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蒙汗药虽然放久了?, 但还是有效的。

崔决只喝了?一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不省人事。

而?温宁宴可喝了?不止一杯啊。

“徐燕芝, 你不会?真觉得我很笨吧?我能看不出你要在酒里下毒吗?”

其实, 他只是在逞能。

他确实一开始没想到徐燕芝会?在酒里撒药, 那蒙汗药他也一并吃下去不少,被贴身侍从喂了?好几包解药才堪堪缓过劲来。

“温小郎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怎么可能在酒里下毒!”浓郁的酒气喷洒在徐燕芝脸周, 但她心?慌,也分?不清他有几成?醉意。

严格来说, 是下/药!

她要给他俩下毒, 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徐燕芝将脑袋偏离他, 借着阑珊灯火,望向不远处的红桥,生怕那边多出来一个人, 那她恐怕真的要完蛋了?。

“你我离得这般近, 不觉得有些不妥吗?我好痛,我真的好痛呀,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嘛, 我感觉我的手臂要断了?……”

徐燕芝求饶的话说一贯说得顺, 无辜的她睁大双眼,一脸哀切地?望着他, 眼眶氲出泪花, 顺着粉腮滴落, 看着可怜极了?。

“啧,”温宁宴见她躲闪, 这处又逼仄,心?中一软,打算放过她,正色道:“我跟你说啊……”

徐燕芝哪还打算留在这里听他的话,她必须争分?夺秒离开长安城,不然崔决跟温宁宴一样醒过来了?怎么办?

压制住她手臂上?的力道一消失,她就趁机抬手,将袖管里剩下的蒙汗药往他面前一撒,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的口鼻,蹲下身猫着腰溜之大吉。

蒙汗药虽然是吞下去才有效,但是紧要关头,也不是不能拿来当?暗器。

身后的温宁宴脸上?一瞬间被糊上?一片浓稠的粉末,被辣得睁不开眼,怒气直冲天灵盖——

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徐燕芝攻击了?!

堂堂京兆府少尹独子、神?定侯的嫡孙,居然在一个小娘子手下连续栽了?两次!

因为?挫败燃起的斗志战胜了?他眼中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地?将即将溜之大吉的徐燕芝重新?抓住,三下五除二地?将再次压在墙角,听她呜咽一声,这次他不信了?,厉声质问她:

“喂,你知道我被你害得多惨吗?你必须得吃点苦头才行。”

“要不是我英明神?武勇敢康健,我就要被你这个狡猾的小娘子骗了?!”

“我错了?,温小郎君,我刚刚是太害怕了?,”徐燕芝忍着疼,急中生智问他:“不然我带小郎君去三郎君吧,我们?乘马车回去,带您去崔府治疗。”

然后再趁他相信的工夫,她再把她的迷魂烟拿出来,看看能不能把他放倒。

温宁宴的眼圈红红的,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没办法自控地?流出眼泪,“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啊,要不是宁贵妃派我来,小爷我才不会?在这里倒这等霉!”

这回轮到徐燕芝不明白了?,

“宁贵妃?宁贵妃让你来的?”

怎么兜兜转转,又能扯上?宁贵妃了??

“不然呢,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是因为?宁贵妃提过你,我想认识你啊!”温宁宴不仅是被辣哭了?,他的声音还带上?些委屈,“徐燕芝你就是把小爷的话当?耳旁风!”

那她也没料想是这样啊?!

“那你也太不靠谱了?吧?这么快就把别人供出来了?!”

“你当?我真的傻啊,我是看你怪怪的,一副在崔府待着跟要了?你的命一样,既然我们?俩的目标一致,报出我老大不是在拉近咱俩的关系吗?”

