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 寸土寸金,楼阁宅邸更是如星罗棋布,而广康坊中?, 从?崔府这扇广亮大门看?去, 几里开外都再找不到?另一户府邸, 这件更是表明了崔氏在长?安城中?古老且不可小觑的地位。

今天日头并不毒辣,算得上是出游的好天气。只是风略微大了些, 吹得门梁两边悬挂的灯笼不断地拍击着两边。

徐燕芝并不再想与崔决同乘, 她不紧不慢素手将吹到?唇边的碎发绕至耳后,向崔决的马车四周瞅了又瞅, 就是想寻找到?温宁宴的身影:“温小郎君呢?之前他不是说?让我在门口等他吗?他来迟了?”

怎么没见他的马车?

崔决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回?答道:

“他不会?派马车来接你的。”

“为什么?难不成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徐燕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想到?崔决与温家的关系实在说?不上亲热,甚至还让他不与温家人接触,莫不是崔决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不让人来了?

“三郎君, 我还是在这里等等他吧,三郎君等不及可以先走, 答应过他的事,我是要做到?的。”

微凉的声音从?崔决口中?缓缓道出:“嘴上说?这些时倒是流利, 之前你答应我的事, 你也没照做。”

“我?我答应你什么事没做了?”

明明是你答应我的事没做到?……

这人,在这里信口开河什么。

“之前不是与你商议, 带你去送张乾, 你要每日来临漳院帮我按摩眼?穴吗?”崔决见她果然?忘得一干二净, 面不改色道:“我也从?未让人去催过你,只想着你自?己若是将此事记在心上, 便会?遵守约定。”

原来是这件事。

她本来就是为了打?探他是否也一并重生,现在知道了真相,自?然?不会?日日去临漳院伺候他。

没做到?就没做到?吧。

徐燕芝不想跟他争论,“我本是想去的,可是转念一想,上次送行归来,不是见到?了大夫人吗?大夫人对我的态度,你也知道。我实在怕极了大夫人,断不敢再去临漳院叨扰三郎君了。再说?了,现在三郎君的眼?睛不是已经能看?到?了吗?”

崔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倒是理由多。”

有理由总比什么理由都不找得好。

徐燕芝心里不服气,语气也生硬了几分:“反正?,我就要在这里等温小郎君。”

“来了,来了!不用再等了!”

没想到?,这个温宁宴说?曹操曹操到?。

“徐燕芝,你是不是等我等急了?”他的声音洪亮,似乎生怕其?他人的注意力不放在他身上一样,双腿猛地一蹬马腹,挥动缰绳发出裂空般的声响,又听?一声马匹嘶鸣,温宁宴有如一道疾风,掀起红袍滚滚,于二人面前登场。

徐燕芝就没见过如他这样大张旗鼓的人,身着一身亮目火红龟甲纹圆领袍,袍边镶着灿金贴边,腰配玉带,好不**。

少?年青涩的面庞眉眼?含笑,又不失张扬洒脱。

他没坐马车,是自?己骑马来的。

他完全没有发觉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自?顾自?地说?:“你们是不知,今日西市可真热闹,我来时经过瞟了一眼?,我觉得我这马都挤不进去——喔崔决你这马车太大了,挤不进去的。”

徐燕芝往他身后的街道望了望,心里大约明白了,他只骑了一匹马来。

怪不得崔决说?,温宁宴不会?派马车来接她。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

徐燕芝努了努嘴,对他还抱有一点期待:“你就骑了一匹马来?”

“不然?呢?我都说?了挤不进去的。”温宁宴俯下身,对徐燕芝伸出手,束起的长?发也一并垂落,“来,我带你上马。”

看?起来这一点期待算是完全落空了,她可不想骑马,只能选择去坐崔决的马车了。

“多谢温小郎君,我还是坐马车去吧。”

崔决听?闻嗤了一声,那声嗤笑让她连打?了两个寒颤。

徐燕芝暗暗握紧拳头,右脚刚碰到?脚踏,温宁宴胯/下的红马嘶了几声,他也“诶诶”两声,“怎么又拒绝我了,你是不是拒绝我有瘾啊?”

