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说过要抛弃你?你这个人怎么在这里自?说自?话??”

徐燕芝黑溜溜的眼珠一转, 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话?说的着实?可恶,什么叫她抛弃他,简直是倒打一耙!

幸好她现在不是一颗心投在他身上, 不然的话?一定不会?被他这几句话?绕进去了?。

可能还会?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徐燕芝强忍着怒气, 那冲天的怒气又在马上突破天灵盖的时候变成了?悲伤, 一股酸溜溜的涩气从额头又降落回鼻尖,一下子让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徐燕芝回忆起自?己死后看到的那些画面, 她不明?白, 如果?一个人对她有感情,为何在她死去之后, 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动容?

但她憋着口气, 不想因为这些事就跟崔决闹翻, 却因为实?在是个直脾气而忍不住,把手中?拿着的药膏和布条扔到崔决身上,“自?己有手有脚就别叫我?帮忙!”

崔决双瞳微张, 她生气了?, 正?在瞪着自?己。

那双令他痴爱的媚眼中?,被他的人影占满了?。

跟以前?一样。

她与他置气, 耍小性子时,一贯也会?用这个表情瞪人,

她的目光非但没因荒僻古村而灰败落寞, 反而在这片土地间愈发熠熠生辉,像是落在一颗未经雕琢的玉石。

而崔决, 正?在河畔, 认真欣赏着这枚河**的翡玉。

命中?有时终须有。

仅仅因为一个阴差阳错的乌龙, 他们就缘起于一个春日的午后,那会?他应崔瞻远的要求, 与各族郎君周旋,结果?,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绣鞋就扔到了?他身上。

于是,她就看到了?一个娇小的娘子,就像他曾经救下的那只小雀一样,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完全不会?藏匿自?己的心事,将?紧张和绝望都写在她脸上。

他当时只觉得,他难道是什么吃人的野兽不成?

他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也不是什么煞神。

这人为何什么都不敢说呢?

一旁跪下的丫鬟已经开始在求饶中?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了?,她应该趁机为自?己辩白才?是。

不过,这样的人倒是少见,尤其?是在崔府,更是没有像一只小雀一样莽撞的人。

他并未打算要怪她,他反而决定先露出一个笑脸——就像他一直以来对所有人这么做的,看着知礼守节,实?则疏远冷淡的微笑。

他的本意是,你可以为自?己说话?了?,说些好用的借口,让我?原谅你吧。

但当时他并未想过,其?实?无论从徐燕芝口中?说出什么,甚至只一些咿咿啊啊的口吃,他都打算一笑而过。

可当时的徐燕芝不小心用绣鞋砸到他只是一个意外,本来,他们的关系也会?在这里结束。

他当时确实?认为,徐燕芝是不同的,是个有意思的小娘子,一个活泼热辣,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姑娘。

但如果?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前?途,并无必要,他只需要静静地去观赏一朵花开花败便好。

但他偶尔也会?有恃无恐地露出马脚,给徐燕芝一丝渺茫的希望,让她能够追上他一点。

他知道他自?私卑鄙,利用了?一腔热忱。

但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并不会?悔改。

可往往更让人难以忘怀是过程中?如乱玉飞花一般的美好,在他无法?自?拔地沦陷在这场追逐关系中?时,他的前?路也被完全堵死了?,不过他发现了?一条小而弯曲的歧路,在那里遇见了?等待他并肩的徐燕芝。

再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甚至超过了?什么所谓的永生永世,千生万劫。

他已再也无法?改变,徐燕芝在他的命运间,用并不成熟的刀法?,刻下了?浓墨重彩,难以消弭的一笔的事实?。

他记得很深,他的第三世,也就是和徐燕芝离开崔家隐居的那辈子。他和徐燕芝尝试过许多有趣的事情,他们去看过北地极光灿烂,游历各处火树星桥,闺房之乐,品尝世间最寻常夫妻所能够经历的一切。

