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试探

夏璎磨蹭了五分钟,设想出门后和乐正劭的一系列对话,来减轻尴尬感,当站在走廊发现,男人不见了踪影。

丢下她去哪了?

不是说送她吗?

她沿着暗棕色木头铺成的地板向光亮寻去,高架屋里干净简朴,纤尘不染,比乌漆嘛黑的小饭馆收拾得受欢迎多了。

房屋的整体格局是长方形的,外缘有一圈敞亮的走道,房檐倾斜度高,伸出去老长,网上的资料说,这样的设计有助于雨季到来时雨水不被囤积……

想到这,她向来科学严谨的思路被张大全“读书人的逻辑”打断。

她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学院派典型代表,才会只关注到了佤邦建筑的特点,而忽略这里曾经是全世界“鼎鼎大名”的金三角腹地,历代种植罂粟为生,贫穷且罪恶,加之地缘特殊,故而衍生出了男孩六岁被允许碰枪的约定俗成。

夏璎脚步轻缓,到了走廊尽头,入眼的是栏杆扶手后的矮房顶和拥挤的小院,一转头,一缕烟丝萦绕,乐正劭背靠窗口,指间夹着烟,正在翻手机。

没有走。

他的手指地在屏幕上滑动,大概是浏览图片,脸上润着月光,有一抹柔和的笑。

谁的照片?女朋友?

他发现她眼神探究,并没有避讳的意思,只是退出浏览图片的模式,将手机揣进运动裤兜里。

“好了?”他问,目光移至她手里装满药的袋子,“打算给我的,还要拿走?”

像被人拿捏住,夏璎不甘心,把袋子向他胸口一塞,扶着栏杆找到楼梯,深一脚浅一脚的下楼。

咔哒咔哒。脚步乱,心也乱。

夏璎走在前,乐正劭跟在后,一路路灯密集明亮,偶尔有货车飞驰而过,沉沙飞扬。

时间漫长起来,夏璎回顾刚到佤邦那夜独自下山的情形,眼前尽是黑暗,根本没发觉原本路被照得如此清晰。

进了矿山,乐正劭和上次一样,送她到院落门前。

夏璎一直没回头,但只要听得见他的脚步,她心就是安稳的。

“乐正劭。”她晃了晃神,低声说,“你欠我的。”

乐正劭好整以暇听着。

她转身:“洗澡。你欠我……一次。”

乐正劭没有任何情绪,似乎早知道她会故意刁难。

“你想我怎么还?”他问,眼睫抬起,眼底明亮。

夏璎想了想:“你愿意现在帮我看一看热水器哪里有问题吗?”

她不带一丝邪念的样子,他回答的也十分诚恳规矩:“时间太晚了,洗澡是次要,你需要回去好好休息。”

“那……明天下班后?”

乐正劭:“明天我休班,不在矿上。”

“……”夏璎蹙了蹙眉头,眼眶瞪得发酸,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开始恶毒了。

乐正劭摸下巴:“好吧。明晚我要晚一点。”

夏璎轻咳,嘴角不自觉轻轻扬起,转身欢快地离开。

“好。我等你。拜拜。”

乐正劭:“……”

回到寨子,天蒙蒙亮,湿气缠绕,乐正劭长长打了个哈欠,看见尤塌抱着肩膀,歪在高架屋的阶梯脚。

乐正劭走过去,踢了踢他腿。

尤塌睁眼,条件反射般立马站直,敬标准军礼。

乐正劭搂一把尤塌后脑勺:“干什么?没记性。”

尤塌连忙收回手,放松下来:“我……睡糊涂了……”

乐正劭瞧着他:“有话说?在这杵着不进去睡觉?”

尤塌抿紧嘴巴,犹豫一番,还是红着脸问出口:“正哥,你……喜欢夏璎?”

喜欢……

她是长着讨人喜欢的脸蛋儿,可旁人很难看到,她外表美丽清高,却是一只跌入深渊的炸毛狼,尽管浑身是伤、不堪一击,也要竖起毛发,对路过的每个人施以警告。

告别时她狡黠却不安的微笑闪过,乐正劭眼底有一瞬的泛空。

尤塌认为那暧昧的表情,是变相承认了。

“我能看出,她也喜欢你。”尤塌莫名失落。

乐正劭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喜不喜欢不得而知,但她的一切行动,都说明这个自顾不暇的女人对他有不一样的兴趣和企图。

“天快亮了,九点下山。你确定不去再睡一下?”乐正劭拍尤塌肩膀,越过他,上楼。

“也……也……也……”尤塌“也”了好几遍,才吞吞吐吐地说全,“也那……也那,你和也那呢?”

