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郎君, 这是你手下的骑兵吗?”

她好奇地看?着周围几个不苟言笑?的骑兵,他们见到张乾下令,便规矩地收刀, 继续等待他的命令。

崔决见状, 也给手下人?一个眼神, 让他们将佩刀收起。

紧接着,那双黑瞳带着狠戾, 薄唇紧抿, 一刻不错地盯着已经跃到张乾身旁的少女。

只见少女昂起头?,看?向?身旁的高?大?青年, 她那眼中仿佛藏着星子, 正因不小心?钻进她瞳中的日光照耀地闪烁发亮。

她歪过头?, 目光绕过宽厚的肩膀,望向?张乾身后,一样健硕有力的黑马, 那黑马虽然看?着, 单看?眼睛却炯炯有神,十分纯良可爱。

她刚想问问张乾能不能让她摸一摸这个乖顺的家伙, 就?看?见这匹马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靠近,立刻发出沉重的吐息声, 她瞬间就?不感兴趣了, 只停留在了好奇。

“可以说是。”

张乾还是像以前一样言简意赅。

“所以说,你现在是个将军咯?”

徐燕芝眼瞳微张, 语气中蕴含着雀跃与惊喜。

张乾果不其然是做将军的料, 这一世就?算没跟着崔氏, 也在其他地方谋到了相同的出路。

“将军还算不上,”张乾与她解释道:“肃州如今混乱不堪, 我等只能集结一批有志之才,共同抗敌,以图百姓安定。只不过他们瞧我眼熟,武功也不错,便推举我代管几支骑队。”

说罢,他又话?锋一转,“我接到命令,说这片有一队军队驻扎,便带人?来?探探,真没想到是燕娘,你们不应在长安吗?”

张乾终于扭头?,望向?崔决的眼中带着不善,“崔兄,发生了何事?”

“为何将燕娘带到这里?”

他眉峰一挑,以同样的表情回望着。

“与你何干。”崔决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软皮护手下的暗器机关,却是在目不转睛地锁着徐燕芝。“我现在被任命为沂州府司功参军,而沂州又与肃州相邻,自然会调动兵力,派遣我来?助肃州一臂之力。”

“参军?”

张乾只缓缓道出二字,远在肃州的他,自然不清楚崔府中翻了天的变化,也更不明白,崔决为何离开权力的中心?,跑到与之毫不相干的沂州,去?做了一个小小的参军。

徐燕芝想到这辈子他们的关系可不能说是亲切,甚至……好吧,真不是她非要自吹自擂,他俩这辈子恐怕还当过情敌呢,再?次见面,恐怕依旧眼红。

真没办法,就?让她这个“罪魁祸首”来?打个圆场吧!

“这个就?说来?话?长啦,五郎君,”徐燕芝眼波一转,嘴角翘起,“恐怕要讲上好久呢,加之这里人?多也不方便,还是先说些正事,之后再?来?讲这些事吧!”

张乾点点头?:“我自当汇报。”

崔决默默地看?着与张乾有说有笑?的少女,眼中似乎凝结着一层冰。

她的神态似曾相识。

因为那些崇拜与敬仰,也曾都投向?于他。

崔决多想张口叫徐燕芝回来?,回到他身后好好享受他的庇护。

要是在过去?,他甚至不用出声,只用动动手指,一个眼神,徐燕芝就?甘之如饴地追着他跑,跟他喋喋不休地分享着今日见闻。

譬如膳食,衣着,刚从花间飞过的粉蝶等等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她与张乾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难不成张乾说什么信什么,他就?算说自己?是保护百姓之人?,又没说自己?是哪房的人?,真是三言两语就?便将她哄了去?。

不过现在,他并没打算自取其辱,他知道徐燕芝对他有怨,不会再?为了他一个眼神就?劳心?费神。

但他的内心?不断叫嚣着,让他飞快迈开步伐,气势汹汹地去?宣判主权。

他大?步走到徐燕芝身边,硬生生插足在二人?之间,握住她的皓腕,“走了。”

徐燕芝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探出个脑袋问张乾:“那什么时候再?见面啊?五郎君。”

“之后再?说。”

崔决脱口而出,帮张乾回答了问题。

徐燕芝果然白了他一眼,问你了吗?