二人在榻间总有会?多弄出些花样,她又显得旖旎无边,她在自?己假扮的那群妖精中?,狐媚最真。

自?然,她并不是有什么勾魂摄魄的狐狸魂,妖娆无比的身段,而是那双眼中?透出的痴幻,假假真真,真真假假,总让人深信笃定,她就是那媚人的狐妖。

这样的女子,才?最动人。

他真想抱住她,在她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一直亲到圆润白皙的脚趾,也真希望她能再拥着他,说些可心的话?。

但崔决深知,现在自?己还不能暴露:“你莫与我?生气,我?只是与你随口一提罢了?。”

“那能不能以后别提了??”

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跟崔决同行,便总暗示自?己先将?以前?那些屈辱忘了?。

但每当他们躺在同一张榻时,她都会?被一种莫名的窒息感扼住喉咙,

她不停地在问自?己,为何自?己还能跟他同榻而眠,为何自?己连自?己阿娘的尸骨都守不住,为何她不是一个英勇善战的女中?豪杰,手起刀落,可以在乱世中?保护自?己。

但她终究不是,她必须先借着崔决,向崔瞻远复仇。

“好,我?不提。以后我?都不提了?。”崔决点点头,偏着头问她:“我?的手还是很痛,不方便为自?己包扎,你气消了?来帮我?吧。”

徐燕芝冷笑了?一声,直接出门把韩双叫了?进来。

崔决无奈,但他马上改变了?策略。

她只拥有第一世的记忆,必定是恨他入骨的,他不应该再刺激她。

是他太心急了?。

没关系,他可以等。

她这辈子,只会?永远待在他身边。他可以想尽办法?让她放下执念。

反正?,最大的阻碍已经不在了?。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韩双进来后,不情不愿地为他换了?药,又叮嘱了?他几句,两个人便开始布置详尽的计划。

流匪是因为近年?来附近藩镇动**才?有出现的,本都是一些正?常民众,后因纷争而流离失所,成了?流民,渐渐地形成自?己的势力,盘旋在城外。

不好整治的原因也是因为朝廷式微,城中?县令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派遣什么兵力去治理流匪。

虽然闻家遗留下的精兵所剩无几,但加上像姜及雨这样子承父业的,也能组上几十人,这些人武功不差,将?周围的流匪扫平不成问题。

虽不能保证是否还会?有流民再盘旋此地,但这都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了?。

而且闻家这一支遗留下来的兵马,还十分善于使用陷阱,将?这一片的流匪解决掉时,并没什么太多的伤亡。

这是崔决愿意见到的局面,毕竟他现在手上的兵马本就不够抗衡藩镇的军队,他只是在利用他们以小搏大,多一点折损就会?少一份利益。

还有一点,便是徐燕芝总会?因此担心,前?世打仗时,她就爱这般,谁都要花心思心疼,心底柔软的不得了?。

在顺利剿匪后,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崔决也与县令正?式见了?面,并得知了?少帝继位的消息。

原来在他们远离长安的这段时间,皇城中?已经又换了?一个皇帝,并且已经下令出兵镇压肃州节度使之叛。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崔决连惊讶都没有,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丝。

他觉着,这一世都已经乱成这样了?,只是提前?死一个齐明?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而徐燕芝就不一样了?,她就跟一只受了?惊的雀鸟一样,在他身边喋喋不休,

崔决不会?不过这样也好,她会?忘记一些跟他的不愉快。

接下来的计划便是假意归顺朝廷,借着县令接见附近藩镇的行军司马。

谈判对于崔决来说便是家常便饭,他得心应手与当地行军司马周旋,并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说服了?他,竟让崔决混了?到了?一个参军,并派遣给他一千兵马前?去肃州支援。