徐燕芝只能无奈地回?过头,与他解释道:“温小郎君误会?了,我只是不会?骑马罢了。”

再说?了,今天风大,她更不愿意坐马上了。

“我也没让你骑,我带着你骑,不会?让你受伤的。”温宁宴没听?出她的婉拒,或者是不在乎,“我带着你骑,你想想,在街上大家都能看?到?我们,多招风啊。”

他骑在马上,描绘了半天众人该如何艳羡,又会?如何争相模仿的画面,可徐燕芝已经钻进马车里了。

徐燕芝不想招风,招半天风可能把她的脸都吹裂了。

在招风和与崔决同乘中?,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崔决睨了温宁宴一眼?,也弯腰进了车内。

温宁宴觉得徐燕芝还好,最多就是她自?己没品位,不懂骑马游街的好,崔决这个眼?神就是货真价实的鄙夷和不屑了,明明没叫他他非要去,不然?的话徐燕芝无论如何也是要跟他同乘了。

“太没品位了!”

他轻踢了一下马腹,跟上已经不等他就行驶起来的马车旁,弯下腰撩起车帘,冲里面的人控诉:“你俩都不懂!”

崔决嫌他烦,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出去,这人不过一会?儿就又把头冒了进来,“崔决,你等着你的车堵在路上吧!”

听?到?如此“恶毒”的诅咒,让她的心慌意急缓和了一些,在一旁憋笑,手下意识地握住藏在口袋中?的玉坠。

她今天如果能够逃跑成功,今后便面临着两条路,一条是四处游**,找到?一处山野隐居避世,一条就是再北上去肃州,看?看?能不能让张乾给她指一条生路。

温宁宴说?得没错,不仅仅是西市,长?安各街坊的人都不少?,尤其?是越临近西市,马车行驶的就越缓慢。

不仅仅是坐落在街道两边的挂着高旗的店铺,还有流动的商贩也多如星点。大多数摊贩知道今日的热闹,一大早就出把摊位打?整好,街道上全都是叫卖吆喝声。马车辚辚而来,行人摩肩接踵,把宽敞的长?安城占得满满当当的。

做生意的都在这个月都给了监市不少?好处,让监市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为了今天能大赚一笔。

“快来买哟!在这里买可比晚上灯会?时便宜许多哟!”

“西市挤不进去了,这里的东西和西市一样的!快来看?快来买,童叟无欺!”

他们在临近东市的时候,崔决就命人将马车停下,由专门人照看?,派有文有武在不远处跟着。

温宁宴就立马一副小人得志奸计得逞的嘴脸,从?人群中?骑马穿来穿去,来显摆他高超的骑术。

但过不了一会?他就发现了,和他同行的人都是步行,就他一个人骑马,跟他们说?话都要弯腰低头,他这还正?准备再长?高点的身子骨可受不了这些。

于是乎,他也迫于无奈地把马锁到?崔决的马车旁边,跟他们一起步行去西市。

西市更是热闹非凡,三人一踏进西市,就看?见一道窜天的火焰由下往上喷射,行人们均吓得后退,火花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又化作无数花瓣,散落在众人的发顶,所有人都被?这巧妙的幻术吸引了,一下子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冲着那喷火的中?心蜂拥。

这样一挤一推,徐燕芝的小身板自?然?受不住的前合后仰。

倏忽间,又不知道被?什么人撞到?了肩膀,使她整个人向前扑过去,眼?见着要脸朝下扑在地上,有人圈着她的腰将她捞起来,清冽的气味一下子将她环住,让她避免了当众破相。

待她稳稳地站好时,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由温宁宴变成了崔决,她心中?别扭了一下,再次将落在唇瓣边的发丝绕开,答谢道:“三郎君,多谢你了。”

崔决面上一丝波澜也没有,他淡淡瞥了一眼?另一边沉浸于幻术中?的温宁宴,心中?增添几分鄙夷。

“注意脚下,以及,温宁宴做事鲁莽,莫像他一样不要命地向前挤。”

“我、”

她是被?人撞的,不是自?己要挤的。

算了。

“我省的。”

“你若是害怕走丢,可以牵着我。”