但她的小身板可半点敌不过崔决的力道,在崔决拉着徐燕芝从张乾身边经过时,他扬起一个声音:“等等。”

崔决斜过眼,睨了他一眼,静静地等他的下文。

只见他张开手掌,冷色的暗器在他的掌中显得如此小巧。

只不过,已经被他用力碎成了两段。

而崔决,也只是假意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恭维道:“张兄武功见长,不过张兄还是先请回去?与将首汇报我处情况,事关百姓,别耽误了。”

……

层云散去?,明光终于得空从天穹下散下,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而那碎琼乱玉间,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白衣,几乎与白雪融在了一起。乌发散着,本?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到处是碎石树枝划伤的痕迹,看?着何其狰狞。

他流淌下的血迹,压塌了手掌下的一小片雪。

山间野鹿从他身边经过,在他衣袍上嗅了嗅,用湿漉漉的鼻尖拱着,霎时间,一张血淋淋地手捉住了鹿角,一时间野鹿受惊,四肢猛地踢打着雪地。

而它身旁的男人?,蓦地从雪中抬起脸,透红的肌骨中,露出冷肃无比的眼神。

下一瞬,野鹿的脖子被拧断,首尾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无力的垂下。

崔决站起身,摸向?腰间,约莫是想将鹿角砍下来?。

他抚在腰间的手顿住,又想到自己?的环首刀已经不在身边,便用蛮力企图折断鹿角,试了几次并不成功,只能作罢。

崔决将死鹿随手一扔,眼神不曾从惨死的鹿上停留。

他仰着头?,去?目测自己?离自己?被推下去?的山崖的距离。

被阴了一把。

他并不知道这里还能对自己?造成伤害。

他环视四周,简单地对地形做了初步的判断。

他需要寻找一个可以让他爬上去?的东西,本?想拿那鹿角作为支撑来?尝试,可惜没有刀。

第79节

男人?的皂靴踏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可为什么是他必须要爬上去?呢?

为何是他遇上了这种事,为何是他被困在了梦中。

又凭什么,总是有人?要抢夺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燕燕曾跟他说过,她希望被人?坚定的选择,她与他过说,像她这种人?能够被人?坚定地选择,她也会认真回应他的……

可他并未得到回应。

他真想质问她,为什么他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不是他救了她吗,不是他要帮她找回阿娘的尸骨吗?

他不是也亲了她吗?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燕燕总会选择其他人??

她说,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喜爱他,选择他,可反观现在,他根本?不是永远被选择的那一个。

反而是一个笑?话?。

他不甘,他嫉恨,他开始没完没了地猜忌,他简直要被逼疯了。

不对,他早就?疯了,在那些记忆鱼贯而入脑中的时候,他就?无法再?装作正常。

……那怎么还没有人?,来?拯救他呢。

燕燕呢。

燕燕只会在乎别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行,

他不能就?这样被困在这里,他要去?问,他要去?逼她救他。

没错,就?算是强迫,他也要让她救他。

让她必须选择他。

倏地,他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开始化开,就?像在被打湿的彩画上,晕染开来?的笔墨从画布上慢慢流淌开来?。

周遭皓白的雪,高?耸的松皆消失不见,就?连望不到尽头?的雪山也一并失了色,徒留下漫长的黑暗,一点一点将他吞噬。

就?在下一刻,黑暗被一束天光打开,他重新得以见得雪地,窥见天光,他所在这片雪山中经历的一切开始反推溯回,他看?见

他的身体腾空起来?,迎面而来?的雪花撞进他的眼睛,让他适地伸手一挡。

等再?睁开眼时,他人?已到达山崖下,而将他拉上去?的力量不见了,就?在脚下失去?支点的一瞬间,他便知道再?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拼尽全力以一个被推下的姿势转身,一掌扣在了崖边!