在上辈子,崔氏也是如此壮大势力的,他们本就是打着为大齐平叛的头号镇压各路藩镇,甚至还以十分和平的方式回到了?长安,最终逼着齐哀帝禅让,崔瞻远为帝。

如今肃州大乱,而肃州从这里作为起点最妙。

冰消雪融,春日将?近。

到达肃州大约有五天马程,在第四夜,军队驻扎在一处荒地中?,崔决怕徐燕芝无聊,便带了?几个闻家的精兵跟随在后,想带着她在附近散散心。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东西,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地,之前?徐燕芝就听?说肃州乃苦寒之地,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不过,她也不能成日坐在马车中?,不然的话?,她的腿会?废掉的。

徐燕芝和崔决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处坡地上发现了?一株冒出头的蒲公英。

第78节

徐燕芝本就活泼,直接大大咧咧的蹲下来,歪着脑袋去吹开在上面的绒球。

蒲公英的花伞被她吹散,洋洋洒洒地飘浮在空中?,借着一阵春风,吹到更远的地方。

她心情大好,也有意跟他多说一些话?:“你之前?说让能文能武跟你会?合,去哪里?难不成是肃州?”

崔决点点头,虽然这计划是另一个他做成的,但有时候他也要承认,他们的思想在某些时刻是相通的。

徐燕芝:“那你岂不是早就准备来肃州了?,那闻家的事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崔决:“不在。不过,不靠他们也能来肃州,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徐燕芝对崔决颇为自?信的撇了?撇嘴,“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呢?”

崔决蹙眉,眼底浮现出猜忌之意,“你跟他们不熟,你着急做什么。等到要见到时,自?然会?见到。”

嚯,那么神秘。

徐燕芝轻轻哼了?一声,不想与他呛声,转过身不去看他,继续去寻找这片荒地值得寻觅的地方。

他在后面默默跟着,倏地出声:“燕娘。”

徐燕芝回头:“什么?”

在徐燕芝不知所以的表情下,俊朗的男子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抚过她顺滑无比的发。

“落到你头上了?。”

徐燕芝望向他的手,只见手心中?,躺着一只被压扁的小伞。

她下意识地冲他的手心吹了?一口气,看着那朵小伞重新?飘**起来。

带来的丝丝痒意,一刻不停地席卷着崔决的心。

他正?要伸向她的手腕,却听?到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他面色微冷,拽住她的手就将?她护在背后,随后几个士兵也赶了?过来,拔出佩刀,警惕着看着四周。

紧接着,崔决看着一阵快马加鞭,几匹壮硕的大马就停在了?他们周围,将?他们团团围住。

崔决扫了?一圈来人,大约有七八个人,没有第一时间挥刀,应不打算直接要他们性命。

他们的人数相当,但在马下却是劣势。

不过,

对方是敌是友尚不得知,不宜轻举妄动。

徐燕芝想的就简单多了?,她暗叫倒霉,早知道就不叫唤着出来了?。

为首的将?领手刚一扬,崔决就将?护腕下的暗器射了?出去,而下一刻,便被那将?领稳稳接住!

骑兵**,几乎都拔出长刀,剑拔弩张之下,将?领却扬了?扬手。

崔决看得懂,那是收刀的意思。

只见那将?领取下铁青色的头盔,露出一张俊脸,可是那张比起俊更应该称之为凶煞的样貌,更是叫人畏惧三分。

“崔兄。”

那高大魁梧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崔决,冷肃着脸点头。

随后,他翻身下马,手掌拂过鬓毛,安抚他的爱马。

最终,他再去看崔决身后的人时,紧绷的下颌不自?觉地松开,抑制不住地冲她扬起一个嘴角。

“燕娘,好久不见。”

听?到熟悉的男声,徐燕芝立刻冒出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待到她看清来人时,也没克制住,松开拽着崔决衣袖的手,一刻不停地冲他跑过去。

“居然是张五郎君!好久不见呀!”

而崔决,他无法?阻止这一幕发生。

他只觉得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