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材瘦削姿容威严,表情比傅玦还严肃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的眉间面颊早就刻上了庄重肃穆的纹路,周身气势冷硬,更显得不怒自威。

他走到傅玦面前站定,“给你一个时辰,他若还是什么都不说,我就剔了他的膝盖骨。”

灵玺暗暗咋舌,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下得去手,难怪他能坐到现在的位置。

正想着,就见陆臻看向她,“你,也进来吧。”

“我?”灵玺张嘴指了指自己,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陆臻没有废话,只拿冷漠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说:不然呢。

灵玺其实挺不喜欢这种从骨子里冷到外面的人,但他毕竟是傅玦最尊敬的师父,她还是乖乖听话,扶着傅玦进了诏狱。

她身材本就娇小,被雨这么一浇更像只落水的小鸡崽,缩在傅玦这只大公鸡的怀里。

看着平日最娇气的她,却陪着自己淋雨,傅玦眼神微动,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谢谢你。”

淋了这么久的雨,他的手还是暖的。

灵玺一点都不害羞地由他抓着,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她其实很想问,感谢的话能站那不动随便给我摸嘛?

显然,就凭傅玦那性子,这是不现实的。

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她看到陆听澜了。

陆听澜双手双脚都被绑在木桩上,衣服上满是鞭痕和血迹,整个人都半死不活的。他已经挨了鞭子,但这在诏狱里不算刑罚,只是开胃菜而已。

狱卒拿冷盐水将他泼醒,他疼得直抽气,看向傅玦时竟然还有力气笑,“哥,你来了。”

“我只有一个时辰,膑刑,你不会想受的。”傅玦神色冷淡,却难掩眼眸深处的复杂。

“士为……知己者死,死……而无憾。”陆听澜断断续续地说,眼中带着疯狂的笑意。

他看到傅玦,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从小我便事事都不如你,文不成武不就,这件事上,你注定要输给我了。”

这下不只是傅玦,连陆臻神色都变了变,眉头隆起刻板又严厉的褶皱。

“你知道,我从未刻意与你比较。”傅玦垂眸。

“是啊,你什么都不想比,却总是能赢了我,而我明明那样努力想要超过你,却怎么也做不到。”陆听澜面色骤冷,眼中泛起深深的恨,“我真的很讨厌你,却又总想与你亲近,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孩子心理肯定有问题,灵玺不是医生都能看出来,太偏执了。

这样下去他只会越来越钻牛角尖,想要问出什么就难了。

灵玺思索半晌,轻笑道:“你也不是什么都比不过傅大人,至少在应付姑娘这方面,他可不如你。”

“那些,呵。”想起花眠柳宿的日子,陆听澜讥讽一笑,打心里透出鄙夷,“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有什么好说的。”

陆家家风清正严明,他出身这样的门第,自然从小就瞧不起那些寻花问柳的行当,之所以会落得风流名声,也不过是被父亲批评得一无是处,叛逆起来故意气陆臻罢了。

想清楚这一点,陆臻和傅玦心里都不大好受,偏偏就在这时候,灵玺却突然笑出了声。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只见她嘴角讽刺勾起,眼中冷意乍现,“喝花酒不入流,难道陆佥事现在干的事有多入流不成?比起私通外敌陷黎明百姓于水火,找姑娘消遣不知仁义干净了多少倍。”

“你瞧不起风流浪**子,却做着比他们更恶心下作的事,本是同根生,大哥何必笑二哥脏?”

“当了婊子还立牌坊,陆佥事,这可就没必要了。”

像陆听澜这种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没用的,毕竟他是个牛角包,爱钻牛角尖的怂包。

只有告诉他,他所做所为比他鄙视的更为人不齿,才能戳开他那张牙舞爪的保护色,露出里面的怂包本性来。

果不其然,陆听澜色厉内苒,疯狂大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不懂,你们都不懂,我们将要成就一统天下的千秋大业,是将名流千史的大铮功臣!”

这口号喊的,一看就是被传销组织洗脑了,灵玺翻了个白眼。

“所以说,董成耀并非幕后之人,你们只是听命于同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私通倭寇也并非是为了敛财,而是想要篡位?”傅玦本就是最为敏锐精干的锦衣卫,灵玺刚打开突破口,他就默契地知道该自己上场,迅速捕捉薛廷风话中的信息,问出相应问题。

董成耀权臣做得好好的,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是不会冒着风险篡位的,所以这件事的主谋必然另有其人,最有可能的,就是三皇子薛廷风。

然而陆听澜也曾跟太子党交好过一段时间,二人到底是不是一伙的,还不能如此武断地得出结。

傅玦掏出一张纸,“这是什么,你们组织的标记么?”

纸上画着两圆相交的图案,相交部分像一只眼睛。

这图案是在账本上看到的,尤记簪花铺的牌匾角落处也有这个标记,之前找到军械途中被刺杀的那次,箭头上的也是它。

陆听澜看了眼图没有做声,但眼神却已经出卖了他。

“调集所有人,全面彻查京城带有这个标记的所有店铺人家,一户都不要放过。”傅玦吩咐手下,“另外,密切关注京郊的农庄别院,一旦发现这个标记,立刻回禀。”

陆臻皱眉,“你是怀疑……”

“大人,帐本上记录的军械只有一半卖给了倭寇,另一半,只有可能是自用。”也就是说,养了私兵。

私兵一般不会离主人太远,京城里有锦衣卫和禁卫军,想藏兵藏不住的,最有可能的便是藏在京郊,平日里装作务农的农民,时机到了就换上戎装谋朝篡位。

“你说的有理,就这么做。”陆臻轻拍傅玦肩膀,满意地点点头。

那双深沉沧桑的眼中似乎还带着些别的什么,只不过消失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