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芝眨了眨眼睛, 她不敢相信,自己就在这里重新扔一次鞋,还能精准地扔到别人身上。

这到底算她扔不准呢, 还是?扔得太?准呢?

“不算勇猛!”

嘴上说着不算勇猛的女郎因为另一只脚仅剩罗袜, 像一只单脚站立的小鸟一样蹦蹦跳跳来到那位郎君和已经开始打起哭嗝的崔芸笙面前, 一手抢过那人手上的绣花鞋,一手抢过芸娘手上的玉坠。

又一手勾起鞋, 一手勾着玉坠上的红绳, 两?手并用,灵活地将二者穿戴好, 如同变了一个生动有趣的戏法。

“让郎君见笑?了, 我们姐妹之间闹着玩呢, 现在就给郎君赔个不是?,若这件衣服需要赔偿,郎君就……随我来吧。”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把鞋砸到崔决身上, 倔强的一句话不说, 也不敢说,只敢红着眼眶看着崔决的小小娘子了。

她现在可以镇定自若地说抱歉, 谈补偿——当然最好不要补偿,她没钱。

看着这小郎君身着鲜亮的净面窄腰圆领袍, 就知道那是?她都叫不上名字的名贵布料。甚至他?的衣袖边角都勾了一圈妆花, 更显得她脑袋空空如也,连那上面的样式她都形容不出来, 反正就是?像云朵一样的纹路, 暗金色的, 怪好看的。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刻。

她只希望他?大人有大量,说了句“这点小事无足挂齿”之类的阔绰子弟应该说的话。

她再次对那小郎君愧疚一笑?, 心中默念:快说快说快说!

那位郎君上下打量了一遍徐燕芝,正色道:“好啊,你就赔我五十?贯吧。”

……狮子大开口?是?吧?

他?理所应当地说:“这是?专供的杭绸,理应这个价格。我还给你算折旧了的。”

徐燕芝掰过上气不接下气的崔芸笙,说:“快给这位哥哥赔礼道歉,顺便给他?拿五十?贯。”

崔芸笙当然不想让徐燕芝好过,立刻开口?出卖了徐燕芝:“不是?徐、燕、芝你扔的鞋子吗?你把他?衣服弄脏了不应该是?你赔吗?你还抢我的玉坠,你好坏啊,呜呜呜……”

徐燕芝:“……再说拾到你信不信?”

小小年?纪,这么二半吊……

而那郎君的眼睛一亮,问她:“徐燕芝?你是?徐燕芝?”

徐燕芝不解,她已经在长安这么出名了吗?她对这人没什么印象,正抓紧时间在上一世的回忆里搜刮排除他?的长相。

可惜,一无所获。

“郎君,你约莫认错人了。”

“她就是?!!”崔芸笙一脸要她倒霉地大声承认,尽管脸上吊着两?滚泪珠,也要边逃跑边向?她做出一个丑兮兮的鬼脸,然后,一只脚被?另一脚绊倒,摔倒在回廊上。

简直惨不忍睹。

第35节

崔芸笙约莫也觉得脸都丢尽了,趴在地上好一会不肯起来,还是?徐燕芝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马不停蹄地站起来迅速溜走。

徐燕芝觉得,他?们家这几个孩子的聪明可能都让崔决一个人吸收了。

不然崔芸笙怎么会这么笨。

这么笨还想着一而再再而三找她麻烦,不是?上次场合她被?迫受了委屈,不然这种?孩子放九牛镇她一下午就收拾听话了。

不过,徐燕芝有些庆幸,幸好她撞到她身旁这位身上了,不然的话说不定要把张乾给他?的玉坠摔碎了。

“徐燕芝,我没叫错吧?你为什么不承认?”这位少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让她重新为这五十?贯犯愁起来,“我姓温,叫温宁宴。家父乃京兆府少尹。”

她倒是?知道一个叫温应遮的,不过就这俩的家世,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

“温小郎君,我再次跟你赔个不是?,只是?五十?贯我现在拿不出来,不如郎君随我去一趟账房,我看看能不能跟那边的账房先生说清楚。”

