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尽头是拐角, 穿越拐角之后的地方,有多面坚固且狰狞的石壁,组成一处奇怪的黑石空间。

这里远比有黑色棺木的地方更小, 类似不规整的四面体,除了黑色的石壁之外,最醒目的是各种更为巨大的晶石。

不同色的晶石从石壁中钻出, 根部被好似石灰被水泡涨发烂的岩石咬住。

在不同色的最大晶石块上长有元素化作的锁链, 风、火、水,土以及莱恩在通道中未见到的毒和暗……

元素化作的锁链将一道灰色灵魂束缚此地, 又像在抽取灵魂最后的生命。

当安德鲁和莱恩看见灵魂虚影的瞬间, 内含元素的晶石接连闪耀光辉, 彩色的元素之光因月色的魔法灯而明亮,唯有虚幻的灵魂声音越发飘渺。

唯独仅有一枚纯白色的晶体, 纯净的光元素‘庇佑’灵魂, 避免他因元素吸取而消散。

虚幻的灵魂双臂被水和火的元素锁链束缚, 左右强制被张开,双脚被风和土的元素绑紧, 黑暗的元素在身后凝聚成哀悼的黑色墓碑。天坠庇佑的圣光, 让魂灵保持一种类似受刑、接受审判的姿态。

安德鲁和莱恩到来后,虚幻的灵魂慢慢将头抬起, 露出一张不真实且不完整的面容。

是即使只有少许的轮廓,依旧能令人感觉极为惊艳的样貌。

因魔法灯的光晕, 灵魂朦胧的双眼染上与月光相同的颜色,面容幻梦且不真实的俊美。他有半张脸和身体因晶石的抽取而破碎,温顺的黑发垂落至地面。

灵魂双眼注视莱恩和安德鲁,淡薄的冷冰色嘴唇微张,无声但有风拂过, 将他的话语传达至安德鲁和莱恩耳边,“非常抱歉……尊敬的客人,我本应亲自迎接你们的到来,但离开这里对现在的我而言已是一种奢望。”

灵魂说的是古人类语,有道具辅助的莱恩和安德鲁都能听懂,只是他的声音在说较长的句子时很飘渺,要他用极为缓慢的语速才能听懂。

安德鲁右手握住魔法灯,小幅颌首礼貌回应,随后侧低头看向莱恩,脑中略感疑惑的轻嗯一声,“我亲爱的莱恩先生,你和他……?”

虽然只是残缺的灵魂,对莱恩极为了解的安德鲁,依旧从灵魂的样貌上察觉到些许的熟悉感。

“我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稍等我片刻。”

莱恩右手握住安德鲁的尾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灵魂的问候,在脑中同样略感疑惑的快速询问:“统,你不觉得他有点眼熟吗?

为什么因美神的神力而改造容貌,那位骗子父亲生下来的孩子,他的样貌会和我有些相似?”

“美神是执掌美的神明,她的容貌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美……美神的美丽不只是单纯的容貌,她的美融合了世界的意志,还包括创始的喜好,结合所有一切近乎极致的美丽,能够被所有生命欣赏。”

系统:“尊敬的宿主,您有没有想过,美神的容貌中,也有结合那颗朋友极多的月亮,他容貌的优点?

在诸神未离开大陆时,爱交朋友的月亮,他一定是世人和神明见到次数最多的神明。”

莱恩:“……”

系统:“额外告诉您一个秘密,月亮曾经也有成为美神……或是拥有多项神职、神格的可能。”

莱恩沉默:“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从来,压根就没有想过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莱恩:“所以此前提到月亮的朋友,指的就是美神?”

系统:“可能性太多了,美神当时的容貌也不止结合了月亮一个,月亮的朋友也不止美神。

你若是看见谎言之神就会发现,他们兄妹三人的长相都不一样。谎言之神人类时的形态,比起你更偏像是第一条黑龙的人形,当时审美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

莱恩眼眸微抬。

好家伙,他们就是标准的整形模板吗?

但能被当成整形模板,说明他们外貌优越,莱恩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莱恩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统,那他们的父亲呢?”