崔决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仅有一掌在崖上,指甲被磨的劈裂也不敢轻易放弃,若不是他抓住的是悬崖峭壁,恐是要被他抓住痕迹。

他能感受到碎石嵌入手心?的疼痛,能感受到摩擦产生的痛楚,也能感受到悬崖突出的翘石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身子,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另一只手成功攀到崖边,双手用力,赶在翘石脱落前爬上了山崖。

他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看?到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时,身体比思?想更快的做出反应。

他微颤着稳住身形,从背后扣住那人?的后颈,趁其不备,将其脸冲下摁倒在地。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握着后颈将他的脸冲着坚硬的地面砸去?。

……

当晚,张乾就?带着骑队来?到崔决所在的军营中,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他方将领的

而徐燕芝则坐在马车内,将一格抽屉中的包袱拿出,取出那个放在其中许久的玉坠。

这是张乾母亲的东西,既然再?次遇见了张乾,就?应该还给他了。

见到张乾是欢喜的,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张乾的身份,还有当下局势,再?说什么结亲……恐怕,会被人?笑?话?的。

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张乾不一定还心?悦她。

但她还是感激,张乾是心?悦过她的。

她将玉坠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等看?到营帐中陆陆续续有将士走出时,就?在寻找张乾的身影。

在营中不少人?见过她,看?到她站在此处便跟她恭敬地打声招呼,嬉皮笑?脸地叫她妹妹。

当然,在崔决出现时,他们都立马住嘴,一溜烟地跑掉了。

在众将士散去?时,崔决才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他眼力好,一眼就?看?到徐燕芝,少女一身丹橘色的长裙趁着她身姿卓越,娉婷袅娜。

崔决的眸光中**出一丝笑?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每次也是这么等他。

那悬悬而望的眼神如今还历历在目。

但当他看?清楚她手中的玉坠时,他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而徐燕芝在看?到他时,不知怎的,欲盖弥彰地将玉坠往身后一藏,这个动作足以让他最后的理智泯灭。

他心?中翻涌,邪火烧个不停。

尽量克制住他心?口的钝痛,去?捉她背在身后的手,将她拉远,沉声问道:

“都何时了?张乾就?这么好,我做什么都比不过他吗?”

“你突然在发什么疯啊?!”徐燕芝被她阴狠的模样吓了一跳,扭着身子不让他捉到,“怎么就?提起人?家了?我做什么了?!”

他的心?好似被人?大?力拧着,猛烈撞击着胸腔,

“我已经看?到了,你要把那个玉坠还给他,告知他你保存的很好,没有辜负他?”

他早就?该把那东西扔了!

徐燕芝本?还想纠结要不要这个时候还呢,但看?着崔决咄咄逼人?来?质问她的模样,干脆也冲他吼起来?:“你管我呢!你是我的谁啊崔决?!我想做什么心?悦谁用的着你管啊!”

“你是我妻,是我的皇后!”

徐燕芝白眼一翻,骂道:“恁奶奶个腿的谁让你说这么晦气的话?了!!”

崔决发疯般地将她拖到营帐一边,在人?烟稀少处将其推到一张吻如同疾风暴雨般落了下来?,徐燕芝唇瓣吃痛,咬紧牙关不让他往里深入,她挣扎着,双手奋力去?推他的胸膛。

“你、不、许,想别的男人?。”他边吻着,边在她唇边呢喃,“燕娘,你永远是我的。”

“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突然间,心?脏传来?的剧痛让他整个人?一颤,方才还阴鸷十足的表情一下子犹如大?梦初醒,也从方才的耳鬓厮磨,稍微拉远了一丝距离。

他成功回来?了。

他看?见燕燕正在瞪着他,衣裳和发髻都有些乱了,还用手背抹着她那略红肿的唇。

崔决愣了一下,也下意识去?抚上自己?的唇。

刚是那个人?在亲燕燕?

他们已经回到了这种关系了?

他心?乱如麻,又酸涩非常,但又努力寻找着理智……

若是他装成是那个人?,是否可以继续这个吻?

“燕……”他的唇角刚刚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只听啪的一声,徐燕芝冲他甩了一巴掌!

崔决天生生的白,多日行军也未将他清白的皮肤晒黑,徐燕芝下足了力气,瞬间他的脸上就?浮现一道嫣红的掌印。

“崔决,你发生什么疯!”

“崔兄,发生了何事?”

而熟悉无比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让崔决茫然若迷地转过头?。

为何张乾会出现在此。

为何她不让他继续。

原是只有他不可以。

从那根根分明的长睫下,汇聚出一滴清亮的水珠,又那张清朗俊秀的脸上,落寞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