的。”

“哦……忙走=私?还是……在之前你们带我去的地方忙?”夏璎咀嚼他的话,他和张大全、尤塌、钟强他们经常离开矿山到小城,一定不止是玩乐。

关于他,他保持太多神秘,相比他对自己信息的掌握,夏璎觉得十分不公平。

乐正劭只向她身后看了一眼,那整幢宿舍楼里唯一明亮的房间,说:“走吧,带我去看看热水器。”

他没有义务有问必答,夏璎也没有资格刨根问底,顺着他说:“谢谢了。”

若无其事,没有提付大姐那一茬。

乐正劭进浴室,轻车熟路找了个矮凳,踩在上面查看热水器,拧了几个阀门,测试两三遍。

夏璎在下面仰头:“怎么样?”

“温控器坏了,要换一个。”他下来,整理好用具,扳开水龙头洗手,“明天让张大全去城里找找,买一个新的。”

夏璎闲散地倚着浴室门,从镜子里看他:“不用麻烦大全哥了,我找付大姐说明情况,走矿上的帐。”

男人眼眸渐深,嘴巴翕张:“也好。问题找到了,我该走了。”

他转身迈出浴室,夏璎手臂一搪,堵在门口。

她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小体格,还总有胆量挡人路,乐正劭垂头望着她,笑起来:“怎么?看也看完了,还不让走?”

“不让。说好了,你欠我一次。今晚不还,就不让走!”夏璎昂脖子,心脏混乱跳动,他一定不知道她鼓了多大勇气才敢押注在他身上,体验一次疯狂。

乐正劭抱手臂,点头:“好。我还。你跟我来。”

夏璎拎着一整套换洗衣物,随乐正劭潜行在砂石铺满的黑暗中。

三分钟,他引着她来到分叉路另一侧的仓库,旁边便是浴池,两个红漆大字,格外鲜艳。

“这?”夏璎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这能洗澡吗?”

乐正劭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串钥匙,推门,开灯,先进去,见她丧气地原地不动,好笑地催促道:“要洗澡就进来!不然走人!”

显然,深更半夜,浴池里没有男人,夏璎不情不愿磨蹭,到了里面,才发现倒是窗明几净,大得空旷。

“浴池当然是用来洗澡的。”他到一个铁柜前,上面贴着他的名字,钥匙拧动,指了指,“你的衣服可以放在这。我去开水阀。”

交代完,他要离开,夏璎憋着气,心里面又是惶惶不安,拽住他胳膊问:“等等。你……然后呢?”

“我会在外面看着,没有人进得来。”乐正劭定定看着她,“你放心,包括我自己。”

他说放心,夏璎就真的放下心。

一寸寸脱衣,关上柜门,手指拂过黑体打印的名字。原来乐正劭,是这个“劭”字。很少见。

更衣室和浴池隔了半道墙,她踏在冰凉的瓷砖地上,转了个角,走到最里面,水管锈迹斑斑,银色的淋浴头已经发乌,空气中弥漫着闷闷的湿气,她稳定稳定心思,探手扳开开关,调水温。

热水大概没通上来?为什么还是冷的……

头顶的灯,澄黄澄黄,月色清冷,从高处的透气窗里映进,夏璎深吸一口气,站在冷水下面,尽情冲了个澡。

矿上的浴池只有一间,不分男女,因为鲜少女人出没,更不会有女人来这洗澡。夏璎一边洗,一边不时望向出口,生怕有人冒失闯进。

总有第一次,夏璎越洗越煎熬,出来准备换衣服时,发现忘记带干毛巾。

身上湿漉漉,她一瞄,柜子底层有一条白色的浴巾,她蹲下拾起,微微凑近,清爽干净的香皂味儿盈满鼻端。

她没忘,张大全说,他是个有洁癖的人。

“借用一下。”她喃喃,将浴巾裹在胸前,一丝不苟、慢条斯理地做了遍护肤,才换衣服。

“乐正劭?乐正劭?人呢……”她找到值班室,不见他人影,推开浴池的玻璃大门,又见他划着手机浏览照片。

到底是谁?!

这次她忍住好奇心,不再探看,只是抱着手臂,站在离他两三米的距离。

没有被眼前深夜里穿着白裙、披头散发的女人吓到,乐正劭只淡淡瞥她一眼:“洗完了?”

他这反应,让夏璎有气无力。

“嗯。”

“还清了吗?”他收起手机,不自觉观察她还在滴水的长发,水珠打湿了薄薄的白裙,女人身体凸凹有致的轮廓乍显。

诱-惑。他平静看着她,平静感受着这足以致命的诱-惑。

夏璎背过身,小声说:“如果我说明天还要来呢?”

乐正劭:“也许明天热水器修好了。”

夏璎咬牙,回头,迫不及待摊了牌:“你今天让付大姐故意来问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乐正劭保持不动声色,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等你把热水器里的什么零件给我换好,帐才算一笔勾线。”夏璎趿拉拖鞋,手拎衣物,不待他答应,像有洪水猛兽追逐一般,快步离开——

一夜睡得不安稳,夏璎一早到了实验室,在乌黑的眼底补了点遮瑕液。董老头儿却抱着水杯,看着她,奇怪地说:“你脸色不错。”

夏璎拿起镜子,左照右照。

哪里不错?

和从前一样灰头土脸。

“下个月是佤邦一年一度的新米节,今年在邦康举行,矿上的领导被邀请了,你要不要去热闹一下?”董老头神采飞扬,提到有米酒喝,有舞跳,有节目可以看,他可是乐不得。

“啊……我考虑下吧。”她能不能待到下个月,都是未知数。

昨晚这挫受的莫名其妙,她略有动摇,在不能久停的地方,理论上,就不该招惹人。

什么人都不行。嗯。不道德。

“去吧。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试验结束前肯定赶得上。”董老头说完,潇洒地下楼去安排试验了。

夏璎不知在跟谁生气,摔开镜子,伏在电脑前叹气。

熟悉的邮箱提示音响起。

夏璎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打开。是矿院领导傅院长的回复。长篇大论,用词严肃严谨,主旨在于无论如何要尽力配合矿山完成技术指导。

面对领导没有回环余地的指令,夏璎意外自己没有紧张冒汗,刚松了口气,又一封邮件挤进来。

江周桓。

……的妻子。

邱明月。

她的额头慢慢渗出细汗。

邱明月说:

夏璎。恳求你,我们见一面。

夏璎彷徨许久,下班之前,仍旧把信扔进回收站。

下一封,绝对不再看了。

对于不可原谅的人,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