他说的好像在离谱中又有那么一丝靠谱……

徐燕芝为?了?在出城之前留条命,她只好先服软道:“那,既然咱们?俩都有自己的目的,要不先放手,我们?俩好好谈谈。”

温宁宴嗤笑:“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不会?信你了?。”

徐燕芝无奈地?撇着嘴,声音软了?几分?,柔柔地?讨好:“刚刚不是误会?吗?再说了?,你眼睛不痛吗?我可以帮你弄好……”

第43节

温宁宴眼睛还火辣辣的疼,他略一思忖,手上?的力道懈了?下来,只不过依旧不信任地?抓着她的袖子,“谅你也不敢如何了?,你要是再对我动什么手脚,我就要把你的手拧下来。”

徐燕芝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这个温宁宴褪下一层鲜衣怒马后也如此?暴戾。

她喉咙上?下一滑,从小腿上?的革带中取下水囊,指尖指向地?面,示意让温宁宴蹲下。

温宁宴呲着牙,一脸愤恨地?蹲下,昂起头,任由他冲着洒进眼睛里的药粉,以及满脸的泪痕。

“宁贵妃命你接近我,是所?为?何事?既然我们?已经讲和?,我想我们?的目的,应该相似吧?”

直到水囊里的水全部用在了?温宁宴的眼睛上?,他才觉得好受了?一些,手中痒痒,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地?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戳得徐燕芝心?烦,她哪有时间跟他耗下去?

她推了?推他,他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宁贵妃说,让我把你带离长安,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让崔家人再找到。”

徐燕芝:“为?何……”

温宁宴蹲在地?上?,抬眼打断徐燕芝的话:“你不要问我为?何,宁贵妃的想法,我也猜不透。”

徐燕芝看着他湿漉漉,红通通的狐狸眼,设法去思考宁贵妃这么做的可能性。

宁贵妃只见过她一面,除了?看她的眼神?不对之外,根本没说上?几句话。

难不成?,她是觉得,自己在崔家有点分?量,所?以想让自己消失,以便和?表舅父作对?

那么崔决之前所?说的,大房的人被人盯上?,难不成?是贵妃从中作梗——那辆疯了?的马车就是她派的吗?

那她怎么可能信宁贵妃的话!宁贵妃所?谓的离开,要说的是带她离开人世间怎么办?

不中不中,她可不能着了?他们?的道,她也不想再和?崔家扯上?任何关系了?。

但为?了?摆脱温宁宴,她面上?还是得说得过去,“温小郎君,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我就说为?什么第一眼见我就跟我百般套近乎,还给我变戏法,邀请我来西市,我哪有那么大的魅力。”

看来,要警惕第一眼就冲你笑的男子,总没安好心?。

这里徐燕芝专门强烈暗指崔决。

“长得好看就是魅力啊!”温宁宴愤恨地?用匕首在地?上?戳着:“不过你歪点子太多了?,只有碰上?小爷我这种宽宏大量的人,才能在跟你有这么大过节之后还在为?你着想。”

行,他比崔决那人嘴甜。多谢温小郎君。

他拿出所?谓的为?她着想的两个物件,徐燕芝接过一看,一个是一袋分?量足够的银子,一个是一个形状奇怪的玉牌,分?量也不少。

“这是贵妃给你的东西,有了?这枚玉牌,你进哪座城都不需要通关文牒。”温宁宴得意道:“看来宁贵妃还是很看重你的,不然的话不会?把她的私人玉牌送给你,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反正你拿去用吧,不管你去哪里,总之别回长安就行。”

看着他开始描绘贵妃的私人玉牌是多么多么稀有,他都不曾拥有时一闪而?过的妒意,徐燕芝点了?点头,将银子和?玉牌收好。

银子的话可以留着,玉牌的话,看着什么时候出去当?成?银子。

不太相信他们?。

宁贵妃做这些事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跟崔家作对,既然她能下得去狠手让马撞他们?,凭什么又帮她至此?,她拿着这些东西,会?不会?出什么岔子,这都是未知数。