分明的五指如玉,悬在空中?,静静地等待她选择。

徐燕芝不知道他说?的是手还是袖口,约莫是袖口吧。

但她也不想选。

她错开他的眼?神,压下心中?的情绪,“不必了三郎君,刚刚那是意外。”

崔决依旧没什么多的反应,他认为她现在意属张乾,又在同他置气,自?然?在这里想与他保持距离。

第41节

这没什么。

他承认,他一开始并不知道今生的自?己和徐燕芝生了嫌隙,自?己之前让她离开崔府又刺激了她。

毕竟这一世的轨迹与之前的都不同,他会?出错,也是难免。

除了徐燕芝变了心之外,还有与他之前经历的不同的地方。

就是张乾被?派到?了肃州,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那个温家的毛头小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时间多得很,足以扭转现今的局面。

徐燕芝是一个只要对她好一分,她便会?回?报你十分的人。

他了解她。

【有多了解?】

另一个人明显坐不住了,问?道。

总之,行过**。

他沾沾自?喜。

“你们怎么还在这?”

温宁宴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两个大肉串。

温宁宴歪着头,看?了一眼?徐燕芝的表情,“你咋了?难道你对这些没兴趣?在崔府待久了是不是都会?变得跟崔决一样沉闷无聊?”

他无视了崔决剜过来的眼?光,笑嘻嘻地递给徐燕芝一串肉串,拈起落在她头上的花瓣,“你头发上有朵花。”

许是方才那幻术留下的痕迹。

“我看?那边还有好玩的?要去吗?”

人越来越多了,徐燕芝也看?不出来温宁宴指的是哪些地方,只想着往人多的地方走,顺便观察下周围的地形,看?看?从?哪里入手,谋划好离开的路线。

崔决只草草看?了一眼?杂耍表演,便觉得闲闷,不经意将视线移到?徐燕芝身上。

少?女踮起脚,昂着头,一身淡素也遮掩不住她浑然?天成的好身形,明艳的脸颊正?冲一旁的温宁宴笑着,水眸盈盈,梨涡浅浅。

崔决觉得她一旁的人碍眼?十足,开始认真回?忆起来他到?底有没有杀过这人。

徐燕芝哪知道崔决什么想法,她只觉得有崔决在一旁,就是十分的不自?然?,全身如蚁在爬。

只能听?着温宁宴的喋喋不休来缓解。

他就像是那种,勾栏里的节目还没开始,就兴冲冲地问?邻座的人有没有看?过,这出戏生不生动,动不动人,最后的结局如何的恼人看?客,几句话就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只管回?答他的问?题了。

“你知道这个怎么做的吗?”他一边吃着肉串,一边指着台上表演的人。

徐燕芝点点头,有些把戏她都是会?的,都是她嘴甜求着镇上那些会?杂耍的人学的。

不过她不仅仅是以这些把戏为生,所以并不算特别精通。

听?到?徐燕芝给他讲明白其?中?的原理,又到?了下一个节目,他迎着鼎沸人声,又问?:“这个呢?”

徐燕芝这个也清楚,只是自?己没做过,又与他讲了讲,她的声音被?其?他人的盖了过去,也不知道温宁宴听?清楚了没有。

温宁宴好像只是为了专门找人说?话一样,吃着肉串若有所思,等到?下一个把戏,他又开问?了:“你会?这个不?”

这回?徐燕芝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什么都会?呀,你怎么就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

“我就是跟你聊聊天嘛,看?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徐燕芝觉得他有点不聪明的样子。

“我吃东西呢,难道你让我一边吃一边笑,那多奇怪。”徐燕芝想着自?己马上可能就要食不果腹了,就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肉串,她一路过来已经记下了不少?可以离开的路径,只是现在时机不好,她需要多在外面待一会?。

“温小郎君,夜里这边是不是还有灯会?,若有灯会?长?安便不设宵禁,我还是挺想去的,你能带我同去吗?”