大不了她就慢慢还好了,每个月扣一点,总不能几年?后亡国了,他?们这笔账还要一直记着吧。

温宁宴上前一步,微微弯腰盯着她的腰间:“这么麻烦做什么,你这玉坠还不错,不如你将这玉坠给我,那五十?贯就免了。”

“当然不行,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信物?!”徐燕芝后退一步,生怕他?过来抢,“你是?哪房来的客人,是?不是?迷路了?不然我送你出去吧,五十?贯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温宁宴促狭一笑?,故意逗弄她:“不行,我就要让你现在还我,我要是?走了,你要是?当没这事,我也不能总来催债呀。”

这人怎么这么难搞!

“那你说怎么办?”这事还得怪崔芸笙,等到以后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她要偷偷给她一拳。

“要不这样,你跟崔决借钱,崔决肯定拿得出来。”

现在她也想给他?一拳了。

徐燕芝已经有点不想理他?了:“干嘛要找他?借啊?!”

“你跟崔决的关系不是?很好吗?”看到徐燕芝加快脚步,温宁宴也快走几步跟上来,马上就超过了徐燕芝,一个转身,将她堵在廊柱旁,“我听宁贵妃说,崔决可是?为你进了一次宫呢,要知道崔决可是?有多年?没来看过他?的姑母了,连福宁都很难见到她表哥呢。”

徐燕芝这下懂了,这个温宁宴应是?与宁贵妃一方相识,因为上次她也破天?荒入了宫,说不定给宁贵妃留下了印象,顺带他?对她也产生了好奇心。

但是?……

“温小郎君恐怕是?误会了什么,既然你知道我是?徐燕芝,那就知道我只是?我与三郎君联系不深,更不提亲近了,哪有这个面子去向?三郎君借钱?”

温宁宴伸手:“那你就把玉坠给我。”

“你不要耍无赖。”

“明明是?你这个小娘子耍无赖,你把鞋子扔到我身上了,试问哪位小娘子会这般?我还没有怪罪你呢,只是?让你赔该赔的钱,你竟然骂我?”

他?说的也不是?……特别的错。

但归根溯源还是?得怪崔芸笙。

可徐燕芝不想因为任何事求崔决,正想着怎样才能把他?打发走,即将走出水榭时,之前与温应遮待过的空院,传出一阵细小的争吵声。

她经不住旁听的**,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

“你就拿这些东西送我?”

“贞娘,你听我解释……”

她刚听了两?句,以为是?一对年?轻的爱侣在拌嘴,因为崔府这么大,男男女女们产生情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承想,温宁宴也凑过来,问:“听什么呢?”

“好像里面有人吵架呢,你小声点。”她将手指比在唇边,对他?嘘声。

正好温宁宴也这么八卦,不如就一起听听墙根,说不定他?一会儿就忘了他?那五十?贯了。

她也不用去求崔决了。

跟崔决借钱?毋宁死?!

她跟温宁宴蹑手蹑脚地围着空院转了一圈,选择了一个最隐蔽又听得最真切地听墙根地点,她从地上举起一根掉落的树枝,举到头?上。

温宁宴伸手把她手上拿着的树枝折成两?半,学着她的模样顶起来,问:“你这是?做什么?”

徐燕芝一本正经地回答:“你别折我的啊,地上很多的,你去捡……要不声音太?大了人家听见了……”

“我听你解释什么?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怕不都是?从你房间的侍妾中随手拿的,只有我当个宝贝罢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东西,哪一样你用着不称手?还是?说你新看上了什么东西,你跟我说,我帮你买了便是?。”

等等,这两?个人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并且,有一个声音她化成灰都会认得,那个在她死?后都瞧不起她的王氏!以及另一个人……

好像是?三房中那位。

上次就是?她和崔决在那个别院中听到三房的那位和他?的美?妾人伦,导致让她想到一些和崔决经历过的难以启齿的事。还迫不得已地在一个狭小的柜子躲了一阵子。

当然她还被?崔决那个鳖孙羞辱了。

她万万没想到,在这院子里互诉衷肠的,竟然是?王氏和崔智……

刚刚王氏不是?还在和崔决说话吗,怎么现在就跟三爷打得火热了……

怎么办,她的耳朵脏了……

“看你的表情,你好像认识里面的人?”