“他非常有眼光……但更应该夸美神。他结合了当时最受欢迎的几位强大生命的容貌。”

系统:“如果你想听真实的评价,说句很微妙的话,他的长相有一点点像月亮和黑龙的结合体,神明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假的。”

莱恩:“::::::”

双倍省略号都不能形容他此刻复杂、矛盾,想以头撞墙的心情。

“一个像月亮,一个像黑龙,我心中其实已经有猜测,但我没想到真的会是这种回答。”

莱恩:“我自闭了。”

“自闭的太早了,尊敬的宿主。”

系统,“在当时的人类、异族眼中,容貌和神明相似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您和安德鲁现在的容貌,比起月亮和黑龙的人形,两者之间……神明的尊贵感更强,有一种更为特殊的气质,我并非是说您现在不好看,您应该能懂得我的意思。

此外因神明的友善,当时信徒和神明关系多数都很和谐,也有人曾大胆祈求善良好说话的神明,希望自己能拥有和神明相似的容貌。”

“我当然能懂你的意思,你在夸我和安德鲁好看。”

莱恩:“只是……别告诉我被请求的神明是月亮,我不会因此而感到开心。”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系统:“不过您也不用多想,现在可以不算谎言之神,您面前的灵魂和格桑雅中的灵魂,即使他们是那位魔镜直接受益者的孩子,他们的容貌总共相似69位神明或强大的存在,连手指尖的形状、头发的柔顺和光泽都和不同的存在相似。”

莱恩:“……”

算了,他就不该继续询问这种问题。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只要摘下安德鲁的兜帽,面前的魂灵就可能会喊父亲请求将他带走?”

莱恩:“以及谎言之神,他现在容貌是有发生改变吗?”

“灵魂会做什么都有可能,也许会更信任您和安德鲁,但他长的又不止像月亮一个。他尊敬神明,可以信仰多位神明。”

系统:“当人类获得神格晋升真正的神明,他们可以舍弃身体并重塑,因美神的眼泪而改造后的容貌能保留也能消失,他有一次重新优化样貌的机会。

谎言之神,他选择完美避开月亮、黑龙人形时容貌的优越条件,成神后的外表远不如他之前的容貌好看。”

“那看来他应该很讨厌黑龙和月亮。”

莱恩若有所思的在脑中低语,简单和安德鲁交流解释几句。

安德鲁微摆动的龙尾愣住,略显惊讶的在脑中轻嗯一声,目光注视灵魂的容貌。

相比灵魂的长相,安德鲁此刻更多在思考,如若黑龙和月亮有孩子会长什么模样。

虽然莱恩没有具体解释月亮是谁,但黑龙和月亮——

黑龙心中的月亮只有莱恩。

莱恩简单和安德鲁解释后微抬头,目光看向受缚的灵魂,

即使虚幻的容貌和月亮有些相似,还是能看出更多不同的特征,以及每一个部位,系统都有在莱恩脑中放出打码对比图。

面前的灵魂,连和身体至少融合34位不同存在的优越特征。虽然更多感觉相似月亮,但经过系统的解释之后,莱恩心中怪异的感觉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虽然很好奇格桑雅中灵魂的容貌,但现在并不是更好继续交流下去的时机。

因为系统先前提到了‘骗子’这个称呼,莱恩此刻并未非常信任面前的灵魂。

开口的问候并未直接得到友善的回应,灵魂并未有任何懊恼的情绪,作为一个能被系统夸赞的骗子,他不止多数时能将不好的东西用作于骗取信任,他还极为敏锐的擅于观察。

被束缚于此地无法离开,无法移动,只要这里还有风,还有呼吸,只剩下灵魂也能听到声音,就能从情绪中判断更多的秘密。

莱恩心中安静沉思了一会,在安德鲁还未停止心中幻想时,他面向魂灵开口用大陆通用语说:“我知道你能听懂我们现在使用的语言。”

“是的,我能听懂。”

魂灵隐约有察觉到莱恩的情绪,垂眸再抬头时,他的容貌对比刚才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不再特别相似月亮的容貌。

魂灵朦胧如月色的双眼直面莱恩,继续用古人类的语言回答,“风有告诉了我您的意思,我只能听懂,但是我目前还无法用您此刻使用的语言,来回应您的话语。”

他的声音如精灵吟咏的赞歌,似天际川流坠落的清风。

“声音真好听,很适合和天使组团。”

莱恩:“统,美妙的声音同样也是美的一部分,他此刻使用的音色,和瓦奥莱特寻找的神明之间有无关联?”

“有的。”系统,“那一位声音比他的更好听,但是他有抓住精髓。”

“你上当了,统。”

莱恩轻声低笑,“魔镜中的美神之泪作用是更改容貌,声音可不算在容貌中。所以面前的灵魂,他此刻的声音……在神战的那个时间节点前后,他有见过多次瓦奥莱特追寻的神明对吗?”

系统:“……”

大意了!