“就等你这句话呢,”温宁宴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拍拍自?己的胸膛,冲一旁沉思的崔决问?:“崔三郎,徐燕芝说?要去灯会?,你回?去的时候跟看?门的说?一声,给她留个门,错过你家宵禁也莫要责罚她。”

被?打?断思路的崔决,扫了一眼?徐燕芝,看?到?了她满目的期待,开口道:“表姑娘一人在外我并不放心,我随你们一起。”

“可是跟你在一起玩,我们真的很放不开。”

温宁宴说?的这句大实话,听?得徐燕芝都想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来了。

没错,上辈子也是如此,她次次讨好崔决,崔决都百般不情愿,把她看?作一个吸食人精力的精怪,跟她出去玩都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这人又放不开,跟他说?个什么,他也不知这是玩笑,不是皱眉就是回?答得一板一眼?的。

闷死了。

谁能想到?崔决直接无视了温宁宴刺过来的话,语气平和:“我知你知近日的情况,能让表姑娘与你出来,已经是给你温氏一个面子。等天色再晚些,用完膳再去灯会?吧。”

他认为自?己足够体贴,足够为徐燕芝着想了。

午膳是在西市里解决的,温宁宴快将西市里所有能吃的都给徐燕芝买了一遍,可徐燕芝的胃口并不像这个在长?身体的少?年,就算她计划今晚离开,她也不能把自?己吃撑,到?时候闹了肚子,就得不偿失了。

一直逛到?快要天黑,庙会?中?的人流才少?了一些,摊贩们已经开始点起各色的灯笼,准备迎接下一场买卖。

温宁宴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和崔决同行,但还是参考了三个人的意见,选择了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那家酒楼。

萃香楼接待过不少?达官贵客,看?到?三人进来,有眼?力见的小二便将他们引到?一间上房,殷勤地为他们介绍菜品,而徐燕芝则找了个借口先溜出去,她明白,这顿饭就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萃香楼共有三层,他们的雅间位于最上等的三楼,二楼的人她大概看?了一眼?,从?衣着和谈吐能瞧出,他们多数都是来长?安做生意的富商,一楼则更为亲民,人也更多更复杂一些。

她刚顺着楼梯到?达一楼的拐角,就有人叫住了她。

“表姑娘这是去哪里?”

她心下一惊,手指握着栏杆转身,看?到?询问?她的人,是崔决院子里的双生子。

她分不清哪位是哪位,叫她的人约莫是率先开口道:“我是能文,表姑娘可是有什么事?郎君叫我要时刻跟着表姑娘,不能有疏。”

“没什么,我要去如厕。”徐燕芝硬着头皮说?,看?到?能文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道:“对、对不住,表姑娘了,但郎君说?了,我要片刻不离。”

徐燕芝心底一沉,只好说?道:

“我现在又不想了,我跟你回?去吧。”

她也并没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很轻巧地离开,这一次只是试探,这一天还长?,她准备了不少?法子。

徐燕芝趁着能文转身与她一道回?去的时机,从?副口袋中?拿出蒙汗药,利用自?己学过的戏法藏在袖中?。

等她回?到?雅间,那里已经上了不少?菜了。

毕竟几位是贵客,萃香楼不敢怠慢。

“你来过这里吃饭吗?”

“我自?然?是没来过。”

温宁宴招呼徐燕芝落座,还让她坐在他身边,徐燕芝选择了一个离崔决最远的位置,一是一位她自?己的原因,二就是因为她打?算下药,就算他的视力没有恢复太多,她也不可离他太近。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决,盘算着如何巧妙地将药下进酒中?,她不观察不知道,一观察吓一跳,崔决扑面而来的怨气都已经快蔓延到?她脚边了,而且那怨气随着温宁宴与她的话越来越大。

喔,她明白了,他又是觉得,张乾走了,她就攀上了温家的郎君。

令他不齿吧,给崔氏大房丢人了吧。

她心里鄙视,自?夸着,他就不允许她有魅力么。

“那这顿饭就算是我为你接风洗尘了,虽然?晚了大半年。”温宁宴端起酒壶,站起身就要给她倒酒,“由崔三郎作证,今个就算我们正?式结成好友!”

好时机!