当然认识啊,而且这件事如果被?她身旁这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保不齐就要把这件事告诉宁贵妃,宁贵妃跟表舅父的关系那么不好,这不就是?多了个崔家的把柄在宁贵妃身上吗……

徐燕芝默默听着越来越难以描述的不齿之声,举着根树枝昂首看天?,在“这可是?王氏,她前世这么恶毒地说自己,当然要让她付出代价了”和“不徐燕芝这毕竟是?你表舅父的夫人,另一位也是?崔氏的人,要是?被?外男听见了那可就完蛋了”之间疯狂摇摆。

她纠结到,已经完全无视了温宁宴附在她耳畔询问,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耳边一烫,立刻缩回脖子看他?。

“我跟你很熟?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温宁宴笑?地眯起眼睛,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没错,就像她桌案上摆着的那只!

“可你是?宁贵妃提过的徐燕芝诶,我想跟你混熟呀。”

徐燕芝:……

……

洛浅凝看到崔决时,他?正在询问哭成一团,还摔得脏兮兮的崔芸笙。

“徐燕芝呢?”

“我不知道三哥哥,你别对我这么凶啊……”崔芸笙哭得可怜极了,一旁的两?位丫鬟一个端着水盆,一个举着帕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就是?把她带到鹤汀水榭去了嘛,然后她还要打我、不是?没有打我,反正我害怕,就把她留在那里了……她都比我大,三哥哥还怕她迷路不成?”

“三郎君,您问燕娘做什么,芸娘摔成这个样子,一定发生了什么。”洛浅凝走到他?们附近,伸手接过帕子,将崔芸笙的脸擦拭干净,“她说燕娘打她了?应是?不可能吧,燕娘怎么会出手伤人呢——芸娘你的头?发怎么变得这么乱,怎么弄的?”

“是?、是?……浅凝姐姐我好怕呀,呜呜呜……”

崔决一言未发,嘴唇紧闭着。

他?倒不是?怕徐燕芝被?崔芸笙欺负了去,只是?今日大房要接待一位贵客,不仅如此,他?还是?宁贵妃一方的人。

事关上次的车祸,他?手上的线索一直在往宁贵妃那方向?指。

徐燕芝最好少与这人接触为妙。

“三郎君,你的眼睛好些了吗?你是?要去水榭找燕娘吗?不如我陪你一同……”崔决没有理会洛浅凝,让周蒙陪着他?前去。

徐燕芝回去了倒好,就怕……

洛浅凝跟在崔决身后,她不知道为什么三郎君一下子会这么在乎徐燕芝。

他?们之间不就出了一场车祸吗?怎么就……

可是?徐燕芝,除了长得好,又有哪点好呢?

她又不温柔,家世也不好。

三郎君果然是?瞎了吧?

当她看到围墙一角的二人时,脸色更难看了,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悦,才能将话完整地说出口?:“呀,燕娘……和身边那位郎君做什么呢?”

崔决面容冷肃,这才想到借助他?人的眼目:“她在作何?”

洛浅凝抢着回答:“很亲密,燕娘何时认识这般的少年??不过燕娘这般好颜色,被?无数郎君追求也是?很正常的事。”

崔决只是?听着,无名的邪火就像狂风暴雨一般猛烈地袭击他?的心房,他?的心脏紧缩,像是?爆炸一样全身发烫,冷汗淋漓,眼见着就要晕过去,但他?死?死?地抓住身旁的周蒙,咬紧牙关对他?说:“你来说。”

话音刚落,他?便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与身体的本来持有者交换,但依旧拽着周蒙,气场阴冷骇人。

“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