系统:“高超的骗术和引导同样是另一种形式的美丽。”

莱恩:“我这是聪明的猜测。”

系统:“您确实很聪明。”

“好话,我爱听,氪一百个金币作为奖励。”

莱恩将安德鲁的尾尖松开,袖中魔镜被他握于手心。

莱恩慢步朝灵魂所在的地方靠近,安德鲁心中保留幻想,跟随莱恩的脚步同速前进。

晶石因安德鲁手中魔法灯的靠近越发闪耀,魂灵的面容随光亮越发虚幻,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莱恩停在魂灵前方,保持一定距离低声询问:“既然你能听懂我的语言,也听见了我刚才和那只巫妖的对话。我知道你的存在,也知道你的妹妹,还有已经通过谎言之神格、以及黑暗和邪恶成神的神明,他曾经还是人类时是你的兄弟……”

莱恩话说到这里时停顿,给灵魂足够思考和犹豫的时间。

谎言之神,妹妹……

即便灵魂擅于观察和伪装,但当提到自己曾经的亲人时……被关押此地超越千年,忍受痛苦的回忆,他不受控制的情绪依旧躁动。

晶石中的元素光泽随灵魂的情绪而变化,最后又归于平静。

能察觉到过往如此隐秘的秘密,灵魂此时对于莱恩的感觉很微妙。

莱恩将右手魔镜伸出,“你之前想要逃离此地□□,于是破坏既是保护也是禁锢的封印,因黑暗吸引巫妖和黑魔法师来到此地,他们带走了棺木中的灵魂。”

灵魂因此话闭上眼睛,晶石光晕闪耀后暗淡,他的面容随稳定的思绪逐渐清晰,最后睁开如月光般明亮的双眼,看向莱恩的目光和声音充满悲伤,“我们本应是胜者,却输给了命运的选择,失去姓名和近乎所有的一切。

胜利者成为神明,抛弃了自己原有的一切和姓名,施舍他自认为的仁慈和虚伪的亲情……她明明并未死去,也没有想过成为神明,却被强行封印于棺中活葬。我只想要带她离开这里,希望她一直渴望的自由能如愿……却没想到这里的一切,全都是他留下的陷阱和诱导。

是我的意志还不够坚定,谎言无时无刻都在侵占我的内心。”

他的悲伤真实到莱恩都判断不出真伪,可是悲伤不完全只是悲伤,还有已经成为习惯的情绪欺骗。

莱恩能察觉他的懊悔是真,但此刻依旧想通过悲伤引起自己的同情。

擅于欺骗这种行为有利有弊,对敌人很好,可即使他信仰神明,也不能将欺骗用于同伴的身上。

莱恩确实想将面前的灵魂带走,让他们兄妹团聚,但这种习惯不能带回奥兰,不然容易引起很不好的麻烦。

莱恩安静注视灵魂悲伤的眼眸,片刻过后将手掌扬起,放于掌心的魔镜正面朝上,语气平静的询问:“你希望离开此地,带她一起离开,于是破坏禁锢,泄露的黑暗吸引邪恶……你知道巫妖和黑魔法师,他们带走棺木中的灵魂,以及这一面魔镜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吗?”

被束缚的双臂无法挣脱锁链,拽动和大力的回扯发出晶石碰撞的声音。

发光的元素因不稳定的情绪而晃动,灵魂眼眸低垂,声音比起刚才更加悲伤,“我无法离开这里,晶石带给我痛苦,也是我的眼睛。她的灵魂中有神力的恩赐,有神明的诅咒,即使我不愿意去了解和知晓,她所经历的一切伤痛都会与我共享,我都能看见……

如若可以,我希望因失败而受到惩罚的是我,而不是无辜且坚定信仰的她……

可是当时的巫妖看不见我,也看不见这满地因神力被创造,既是封印又是神恩,无时无刻不在汲取我灵魂生长的‘神之庇佑’。

我失去了身体,失去了心脏,失去真正感受悲伤和情绪的能力……我应该是难过的,因为她是我的亲人,可是我还被赋予了开口即是谎言的神恩,我无法表达真实的情感。”

平静的悲伤言语更真实,魂灵双眼中茫然和痛苦交织,“我本应该是痛苦的凝视一切,即便她是我的亲人,我感知情绪的能力被剥夺……直到你的到来。

神秘商人,我以前也曾见过神秘商人,他们曾经教导过我知识。巫妖和黑魔法师带走她的灵魂,我也看到了虚空,神秘又温柔的虚空。

在那里神明的诅咒被削弱,我重新恢复部分情感。痛苦让我想要以死亡来解脱,可是我早已死去,和她一样都无法逃离被神赐予‘永生’的诅咒……”