她立刻以手化盾,将藏着蒙汗药的那只手推向酒壶,不经意间将壶上的小盖碰掉,将药粉落在壶里,装作于他推搡:“我……我酒量差,要是喝了酒,恐怕就要在灯会?中?醉态百出了,到?时候让你们看?了笑话,我定会?羞愤而死!”

“一口都不能喝?”温宁宴问?。

她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自?然?是一口都不能,上次我就喝了几口,结果第二天起来发现我挂在树上了。”

这谎话扯得实在没水准,但却把温宁宴逗笑了。

“那我还想看?看?是什么样子呢。”

看?个屁啊!

崔决倒是在一旁为她解了围:“她喝不了。”

“好好好,喝不了就喝不了。”温宁宴一听?崔决开口,也没再坚持,拿着酒壶给自?己斟上一杯。

徐燕芝趁机提议道:“你一个人喝多没劲,这次我们三个能在一起用膳也是难得,不如三郎君陪他喝几杯,我给你们倒酒!”

徐燕芝不忘将落下的小盖子盖好,转了一个圈来到?崔决身边,俯身为他倒酒。

壶嘴还未倾洒出清酒,就被?崔决抬手挡住。

“徐燕芝,你想做甚?”

他的声音明明察觉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徐燕芝心若擂鼓,手也跟着抖了几下。

被?他发现了……?

“怎、怎么了?三郎君。”她干笑了几声,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讨好道:“我自?是喝不了酒,之前我听?温小郎君说?,你们幼时也曾关系不错,借着这个时机,不如把酒言欢,不好吗……?”

另一边,温宁宴的酒已经下了一半,抓过徐燕芝的酒壶,直接给崔决倒上,“徐燕芝都这么说?了,崔三郎,你太不给面子了,枉我曾经叫你一声大哥!”

“温家的事还没完。”

崔决冲着温宁宴冷笑一声,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徐燕芝看?着崔决的酒杯空了,悬着的心跟着落了下来,又谨小慎微地问?:“三郎君,还要再来一杯吗?我为你们斟酒吧。”

“喝酒误事,一杯便好。”

徐燕芝点点头,一杯也好,她放的量足够将二人都放倒了。

她对温宁宴有一点愧疚,但不多,离开长?安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只要等着药效发作,她那蒙汗药放了许久,应还是有药效,就是要瞪得长?一些。

徐燕芝舒了一口气,慢慢吃着一桌佳肴,只到?饱腹便可。

目前为止,计划进行得意外的顺利。

……

夜晚的灯会?也如她期望的那般盛大,街上的萧鼓成了交错着,与川流不息的人群一起,奏出欢愉的气氛。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显,徐徐升起的孔明灯接替点亮夜空,代替繁星与月亮起舞。

“你想许愿吗?”温宁宴也对孔明灯产生了兴趣,“我最爱放孔明灯了,一般我都会?放十个八个。”

第42节

徐燕芝觉得他在吹牛,不过她还是点头同意,

“好啊,我们去买个孔明灯吧。”

幸好崔决不会?再表示什么,跟他逛街,完全可以把他当个陪衬,他从?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徐燕芝看?上什么,他只管掏钱。

还是那句话,闷得很。

在去买孔明灯的路上,她故意一个闪身,与他们二人错开,在人流中?灵活地穿梭,直到?再看?不见二人。

她相信,这个时候就算崔决的守卫再多,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她已经计划好了逃跑的路子,先从?面具铺挑选了两个面具,一个是观音的,一个是孙大圣的,可以来回?更换着用。

她先戴上观音的面具,向着西市的另一头进发。

当她走过一座桥的时候,却发现崔决竟然?站在桥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过来的方向!

崔决这时还是清醒的,只是脸色微红,应是四处寻她的结果。

他分得清楚她的衣着,但她实在没时间再去搞一套新?的来。

她不敢说?他没认出来她,但她借着他视力不佳,假装转身,她计划很多,这条道不通,可以去另一条。

“徐燕芝。”

崔决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能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她到?底又自?自?欺人了一通,没骗得过崔决。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快知道了她身在何处,不过,越到?关键时刻,她脑子转得越快,忙转过头,提着裙子奔向她。

“三郎君,我终于找到?你了!”徐燕芝假意自?己是被?人撞开的,掀开面具,虚伪地跑到?他面前,与他在这处红桥上相会?,“我在到?处找你们,把我急坏了……幸好你找到?了我。”

她拿出挂在腰间的另一个面具,抬到?他眼?底,展示给他看?:“这是我在路上看?到?的孙大圣,觉得很有意思就买来了,送给三郎君好不好?”

