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玺回荣锦绣庄的时候,邱珍儿已经在绣庄里等着了。

一看到她,邱珍儿就冲上来,眉飞色舞道:“你是不知道,那位的表情有多好笑,一听到我们的来意,脸唰就黑了,看温允初那脸色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她笑得花枝乱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找到第二春了呢。

薛廷风极其自负,再加上久居高位,基本上没怎么尝过被人逼着做事的滋味,如今栽在温允初身上,会厌恶她也正常。

灵玺早有预料,因而并不惊讶,平静地问:“那我娘呢?”

“你娘受邀留在瑞王府了,进府之后她眼睛都直了,那位客气挽留了一下,她就答应了。”邱珍儿语气虽然平淡,眼里的鄙夷却是藏不住的。

她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卖女求荣的人的,听说韩秀娘曾强迫小玺入奴籍之后,就更加不屑了。

听到韩秀娘应邀留在瑞王府,灵玺还是有些惊讶的,她胆子那么小,原以为要花些手段才能让她赖上温允初,没想到还不用自己出手,她自己就先被瑞王府的华丽表象迷住了。

“那位说让你娘先在瑞王府上住着,等禁足解了再去跟相国府要人。”邱珍儿咂咂嘴,“听起来是要帮她销奴籍呢,可把你娘给乐坏了。”

“即便是妾,出身不好他也脸上无光。”灵玺淡定道。

毕竟温允初是薛廷风的第一个女人,名声本就不怎么样,若再有个在相国府做奴仆的母亲,那薛廷风的里子面子就都要丢光了。

“小玺,现在看来,你这不是帮了她们吗?”邱珍儿面色担忧,“你可别傻啊,你娘我不多说,但那温允初可不是好相与的,好心也会被当成驴肝肺。”

灵玺心中一暖,嘴角高高勾起,神色清亮中带着讽刺,“珍儿姐且放心,好戏还在后头。”

温允初和薛廷风绑在一起才是好事,也省得她一个一个对付了。

她并不是没给女主留活路,温允初明明可以选择远离京城这个名利场,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做个逍遥自在的普通人,可她偏偏舍不得京城的繁华,自信地以为能让薛廷风痴心不悔。

殊不知,剧情早就跑偏到哇爪国了。

在被她的善良坚强感化之前,薛廷风首先认识到了她的虚伪狠毒,从始至终,也只是觉得她和德妃很像,拿她当消遣罢了。

灵玺轻嗤,只怕温允初到现在还没认识到这一点。

*

是夜,锦衣卫查封天久巷尤记簪花铺,从暗道里搜出三百斤粮食、一百斤棉花以及动物毛皮若干。

他们来得突然,尤记簪花铺的人毫无准备,连标注着这些物资的账本都被搜了出来。

买方倭国商队,卖方尤守良,最终银子却全都流入了太傅董成耀的私库。

而账本中记载的还远不止这些,近五年来,尤守良作为中间人兜售粮草棉花甚至军火给倭寇,进账高达两千金七千银。

账本一出,震惊朝野。

董成耀是谁?是堂堂一品太傅,是皇上挚爱德妃董馨瑶的亲哥哥,三皇子的亲舅舅,他权倾朝野手握大权,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如今他却通倭叛国中饱私囊,粮食棉花也就罢了,买卖军械,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更何况这其中大部分的火器军械,都被倭寇用在了大铮边疆的士兵和百姓身上,造成大规模的伤亡不计其数,便是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淹死!

因而,当陆指挥使把账本以及其他诸多人证物证摆上朝堂时,皇帝震惊又纠结。

他爱惨了德妃,尽管德妃芳华早逝,却在他心上留下抹不去的影子,这也是他独宠三皇子的原因。

可比起美人,他更爱江山,更爱至高无上的权利。

董成耀犯任何错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挑战他帝王权威的这种事,他不能忍受。

抄家,诛九族,曾经笼罩在大铮朝堂上的董家霸权一朝倾覆,最难受的不是必死无疑的董成耀,而是他的外甥薛廷风。

不顾还在禁足的惩罚,薛廷风连夜进宫,跪在乾清宫门口为舅舅求情,皇上却对他避而不见。

从出生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被父皇拒之门外,一瞬间,薛廷风的血都冷了。

古往今来帝王的宠爱,都不过是随心所欲的事,而失宠的人,才是真的永远抬不起头来。

皇上不仅没见薛廷风,连董家为薛廷风苦心经营的庞大关系网都连根拔起,连萝卜带泥通通清理了一番。

所有人都觉得,三皇子完了。

一时间,以往不温不火的太子府,如今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但尽管董家一脉被肃清,案子却还没结束——因为有一个人,他还没开口。

灵玺来到镇抚司的时候,就看见萧玦跪在诏狱门外,状态是她从未见过的憔悴,嘴唇干裂眼眶青黑,胡茬挂满了整个下巴,一看就跪了很久。

尽管如此,他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也坚毅地盯着诏狱狱门,像一尊威武不屈的雕塑。

小九看到灵玺,连忙焦急地跑过来,“小玺姑娘,你就劝劝傅大人吧,指挥使说要动刑,谁能拦得住,大人这么跪着也没用啊!”

“对陆听澜动刑?”灵玺挑眉。

小九连连点头,“陆佥事什么都不说,陆指挥使大怒,要上烙刑。”

灵玺就知道,除了陆家父子俩,也没有人能让她家傅大人如此伤神了。

她心中酸涩不已,却仍是摇头,“这件事我劝不了也不想劝,找个大夫来,晕了就把他抬回去。”

他们师徒三人之间的事,不是旁人该插手的,这是萧玦的选择,她尊重他。

可是,看着素来冷酷英武的傅大人跪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她心疼啊。

叹了口气,她道:“给我拿把椅子来吧。”

跪灵玺是不会跪的,陆臻又不是她师父,哪有让老祖宗跪他的道理?

她只是想陪着傅大人,悄声地支持他而已。

秋末的天气,她坐着都冷得不行,更别说傅玦那么跪着了。

日头一点点落下,萧玦也越来越虚弱,剑眉微皱,嘴巴裂出了道道血痕。

天公不美,寒风裹狭着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落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落在他不肯垂坠的睫毛上。

雨越下越大,将他浇了个透彻,衣服都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灵玺也被雨幕打得快睁不开眼,却又怕万一自己刚离开他就支撑不住,没人发现可怎么办?

就在她被冻得瑟瑟发抖之际,诏狱的门,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