先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为?上?。

温宁宴不再难为?她,他望了?一眼从天上?逐渐落下的精疲力尽的孔明灯,知道时候不早,该让徐燕芝出城了?。

徐燕芝头生怕再遭到什么人围追堵截,更怕崔决已醒,匆匆忙忙上?路。

喧闹的人群慢慢散了?,徐燕芝走在阴影中,望向护城河,那轮巨大的月亮,将河水照耀着,映出一片皎白的镜面。

镜面上?的少女悄悄凑过来,像只好奇的小雀一般打量着自己,明亮的眸子黯然垂下,同时垂下手,打散了?那片镜子,毫不介意地?从水边捞出一点湿土,糊在面上?,变成?灰头土脸的小雀。

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拦住一辆正要离开的胡人马车,拿出比平日价格多上?两倍的银子塞给他们?,借着这辆东风离开了?长安。

……

崔决醒来的时候,视线依旧模糊不堪,只是闻到自己惯用的熏香,以及一成?不变的布置让他明白,自己正躺在临漳院的内室,那张他一贯入睡的梅雕拔步**?。

他单手撑着身子起身,墨发从鬓边两侧垂落,脑中晕沉,喉咙中更像是被塞进了?一枚炭火,干哑难忍。

他一手按上?眼周的穴位,微定心?神?,旋即被欺骗的怒火灼烧了?整片心?海。

徐燕芝竟然给他下药……

是在报复他前几日的所?作所?为?吗?

因为?她怕他?

他不过是恼……恼什么呢?不对,他并不恼表姑娘丢的那只鞋子,并不恼她招惹了?温宁宴,他只是觉得,这一切本不该这样,没控制住自己罢了?。

能文能武瞧见崔决醒了?,用胳膊肘怼着周蒙,周蒙无奈,谁叫他是郎君的近身小厮,赶忙端上?一碗汤药,说:“三郎君,您醒了?,先把药喝了?吧。”

崔决扫了?一眼走过来的周蒙,后者被他冷若冰霜的目光吓了?一跳,端着药的手颤了?又颤。

崔决结果那碗汤药一饮而?尽,开口时,依旧哑的如同喉咙是被撕碎过又黏合起来的一样:“表姑娘在哪?”

之前因为?乱了?神?,放过了?她,这次,合该让她长长记性。

周蒙看着崔决的表情晦暗诡谲,硬着头皮说道:“三郎君,表姑娘不在这。”

崔决眉头一蹙:“我知道她不在这,叫她过来。”

“小的的意思是……”周蒙咽下唾液,视死如归道:“表姑娘离开了?,就是,不在……崔府了?。”

崔决的眼睛睁大,握着的玉碗被他的内力硬生生激出裂痕,“怎么回事,说!”

“我们?在西市边的红桥上?找到晕倒的您,身边并无表姑娘的身影,派人将周围都问了?个遍,也没人见到过表姑娘。我们?只好将郎君先带回府中,去表姑娘的青陆阁中一探,发现桌案上?留着一封信。”

周蒙脸上?流着冷汗,递上?一封信。

他甫一伸手,那封信就被崔决夺了?过来,他从未见过崔决如此?急躁的一面。

崔决心?中,一面叫自己冷静,一面被心?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吵得头痛欲裂。

他强忍着这一切,努力平复自己如狂风卷浪般的心?,一字不落地?看着信上?的内容。

徐燕芝的字写得不好,但不知为?何,他从中看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但只有一点像,就像是半途而?废的蠢钝学子,没下过半点功夫。

很快就被他忽略了?。

这封信字数不多,很快便能读完,但他却不信邪的又读了?好几遍,上?面句句都在道别,有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丫鬟,经常帮她出府带东西的小厮,还有收养过她的表舅父,以及快养大的小鸟,甚至连她青陆阁里的一根草都有名字,就是没提他一个字。

她何时表明过她要离开?

她为?何,就不愿,维持,原样呢?

能文能武看着崔决的表情越来越阴沉,像是化不开的浓雾一般诡异,也一并跪在崔决面前:“是属下办事不力,没看住表姑娘,现在已经派人在城里城外一家一户的搜查了?!请三郎君再多一些耐心?——”

“滚一边去,没用的东西!”

如朗朗明月的崔家三郎君,居然第一次在下人面前怒极,眼底泛起猩红,仿若淬毒鬼面。

“找不到她,你们?便去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