崔决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燕芝知道崔决是不会?收她礼物的,所以她失笑,逗趣道:“这个东西是不是太幼稚啦,没事……”

还未说?完,眼?前的郎君就低下头颅,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面具套在他面上了。

“别乱跑了。”

他心中?明了了几分:徐燕芝在想与他重新?拉近距离。

她还在为崔决收下她礼物而奇怪,嘴上随口说?着:“三郎君,刚刚我是被?人撞到?了,人太多了,我找不到?你们。”

“我是说?……”

“看?,烟花!”

“放烟花咯!”

她只听?到?了半句,剩下的,已被?人们的惊叹和漫天的烟火声盖住,她从?崔决身侧的方向看?去,人们提着五颜六色的花灯从?桥上穿过,也将他一贯的白衣染上缤纷的颜色,在其?他人都在烟火绽放时,他凝瞩不转地看?着她,眸光灼灼。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也随着其?他人一样,错开眼?,去看?夜晚的盛大。

“长?安好美。”

可惜她马上要看?不见了。

这些盛大并不属于她。

崔决不置可否,终于移开眼?去看?她夸赞的这一片疆土。

长?安,乱世前的最后一片净土。

不过马上,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她的面上,世间万物皆腐朽沉舟,火树银花也不过转瞬即逝,远不及少?女笑颜半分绚烂。

徐燕芝,这辈子善变了些,偶尔糊涂。

但最终也知道应选择谁。

崔决莞尔,手掌微微抬起,用尾指勾住少?女握住桥栏的指尖,在徐燕芝错愕的表情下,与她贴近了几分。

“你……”

倏忽间,他的眉头狠狠皱起,长?睫闪了又闪,握住她的手的力道陡然?增大,又飞速流逝,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用绝狠的目光盯着她,似乎也不能将她看?透。

“你给我下/药……”

他的意识已不够清明,不足以支撑他说?完完整的一句话,眼?皮迅速下沉,一头栽进了徐燕芝的怀中?。

徐燕芝表演得真切:“三郎君?三郎君?你说?什么三郎君,你怎么了?我听?不见啦!”

徐燕芝从?错愕到?惊讶,直到?恢复了镇定,她自?然?是支撑不住崔决的重量,但他们二人依偎在一起,像极了一对热恋中?的伴侣,在灯会?中?,这样的恋人比比皆是,旁人只觉得这位郎君虽戴着面具,但生得高大清俊,面容也一定不凡,这娘子眼?神勾人,更是堪称妙人,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这个郎君也太粘这位娘子了一些,两个人这么腻歪还不如早日归家去。

徐燕芝可没空再顾形象,她歪着身子,力求把崔决以一个不太像晕倒的姿态放在桥上。

再引起骚乱,对她离开不利。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崔决看?似以坐姿坐在桥上,有人经过,会?觉得他可能只是醉倒。

临走前,她毫不留情地将孙大圣取走,她可不会?再送崔决任何礼物。

她最后看?了一眼?崔决,又望着天上仿若能看?出其?上纹路的明月。

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说?不出的轻松。

永别啦,她曾经的月亮。

她马不停蹄地离开红桥,戴上观音面具,向着她计划好的那条灯火阑珊的小径走去,在经过花灯架子时,又一把被?人拽住手臂。

“徐燕芝,你想跑,对吧?”

在人迹稀少?的小径,温宁宴如同猎犬一般,反手将她制住压在墙边,“逮、住、你、了喔!”

徐燕芝的后背被?身后的青石枪硌得生疼,但她此时被?吓坏了,哪管得了疼,比遇见崔决还不知如何反应。

“温、温小郎君?!我跑什么……?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为什么还清醒着?

明明他应该与崔决一样,喝了她下/药的那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