聆听灵魂的话语时莱恩也在思索,此刻见他眸中情绪和言语不像虚假,单手握住魔镜,另一只手从手中伸出,露出食指上的虚空之证。

莱恩与系统暗中沟通,随后将魔镜翻转,镜面对准自己手中的虚空之证。当他将时间的魔力和虚空的气息,同时一起尝试着输入魔镜中时,空间中的风向忽然开始发生了变化。

灵魂双眼茫然的注视莱恩手中的虚空之证,他能感受到正在快速增长的虚空气息。

虚空吞噬光,安德鲁手中的魔法灯光亮随之暗淡。

晶石得不到光源,也由主晶石开始收敛闪烁璀璨的光泽。

从牵引锁链束缚灵魂的巨型晶石,一直蔓延至通道,最后所有晶石光晕只剩微弱光亮时,灵魂的身形逐渐更清晰。

样貌、头发,体型和双脚,就连灵魂身体因意识出现的服饰,一切都像是美神用各种精致之物融合的最佳杰作。

因此前察觉到莱恩的思绪,灵魂现在比刚才更清晰的面容不再相似月亮,虽然依旧处于被元素锁链束缚的状态,灵魂也能直立腰身,不再被光庇佑之时强行压迫他低头。

莱恩将虚空之证从魔镜上移开少许,没有立即停止魔力释放。

魔镜吸收少许虚空的气息后,在莱恩的魔力加持下镜面闪烁辉耀,镜面虚化成如水的波纹朝中间汇聚,有一道似群星碎片交织的光柱从镜中出现。

从镜面出现的光柱冲上石壁顶,似星之海朝周围蔓延。

安德鲁手中魔法灯重新有了辉耀,似星河夜空中出现的皎洁月亮。

所有的晶石再次因光亮而闪耀,没有之前那般冰冷,因虚空的光辉柔化晶石表面锋利的棱角。

晶石这次没有再抽取魂灵之力,被束缚的灵魂终于安息,除了他的身形依旧还有些虚幻不真实,非正常人的皮肤外,灵魂此刻的模样已接近他还活着时的状态。

在伪造的虚空中难得感受到放松,不再有禁锢和被抽取的痛苦。神明的诅咒被压制,灵魂失去和被封印的情感回归。

可心灵的疼痛远比肉身更让人痛苦,尤其对于灵魂而言。

在情感恢复的瞬间,与格桑雅中灵魂共享伤痛的灵魂,他紧咬唇瓣至透明,无声悲哀的闭目忍受痛苦。

莱恩手握魔镜,让虚空的气息影响晶石,维持小片‘虚空’存在。

比起刚才,此刻的魂灵更能感受真诚和深刻的悲伤,以及痛苦的懊悔和自责。

灵魂通过晶石见证格桑雅中灵魂的痛苦,所有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他因错误的决定伤害了自己的亲人,经历本不应该遭遇的苦恼,这是谎言之神引导的罪恶,也是他直至灵魂消失都无法拯救的错误。

灵魂的悲伤情绪甚至能隐约影响莱恩,让他又想起悲伤的历史。

莱恩目光从魂灵身上移开,微侧头看向安德鲁。

他不喜欢悲伤,需要看喜欢的人转换心情。

安德鲁将魔法灯提在手中,感知到莱恩情绪的失落,将龙尾再一次放至他手中。

冰凉的龙尾尖轻敲掌心,让莱恩从不愉快的情绪中回神。

莱恩将龙尾握住,龙尾尖自动顺着他的虎口将大拇指包围。

安德鲁抬头看向垂头闭目,无声哭泣更能让人共感悲伤的灵魂,低声在莱恩脑中说出自己的感觉:“他的一切已近乎全被谎言之神拿走,灵魂被赐予诅咒,他的生命会一直持续到谎言神格破碎。

谎言已经成为他的印记,即使他不想也无法阻止和更改,除非有比谎言之神更强大的存在,愿意帮他解除这种诅咒。他的情感和格桑雅中的灵魂共感,共享伤痛,他平时无法感受更多的情绪,此刻是因为虚空隔绝诅咒,一直压抑的痛苦和悲伤在此刻完全释放。”

“光是让我独自留在这里,我都难以忍受千年的孤寂,何况还有这些晶石。”

莱恩,“虽然他的情感被封印,抽取灵魂依旧能感受到疼痛。各种痛苦累积……他此刻还未意志崩溃,他的灵魂足够坚韧。”

“他不一定还想继续让自己成为骗子,我想帮他。”

莱恩话落松开龙尾尖,手中魔镜翻转下压,不再维持伪虚空的存在。