乐正劭脚步停顿,回头:“也那的事,你应该去问她。”

他大自己不多,尤塌对他却一直存有感激和敬畏之心,不敢再吱声,点头“哦”了声——

第二天是周末,实验室暂休一天,夏璎原可以利用空闲去找付大姐彻底解决热水器的问题,但她没有,她在等乐正劭。

等他来干什么?修好会发生什么?修不好又会发生什么?

她兴奋地期待,却不去设想。

上午到研究实验室打个转,将报告发给矿院负责佤邦锡矿项目的领导傅院长,她活动活动筋骨,来到二楼后的石阶上望着远山发呆。

电脑的邮箱响起提示音,日理万机的傅院长鲜少这么快回她邮件。

她连忙回到桌边,点开。结果,她收到的并不是回复邮件,是一封新邮件,来自一个熟悉的名字。

江周桓。

往常,她会毫不迟疑扔进回收站……

今天为什么打开,她也说不清。

只简短的两行字,令人意外,邮件不是他本人写的。是他的妻子。

她说,江周桓最近的状况非常不好,希望她们能够见面谈一谈。

夏璎退出邮箱,闭眼靠在椅背上,一阵眩晕的感觉过去,出一身的汗。

她自然没有回复,读到这封邮件已是偶然。

或是请求原谅,或是无情指责,她想不到江周桓的妻子找她会谈其他什么。

午饭时间,她胃口不好,在食堂随便吃了一点,离开实验室时,恰好遇到下山的叶朝旭。

两人陌生人般打了个招呼,夏璎走也不是,回也不是,转了个圈干脆假装要进矿山。

叶朝旭不放心地回头:“你要去哪?”

夏璎随口说:“我想去选厂看看。”

叶朝旭让同伴先离开,向她走过来:“不行。你要是想去,必须有人陪你。”

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来陪。

谎言支撑不下去,夏璎放弃:“那好。我不去了。”

“夏璎。冯老师昨晚给我打过电话了,当时要和你说话,我说你太累,已经睡着了。”叶朝旭看起来苦口婆心,“我没有用冯老师压你的意思……夏璎,你父母也是关心你。”

他记性好,又会洞察人,夏璎向来明了。她的父母是她最大的软肋,最后的留恋,偏偏软肋不顾及她的疼痛,事事偏袒叶朝旭,便成了叶朝旭放在她脖子上的一把利器。

夏璎被刚才那封邮件扰的头疼,按着太阳穴说:“我知道了。”

叶朝旭微微愠怒:“夏璎……下一次,冯老师再打来,我可能瞒不下去了,而且,我也不想再说谎话。”

夏璎轻松笑:“好啊。你可以实话告诉他们,我要和你分手。”

叶朝旭怨念盯着她,盯不出任何结果后,照例采取规避政策,说:“我知道最近的浮选试验很棘手,你的情绪不稳定。上次你说想走——”

“我不走了。”夏璎打断,歪头想了想让她在这个节骨眼痛快做出决定的原因。

熏烟缭绕中,男人身影一丝丝浮现。

啊……果真是他。

“你之前……”叶朝旭皱眉。

“之前是我遇到点困难就灰心丧气……不算数了。我既然来了,不能让人看笑话,一定要做好再走。”夏璎虚假地表决心,脸不红不白,反而深深体会到每根神经的兴奋。

她不想走了,对,这的夜,缠绵痴迷,有他温柔怜爱的眼神,有他嘴角淡然祥和的笑……她确定,她不想走。至少,这个时候不想——

和叶朝旭不欢而散,夏璎回到宿舍等天黑。

其间收到了母亲发来的视频,父亲难得晚上在家吃饭,她正在厨房忙活着做糖醋鱼。

夏璎鼻子发酸,很快回复:妈妈,我想你了。

母亲不擅长烹饪,夏璎能想象她在厨台前手忙脚乱却极为小心翼翼的模样。

许久后,母亲才回:

想家就早点完成工作。

我和你爸也都想你。

谢天谢地。没有提叶朝旭。

夏璎有个习惯,在微信里,从不让对方的回复成为最后一条,哪怕只是回一串毫无意义的表情。

当然,除了叶朝旭。

她快速地发给母亲一串“拥抱”的小人儿,返回主页面,鼻间一阵酸涩。

如果……如果她离开了,他们一定会难过吧。

夏璎坐在床边的电脑桌前,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不停抻着脖子向窗外看。

天终于擦黑。在她大概第一百多次张望时,门敲响了。

夏璎几乎蹦起来,平了平心绪去开门。

当从门镜中发现付大姐饱满圆润的脸,夏璎心中的火直烧天灵盖。

她开门,付大姐堆满笑问:“隔壁小赵的热水器坏了,跟我报修,正好我来问问你们这间的热水器有问题吗,有问题找师傅来一起修了。”

在这等着呢?乐正劭,我不信整个锡矿山里都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